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夜 意外
老金拄著拐杖,一步步艰辛地晃过碎石子路。上个月还在坐轮椅,反而轻松些,这个月─
─该死的,俊义把菲佣给遣回家了,老金只得自己来回走一趟天堂路到医院复健。虽说来
回不到八公里,但也真够瞧的,老金靠上路边的一根电线杆揩揩汗,他望了望天,有点阴
──总不致于下雨吧。
这阵子真的很不顺,为了赶货出车,半夜在高速公路上边飙车边睡觉,醒来时全身无法动
弹,连人带车嵌进安全岛上的围篱里,他还记得破坏剪掀开铁皮时,自己难堪的、似猪的
叫声,更别提满面鲜血的惨状全被记者拍了下来。老金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马赛克处理
,他只担心:货呢?后来那笔生意吹了。
乌云似乎开始围了过来,老金抬起脚,抓稳拐杖开始上路,牛毛般的雨丝落下,他开始急
了:“妈的下什么雨咧……”远方雷声隆隆,他连忙闭嘴,以免遭天谴。平常老金是不信
这些的,不过遇上了事,他还是会到祖先牌位前叨念:“就这一次,就保佑我这一次,求
?啦。”有这么一两次挺灵验的,事后想想,跟祖先好像也没啥关系──都是我老金自行
解决的呐。
雨滴渐大,甚至还刮起了风。“鸡掰,干。”他大声骂出来,离家不到两公里,下这什么
西北雨?老金越发怨恨先祖的不予蔽荫,脚步也越来越匆忙,直到他发现右脚大姆趾踢到
石头,指甲掀了一半,又是惨烈的七言绝句一串跟抱怨的呻吟:“干,恁娘咧。”雷声大
作,落雷甚至闪过眼前,他吓得再次闭嘴,被雷击中的机率是不高,但只要来上那么一下
……
“阿娘喂……”老金让拐杖在溼滑的路上疾行,此时一道电光闪过──他几乎以为自己要
升天见公妈了。直到听见雷声,他才发现,是数公尺外的变电箱被雷殛中,老金差点没跪
下磕头谢恩,还活着,还活着。雨势趋缓,他松了口气,经过那变电箱时,不禁啧啧称奇
:“没事嘛,是打心酸的唷。”此时他感到腿部一阵刺痛,然后是腹部,接着是背,最后
是头。
痛感是从那来的?他十分纳闷,还是继续走,直到伤口全部蹦开,钢钉从小腿肚穿出来,
鲜血直流。老金自然是无法理解,刚才那一道雷是如何把变电箱变成了一块电磁铁,他只
知道,上回的车祸手术,全身上下打了一百来支的钢钉,有大有小,由脚至头;现在老金
知道何谓头痛欲裂了。钢钉持续“噗”、“噗”地自身上突出,活像破茧而出的鲜血之虫
,钉条受到变电箱吸引,开始飞出老金体外,钉在变电箱上。
他感觉自己从脚到头被分成了两半,老天,为什么会有这种衰事?他想起车祸住院期间,
天天在他床边徘回不去的白色人影。“干……”他知道,工会帮自己压下了某些事情,只
不过,世上绝无所谓的意外,万物皆互为因果,太阳自云端露脸,映照着他了无生趣的两
半躯体。至于这起离奇的惨剧,则由法医判定:“意外死亡”。
伟大的法医先生不会知道,结案时,身后的那股寒气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