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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woodsgreen (林绿)   2008-07-13 19:59:58
  我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
  国三大考那年,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别人三五成群走着,独自一人的我,显得特别
突兀。就像班上同学轻松聊著的话题,半个字也插不进去。对资讯产品一窍不通,不过小
学书法和珠算倒是拿过冠军和八段检定…一点实用性也没有。
  想着想着,经过一家灰扑扑的中药店。平时就到处抄小路回家,还真对这家破店没有
印象。店里一个糟老头子,扳著石头脸,站在柜台把石钵里的黑粒磨成灰粉。
  因为对老东西(除了人)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爱好,我看了很久,天色都黑了。那个老
头才抬起脸,用他和年纪不符的锐利眸子打量我整整一番。感觉真有点像被蛇盯上的青蛙

  “老先生,你没有请人帮你做事吗?”我问。平常绝对不会随便向陌生人开口,到现
在我还是觉得那时候一定中邪了。
  “滚。”那个死老头说话就是这么欠人打。
  “有没有缺人?”再接再厉。就说当时的本人已经疯了。
  老头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我不死心,提着褪色的黑书包走进去,更清楚望见店内的摆设和那种上了年岁的味道
。不忘亮出书包上的校徽,好歹也是我拼死拼活考上的明星国中。
  “我不要半调子的。”老头还是跩个七八百万,但态度隐约显露出他真的欠人手干活

  “那我应全职。”眼也不眨。我做出让这辈子翻盘的决定。
  老头哼了几声。说真的,正常人才不会轻易接受毛头小子的临时起意。“会写墨字和
打算盘才行。”
  我微笑。难得老天爷愿意眷顾这么一个庸碌的人。
  没有申报任何一所高中,我拿着国中毕业证书来了。老头看了两眼就扔进竹篓子里,
叫我脱了碍眼的白底制服,赶紧着装上工。
  虽然薪水薄得惊人,但好歹包吃包住。回家打包一下,任凭两个家长吵翻天花板,但
木已成舟,我感谢他们十五年来的照顾。
  “你一定会后悔的!”爸爸妈妈嘶哑吼著,直到我走出高级大厦还是余音袅袅。对,
就算后悔也是我的抉择。到死也不会把选择后的悔恨怪到他们头上。
  好在家里还有一对天资优异的双胞胎弟妹,他们很快把对我这个不肖子的愤怒转移成
对他们栽培的心力,忘了我的存在。
  不过,我还是认为我是对的。十七岁那年,父亲母亲双双过劳而死,遗产还完房贷就
空空如也。葬礼挤满不知道哪来的亲友,可能他们都不晓得死者投资失败好几次,拼命鼓
吹那两个目光呆滞的小鬼和他们一起住。
  我出现,大家的目光好像都认为这个人应该早化成灰了。一手一个拉着大概也不记得
我的弟弟妹妹,说:“别担心,哥哥养你们。”
  如此不顾我单薄月薪的结果,只好跟老头签下往后三十年的卖身契。虽然律法不承认
这种契约,但我觉得它有效,它就能绑住我三十年的人生。
  如此这般,总算弄到让两个小鬼研究所毕业也不用去外头乞讨的数目。会这么做纯粹
因为我是他们血缘关系上的大哥,但绝对不是个好兄长。即使父母死后,我回去的频率依
然少得可怜,他们也未必想见到当初让他们爹娘气得跳脚的孽子。
  今个我快满二十了,心里早就四十好几,在这间还是灰扑扑的中药店,把黑色的砂磨
成细粉。
  虽然嘴上抱怨死老头连灯油钱都要省。但我喜欢这儿,整天做着一成不变的杂务,没
有电,没有外头的纷扰,然后一生就在这里和木梁一起腐朽殆尽。直到今天。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蓄发辫的老生生。”外头走进像是政商名流的男人,彬彬有礼
地问著。
  “没有。”眼也不抬,我继续磨我的黑砂子。
  “叫黄老马上给我出来!”尖锐的女声响起,男人后面蹦出全身贴金的千金小姐。
  “他不在。”死老头有很多奇怪的客人,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他老叫我去过滤他们,害
我常常莫名奇妙当上出气筒。
  很不幸地,和大多数的澳客一样,他们听了我的逐客令没打算离开,而那个千金还把
注意转到我身上,兴味盎然地走向长木柜台。
  “黄老怎么会选了这个东西当仆役?”千金小姐露出她自傲的笑脸,还有尖锐的小虎
牙。
  是店员。我在心里反驳著。但长年在那个老头牙尖嘴利的调教下,已经不太有力气跟
别人顶嘴。
  “荚儿,别这样。”男人低声阻止千金不停往我身上靠过来。这位小姐散著某种香味
,刚好是让我想吐的那种。“不好意思,我们是真的有急事要求助于黄老先生。”
  不好意思,每个该死的客人都这么说。我摆出和老头子一样欠扁的脸色,看他们修养
不算太差,应该不会真的出手揍我。
  千金小姐对我拌了淘气的鬼脸,我回了一双白眼。男人皱起眉,从怀中抽出泛黄的纸
条,唸起上面的字句。“款冬夏枯虽有尽。”
  我不甘愿地放下石杵,要死不活地向他们屈身行礼。“两位贵客,这边请。”
  一直送到老头打瞌睡专用的里室,两位客人还是不停对我天上白云和地下烂泥巴之别
的待客态度窃窃私语,真没礼貌。虽然敝人完全没有资格批评人家。
  回到从来没拿来招待客人的柜台。里头马上传来老头中气十足的怒骂声,表示小店的
主人已经醒了。以前吼个二三分钟,客人就会摸著鼻子灰头土脸走出来。但这次很不一样
,老头抓狂叫了半个时辰有余。我都得注意外面行人会不会拿出手机报警。
  声音好不容易停了。然后,那两个不速之客像风一样,从里面冲出店外,消失在我
2.0的视线中。不一会,我明白他们逃命的原因──死老头拿着手腕粗的藤条追出来。
  老头咬著牙,转头看向无辜的我,整张狰狞的脸顿时升级成十殿阎王。
  “你这死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头拿起会死人的藤条,一肚子满满的火气
直接往我身上发。
  “是你自己说有上联的就放人进来。”我理直气壮应回去,一副事不关己。
  “那是那些杂碎要我当替死鬼!蠢才!”老头暴跳如雷。我做了快五年,真难得是他
自己气成这样,而不是他让别人鼻孔喷火。
  “我怎么会知道?”托起下颌,我幽幽地叹口气。因为五年深受老头的“照顾”,深
深觉得不火上加油让他暴血管真是对不起我自己。
  老头闭上嘴,拿他充血的老眼瞪了我一会。“这是你自找的。”
  不妙,我赶紧收起幸灾乐祸的嘴脸,身心进入警备状态。“老头…不对,老板,既然
人都被你赶跑了,你就回去歇息吧!”
  别看死老头那张皱巴巴的死人脸,他动起来简直年轻不只一甲子。举起大藤条,就往
我身上扫来。我立马跳上柜台,狼狈闪过一棍又一棍。他一路把我打向右边经柜,到墙边
,无路了,老头阴恻恻笑着。我咸鱼翻身,落地,正想往自由的门口逃去,藤条如电一闪
,又把我困回灰抹抹店里。
  “死老头,连我爸妈都没打过我!”摀著发疼的尾锥,我发出垂死的抗议。
  “臭小子,刚好我今天就一口气把你打得做狗爬!”老头晃了晃手中的凶器,我发现
那上头竟然有刺,该死!
  当我正用尽脑细胞思索保全生命的方法,伪装成藤条的狼牙棒活活甩向来不及防御的
小腿,痛到连牙根都在打颤。“妈的,没人性!”
  “原来你这小子还有知觉啊?”老头总是说不出人话。手腕往内一拐,把藤条当剑使
,开始攻击裸露的四肢。
  我就在没几坪大的空间东闪西躲,七分袖下的瘀青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九道。直到攀上
老头搆不到的悬空五斗柜上,才有余力对我十只挂彩的手指吹气止疼。
  角落的大钟就在这时候响起。老头一脸纳闷为什么他的老古董又会转了。没办法,谁
叫我太闲了,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别打了,我道歉行不行?”时间到,双胞胎正要从学校宿舍散步回来。我跳下来,
拉开柜台底层,也就是本人藏钱包的地方,拿起干瘪的布包,往店门口走去。
  “去哪儿?”
  “回家看弟弟妹妹。”都说了好几遍,老人痴呆也别这样。“你就把中午的剩菜热一
热,知道吗?”
  老头鼻头哼了几声,他本来就是那种一天吃不到两顿,火腿炒饭会把米全部挑出来的怪胎
。他踏着木屐晃着藤条走回内室,而我拔腿就跑。
  “臭小子,我的酒呢!”
  “全扔了!”哎,我真是用心良苦。
  过了近五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唯一能让我离开破店和人类交流的地方屈指可数。其中
一个叫黄昏市场,这是不可抗力的结果,因为死老头除了挖酒,天塌下来也不会踏进厨房
半径十公尺内。冀望他照顾青春期发育中的店员,还不如把嘴张大,喝西北风干脆点。
  比起冷气爆强的超级市场,传统市场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好处,像是可以跟小贩套交情
以博得一点葱和大蒜,而且他们已经习惯某个年轻人的奇装异服,还会可怜他年少失母(
我妈在世的时候其实连方便面也不会),悄悄打点折扣给他。
  如果这些菜贩大叔鱼贩大婶不要老是摸我的头就更完美了。
  提着荷叶包的鲜鱼和抱着稻杆捆好的蔬果,知道菜市场的各位是为了响应环保,可是
每次都让我更加受到大楼警卫的关心。对不起,其实我是从二百年前来的到府货运人员。
每次被盘问都想这么直接应回去,不过既然人家愿意放行就算了。
  我对电梯始终抱持某种程度的猜疑,可能和小学三年级被眼前这台关了一整晚差点天
人永隔有点关系。虽然说死人的坏话大不敬,不过哪有父母会把它当笑话跟亲友到处宣传
耿耿于怀?要不是户口名簿铁证如山,我实在不相信我是他们生的。
  比起追打店里奸诈无比的鼠辈,十二层楼的运动量不算什么。正要打开比监狱还扎实
的重重铁门,里头刚好走出浓妆艳抹的妇人。她看我就像看到七月半会出现的超自然现象
,低头擦肩而过,急忙按下电梯钮。
  “姑姑慢走。”我对当初电梯事件笑得最大声的亲戚还有一点印象。她如果没慌慌张
张关了电梯门,还可以留下来一道吃晚餐。
  拉开大门,玄关摆了两双学生皮鞋。二只整齐停在角落,二只各散南北,一正一反配
成圣爻。低身放好所有鞋子,我踏上冰凉的原木地板,拐向右手边,就是这个家宽阔的客
厅。横亘在中央的长型餐桌放二具棺材都绰绰有余,现在则堆满了各家百货公司的纸袋和
礼品。怎么以前小姑姑没这么慷慨过?
  我站在入口处,右边窝在沙发上和笔记电脑交流感情的阴沉女孩是国二的妹妹,左边
抓着手机吱喳不停的过动男孩是国二的弟弟。想要轻松自在打声招呼,颜面神经却跟我过
不去。
  “等一下就能吃饭了。”我很快地放弃“温柔兄长”的角色,要死不活走向客厅尽头
的烹饪设备。
  抽油烟机、切丝、爆香,现代厨具和店里的炉灶相较之下,果然体贴人性许多,也不
会有老头子在外面呦喝“酒多放点!”。当我想着死老头怎么为他的陈年佳酿哀悼,冒出
一个人影,害手里的蛋花差点翻了。
  “靠,怎么都是素的啊!我不是说过我最讨厌吃鱼了!”小弟抓着染得蛮失败的刺猬
头,充分表现出他对晚餐的不满。
  “刚好,过来洗手。顺便叫你妹妹关机。”现在小孩子平时吃太好,我必须肩负起他
们排便顺畅的责任。
  “老哥,我们去外面吃啦!”小弟是我生平见过最爱撒娇的男孩子,好在他长得不是
粗犷那型。
  “哦,等我把汤煮完。”他们都只挑结帐上万的高级餐厅,想都别想。
  小弟嘟起嘴,又跟电话中的朋友囉嗦几句才挂上。“你干嘛那么爱当贤妻良母!煮个
空心菜都有怪味,难吃死了!”
  “那你就去死啊。”小妹突然幽幽地出声。“喂,我要吃炸鸡。”
  “不好意思,今天只有青菜萝卜豆腐加清蒸鱼一条,以后也是。”本人贫乏的性格造
就单调的菜单。“怎么了?”小弟近距离投射过来诡异的眼神。
  “哥,打个商量。”突然变得很谄媚的林苍筑小弟弟双手合十,我不得不防备起来。
“你把头发放下来好不好?”
  “想干嘛?”每个人心里都有块禁忌之地。话说小一隔壁的女同学说什么我的头发有
香香的味道,随即拿起安全剪刀,手起刀落,发丝在空中飞舞,然后我一拳揍断她的鼻梁
,从此毁了小学六年的声誉(打女生,羞羞脸!)。
  好不容易挨到国中,发禁,全校就我被抓去司令台当场理平头,结果半个月后,变得更加
飘逸的浏海再度和训导主任正面摃上。主任热心当了半年的理发师,最后终于承认有人头
皮毛囊就是特别发达。
  结束学校生涯就没事了吗?那也要看店长是什么人。那个死老头第一次说要义务帮我
修剪愈来愈嚣张的头部角蛋白,他说他的技术全亚之冠。我说不用了,只要一口气全部裁
掉就好。于是老头兴致勃勃拿了剃刀过来,漫长的下午过去,睁开眼竟然只少了零点五公
分,凭我头发坚韧的活力,睡一个晚上就长回来了!老头手里却抱着满满一桶很像本人头
发的残尸,喜滋滋拿去泡酒。
  我就宁可被浏海戳瞎眼睛也再也再也不去剪它。
  “大哥,别那么小气嘛~,只要把橡皮筋拆下来就好。”小弟还是不死心地劝说。“
这比你穿衬衫牛仔裤还要简单。”
  真抱歉,我一年四季都是打杂专用的中国服,去怪那个老头。
  “少来,苍蝇猪。”林白筑小妹妹抱着笔电坐上餐桌。她对小弟说话的口气一直十分
苛刻。“到处吹嘘自己有个唸大学的女朋友。”
  “什么?”疑惑看着小弟不停对小妹比出噤声的手势。“那跟我有没有绑头发有什么
关系……”
  “吼,白目猪,妳当妳的自闭症就好了!”小弟一整个的表现就是恼羞成怒。“大哥
,我只要照一张背影就好,拜托~”
  “你去盛饭,妳去摆筷匙。”现在小朋友怎么那么无聊?成绩却没道理地好?
  “你。”小妹突然走到我面前,脸色凝重,虽然她都是这张表情。“手是怎么回事?

  “跌倒。”我也非常正经地含糊过去。老板的暴行没必要和小朋友分享。
  “太夸张了吧?你是从几层楼滚下去啊?”小弟连忙冲过来扯住我重创的右手…让我
一时之间很想宰了他。“妳去拿药啦!”
  妹妹皱起细秀的眉毛,看样子她不知道。弟弟跟着蹙起浓一点但也很像的眉头,很好
,他们都不晓得医务箱在哪。
  我脱下围裙,重新给他们介绍一次家里的灭火器、紧急照明手电筒、爸爸藏私房钱的
地方。那对夫妻好死不死,把生活白痴这点遗传给他们。这样说亲生父母有点不孝,但他
们每次喝醉酒跑到隔壁敲门唱歌,都是我负责把人拖进屋子里。
  总算可以坐下餐桌享用不怎么丰盛的晚膳。小孩子嘴上嫌归嫌,但饭还不是一直扒个
不停。他们说学校的伙食实在无法迁就。看看两只小鬼怎么也养不胖的体质,我对他们胃
口大小的真实性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
  “再来一碗!”双胞胎同时把空碗递到我面前。他们就这个时候感觉最可爱。
  “自己盛。”比醉眼惺忪叫我上去跳脱衣大腿舞的死老头可爱多了。
  吃饱饭后,我洗著干净见底的碗盘。在这个家,不可以随便差使晚辈帮忙家务。十岁
的我垫著小板凳站在流理台,还没把洗洁精挤上菜瓜布,四岁的弟妹就在下面砸完所有待
洗餐具。我还一度怀疑他们是哪来的煞星转世。
  “大哥。”小弟在背后呼唤著。
  “跟同学说你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了。”
  “不是啦!你今天会留下来过夜吗?”他提到我最担心的一点。
  “我要值夜班。”这是谎言。通常老头一打呼,我就店门随便关一关跟着跑去睡。“
你们两个小心点,不要跑出去玩。”
  “哦。”双胞胎模糊地应了一声。“零用钱!”
  他们一起揪住我脆弱的心脏。“上上个星期不是才给过?”花钱如流水,和他们可恶
的爸妈一个样。
  “那一点连烧冥纸都不够!”是吗?这就是亲生弟弟对我全部薪水的感想。
  把碗盘晾好,打开挤不出油水的布包,闭上眼从里头抽出几张大钞。死老头露出对待
傻子的笑容,说这些血汗钱要慢慢用,因为是用我的命当出来的。
  “都给我?…什么,我跟那女人一人一半!你这个穷酸的家伙!”小弟愤怒大吼。对
,你哥哥的人生就是不值钱。
  “小气鬼,掉毛。”小妹走过来迅速从小弟手中抽走她的数目。“无耻之徒。”
  根据小时候亲戚们分家产的观察资料显示,钱财可以轻易让血亲反目成仇。看两个小
鬼呲牙咧嘴瞪着我,这的确是真理。
  “好好。我走了。”
  “蠢才。”死老头嗑著瓜子,突然对我有感而发。被他找到藏在浴室的酒瓮是我今天
最大的遗憾。“你该感谢我这些年对你爱护有加。”
  “恶。”我一边切著牛蒡丝,一边干呕。好像为了第一时间吃到新鲜的下酒菜,老头
爱用的品酒矮桌就摆在厨房旁边。“你该庆幸那个笨蛋半夜会爬起来帮你做宵夜…不准空
腹喝酒!”完全不听人劝的老东西!
  老头瞇起眼,直对着我笑,笑到我毛细孔全部竖起来。“小子,自投罗网,可怨不得
我。”
  
  
  日历纸上虽然写着诸事不宜,但又没说今天最好别乖乖待着店里站台。
  一如往常,我将磨得不能再细的灰粉往旁边搁著,托起下颌看着没几只猫的店门口发
呆。天气有点阴,正适合把脑袋放空。路旁的水沟盖突然弹跳起来,我揉了揉零近视零闪
光的双眼,可是从水沟爬出来的异形幻觉还是没有消失。
  那团黑黑稠稠的不明物体,从一口麻糬疾速增加成三个老头子的大小,活像蛞蝓一般
前进,前进的方向似乎是我正在顾的这家破店。
  三二一,冲过去把门栓上。老头说这两扇门可是真材实料的桧木,驱赶蚊虫、趋吉避
凶皆相宜。听着门外剧烈撞击声响,只希望死老头最好不要唬我。这家店发生过太多报警
只会被警察拖去侦讯的怪人怪事,想要找个得道高人来镇邪却怕死老头就是本店最大妖孽

  好一会,声音停了,正想松口气却被呼吸哽住。两扇木门不断冒出浊黑色的斑点,木
材即从斑点的中心脆裂。我努力让脑袋冷静下来,花了点时间,而老头引以为傲的店门只
剩点点木屑,黑色如蛛网的丝条取代木门的位置。我深吸口气。
  “老头,快走!”朝里室大吼,吼完连通往后门的出入口也被黑丝占据,完全见证逃
命真是分秒必争的工作。
  分散的黑丝再次聚成小一点的圆体,那颗黑球旋了一圈又转横轴三百六十度,最后把
焦点定在爬上长柜的我。冷不防,背后织起天罗地网,一把从头顶往下盖。我随手拿起本
店之宝──实重三斤的铁算盘,狠狠把东西刮上药柜。
  黑网散成小点,不约而同往我身上溅过来。后翻着陆,勉强闪过异形的亲密接触。这
样下去,本人进到它肚子里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想想想,把五斗柜上的老酒坛抱下来,左
闪右偏怪物的夹击。打开封盖,一口气往地上倒下去。嗯,老头一定会杀了我。
   成效显著。浓醇的液体往哪里流,黑丝网就裂出闪躲的空隙。我小心翼翼顺着酒河
往门口走去,看看酒精的效力能不能破坏那张该死的黑网,让我重获自由去外面求救。
  脚下一跘,整个人差点扑上去成为网上的小虫。不知不觉,黑丝习惯了酒精的存在,
还一点一滴吸收起来,又壮大一些。
  天要亡我。
  黑丝缠住我的右脚踝,被当成大鱼往黑球本体钓去。黑丝球把自己凹出一张与其说人
不如是鬼的脸孔,轻轻嗅著应该没有味道的本人,从耳畔一直到眼睫,我摆出任它宰割的
顺从模样。
  它把远处的丝条收回身边,拿来对我这个未成年人摸来摸去,不厌其烦,像是想确定
什么。“别拉我头发!”这一点,绝对不许任何鬼东西越雷池一步。
  (找到了。)为什么突然听懂异形充满饥渴的语言,我不知道。
  啪滋!原来白金水果刀贯穿异形脑袋是这种诡异的声音。我眼也不瞬把身上拿来削粉
的匕首狠狠往地板压下,黑丝球被剖成两半,丝条全部萎缩不见。
  “回去你该待的地方。”死老头对许多找上门的“东西”都丢出这句。他说它们只是
走投无路。“我们没有地方可以收容你。”老头则是说:乖乖回家等死吧!
  变成两个半圆的软黑质物体,从中空的眼流出污臭的水,像泪。我收起皮革小刀,旁
边响起酒坛碎裂声,等我惊觉,那些碎瓮片已经往这里飞来。
  手臂为了护住要害而剐出几道血痕,重振雄风的黑丝一圈圈缠上发疼的手腕,然后一
点一滴从伤口渗进血肉里,胸口冷得发寒。
  “救命……”天晓得我是喊给谁听的,气力渐渐流失殆尽,而黑球迅速茁壮。扳开失
去声音的嘴,强硬涌入干涩的口腔。它肆意搅动五脏六腑,恶心至极,却吐不出来。
  不行,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还有一个酒精中毒的老长辈…呸呸呸,为什么死到临头
还得牵挂那个老酒鬼,反正,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手已经僵直,但还能伸进嘴里把
该死的入侵杂物拖出来。黑球剧烈颤动着。呵,我可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享过福的油菜仔
命,没这么简单。
  当人类和异形僵持不下的时候,屋梁似乎摇动起来。人类觉得不过是个小地震做为死
亡插曲,但异形更紧张了,拼了命往我体内挤进去。晃动的强度到达极限,屋瓦随之纷纷
落下。我真的不知道被妖怪吸了还是被破房子压扁哪种死法比较好。
  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我恍惚看着灿烂的晴空,要不是身体依然动弹不得,这根本是
一场梦吧?老头从破洞跳下来,背了把古剑,一时我还把他灰白的发辫看成金黄色的。
  “都结束了。”老头精力充沛,他随手斩了半颗逃逸不及的黑丝球。不像我怎么砍都
没事,黑丝“滋”了一声,消散在艳阳底下。“百年难得一见的替死鬼已经代替你们一族
去死了,该给的报偿一分都不能少。”
  我不知道他跟谁讲话,我根本不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想明白为什么喉咙完
全发不出声。那个东西,还有一半据在我身上啊,死老头子!
  老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瘫死的我,蹲下身,用他粗糙结实的手,抚起我的脸庞,任我莫
名其妙地瞪着他。
  “已经有人出高价买断你三十年后的精魄。可现在却坏了,可惜啊可惜。”
  事发两天后,我只记得那天后来去仓库搬竹梯为了修老头大破坏的老屋顶。修完就睡
死在上头,好像是老头子把我拖到烟囱扔进去,因为我的床就在炉灶旁边。
  昏昏沉沉,好不容易从草席上撑起身子又摔到床下,不会很痛,只是架上的锅碗瓢盆
不停晃来晃去。听见嘈杂的铃声,我努力直起腰,寻找铃声的源头。店里的确有支联络电
话,来历不明,电信局从来没来过帐单,每次出现的位置都不一样。上次在药柜里,上上
次在蒸笼里。来电者必须有耐心等待有人找得到电话。
  好了,这次在老头房间的酒窖里。我拉出会跑位的旋钮式电话,今天话筒重了至少五
倍有余。
  “黄老!我们想借一下你的小宝贝儿~!”热情十足,朝气蓬勃的合音,和这家店格
格不入。
  “没这种东西。”我有些沙哑地应回去。
  “各位!目标出现了!”在吵死人尖叫声传过来之前,我早一步把听筒移开耳朵十公
分。“小生生,过来帮我们烤山猪!”
  “不要。”这群该在急诊室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怎么会那么闲?
  “没关系的,黄老一定能体谅你想和我们同乐的心情!”其中的大男孩热烈邀请,完
全不顾对方意愿。“新鲜猪肉喔!阿生。”
  “我说不要了。”
  “现在到处都是雾,很漂亮呢!”另外一个开朗的女孩子,对话筒开心呐喊。
  “…你们不会又迷路了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一直走就能出去了呀!”这个大笑的男人是主治医师。
  我突然觉得头更晕了。
  “不用担心我们,大家都有办法和熊徒手搏击。”虽然这女声听起来如此温柔,但我
烦恼的程度有增无减。谁担心你们?我担心的是野生动物!
  “烤山猪~大肠包小肠~肉!”男孩子和女孩子一同唱起食物之歌。“我们抓到猎物
,但发现只有你会烤肉!来嘛来嘛~”
  不,我才不可能有烤山猪的技能。“把猪放了,天黑前赶快下山,再见。”
  “等一下!”男人和女人同时喝住我挂电话的动作。“你怎么了?”
  “没事。”不要再囉嗦了,我都那么拼命把声音挤得像平常一样,你们好好玩就好。
  “黄老呢?”女人打赢男人,抢到手机发言权。那个死老头扔下我一个人就不知道跑
哪去了?我想了很久,还是把话筒挂上去,把电话随便泡进某桶酒里。
  让我再睡一下就好。
  “喂!有人在吗!”
  天不从人愿。半扶半走拖着脚步出来柜台见客,看到几天前登门造访的千金小姐,露
出小虎牙,双手捧著红纸包的礼盒,向我弯腰行大礼。
  “谢谢你们帮了我们这个大忙,使我们百年都不用为那怪物担心受怕。”
  老头说,那些黑丝总是吃了他们的后代,不然就是让芽发臭腐化,古早以前从来没有
那么嚣张的敌人。我看着她不说话,她却毫不客气走上前,就要握住我冷得发抖的十指。
  “别过来!”体内的东西蠢蠢欲动,似乎我这个没几斤肉的食物根本不够吃。
  “怎么会!”千金小姐看到我手背浮现的黑筋,嘶声尖叫,我很怕这对刚砌好的破屋
顶造成二次伤害。“黄老怎么舍得让他身边的…当容器!”
  妳今天才听说老头无情无义的程度啊?本来好歹想撑到她离开才趴向地面,可是双腿
却不听使唤。有点脑袋就别想不开来扶我,现在这个身体可是接触性传染带原者。
  我半跪在地,手臂被人强力拉起。老头把礼盒扔向千金小姐,散开盒里的千金万银,
她还真的哭着跑走。他看着我的狼狈样,我甩开他皱巴巴的老手,扶著木柜站起来。证明
本人还是很有精神,虽然摇摇欲坠。
  “臭小子,不是早告诉过你,别想从我这儿妄想什么亲情的温暖。你不过就是个给薪
的仆役。”老头插著腰,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而这家破店也只有我能给他欺负。
  “死老头,我怎么可能稀罕你五年来比纸还薄的关心?”我就算咬紧牙掐紧指节都要
呛声回去,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往大地撞去…真糟,已经两天没扫过地。
  老头又像拖尸体把我拉着走,撞上好几个墙角,外伤加内伤,总算来到晒药的后院。
他找了块最没有遮荫的地方,大中午把我丢著做人干。混帐,我最讨厌户外活动就是因为
大太阳和风不停吹来吹去。
  “别抱怨,这能让你多撑一些时候。”老头搥著五十肩,蹒跚往屋里走去。
  “喂…我快死了吗?”手上点点褐斑,不禁想起化成灰的店门。
  背着艳阳,老头咧出黄齿,笑了笑。真是,没人跟他说过他笑起来真难看?“你的存
在本就是场谬误,命定也。”
  一连串吵死人的碰撞声,大门卡著两只双胞胎。他们推挤彼此的瓜子脸,互相赏了对
方右勾拳,最后在玄关扭打起来,打得不分胜负(真是白养我弟),弄到最后两个都眼眶
红红。现在小孩子都没学过要和另一个孪生子相亲相爱吗?
  “又怎么了?”我不得已,放下面粉里好的棒棒腿。一走过来,他们互瞪的目光马上
转移到我这里。
  “都是你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弟的吼声都带点鼻音。没想到他们就为
这点蒜皮小事弄得你死我活。
  “老板放假。”其实是员工跷班。我一手拉起一副要我伸出援手的大小姐妹妹,看了
看扁起嘴的小少爷弟弟…你们到底是哪来的灾星啊?…只好另一手抹干净,把男的也扶起
来,叫他们赶快去餐桌坐好。
  “哦哦!大哥你今天发神经吗?”小弟看见大鱼大肉,双眼立刻放亮十倍。
  “最大块的都是我!。”小妹马上放出争夺宣言,第一次看她那么快摆好刀叉,但是
请不要用刀子敲桌角,那样我也不可能煮得比较快。
  “天啊!玉米浓汤竟然一点药味也没有!”小弟挤过来碍手碍脚就算了,但是别把汤
锅抢了就跑,小妹直接把叉子射过去,完全不顾念一丝亲情。
  趁他们的注意放在汤锅上,偷偷倚著流理台喘口气。没问题,老头说我有一个晚上的
时间,已经足够把剩下八道菜煮好。现在只要把两个小鬼抓回椅子上坐好就可以了。
  他们把饭盛了两碗高,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们住得不是高级宿舍而是难民营,先扒了一
半才开始横扫各盘熟食,今天的肉和青菜是九比一,非常不符合环保人士提倡的诉求。
  “大哥,今天的饭好好吃喔!”我弟满脸油汁地奉承著。
  “好吃。”不知道为什么,连我妹也加入拍马屁的行列。
  太好了,只有我觉得很想吐。“能吃就多吃点……”努力挤出笑容,头太痛而失败了
,好在他们只顾著埋首苦吃。
  “唉,要是以后每一顿都一样丰盛就好。”小弟打了个饱嗝,稍作休息。
  “嗯。”小妹毫不停歇,又去打开电锅。
  可能因为六年的差距,两个小鬼在我眼里,总是小小的,长不太大。我第一次觉得自
己没朋友真是该死,到底还能祈求谁来照顾他们?
  “大哥,跟你打个商量。”小弟笑瞇瞇地贴过来,双手合十,好不诚恳。我只好把颈
边的发束拆下来。
  “呵。”小妹向小弟露出耻笑的表情。
  “不是啦,我们想跟你拜托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小弟摇了摇手中的筷子。“把爸妈
的遗产交出来吧!”
  “我查过了,他们遗嘱是写我们的名字,没有你。”小妹低头夹起一块烧肉。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俩,不是很了解话里的意思。
  “别装那种脸出来。姑姑叔叔,大家都这么说。要是明年被你拿到监护权就糟了。不
要这样嘛,你为我们做那么多表面功夫,再加上又是亲大哥,一定会留给你三分之一,就
拿出来吧!”
  原来他们是这样看我,原来如此。我拿出布袋,手有点不稳,把里头的房契和存摺小
心掏出来见光。
  “哦耶,哥哥你真是太慷慨了!原本还以为你会囉嗦很久。”弟弟拿起三十年的存款
簿。“什么!才剩了这点钱!你是败到哪里啊!”
  我说不出话,全身冷得发痛。
  弟弟哼了几声撇过脸,妹妹猛然丢下汤匙。“你脸色好难看。”
  “骗人的啦…真的耶,大哥你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没事。”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不想在这里装什么可怜。“我走了,碗要记得
洗。”
  
  我不记得怎么走回店里,只看到老头提着白灯笼,一人一灯在门口阴森森地一明一灭
。他噙著嘲弄的笑,我翻个白眼回去。他说很冷是吧?冷得快发疯对吧?来来来,跟爷爷
一起进屋里取暖。
  “少恶心了,死老头……”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喉咙的声音。
  “唉,你这小子就是不得人疼。”老头用他皱巴巴的老手牵着我走进店里,穿过黑漆
抹乌的柜台,一路走向映着火光的厨房。他每次对我好,我都忍不住以为他真的是对我好

  炉火暖暖烧着,我蜷坐在旁边,感觉好了不少。比起瓦斯炉蓝得冰冷的火焰,我偏好
被柴火烘得暖暖的灶砖。已经好几个夜晚冷得不得入睡,好累,身体倒下去,头发被扯回
来。
  “这颗蠢脑袋,烧成灰也好。”老头攒著浏海不放,我吃痛地把他挥开。“怎么?不
是回家享受完天伦之乐?摆个哭丧脸回来?”
  要笑就让笑个够,反正什么都让老头说中了。不是我不要那个家,而是那里从来没有
我的位置。真令人发噱。
  摸摸身上那把万能匕首。老头四年前送的,我看做独当一面的象征,挖栗子削皮驱逐
客人都很好用,把它当宝。四散的发丝垂在眼前,枯干有如其主。手一把抓住一把裁掉,
直到再也使不上力。
  老头拿酒来了,我把他当宝贝的发捧到他面前。你看,我还是有办法还清再也还不了
的债。曾经有疯子出高价买我头上三千丝,应该值三十年的卖身钱。
  “蠢才!这些都是你的精气所在!”老头冲上来狠狠扭住我的肩,我已经不太感到痛
了。“你这小子就那么想死吗?”
  眼皮愈来愈沉,就算老头子扭起右耳把我拖开温暖的热源,也不构成睡眠品质的威胁
。我趴在有檀香味的矮木几,老头把黑酒坛大力放上桌面,斟了二杯,深红如血的酒精。
  “来,给你饯别。”
  “不用了。死了把我埋在后院当肥……”我的遗言真是对老头仁至义尽。他那些怪花
怪草将来一定能长得不错。
  老头子完全不顾病人的意愿,一股脑把酒灌进我的嘴里。
  “噗!”我喷出大半,顿时浑沌的脑子清醒三分。“这是什么鬼东西!”
  老头咂了几声舌头,似乎怪我不懂欣赏他的珍藏。“十五年的参须酒,连我都没沾上
几口,浑小子!”
  我从坛口拉起几条黑丝,这个长度,这个触感…顿时让虚弱到不行的病人低下头干呕
。“臭老头子……”他把我的头发当葡萄发酵是吧?
  “好了,还有什么憾恨,要说快说。”老头不耐烦地敲著桌缘。
  “你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说完,郁积在胸口五年的不满顿时云消烟散,只可
惜闪不过老头的铁拳。
  “不恨吗?那些不顾亲情,自私自利的血亲?”老头看起来想帮我捅亲戚们几刀泄愤
,顺便收集人肉干之类的。真的,不必麻烦了。
  “应该先把门锁好再走……”那两只小鬼有可能检查完门窗再睡吗?都是这个莫名奇
妙的绝症害的,我完全想不起来有没有把厨房水龙头关紧。
  “他们哪里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不要一直敲我的头!”你这个无亲无故也无血无泪的臭老头怎么可能明白?弟弟妹
妹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可是对我叫了十三年“大哥”。
  “就说你没救了。”老头今天晚上真是特别囉嗦。
  我已经半躺在地上,靠着小酒几,几天下来的病痛好像突然间蒸发,感觉好上很多。
“黄老爷爷。”
  老头听了,表情全缩在一块,吓得不轻。看他这样,我还蛮开心的。
  “虽然你嫌了我五年,却也收留一无是处的我五年。”我很不擅长说漂亮话,只会损
人得罪人。把十九年惟一收到的生日礼物,那把小刀,还给死老头子。“我很…感谢您…
…”
  刀落在几上,撞出清脆声响。眼睛睁不开,看不见老头气忡忡的嘴脸。
  “真是蠢得彻底,傻子。”
  “酒不要喝太多……”
  意识消失之前,有双大手轻轻搔着我的头。实在太不合死老头的个性,我绝对没有希
望过他好歹偶尔像过世的爷爷把我当宝贝孙子捧在手心疼。
  “走吧,你不适合这个险恶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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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因为爱与友情。
飘板第一po,请大家用力鞭策!
作者: Laglas (Laglas)   0000-00-00 00:00:00
好悲伤喔...是人参精在报恩吗?? 但是有这样的亲人太心寒..
作者: Laglas (Laglas)   0000-00-00 00:00:00
何况还是自己照顾十多年的弟妹..怎么能这样子对待兄长啊??!
作者: saniyan (檬皮)   2008-02-24 17:13:00
推~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0000-00-00 00:00:00
哇~ 这篇不知多久前了!好看!拜托请继续写!
作者: neoguy   2008-07-13 20:22:00
很好看!
作者: lovelessless (我要开马戏团)   2008-07-13 21:04:00
好看喔
作者: natanicole (妮可可)   2008-07-13 21:17:00
好看 好长XD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8-07-13 21:18:00
我也觉得很好看!!下一集(敲碗)
作者: yeugyeug (小羊)   2008-07-13 21:40:00
好看~不过有点不大懂 但是还是期待下一集呀!!
作者: tony340838 (卜派)   2008-07-13 21:56:00
好看好看!!
作者: sonyE (sony)   2008-07-13 22:17:00
好看 但有些地方似乎故意跳很大步
作者: Nexqachy (清风拂山岗)   2008-07-13 22:27:00
推~好看
作者: irisanna (喵拉啦)   2008-07-13 22:56:00
超好看~~!!!
作者: pmtinameow (Tina喵)   2008-07-13 23:16:00
原来主角是小山子(咦
作者: darkvampire (鸭聊挂了)   2008-07-13 23:36:00
主角是人参精?
作者: besot (格式化)   2008-07-14 08:45:00
我要学妹妹拿刀子敲桌子!!! 下一集 下一集
作者: catsonly   2008-07-14 10:06:00
推~好看
作者: zara1048 (快乐是容易的)   2008-07-14 11:19:00
主角根本就是个M 超级M 严重的M~~~~
作者: superyali (天上星星数不清)   2008-07-14 13:07:00
纲目...
作者: feelingdark (小喵)   2008-07-14 14:44:00
好看好看~
作者: waterhide (阿市)   2008-07-14 16:38:00
只有我觉得主角死掉而看到哭的吗O_Q
作者: yunhu (话多不如话少)   2008-07-14 21:13:00
不错!加油加油,多写一点!
作者: wendyhiggs (扑倒)   2008-07-23 23:24:00
推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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