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方生喃喃祝祷著,眼神不停地在他的卦上徘徊。‘卦虽现用神,虽有如无,如是伏神,
也是无用,如有日辰生之,亦不能生;动爻作忌神者,亦不能为害;作变爻者,不能克
伤动爻。’
方生沉吟片刻,‘目下虽破,出月不破;今日之破,填实之日不为破;逢合之日不为破
,近应日时,远应年月。’
‘那么……’方生说道,‘现下恰又是十二月未破…… ’
‘是回魂最好的时机。’方生喃喃说道。
生生恶狠狠磨牙,他从一早就点了多项折人的吃食,估计这时候方生还在火房里火烧火
燎罢。
‘小姐……’玉玨扣了门,轻声喊著,‘小姐我给您送饭啦!’
‘嗳。’生生应了声,前些日子几场大病轮番下来,自己真固是没那心力去应门,索性
让玉玨自个儿进来罢。‘小姑娘你自己进来罢。’
玉玨嘻嘻笑着,‘姑娘您点的鱼汤面,用鲜活鲫鱼、鳝骨为主要原料,辅以熟猪油、姜
葱、虾子等佐料,精心炮制成鱼汤。用这种汤做的白汤面,汤稠如乳,点滴成珠,面白
细匀,鲜而不腻。’
生生讪笑了下,‘我的蟹黄包呢?’
玉玨咂了嘴,‘先生原本是说这个时节没有蟹的……可是……’
玉玨沉吟片刻,突地想到那个高头方颌,满脸髭须,满头珠翠,粉光脂艳的猴子脸。
一口一个奴家哎呀人家不来了,听得让人心惊肉跳。
大方猴子脸上全是小女人家家的甜言媚语,轻轻款款。
猴子脸百媚千娇地靠在方生耳边吹风,这情景可不是一惨字了得。
玉玨恶寒地打了几个冷颤,‘有人给先生送蟹来,还是盐城的母蟹,个大、膘肥、黄多
,做蟹黄包最好使。’
‘蟹黄包里头还放了猪肉、精面等原料制成,滋味鲜美。’玉玨说道。
玉玨嘻嘻笑着,‘还有这野鸭灌汤包,鸭肉切肉丁,辅以鸡汤,拌瘦猪肉丁、虾籽、湿
淀粉为馅心,制成汤包,热蒸而成。 ’
玉玨咋著舌,‘小姐还真厉害,这么细致的菜项都懂得。’
‘甜品是藕粉圆子,藕粉圆圆滑透明,富有弹性,柔软细嫩。馅心用藕粉和桃、杏、枣
、瓜子等为原料,清甜爽口,沁人肺腑。细嚼鱼香不绝,避肥腻之讳。营养丰富,
有健骨益血之功能。’玉玨嘻嘻笑着,‘吃鱼吃蟹又吃鸭之后当然要避避肥腻,小姐真
懂得吃。’
‘是么?’生生冷哼声,很不以为意,‘撤下去。’
‘什么?’玉玨惊呼,‘小姐您……’
‘我说撤下去。’生生细声说道,抬起两弯弯眼眉,‘还是姑娘之前说那些话只是寻我
开心的?’
‘是。’玉玨应了声,依言餐食都给端走。
‘还有……记得告诉先生……’生生的语调轻快,‘晚膳我可要用醪糟、麻片、稷山酿
菜、晋南蒸碗,这些东西少一项都不行。’
‘是。’玉玨答应了声,却很是颓丧。
生生粒米未进,已经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活生生一聚枯骨。
玉玨叹了声,六毒贪、嗔、痴、慢、疑、我执,而生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
,七情而使众生造业不断,轮转不息,终而不得解脱。
方生看到几样菜式原封未动,倒不惊讶,只是轻声问道,‘生生小姐好些没有?’
玉玨没答腔,只拿两眼睛看着方生。
方生叹了口气,温温笑道,‘我问得很是多余吧!’
‘不是多余,你呀,你根本就是多余呀你!’玉玨说道。
‘我真是不懂,你到底有什么好的,笑哥哥下山来也是找你,山臊也是为了你送蟹来,
连聂生生都快无喘气了,还是爱你爱个贼死……’玉玨瞪着两眼睛,‘你到底是哪里好
?’
方生低眉歛目,软软笑了,‘乘?大人有仔细吃过小的煮食么?不是浑仑吞枣,而
是细嚼来咽,那么……也许您会知道……他们为什么爱小的爱了个贼死。’
方生温温地说著,‘小的刚做好晋南蒸碗, 此菜精选上好酥肉、过油五花肉、过油馒
头丸子、炸豆腐、炸地瓜、鸡蛋叶上蒸笼,出笼用多味调料、高汤灌汁、撒葱花、
姜蒜末、滴少许香油即为成品。色泽金黄、咸香爽口、为晋南传统婚宴名菜。您尝尝…
…’
玉玨接过箸,很是质疑,‘我吃过你做的,小魔……’
方生软笑着劝吃,‘很好吃的,您尝尝看……’
玉玨将信将疑吃了口,瞬间诧异的说,‘太好吃啦!这么好吃……我以后吃不到怎么办
呀!’
方生轻笑着,喜笑花生,‘只要有心……’
‘人人都可以做出好菜的。’方生笑着,那双艳过春水的眼底红光流转,看不尽的好风
情。
突地一声雷声轰隆,淅沥哗雨声直落,雨势来得狠戾,兜头淋下,连一丝喘息的空间也
无。
生生赫然从梦中惊醒,一抹额头,只见全是冷汗珠子。
外头淅淅沥沥雨声不停,倏地一道惊雷,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雨声凄厉的有如鬼哭,生生拧了拧眉头,近日坏事太多了,不可能更糟了。
生生仔细捂紧了被褥,睡吧睡吧,睡着就莫再想了。
溼泥地很容易拓上脚印,可对一个新死的鬼呢?
狐狸咂咂嘴,对着两鬼差的背影很是亲热,‘大人,有空上来找我喝酒吃菜呵。’
两鬼差机灵地打了个哆唢,随即落荒而逃。
‘大人……我住这儿最有名的妓院里呀!很好找的,大人……’狐狸嘬圆了嘴巴,
半真半假的叫道。
‘大人……’狐狸呼喊著,‘您小心路呀!’
‘对了……’狐狸偏头说道,‘这儿是哪里呀?’
岸柳如烟,香花映水。
小桥穿行其上,岸边还有小亭数座,四角飞簷高高翘起,黄芽老树偎著小亭盘根错节,
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游人在此或品茗下棋,或遛鸟观花或倚栏垂钓,风中飘着如丝笛曲,追逐著河水的青波。
好景致,狐狸叹道,可是……这是哪儿呀?
算啦!狐狸拍拍脚掌,横竖都死了,死者为大,所以现下也没啥好怕的了。
要不逮几个妖怪小鬼问问路,早晚能走出这儿的。
狐狸迈开脚掌,自得自满地挺著胖肚子开始找寻归路。
这一定是什么阵法,要不……就是遇上鬼打墙……
转了好几个圈了,怎么前头都是这风景,动也不动呢?
狐狸偏著头想了下,抬抬两脚掌嗅了嗅,溼漉漉的有水气。
狐狸扭著头看了下,滚烫热辣的日头晒得正暖呢!
狐狸思忖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一屁股跌在烂泥地上。
肉爪子搓了搓腹肚,狐狸无力地抬头,‘方生你这死小子在哪儿呢?我好饿呀!’
狐狸无力地呜咽了声,谁说死人不会饿的,现下他饿到想撕了眼前的来人呢!
狐狸骤然眼睛一亮,瞇缝眼睛思量从哪里下口。
眼前来了一个柔弱细瘦的病书生,两眼汪汪能掐出升水,单薄的骨板风一吹便如风摆柳
,几欲骨折。
更糟的是面容青?不接,惨白蜡黄兼且死气上脸,狐狸啧啧出声,就怕这人身上带了什
么病殃子,自己吃了也跟着坏肚子。
狐狸肚子里算盘打完,就决定放弃这骨头人,反正他又不是狗,也不兴吃骨头那套。
想是这么想,来人看了眼狐狸,随即就哭得泪眼迷濛,眨巴著两眼睛欲嗔还喜,狐狸登
时抖落好几斤毛痱子。
那人悽怆喊出声,‘娘子娘子,娘子我终于寻到你啦!’
语毕,狠狠地摔了个倒栽葱,厥了个不省人事。
娘子?娘你老母!
狐狸阴恻恻磨牙,看这病殃子想是吃饱撑著活腻了,想给自己寻个痛快么?
才想着呢!
旁边就走出个大胖婆子,‘春花唷!你可回来啦!你家相公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回来
啦!’
大胖婆子嘻嘻笑着,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人,‘实在话你家相公也待你不错的了,打着灯
笼都没得找了,莫再……’
狐狸听着有些眼花,怎么……自己一毛茸茸红毛胖屁股老狐狸,长得跟那春花有几分肖
似么?
才迟疑着,大胖婆子就一把背起那病殃子,‘我看你一个小娘也揹不起你家官人呵,索
性我好人做到底吧!反正你家里头也不远……’
大胖婆子嘴里吧唧吧唧嚼著,一路嚼到屋子里头,狐狸也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外乎就一酸秀才,娶了个美貌的小娘,然后小娘不知和谁姘上了,收拾细软就美人夜
奔了。
狐狸打了冷颤,好恶俗的故事。
大胖婆子仔细交代了几项好生看照,爹亲娘亲还是没相公亲云云,最末还细细嘱咐了,
‘春花呀!既然你回来啦,这件事就不好说了,你知道……田家少爷对你还是有几分意
思的,田家呀……’大胖婆子还细嘱了田家如何家大业大,从祖上就开始杀猪生意,他
家要是不卖?大家就等著吃素云云,最末还塞了个小条儿给狐狸。
狐狸疑惑地眨眨眼,大胖婆子猥琐地笑了,‘不就是从柴门到田大少爷房里的路么?’
狐狸登时就火了,他敢说这个病殃子的小娘准是这大胖婆子给拉的线。
大胖婆子淫猥笑了下,‘到时你和田大少爷事成了……莫要忘记我的好处呀!’
敢情他去卖尻还要给人抽头么?
狐狸气得嘴脸都歪了,半真半假送走大胖婆子,转头就在这小屋里蒐罗吃食。
娘呀!饿了这么久……
狐狸找了半天,只找到半个馒头,而且还掷地铿锵,说不准能砸死人呢!
就着生水,狐狸委屈地把馒头咽了下去,其中有好几次险险噎死,眼前都看到白光了呢!
垫垫肚子之后,狐狸看了眼病殃子,肉爪子在他脸上拍拍,呜呼哀哉,小娘一去不回来
,再呜呼哀哉,小娘再也不回来。
拍了两下,略为志哀后,狐狸抬起脚就要走了。
‘春花,春花你要走了吗?’病殃子喃喃唸著,红著鼻子悽怆,‘春花……春花,你走
了我怎么办?’
怎么办?日子还是要照过呀!
不然怎么办?
狐狸动了动鼻尖,不以为意,正要提脚走了。
病殃子更是一声呜咽,‘不要走……不要走……你不要走……’
一声声娇嗲糯软,半嗔半喜,狐狸登时就恶向胆边生,要不……干脆撕了他吧?
那人啜泣著,捧著半叠文稿送到狐狸眼前,‘春花不是向来爱才么?都说著家里出个能
写字的很是光荣……’
狐狸接过来,塞在眼帘底下看看,今年春,愁病交集,根无可遣,终日在药炉茗碗间消
磨岁月,颇觉自苦,聊借此以遣病魔。再三校阅,删订画一,月而刻成。若非余旧有抄
本,则此数卷之板,竟为爨下物矣。 至于妻室,与余未经谋面,是书竟赖余以传,事
有因缘,殆可深信。
什么狗屁流水帐,狐狸愤怒地将文稿推开来。
那病殃子又送来小半叠,‘要不要不……还有这个……’
白昼人声喧杂,不能构思。夜阉人静,秉烛疾书,共得十五……
白天不能写字那就晚上写呀!与我何干焉!狐狸立马就气得杀气腾腾,媚稍稍的凤眼晶
亮血红,从鼻稍裂到耳朵的大口呼哧哧喘气,口涎滴答滴答的落。
‘春花……春花……春花你别这样呀!我好怕唷……我真的好怕唷……’那病殃子暴哭
出声,‘早上没人烧饭,晚上没人铺床盖被,有时还打雷下雨,我真的好怕唷……’
狐狸瞪着眼睛,难道他娘子就是要打杂收拾兼作老妈子的事儿,莫怪乎他会跑。
狐狸侧头想了想,骤地抛了个媚眼,‘官人……’狐狸一声娇软,‘我说……这镇上最
有名的勾阑院怎么去呢?’
不说则矣,一说那病殃子更是哭得眼泪涟涟,‘春花……春花……我对不起你呵,
春花……春花……’
方生洗罢手,正在那些折腾菜式上变化样,突地一抬眼,就看见那唐老先生胖胖的狐狸
腿后还拖了个细瘦干瘪的男人。
‘怎么了?’方生问道。
狐狸咂咂嘴,‘要从头细说起可是三岁死了娘,一说恨就长。有机会再说。’
‘对了……’狐狸问道,‘有东西吃没有?我好饿呀!’
狐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