接到你的回答十分开心,阿德,那件事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所以请你也不用挂怀。
提到兴趣,我在狐阁的工作是整理书库,闲暇时我喜欢用原形飞到穿过云海的山顶
石垒上独自看月亮,也对炼制药草感到兴致盎然,可惜环境污染的太厉害,
许多药草已经看不到了。
随册附上我自己做的花茶,可以舒缓工作疲劳的紧张压力。
PS.插图里画的蛋糕看起来很美味,有机会再一起去吃吧!谢谢!
青都
拿到侜张转交的一小袋花茶时,阿德对那真的是很迷你的小纱囊感到好奇,因为里面的量
顶多也只能泡三次,普通来说,会送跟试喝没两样的份量吗?还是里面掺了啥超稀有灵草
仙花,所以只得三小撮?不过那带着桃花异香的茶叶的确是很不错。
“我奔波有功,总得抽点关税是不?”侜张拍拍袖袋,奸笑着一溜烟消失无踪,这比什一
税还过份,阿德可能只拿到二十分之一青都的赠茶份量而已,但是他追不上侜张,只好愤
愤折回。
一打开交换日记,阿德立刻面红耳赤,交换日记有个坏处,就是上次自己写了什么一清二
楚,就连他自己用原子笔画的图也是。
虽然青都客气地放在‘PS.’里面说,但这丝毫不能减缓阿德的挫败感,他画的明明就是
小男孩和狐狸,到底是中了什么诅咒,在狐狸精眼中变成蛋糕?
阿德试着把上次画的插图转了三百六十度,他怎么看都觉得是男孩和狐狸,难道他的图
也可以当罗夏克测验(注)来用?这表示啥?狐阁里面为了保持大家身材所以不准吃点心
?
阿德穿好制服同时,将交换日记塞进抽屉里,准备等下工再来写,走向店里迎接一天的开
始。
真难以言喻的感觉,活到这么大第一次有可以专心来往的朋友──不是学校那种你迁就我
我迁就你大家和乐融融的小团体,居然是个狐狸精,而且还是公的。
阿德摇摇头,把胡思乱想晃出脑外,要和哥布林店长一起工作就得让自己进入全面备战状
态,这阵子不晓得为何店长留在地球分店的时间变长了,对阿德来说是坏事,每天下班都
精疲力竭。
今天度过了沉闷的早上,然后来了个人类客人,真是久违的阿德专门项目了,他带着已经
可以不用刻意造作,便能自然放空用亲切的态度将客人引入店中。
店长眼神微瞇,吧台忽然整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个有扶手软垫的酒红绣花椅和米白
缇花大地毯,就像电影里贵族用的那种,阿德把那个客人带进来时,见怪不怪地带位让她
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客人的对面就是店长,但从前者没什么反应,哥布林店长也没出声
招待的情况判断,很有可能客人看不见店长,实习监督时间,虽然店长就在旁边,但阿德
还是要当他不存在独立处理,压力就是这样来的。
来客很娇小,只到阿德肩膀出一点而已,这是阿德难得有用普通男生视角看女生的机会,
推测对方可能只有一四几而已,但是对方虽然穿着高中女生短裙制服,却披着一件深灰色
的帽T运动外套,刚刚进店门时还把帽兜拉上,看上去很阴暗。
放下帽兜后也只是个很普通娇小的女生,这句话意思是她不美也不丑,身材算是瘦,皮肤
不太好有些红肿痘疤,眼睛很大,但黑眼圈很重,她的手一直紧紧抓着裙䙓,看上去很焦
虑的样子。
“欢迎妳来到梦想交易所,有什么愿望想要达成的吗?”
虽然阿德这样问了,对方还是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从双手开始颤抖,然后扩散到了全身,
好像店里正在下暴风雪一样,阿德有点担心。
“那些家伙……我想要他们都死掉!”女孩缓慢但认真的诅咒让阿德心底发寒。
“怎么了?”
阿德勉强问了客人基本资料,大概知道她是一间私立学校的高中部二年级生,在学校被欺
负,走投无路时意外进了梦想交易所,和之前糊里糊涂走进来的人类客人一样,她不在乎
超现实的部分,不假思索的愿望听起来很血腥。
阿德求助地用眼神问店长,店长摇摇头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阿德知道这是不答应并且对
方付不起代价的意思,于是婉言拒绝。
“很抱歉,本店只能进行公平等值的代价交易。”
“你是说我的痛苦比不上人渣的生命吗?”少女问。
“不是比不上,是不一样的东西不能比较,因为其他人的生命又牵扯到他们各自的人生,
家庭和亲友,所以不能一起放在天秤上。”阿德想了想以后这样回答她。
“而且敝店目前没有保存妳想要的对象生命,也无法现兑给你。”
听了阿德的话,兜帽少女低头不语,然后又问道:
“我的痛苦能当成代价吗?”
“目前人类的痛苦这项商品敝店已经收藏许多,店长不打算对外再收购。”
阿德爱莫能助,不过少女的痛苦他感同身受,忍不住想暗中助一把。
“妳可以考虑交换别的梦想,可以帮妳度过难关的代价,夺走别人生命的代价很重,也不
是每个人都付得出来。”
这倒是很实际的,毕竟哥布林和正义没啥关系,他当然不会负担替天行道的衍生问题,如
果有利可图又另当别论。
女孩虽然很不开心,但还是不想就此放弃,过了半晌,又提出新的愿望。
“我想要交换的梦想是朋友,我想要一个真正的朋友。”
“……抱歉,本店没有这项库存。”阿德无奈地低头,又是问什么缺什么的情况。
“如果是‘友情’的话,非人类的倒是有几种,你想要龙的友情还是精灵的友情,你们可
以在梦里交朋友。”
“我要可以一起上学,一起聊天讨论功课,假日出去玩,和我一样的人类、朋、友!我不
想再一个人了。”帽兜少女用力地强调。
阿德又陷入困境,他看见店长的瞳孔闪著红光,这下要糟了。
“妳一个朋友都没有吗?”阿德问出来才发现那句话常识上来说有点伤人,可能因为自己
以前也是这样,结果不假思索就问了。
果然少女没有回答他,只是死命咬著下唇。
“抱歉……”
“我们的店员可以租给妳当朋友,只要妳愿意付出代价,他会做到一切妳希望真正的朋友
会有的条件。”
店长忽然开口,阿德猛然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店长对自己以外的人类开口说话,虽
然对方还是看不到店长的身影,但过去店长就连和人类共处一室都不乐意,总是丢给阿德
一个人接待。
这个高中女生哪里让店长另眼相待呢?
总之阿德强烈地在意起来。
刚刚店长好像说了什么过份的话?
兜帽少女因此东张西望,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却是徒劳无功。
“他?”
“我?”
阿德和少女显然都不合彼此的胃口。
“既然我的店员失言在先,他又是这里唯一的人类,勉勉强强算是符合妳的需要,我就特
惠优待外借给妳,算是让妳暂时体会满足梦想的感觉吧!”店长懒洋洋地摊在椅垫上说。
“或者妳要就这样离开也无所谓。”
“你要的是钱吗?”或许兜帽少女真有急切的需求,她还是对店长的提议产生兴趣,至于
阿德是第一次听见店长居然要外放他,一时过于震惊无法所有反应。
“我要那种垃圾做什么?就用妳身上最廉价的代价交换,一天的生命换我店员一天的时间
。”
那声音在少女身边环绕着,她惊疑不定地寻觅著。
“凭什么说生命是我身上最廉价的!你又是什么!”
“妳生下来就活着,而且会一直活到死,难道不廉价吗?就这样,最多给妳换七天,毕竟
我店里也要用人。”
很奇怪,阿德知道店长不屑对人类客气,但他又很重视梦想交易所的商誉,虽然对看不起
的客人也雇了阿德来做表面文章,但他现在为什么亲自对那个女生提出交易建议?
“我要的是朋友!实际上站在我这边的朋友,你能给我吗?”少女又质问不休。
“妳可以回去了,明天,妳会看见妳的朋友。”店长说完就要阿德打发她回去。
阖上梦想交易所的大门,阿德绕回店面。
“店长,你想怎样?你不是不希罕人类的寿命,而且才换那么一点?”阿德觉得背后必有
阴谋。
“明天你就去那所学校上课吧!当那人类小鬼的朋友,这是交易,其他我会帮你打点好。
”
店长看也不看他,刮著尖锐指甲。
“不是很好吗?你有机会帮她了,人类找到机会就会欺负弱小,玩生存竞争游戏,你们可
以一起玩。”
“少唬弄我!你到底想对那个客人做什么?”
“她只有提出愿望而已,并没有说要付出代价,所以没办法正式和她交易,既然她想要朋
友,你就去找到她能付出的代价,在七天之内,既然她是能走进我店里的人。”必然存在
可以交换梦想的某种代价,这是店长自己订的规矩。
当然,交易成败还是会受到客人与店员,甚至是店长本身的意愿而有很大的变量,所以阿
德觉得一开始站在店面里像小七店员那样你买我卖直接结帐果然还是白日梦而已。
“既然你说生命都不能等价了,痛苦也不能,那你还期待她会拿什么来换!而且你要拿我
去换吗?店长!我只是打工而已,我不卖的!”阿德严重抗议。
“废话喔!你不用去帮我广告拉客吗?我不是拿你的工时去交易而已吗?有啥好抱怨的,
无能的家伙!”
总觉得被钻契约漏洞了,阿德斜着眼睛恨恨地想。
“等等,店长,你不会要我去当高中生吧?我已经二十岁了,而且我高中功课早就忘光了
说……”冷汗渗下阿德鬓角,他一想到要回到动物园里就觉得有点恶心。
印象中他觉得高中生和畜生只是前者多了一个字而已。
店长露出了险恶的绿色鲨鱼笑容。
“需要什么版本的教科书,自己和那房间要去。”
如果他忍不住动手,绝对不是自己的错。
混帐哥布林!
※※※
第二天清晨,阿德被细细碎碎的鸟叫声吵醒,发现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是梦想交易所
给他的员工宿舍,而是阿德从高中起就独自居住的公寓套房,父母留给他的遗产,壁纸的
花样到墙角的污渍都是自己熟悉的印记。
阿德猛然从床铺上弹起来,拉开窗帘一看,对面也是密密麻麻的一排公寓,格局自己完全
没看过,而且低头一看高度也和自己的公寓不一样,他以前住在四楼,现在这高度起码有
七八楼,但房间的确是自己的,因为柜子里的旧内裤都还在啊!
阿德坐在床边颓然抓乱头发,又在小客厅和厨房绕了一圈,终于确定这是店长干的好事,
别乱搬别人的家!
刷牙洗脸的同时脑袋里陆陆续续挤进一些记忆,好像自己之前玩游戏硬记攻略那样,明明
清楚他没经历过的事,认识过的人,却好像从以前就是那样了。
他是李明德,希华私立高中二年五班的学生,座号是十六,座位是外向靠窗第五个,他的
制服挂在门后面,是浅灰白与黑搭配的西装,书都在书包和教室抽屉里,他脑袋里自动浮
出今天有体育课必须带体育服的印象。
阿德抱头蹲下来呻吟,这个混蛋店长还真的干了!他根本不想再当一次高中生,可恶──
但那些幻想交易所为了让他能立刻进入状况植入的虚假资料,让阿德非常不舒服,脑海里
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人名景物和脸孔,不过他知道昨天的客人叫什么名字和她目前的情况了
。
客人叫宋倚君,在阿德看到的回忆里,她真是被欺负得很惨,藏课本椅子,驱使买东西,
传不好的谣言,上课被丢小纸团,还有堵厕所威胁要踹开门之类都只是家常便饭的小儿科
,甚至二对一的肢体暴力,她不敢反抗,只是默默承受。
他们上的这间私立高中在山里,一直到有公共汽车经过的道路前大片都是校产,是偏日系教育
走精英风格的学校,当初就是一群企业家投资给子女就读的,很多日商儿女也在这里念书
,盖得这么偏僻是当地山明水秀,阻绝娱乐诱惑,学生可以专心念书。
而希华高中在台湾不出名的原因,除了是新成立并独立招生且有一定背景门槛以外,就是
这里的学生毕业后几乎都出国念书,没参加升学系统,加上家长都是请家教居多,他们也
和补习班无缘,追根究柢,这就是一部分富商为了让心爱子女避开龙蛇浑杂和师资不齐的
学校而设的乐园,加上教育捐款也有减税的功用。
该校又分成国中部和高中部,但国中部人数不如高中,也招收一般家境的资优生提供丰富
的奖学金和校内打工和实习制度,好拉高平均水准。
除了一年级强迫住宿以外,这些优渥家境的孩子毕竟不喜欢处处受限,因此学校旁又有学
生套房以及出租给教职人员格局好又有优惠的公寓,并一些相关企业特地设置的商店,生
活机能相当完备。
那是从小到大待在普通收入家庭的阿德根本没想像过的世界,他以前虽然曾经听国中老师
说过,台湾也有像‘流星花园’那种夸张的贵族学校,而且没背景的老师进去真的就是被
捏好玩的,出什么事情也会被搓掉,但他那时只觉得是班导编出来骗小孩子的笑话而已。
阿德换上制服时,胸口猛然一闷,无来由地想要逃避。
穿上崭新发亮的黑皮鞋,顺了顺裤管,站在镜子前,阿德很可悲地发现他和几年前根本没
怎么变过,头发也是个问题,不过希华没发禁,算了。
搭电梯到一楼,走出去时发现算入一个社区的范围之内都是所谓的豪宅公寓,总之是阿德
观念里高中生住不起的地方,走出一段后停车场上还发现名牌车种和闪亮重型机车。
有人跟着自己。阿德背后寒毛竖了起来,走在通往希华高中部的柏油单行道旁,路旁植了
鲜艳的向日葵和只剩叶子的阿勃勒,绿与黄衬著光洁的灰黑路面很惹眼。
好像不在台湾里,阿德这样想,然后回头看是谁在跟踪自己。
“什么嘛,你真的来了。”宋倚君提著书包,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阿德。
“那个,我是人类喔。”以防万一阿德还是先说明。
“我知道啦!我不管你本来是什么,总之我用我的生命交换了七天的试用期,你是来当我
朋友的没错吧?”她盯着阿德说。
“所以你是我的朋友,目前?”
“我也知道妳的事情,妳可以不用自我介绍没关系,可是我是第一次和女生交朋友,有什
么需要注意的妳再和我说。”阿德搔搔脸颊腼腆道。
“你……算了,我也知道只有七天不可能交到真正的朋友,而且你还是男的,总之你会陪
我吧?”
“嗯。”阿德点头。
“换成别人我可能没办法问出口,李明德,你看我这样会讨厌我吗?”
宋倚君握紧书包提把不安地问。
“我不讨厌妳,宋倚君。”阿德老实说。
“我年纪比妳大,照顾小妹妹也是应该的,而且我以前也被人欺负过,我了解那是什么感
受。”
听阿德这么说,宋倚君阴沉的脸上总算露出些许友善。
“那去学校了。”
“对了,希华的功课会不会很难?我以前高中学的都还给老师了。”不过那个惨绿时期阿
德也没有心情和力气唸书就是。
“刚好一星期后就是校庆园游会了,应该不会上什么正课,因为大家都要忙活动的事情。
还有你又不是这里的学生,没关系啦!”
听宋倚君这样说,阿德总算放心一点,而且和她这样并肩走着,觉得少女并不像昨天看到
那样死气沉沉,甚至可以说就是个普通高中女生,谁也看不出她受到严重霸凌。
不自在地拉了下领带,脱离校园之后又脱离社会的阿德还是觉得穿高中制服像在cosplay
,转过绿树成荫的人行道,看见希华高中的校门,果然很有气势,校门口还立了一个大型
钢雕作品,将希华的校名做抽象图腾的立体形态表现,这是后来经过偷瞄底下说明阿德才
看懂的。
站在校门口时,阿德无法自己的僵住了,虽然眼里看到的并不是过去他那间学校,可是里
面制服背影来来往往的画面还是带给他一定的印象冲击。
深呼吸后,阿德侧头看向宋倚君,她的脸蛋瞬间刷白了,方才那个正常谈话的女孩已经消
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木偶化的举止。
阿德想了一会,走到宋倚君左方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进入二年五班时,班上气氛很正常,同学三三两两坐或站着,宋倚君和阿德进去时吸引了
几个人转头看,早自习还没开始,其实现在才七点半而已,只是阿德想快点适应学校气氛
,会在路上就遇到宋倚君也是始料未及。
不过他也不喜欢最后才到被全班注意的感觉。
真的,看起来没什么古怪的地方,如果不是哥布林店长让他看见宋倚君的可怕过去,他会
觉得昨晚的客人只是一个比较孤僻的女生。
也没人和阿德说话,阿德在他们眼里就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这也是店长的催眠效果吧
?
数学课阿德当老师在黑板上划炼成阵,英文课是唸咒语,不时分心偷看宋倚君的情况,然
后帮课本图片加工改良,第一天回锅当高中生的早上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
直到下午进行体育课时这种如履薄冰的平静才被打破。
阿德因为左手残疾的缘故,被允许做完体操后不用跑操场,待着球场边继续热身就好,虽
然男女并班,但体育课还是分开上,男生上篮球,女生上排球课,阿德至始至终都和这种
生龙活虎的团体运动无缘,也很习惯独自待着杀时间了。
然后他看见三个女生走向在旁休息的宋倚君,似乎朝她说了什么话,然后四人就起身朝场
外走去,那些女生早上没出现,可是一集合去找宋倚君,阿德就认出来了,她们正是欺负
宋倚君的主嫌。
阿德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也借口要去上厕所而远远跟着,结果她们到了集合资源回收的角
落,少女们都说著话,但宋倚君明显处在被动状况,偶尔才冷淡地回答,但她一露出无奈
的表情想离开时,三名少女却分批包夹不让她走。
肩膀被推了一把,宋倚君脚步不稳地退回原地,其中一个马尾少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举起排球就往她胸口砸去,宋倚君不知是避不过或者不敢避,排球砸到人体时发出‘碰’
很大一声,连阿德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赶紧冲过去,并且用力喊了一声。
“喂!妳们在做什么!”
少女们回头射来的眼神让阿德背脊一寒,那真是很动物性的眼睛,让人想到盯着食物看的
饥饿野猫。
宋倚君盯着阿德的视线一瞬也没有移开,阿德知道这就是他的使命了,不过,换成现在的
他,哪怕没有交易也会挺身而出,这是他老早就想做的事情。
因为他的立场已经改变了,虽然很可悲,但恐怕没几个地球人的后盾像他的哥布林店长那
么恐怖的。
阿德在接近时放缓脚步,却绷紧了五官,虽然过去找他麻烦的人多是同性,但不表示他对
女生欺负人没概念,而且女生动手只有更狠,虽然他以前因为班花找自己聊天的关系被报
复性寻衅,但看他不爽的人会自己来,这样好歹也控制在一个数量里,惹到女生最麻烦的
,就是她们会煽动原本没关系的人一起做小动作。
“干嘛?李明德,原来你在这里喔?”
“田侨仔喜欢这个丑八怪吗?你们还蛮配的。”
女生们很意外,在她们原始记忆里,原本并不存在阿德这个人,所以就算现在她们也没有
自己和宋倚君以前互动过的印象。
“对同学做这种事情不好吧?”阿德皱着眉说。
他当然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没什么用,可惜他不是玉木宏,不然大概一个‘滚开’就绰绰有
余了,只是他总得要说些话来吸引那三个女生的注意力。
“哦──你什么时候爱多管闲事了?我们有事找她聊,你不要打扰我们啦!”
另一个运动型的少女走到阿德面前挺胸,与阿德互看,她就是带着排球丢人的那个。
十七岁的自己遇到十七岁的女生恐怕是不知所措的,但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说,女生的发育
比男生早四岁吗?所以现在也差不多打平了。
“我也有事要找她,妳们说完了没?”阿德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只是一个残废的娘娘腔,笨蛋!明天你就倒楣了。”
“妳叫什么名字啊?我不记得耶,好好一个女孩子,把自己搞到这么没水准,还拿球丢人
咧!干脆我今天就去找训导主任好了。”拜‘银魂’之赐,阿德太了解大叔口吻说话有多
机车,反正从头到尾都没期待过对方会听进去自己的话,那样至少也要刺一下回本。
“你──”少女果然一时回不出话。
“你要和宋倚君一伙,很好啊!反正她这个死样子我们也玩腻了,插手我们女生的事情,
你就不要后悔!”
另外一个女同学冲著阿德说完后,出奇不意推向阿德左侧,幸好阿德一直提防著,飞快退
了一脚稳住平衡,眼角余光闪过方才击中宋倚君后掉在地上的排球,用脚尖一勾一踢,排
球远远地飞了出去。
“不小心脚滑了。”别忘了,学校这种地方就是教学相长,女生玩排挤小圈圈,男生也有
挑衅的招数,阿德又不是没看过,这样还算是客气的了。
三个女同学瞪大眼睛,和阿德僵持不下,半晌,阿德忽然笑出来。
他发现自己根本走神了。
阿德想到,他根本不在乎这个顶多只会待七天的地方,人们对自己的看法,女生也没什么
了不起,反正同样不会交往,硬盘里的女神还比较好!而且如果自己不怕她们,她们风度
就挂不住了,只会原地搞笑,还不敢一拳过来!毕竟是女生,以为瞪瞪眼睛阿德就会吃这
一套。
左手残废是事实,但自己是不是男人脱裤子就知道了,还怕她们不敢看哩!
最好笑的是,店长给自己设定的背景居然是田侨仔,公报私仇啦!
“笑屁啊!”
“妳鼻孔张那么大好像猩猩喔!”阿德按著肚子愈笑愈开心。
“你说什么!”被他指出外表特征的女生涨红了脸。
“我的原则是不打女生,除非妳们先动手,别忘了,我还有右手和两条腿。”
阿德还是笑着,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也不太正常,但是有一种很轻松,飘飘然的氛围,
扫了一眼伫立在旁边的宋倚君,却蒙眬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不知为何有种很爽的冲动。
在梦想交易所待久了,搞到有点男女不分,脑袋里只能一直想对方也是人类的重点。
阿德用冰凉的指头按著双眼之间,提醒自己不要陶醉在这种冲动里,这只是一个人太久没
面对人群的生理反应而已,但他嘴唇还是带着笑。
“神经病!李明德疯了,不要和他浪费时间!”
少女们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走了。
“你做什么?你让她们更生气了!以后怎么办?”宋倚君张大眼睛,抓着阿德袖子说。
“你没有考虑到我会怎样吗?”
“我是妳的朋友,所以我站在妳这边保护妳,这不是妳的梦想吗?”阿德这样回答。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想要的是她们都去死……”宋倚君颓著肩膀喃喃自语
。
阿德想要轻拍她,宋倚君却冒出强烈反应。
“不要碰我!”
“不、不是说你,我不喜欢被人碰到身体。”她不自然地按着手臂说。
“没关系,我也不喜欢碰人。”阿德收回手。
“妳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不管我在这所学校做了什么,七天后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
们当然也不会记得我,或者我和妳的关系,既然妳用生命来交易我的时间,这段日子妳就
当放假吧!”
阿德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火上加油,不过加到一个程度,火也会烧过来自己这边,这
样就够了。
虽然自己脑袋不聪明,也没什么格斗本钱,一下子只能想到这种笨方法。
梦想交易所是买不到朋友的,因为目前没有客人把整个自己卖进来他们的店,只为了当某
个人的朋友,所以宋倚君或许还有其他目前她尚未察觉的梦想,是自己的代价能够支付完
成交易的选择。
宋倚君抬头看着阿德,没有再说其他,毕竟只有她知道阿德的真面目,哪怕两人之间存在
那笔交易,心情上彼此还是陌生人,或者说,只有阿德单方面知道她的事情,也许还会造
成反效果。
“妳还要去上体育课吗?”可能又会遇上刚才的人。
“不了,就这样待到放学好了。我想先回去拿书包和换衣服,晚一点说不定东西就会被人
拿走。”宋倚君萧索地说。
“我陪妳好了。”
“嗯。”
阿德知道不管自己或者宋倚君,都不是能说改变就改变的情况,以前的自己也是想着挣一
天是一天而已,这没有什么错,然而也无法有所改变,因为自己就别提了,找碴的畜生更
不是他说不计较就会放过自己。
朋友,真正的朋友,阿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上‘真正的’,对他来说,朋友只有分是不
是的问题,没有真假。
难道这就是自己以前一直交不到朋友的原因?
但至少目前自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可能是没有啥好失去,自然比以前要镇定,而且多活
这几年如果还没学到经验就真的逊掉了。
阿德翻开右掌,看着被指甲掐入红痕的掌心。
除了害怕以外,痛苦、悲伤、麻木、愤怒和暴戾的心情,这些充满腐蚀性的老朋友却也再
一次地依附了自己。
※※※
宋倚君和阿德按照‘当朋友’的交易内容,虽然翘了下午的课,还是一起吃晚饭,据她说
体育课结束的自修时间,决定挪来当制作道具和讨论园游会摊位的时间,已经有人处理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参加,讨论好就会把分配表贴出来,宋倚君目前的情况就是被动等待
而已。
他们在西华高中附近走着,阿德虽然知道宋倚君在学校里被霸凌的大部分内容和加害者身
分,可是还是有许多并不在他的知觉范围,那是有赖阿德自己去发掘的部分。
校外附近有间日式料理店,两人仍穿着校服走进去。
“这里的猪排饭很便宜喔!”她一离开学校后,又变成普通的高中女生,当然还不能说是
活泼可爱,可是就是个正常人了。
有点好笑,被欺负的孩子又哪里不正常了?
阿德掰开竹筷的同时,老板娘送来热腾腾的套餐并且对他露出亲切的笑容。
“没想到这边也有平价又好吃的店,我还以为希华都是有钱人在读。”
不过现在很多学校都收不到学生,虽然是私立学校,但有钱人的小孩也没想像中多。
“老板娘的儿子考上这里,所以她就把店迁过来营业了。”宋倚君看来是常客。
两人先是默默吃了一阵,话匣子才渐渐打开。
阿德知道,宋倚君也是一个人住在外面,这里的套房都有一定水准,所以不算便宜,只是
宋倚君看上去实在不像用度绰约的女生,她在说起物美价廉的餐点时有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也不以吐出‘便宜’二字为耻。
“妳当初怎么会想来念这里呢?”总不会像是漫画一样,为了钓个有钱老公吧?
退一步说,真的待不下去也可以转学不是吗?
“我家收入很普通,可是我的阿姨很有钱,她从小就很疼我,虽然我成绩普通,没办法考
上公立名校,可是她还是想办法把我送到希华,还负担我所有学杂费和食宿费用,这样爸
爸妈妈也不用烦恼我的学费了。”她挟著米粒说。
“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念不下去,以前表哥也是在这里读书,他成绩表现都很好,后来出国
也申请到很有名的学校。”
“而且……问题可能不是出在希华,而是我自己身上,既然这样,转学可能也只是同样的
事情一再重复。”
“妳说问题出在妳身上,为什么?”阿德停止咀嚼,咽下口腔里的菜饭问。
“小学还有国中的时候,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就是有人看我不顺眼,然后散播谣言捏造
一些没有的事情,然后不熟的人也觉得我一定有什么问题才会让某些人那么讨厌,你不觉
得我缺乏讨人喜欢的地方吗?我有自知之明。”
宋倚君垂眸看着碗内。
“而且,我也不想要讨学校里的人喜欢,所以这部分可能是我自找的。”
“那也不能当欺负别人的理由啊!”
“可以哦。”黑色的瞳仁转向阿德,幽幽地泛著反光。
“既然你说你也曾经被欺负过,那你应该知道,其实欺负别人根本不需要理由,看不顺眼
就够了。”
阿德无法反驳,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以调教活生生的一个人,如果她不听话,就有借口处罚她了,不管她做什么都是白费
力气,哭也没有用,因为除非她们腻了,每天都会遇到这种事情。”
“只要她还活着,还在这里,就是为了服务她们存在的。”
宋倚君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出神地描述。
“可是一定是她哪里不好,因为,因为之前也有一个女孩子被欺负,可是她在全班面前哭
了,老师安慰她,然后事情就结束了,轮到我。”
“我也哭了,可是大家都在笑,老师也不理我,还有人说我流眼泪的样子很恶心。”
“没有这回事!”阿德非常严肃地强调。
他想起曾经在自己眼前哭泣的小女孩菲,哭出来总比憋在心理化脓要好。
“所以我想试着笑脸迎人看看,对那些不和我说话的人表现得友善一点。”
“结果呢?”
“他们骂我白痴。”
胸口一阵刺痛,阿德真的能在宋倚君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差别在阿德的本性让他在实验
‘化敌为友的艺术’中不到半天就放弃了,他发现,自己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根本没
办法放下成见,特别当那成见有事实依据的时候。
“还真是两面都不是人哪!”阿德只能这样苦笑,这就像是在堤防上挖一个小小的洞,然
后经过的人都说洞那么小,就算漏一点水出来也淹不死蚯蚓,但是为什么这小小的不同,
小小的不明白,小小的误会,可以导出活生生逼死人的洪水泛滥恶意攻击呢?
“好久没这样和人说话了。”宋倚君吐了口长长的气。
“你有好好听我说完,没有马上自以为同情泛滥的安慰我,要我做东做西,这样很好。”
“世界并不只有学校这么大而已。”阿德一直都是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可是张开双眼能看到的风景却很狭小,我没办法忍耐下去了,为什么只有我要遇到这些
不公平?”
“还活着就很好了,这是最近有人和我说的话。听起来很风凉,可是仔细想想,搞不好还
蛮有道理的。”阿德大口吃饭大口咬肉,一边说著。
“为那种人留案底太浪费了。”
“我就是看不开……我想要她们付出代价……不是只有那三个人,全班都是!老师也是!
以前的学校也是!”宋倚君咬紧下唇,不断眨着眼睛。
“不只是欺负我而已,那些人让我交不到朋友,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可以陪我
吃饭谈天的朋友,可是那种人,却有朋友,她们笑得很开心,一直说话,吵死了!我才不
稀罕!”
“我也是妳的朋友啊!”阿德摇著筷子说。
“那是交易,你只是我租来的。”宋倚君撇开脸说。
“可是,是妳用生命租来的,也不是随随便便租给妳,所以这七天我就是妳的朋友,不管
妳自己怎么想,这就是我的工作。”阿德说。
“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交朋友?”
“我不知道。”这句话阿德也问过他自己。
“可能妳只是还没遇到而已,因为他们已经有自己的朋友了,然后,那个圈子不适合妳。
而且人一有小圈子就会排外了,有部漫画说过,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就有一个人是恶魔化
身。”阿德努力用过往看法分析,虽然毕业以后,当初在学校里苦心体悟的生存道理都被
自己拿来化为宅力了,总还是会剩下一点比较有印象的籽渣。
“如果未来遇到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我还抱持这种骗小孩的期待真的就
和白痴一样。”她看阿德吃得欢畅,也努力吃将起来,毕竟点了餐留下一大堆没吃完很不
礼貌,而且晚点肚子又会饿,但饥饿的身体慢慢有了力气,少女也不以为然地还了嘴。
“也可能遇到很爱交朋友,有很多圈子的对象啊!和妳有‘缘’的人,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说不定也在这样抱怨。”阿德这样说完,不经意想起干走他很多花茶的死狐仙!阿德最近
压力真的很大,正是需要疗伤系产品的时候,忍不住又诅咒了侜张的名字。
“所以你有那样的朋友?这是你的经验谈?”宋倚君忽然冲口问出,语调中有些和先前不
一样的东西。
阿德解释为宋倚君被自己的说法打动了,本来人生就是别把现阶段想得太死比较好。
“嗯,可以这么说吧?”要阿德毫不犹豫地承认侜张和青都是他的朋友,他就是觉得很别
扭,虽然目前和阿德互证‘友谊宣言’的严格说来只有两头狐狸,但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
的制服……不是,阿德是指,其实不说出口的朋友,也是朋友的一种。
不过阿德也不确定这样能不能算朋友,姑且算进去,反正到他觉得不是前,朋友就是朋友
,这条界线还蛮好框的。
为了避免炫耀之嫌,阿德没再提起这方面的事,而宋倚君也静静地吃着她的晚餐。
※※※
三天之内情况就猪羊变色,阿德虽然很想说这些十六七岁的小女生再怎么样也不过弄出很
幼稚的小动作,但她们真是做得很绝,第二天阿德桌上就多出脏话涂鸦,椅子上还被倒了
馊水。
窃窃私语虽然阿德可以充耳不闻,但那妖怪似的高频率笑声让他的头很痛,只要视线一转
开就会被丢小东西,经过走道也会听到唸经般霹雳啪啦的侮辱,虽然都是可以无视,并且
自己整理好的麻烦,但是时间和耐性也就这样消耗完了,神经愈绷愈紧,更实切的问题是
,这些无孔不入的细小骚扰让阿德连喘口气休息的空档也挪不出来。
在高中部其他地方遇到,如果阿德和她们其中一人对呛,对方就会跑回班上露出受欺负的
情状,男生群里也流传了‘李明德爱和女生计较,性格小气’的说法,阿德也被男同学找
去警告,不要丢他们男生的脸,还有别管宋倚君的闲事。
还有人问阿德,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喜欢上那个衰女?
阿德反问他们,看到同学受欺负为何闷不作声?
男同学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用愈发不愉快的眼神盯着阿德转头离开。
阿德知道,他很快就不只接到黄牌了。
他和宋倚君除了日常问候和课余时间相处,其实并没有多少亲密互动,可是看在有心人眼
中已是暧昧无比,像是两只湿漉漉趴在木板上的溺水小动物,愚蠢又可厌。
在此必须稍加解释,盯上宋倚君的三个女生是二年五班上最活跃的女生圈子,算上没直接
对宋倚君动手的同伴就多达七八个,而她们和男生圈子里风头较健的人物也打成一片,稍
加清点就超过班级人数一半都能直接算入红怪区,而她们和别班领头的学生也颇有交情。
他们在谈论新买的手表手机或者包包珠宝时,总会有意无意看向阿德和宋倚君朴素的外表
然后发出哄堂大笑。
宋倚君会难过地低头,阿德却是想到拼布小姐的哲学,那群败家子买的名牌钱不是自己赚
的,东西也不是自己设计的,拿在手上摇晃只是让人觉得好笑,再怎么好看的东西配上没
气质的人都只是可惜而已。
但是他这样对宋倚君说,她却黯然撇开视线,热闹与凄清阴阳两色一目了然。
第三天阿德被写上黑板当值日生,他擦完数层黑板,也擦掉不知哪个小人留在里层黑板的
毁谤,正要清理时板擦机却不见了,阿德只好抱着四五个吸饱了粉笔灰的板擦走到阳台用
古老的方式奋力拍打起来。
虽然已经刻意闭气,还是不慎吸进几口烟雾的阿德轻咳,面前的五彩烟雾中忽然冒出了一
张脸,他吓得碰掉了板擦。
“唷!”恶梦从正前方出现,隔着阳台护栏浮在空中搭著扶手和阿德打招呼。
“阿德哥哥穿制服的样子好青春哪!”
“恶梦!”阿德本能往后跳一步。
黑发紫眼的小孩子飘上扶手轻巧地栖坐,手里拿着阿德方才松手不慎掉落的板擦。
“妳怎么来这里?”阿德劈头就问。
“别人看得到妳吗?”
这才是阿德担心的实际问题。
“放心!我现在在你的白日梦里。”这个脾气诡异的小梦神愉快地说。
“阿德哥哥的店员工作愈做愈上手了,恶梦果然没看错人,你上次说要陪我玩。”
恶梦歪著笑容抛接板擦,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虽然觉得恶梦这种没心肝的样子看了有点
刺目,可是想起之前在公主的梦里他也毫不犹豫地救了自己和帮他指路,阿德还是觉得偶
尔看见这种‘神’并不是坏事,至少恶梦一出现,他就觉得这两天关着自己的学校生活渺
小得跟屁一样。
“我现在还在工作中啦!”阿德朝恶梦伸出手,意思是想拿回板擦,但还是带着点莫可奈
何的容许说,毕竟这些小孩子的外表实在太可爱了,可爱到犯规,还有他绝对没有恋童癖
!
恶梦将板擦还给他,却顺势用小手摸了摸阿德有了褶痕的下眼睑。
“你没睡好吗?做噩梦了?”
“妳不是梦神吗?”阿德没好气地说,不过他没做梦,只是辗转反侧而已。
“人家喜欢留在老师的梦里嘛!”恶梦托著玫瑰色双颊夸张地表现娇羞。
阿德后来知道恶梦和太阳这对伟大的异世界领导人口中常常提到的‘老师’,就是照顾祂
们在地球生活起居的某个人类倒楣鬼,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时,阿德真的很庆幸祂们只
是介绍自己给哥布林店长当员工而已。
阿德衷心为那个强者默哀祈祷。
“阿德哥哥被欺负的感觉怎样?”恶梦的口吻像是在问‘冰淇淋好吃吗?’,毫无不协调
感。
“我不喜欢。”阿德言简意赅地说。
他继续拍著粉笔灰,故意无视恶梦扬起满天飞灰,恶梦只好闪到他背后,以无尾熊之姿爬
上阿德肩膀,凑在他耳朵旁边说:
“恶梦告诉你,尾张现在唯一出路,只有向三河寻找盟友,否则你腹背受敌,马上危在旦
夕了。”
还是完全听不懂。
阿德用力吹了口气,把黏在鼻头的粉笔灰吹走。
“阿德哥哥班上有隐藏魔王哦,你可以选择孤军奋斗,也可以想办法增加你这边的兵力啊
!”恶梦看阿德还是不受教,换了个说法鼓吹他。
“剩下几天我懒得搞小圈圈了,反正其他人也不是啥好鸟,而且我的工作主要是陪宋倚君
。”阿德叹了口气。
“交朋友好累哦?”恶梦虽然是用反问的语气,却也没有等阿德回答的意思。
“对了,隐藏魔王是谁?”既然恶梦都提了,阿德还是姑且问一问。
“就坐在你前面嘛!阿德哥哥真迟钝。”
但阿德用力搜索脑海,店长塞给他的工作用资料中,还是没有特别反应,阿德只知道自己
前面坐了个很安静的好学生而已,而且他的绰号就是‘好学生’。
所以阿德知道自己座位前面的人应该和宋倚君没关系,就是过去一年来无视和冷眼旁观的
班级同学之一。
“阿德哥哥,恶梦是站在你这边的哦,不要忘记了。”最后只剩下洒在空气里的轻笑声,
告知梦神远飏的事实。
阿德问宋倚君的结果,才知道他前面坐着的竟然就是全二年级综合测验第一名的资优生,
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他是个除了读书以外一无是处的书虫,体育也不行,留着长浏海又
戴眼镜,人也瘦得像根豆芽菜,一年级时本是众人的猎物,但是后来嫌好学生反应呆滞没
意思就不理了,只有考试的时候会要他的笔记本来影印,不知道为何没人敢逼他帮自己作
弊就是。
宋倚君虽然还是和阿德同进同出,回答他的问题却不像第一天那样热心,在一起的时候也
不时出神,虽然这三天她似乎也较少受到激烈的欺负了,但跟着阿德被冷言冷语仍是老样
子。
由于他们在准备园游会的幕后工作中被分开了,宋倚君和阿德说她要搭校车去山下市区买
材料,他们一放学少女就先走了,阿德本来打算跟她一起,但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朋友……似乎不是说是就是的关系。
阿德自己这么觉得。
虽然他的想法是不管有没有交易,他都乐于帮助像宋倚君这种被霸凌的弱小存在,哪怕是
尽自己的一点力量或精神都好,可是这次的交易说穿了是哥布林店长一手造成,阿德总是
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所以,以朋友的身分和客人度过这七天,也许也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
因为谈到最后,严格说来宋倚君并没有得到朋友的代价,她只是租到人类七天的时间,这
个人类是阿德,至于阿德会有当宋倚君朋友的想法,是因为店长这么命令他这么做。
好像也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恶梦出现,要他去找到隐藏魔王,阿德觉得他也有不告诉自己的东西,这些存在总是
这样,有话不说高来高去。
等等,魔王不是真的魔王吧?应该只是比喻用法。
阿德不是很有信心地想。
才这样想着走在人行道上,居然就看见好学生走在他前面。
其实好学生的背影很好认,他像鹭鸶一样微微驼著背,书包拎在直垂而下的右手里,走路
不快也不慢,可是周围一切变化都不能让他分心,好学生在上课时静静坐在阿德前方,现
在也沉默地走在阿德眼前,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阿德还在研究他背后冒出黑色翅膀的可能性,就看到树丛转角忽然冒出五个人,前后包抄
,阿德愣住了,好学生也在人圈里停下脚步,有些手足无绰地静立著。
霸凌……原来还有啊?
阿德在抬腿跑过去的时候,脑袋里只冒出了这个念头。
※※※
──你现在是圣诞老人了吗?
好像有人这样唸过自己。
开完笑!他当然不是圣诞老人。
可是人类会被那些非人取笑不是没有道理,他直到离开了人类的世界,进入梦想交易所的
哥布林店长恐怖统治之下,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还有想要更加表现出他心目中当人应
有的模样,这难道不讽刺?
每当非人客户拿人类当老梗来打趣时,阿德就卡在旁边无话可说。
他不想当心有愤慨时唯唯诺诺的人类,他讨厌看见多数欺负少数的暴力,他对丑陋的东西
感到反感而不愿被同化,这不是圣人,也不是好人,这只是正常人。
掉头就走太麻烦了,站着不动也很麻烦,所以阿德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走向那群凶神恶
煞。
以前总是强忍着讨厌的事,不想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
最后这麻烦的怪兽就窝在阿德心里,一口口吃掉自己的感情,还传染一种叫‘麻木’的病
毒。
看不到不知道的就算了,就在他眼前的,他无法掩耳不听,不是只有仗势欺人的家伙让阿
德恶心,旁观者也是。
有些立场没有中间可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果一定要某人来牺牲才能获得的安全宁静,阿德宁可不要!因为他有机会争取品质更好
的精神生活!若不然,他也不要这种虚假的正常!
“喂!”一下子还是想不起来好学生的本名,这个时候喊绰号又太白目了,阿德只好这样
叫,都怪要植入记忆也不彻底一点的店长!
包围着好学生的五个少年皆着便服,虽然以貌取人不好,但人类就是有某种天赋,知道对
方并不是友善的同类,所以阿德开始就绷紧了神经。
他们没有浪费口水对好学生挑衅,而是包围着他逐渐缩小圈子,但是好学生竟也不意外,
仿佛他已经习惯并且认命了。
阿德又跑又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何意义,或许那些人一分心,好学生可以找到缺口
逃跑,可是好学生终究缺乏与阿德心有灵犀的感应,他还是眼睁睁站着不敢动。
“李明德……”好学生说出阿德的名字,却也在这瞬间被人一拳揍倒,整个人趴在人行道
上。
阿德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某个穿着黄衬衫的不良少年一看就发现阿德左手无法动作,抓住
他衣领后扬起拳头跟着揍下去,这是一声号角,其他人也饿狼扑羊开始群殴好学生。
阿德只能用右手反抓扣著自己衣领的手,用力偏开头躲掉第一拳,但眉角一凉,那人出拳
时所戴的手表边缘还是划破了皮肤,阿德只捕捉到热辣与液体流下的触感,第二拳已经热
呼呼地打入他腹部,痛得阿德弓起了背。
他就知道,这种个性迟早有一天会害惨自己,呆湾的死小孩认错人都可以把人打死了,何
况还是不认人就打?
不过如果是和好学生两人平分,应该只是骨折之类而已。
虽然他知道老是念念不忘很烦,但这种时候还是会想,倘若左手没残废该有多好?
阿德这样想,正要咬牙忍过去时,接下来却……没有接下来了。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人影先是把挂皮绳骷髅十字架嬉皮装的过肩摔,闪过另一个运动背心
少年,扣住对方肩膀就是一个大外刈,将人扫倒贯压在地,接着扯过黄衬衫就是正面一拳
,阿德甚至没看见本来攻击自己的人是怎么被抓过去的?
还有不知道啥时地上就倒了两个人,右眼渗进伤口的血让眼睛很刺痛,只剩一边视力还是
能清楚看见某个正凶狠还手的身影,身上穿和自己相同的制服。
望着外套钮扣松开,下䙓像翅膀一样扬起的残影和杀伤力颇大的后旋踢,阿德不知怎地想
到四个字,死亡骑士……
因为刚刚好学生已经趴在地上了,可是,这个人长得也很像他,好吧,原则上是一模一样
。
黄衬衫看来有练过两下子,还能和好学生周旋几回合,但明显处于下风,好学生白上衣领
口已经溅上对方的鼻血,但他却愈打愈狠厉,刚刚被制服在地的少年好不容易恢复意识想
要越过他逃跑,却被他勾住脚踝再度绊倒。
终于黄衬衫也怕了,大声骂着脏话怒嚣著不打要走人,连阿德都看得出他开始慌乱,但好
学生却用刚才他抓着阿德的姿势扯住黄衬衫胸口,慵懒而噬血地说:
“叫你们来的人没说,我旁边有人的时候少惹我吗?”
语罢就直接上了头锤,方才已经挨了好几拳的黄衬衫,在这一下后连站都站不直,被好学
生直接扔给同伙,不用他多说一句不良少年们就扶着人落荒而逃了。
这不是一打五,是碾压。
阿德完全理解恶梦说的‘隐藏魔王’是什么意思,这已经不用解释了,连他这个在旁边被
腿风扫到的人都四肢发抖。
等到人行道上只剩下阿德和好学生,阿德才听到风正萧萧吹过耳蜗的声音,也许没人看到
,也许是有人但视而不见,总之这时候就只有他和好学生相对彼此。
好学生的眼镜早就不知甩到哪去了,他居高凌下背光看着跌坐在砖面上的阿德,夕阳将要
落下,满天乌暗中却有两三道鲜红的火烧云横在他背后,浏海与阴影后闪闪发亮的眼睛像
野兽般清澈,看不出视力有问题。
他对阿德伸出手,阿德迟疑了一下才握住好学生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接着他就伸手用力压
著阿德眉角的伤口,虽然被压得很痛,但阿德根本不敢动弹或反抗,毕竟他面对的可是不
折不扣的人类凶器。
“为什么?”好学生的声音,阿德第一次听到,经过那么激烈的打斗还是喘的,阿德总算
有点放心他是人类了。
他在问阿德为何明知会被打还是要跑过来的事情,阿德也想问,他明明有能力保护自已,
为何一开始却是被动的态度?
“……自我满足吧?”阿德诚实地回答。
“我不想晚上睡不着。”
“你和以前不一样。”好学生这句话不是忽然的感慨,想必这三天他也暗中观察著班上动
静。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他从前对阿德的印象,只是虚假平板的标签而已?
“如果我没多管闲事,你会就这样让他们勒索吗?”阿德也一边平复呼吸问。
“我没有钱,他们也不是要我的钱,是某个人找来对付我。”好学生看血止住了,抽手退
了一步,垂下染著阿德伤口鲜血的指尖,这幅模样说有多危险就有多危险。
连处理别人的伤口都这么野蛮,他就不能借阿德卫生纸让他自己来吗?
阿德轻轻摸著还是很痛但是已经没有液体往外冒的眉角伤口腹诽,这伤口大概有两公分长
。
“我可以防守,受点轻伤,这样他就会满意。”好学生低沉说。
“如果用全力,后面要处理的麻烦更多。”
“他是谁?”
“……”好学生没回答,阿德也不敢强问下去。
“你为什么改变了?”
“改变啥?”
“宋倚君。”
“她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大不了就是熬过七天,没什么好在怕的。
“朋友?”好学生露出冷笑。
“那我又算什么?”
“你是我的同学,我还是不能坐视不理。”阿德想笑一下,可是拉动了伤口又瘪著嘴。
“手,怎么残废的?”
“车祸。”
“不会又是救小狗小猫被车撞到?”
阿德摇摇头。
“全家开车掉到溪谷里。”
“你被那个人盯上很久了吗?那个人是希华的吧?”阿德不太灵光的脑子却在这时候发现
了关键,欺负好学生的某人一定就在学校里,所以他才要隐瞒自己原本的样子低调当书虫
,而且那恐怕是拳头无法解决的敌人。
“不要再当傻蛋了,下一次,我不会管你死活。”好学生这样说。
“如果没有刚好遇到的话,OK呀!”阿德试着轻松回答。
原本就要大步走开的好学生停下脚步,怪目望着阿德。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明明那么强,为什么要委曲自己?”
“你也很弱,为何要勉强自己?”
阿德花一秒反问好学生的质问,他又花一秒反驳阿德,结果两人只是互咬问号。
“Just we 就是我们,既不伟大也不卑微。”
阿德忽然想到一个很妙的谐音,他感觉良好地脱口而出。
“是Just us。”好学生下意识纠正文法错误,完全漏接阿德做给他的球。
阿德愣了三秒,胸口咕噜咕噜地震动起来,好学生的回答恰恰击中笑点,他实在忍不住了
。
狂笑之后空气中响起轻轻的一声‘嘶’。
“靠妖!”
伤口又裂了。
<待续>
注:罗夏克墨渍测验(Rorschach Inkblot Technique),由瑞士精神科医生Rorschach在
1921年首创的心理测验,提供十张对称的墨渍图案,以受测者的联想结果分析其性格,观
察智力,或者潜意识内在冲突的测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