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镜·神寂:第03-04章(上)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10-15 06:00:19
三、暗涌
沧流历九十三年九月二十日,云荒大陆上烽烟四起,各路人马相互厮杀,冰族、空桑、海
国、西荒人、东泽人,甚至九嶷的青族遗民……都纷纷加入了战团,整个大陆到处都是战
火,几乎没有一处可以幸免。
这段时间以来,云荒上的战局处于胶着状态——沧流帝国在一开始的时候处于被动局面,
不仅内部有着激烈的矛盾,外部更是遭到了几路力量的夹击:空桑、海国、西荒、东泽,
甚至加上了空寂大营的前门阀势力……这些本来散落各处的力量被聚集在了一起,拧成了
一股空前强大的绳索,勒住了新生的沧流帝国的咽喉。
这些,都让刚刚经历过惨烈内乱,国力大为减弱的冰族人一时间措手不及,步步退缩。如
果不是伽楼罗金翅鸟几度出击,离开帝都平息各处叛乱,新帝国恐怕很快便要遭到覆灭。
然而,随着帝都政局的重新稳定,新一代门阀贵族的重新产生,一切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沧流人在破军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扳回了局面。
天平两端在微微地晃动,然而,每一次晃动,便会洒落无数的鲜血。
泽之国的梦魇森林旁,又一场恶战刚刚结束。
面对镇野军团的第四次围攻,那些由中州平民、当地叛军组成的队伍在西京的带领下取得
了艰难的胜利,终于在十几日的僵持后发动了反攻,将前来围捕的沧流军队击溃。
血战连日,杀阵连云,一时间白骨蔽平原,昔日富庶的东泽变得荒无人烟,四处都是破败
的村落和散乱的尸体,只有碧绿的青山依旧静静流淌——然而这溪水也不可避免地在这样
地乱世里发生了变化,水不再清澈、鱼不再欢跃,依旧碧绿的水里死气沉沉,幽深如鬼眼
,散发著不祥的气息。
溪水旁,堆著小山一样高的腐质,散发出刺鼻的气息,令所以人掩鼻而逃。那些从水里打
捞上来的、湿淋淋的藻类居然还在微微蠕动,叶片上有一粒粒红色的东西,宛如人的眼珠
一般。
“好恶心!”苗族少女侧过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别靠太近,孢子会沾上肌肤。”旁边的中年男子一把拉开她,将手里的火把投入了水藻
堆里——
“哧啦”一声轻响,一股黑烟冒了起来,整堆水藻活了一般开始剧烈地扭动,火迅速蔓延
开来,然而那些火却是幽蓝色的,发出奇异的焦味。
那些水藻如同人的手臂一样挥舞著,从火海里探出,试图攀住周围的树木,那一粒粒红色
的孢子四处滚动,仿佛一双双眼睛。男子拔出长剑削去,舞动着的藻类纷纷断裂,被扔回
了火堆之中。
“天啊……它们,它们是活的么?”那笙脱口惊呼。
“嗯。”西京小心地看着蠕动的火堆,防止再有东西逃脱,“幽灵红谭是介于植物和动物
之间的一种怪物,它不但会动,而且有剧毒,还会吃人。”
他用剑扒拉着那堆燃烧的藻类,里面掩埋著森森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鲛人的。
——前几日,碧带领复国军与他联合作战,经过艰苦的争夺,终于攻下了北越郡,将驻守
在此处的五万沧流靖野士兵消灭。然而,他们这一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但陆地
上军队折损过半,在水路作战的复国军更是受到了幽灵红谭的攻击,许多鲛人战士被这种
水中的恶魔吞噬,只余白骨。
“就是这种东西把整条青水变成了赤水么?”那笙露出了憎恨的神情,“那个云焕真是坏
透了……他一定会有报应的!”
西京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同门师弟,微微摇头:“好了,这边水域里的幽灵红
谭清除完了,我们走吧,慕容修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那笙看着他用剑扒拉着火堆,让火向更深处烧去,剧毒的藻类在火里哀嚎,发出刺鼻的味
道,她蹙起眉头转过头去,跟在西京后面,向着官道上走去。
——这里是与九嶷郡交界的北越郡,刚刚进行过一场战斗,尸横遍野。
那笙跟着西京,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那些尸体和血迹……这几个月来,她不甘于呆在镜
湖底下无所事事,便闹著来到了泽之国,和西京、慕容修他们相会。她努力地做着一些力
所能及的工作,然而却也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死亡景象。
出门何所见?白骨蔽平原。云荒兵祸之烈,竟然已经和中州不相上下!
无数的尸体倒在这一片刚刚结束战斗的大地上,大都是双方的战士,也有无辜卷入的平民
。乌鸦一群群地飞落,叼食人的血肉——到了晚间,恐怕更有大堆的鸟灵会循着死亡的气
味前来,吞噬那些新死的魂魄。
那笙停下脚步,用脚尖沾著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咒,喃喃念了几句,最后轻轻一跺脚—
—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地面便裂了开来,将那些士兵的尸体埋入了黄土,然后重新闭合。
“不错嘛,几个月不见,法术竟然长进了这么多。”西京在一旁点了点头,难得地夸赞了
一句,“看来你还真得挺有慧根。”
“那当然!”那笙洋洋得意地跟在他身后,“你说过我每学会一种法术,就教炎汐一招剑
法的——如今我已经把那本《术法初窥》上的八十一种法术都学会了,你是不是该把所有
剑圣门下的剑法都交给他?”
西京愕然回头,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较真也如此聪颖。
“怎么,你难道想反悔?”那笙看到他的表情,不由急了,“你是剑圣,不能说话不算话
的!”
“好好,”西京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人小鬼大,就知道向着你的如意郎君
。”
那笙满脸的不高兴:“我都快二十岁啦,不要乱摸头!你到底教不教?”
“当然教,”西京放下手,笑了笑,“等战局平定一些,我就抽空去一趟镜湖大营,把《
击铗九问》上的剑技全部传授给复国军。”
“哇,”那笙惊呼起来,“酒鬼大叔,你真大方!”
“没什么大方的,”西京摇了摇头,“空桑人欠鲛人太多了,这点又算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一边闲聊,一边向北行去。沿路都是战火的痕迹,十室九空,只有尚未熄
灭的残火在断壁残垣间暗暗燃烧,乌鸦的欢呼声在风里四处传播,分享著死亡的盛宴。
那笙看着这般凄惨的景象,心里更加难过。
“那个破军,真是罪该万死。”她喃喃,“希望龙神和臭手能早日打败他。”
西京却是满脸忧虑:“没那么容易,他太强了……不但继承了破坏神和剑圣的两种力量,
还是伽楼罗的拥有者——最可怕的是,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吸取力量。战争进行到现在
,他的力量已经比一开始提高了许多!”
那笙站住身,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西京:“那么,现在没人能打败他了么?”
空桑剑圣回头凝望着大陆尽头矗立的白塔残骸,面容严肃:“一对一,整个云荒已经没有
人是他的对手——他的剑技与我相当,灵力于真岚相当,再加上可以与龙神抗衡的伽楼罗
金翅鸟……你想想,要多少人联手,才能勉强与其相抗?”
那笙虽不懂什么天下大事,然而听到如此简单明了的分析,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
着脚下的土地。“好可怕啊。”好半天,她才轻声道,“一年前在桃源郡遇到他的时候,
谁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西凉苦笑:“如果一早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斩杀。”他拍了拍腰畔的空酒壶,“剑
圣一门传承数千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师们败类……破军出世真是祸害天下啊。”他
扭头望向西方尽头,低声道,“只可惜慕湮师傅去世了——如果他知道今日的状况,一定
不会袖手旁观。”
“那她不如死了的好……看到这个样子,她一定很伤心,又没有办法。”那笙只是闷闷的
把双手绞在一起,一跳一跳的避开地上的尸骸。
西京摇了摇头:“不,如果师傅还在,说不定会有办法。”
“是么?”那笙诧异不已,“连你和臭手、龙神加起来都没有办法,她能有办法么?她比
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么?”
西京还是摇头,“不,一个人的强弱并不是以力量来衡量的,对破军来说,这时间所有的
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慕湮师傅的一句话。”
“啊?”那笙不解。
“你不会明白的。”西京叹息道。
“哼,最讨厌你们这些活了上百年的家伙装深沉了。”那笙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由微微
生气起来,“一说到这个,你和太子妃就打马虎眼儿——你们不说出来,怎么就知道我不
明白么?”
西京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抬起头,看向了天际,脸色
有些茫然,“说实话,我真是不了解这个以前的师弟、现在的对手——白璎或许比我更了
解他一些,因为他能比我更能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微妙感情……我只是一个大老粗。”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痛,汀死之前的那些话犹在耳边。
——汀,汀,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并不真正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死去,却已经无法挽回
。如今的你已经化为白云归于天上,是否也在看着大地上的这一场血战,为自己的族人和
我忧心呢?
“西京将军。”走了一程,忽有士兵乘马奔来,“慕容公子请您尽快前往九嶷紫台。”
紫台?西京心下一惊,回过神来。那是九嶷首府,也是青王底宅所在。青塬如今是冥灵身
,白日里只能待在帝王谷的黑暗之中,到了晚上才能出来——这一段时间,他虽然昼伏夜
出,不能每时每日处理事务,但慕容修自从高舜昭总督遇刺后,便来到了紫台辅助这位年
轻的青王。在这个智囊的辅佐之下,九嶷郡倒也被大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慕容修要他尽快去往紫台,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中州来的珠宝商、空桑的军
师,一直是这样行事诡异啊……他的野心恐怕不只是贩卖珠宝,而是筹划整个天下吧?
“我跟你去。”当他沉吟的时候,那笙却跳了起来,“好久没见到慕容修那个家伙拉!”
“怎么,想他了么?”西京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同抵达云荒的同伴——
那时这个小丫头看着俊美公子的眼神里带着花痴的表情,他这个历尽沧桑的中年人一眼便
看了出来。
他不由打趣:“也是啊,你们的确好久没见面了,想他了吧?”
“什么嘛!”那笙跺脚,“不许胡说,被炎汐听到就糟了!”
西京失笑“左权使还在复国大营,怎么听得见?”
“那……那也不许胡说!”那笙红了脸,有些急了,“没有的事,我才没有想别人呢!我
,我想的就只有炎汐一个!你再说我就不跟你去啦,哼。”
西京看着她发恼,便适时的住了口,牵过马,“好啦,不和你胡扯了。丫头,我们上路吧
。”
两人翻上马朝北方奔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两界的交界处。
此刻天色已经转暗,暮色渐浓,周围的景色渐渐模糊起来。
“翻过这座山前头就是九嶷的驿站了,”西京举起马鞭指了指前头黑呼呼的一座大山,安
慰夜行的少女,“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那笙一扬头,大声道,“看谁先跑到山顶!”
她挥鞭一抽,骏马一声惊嘶撒蹄狂奔,转瞬沿着山道消失了。西京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
赞赏的神色——真是一个奇异的女孩儿,从一个战乱的世界来到另一个战乱的世界,身上
却没有沾染任何血污和尘埃,依旧拥有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
这样的人。和破军处于明暗的两个极端,就如光和影一样对比强烈。
西京随后策马,跨下的乌骓闪电般的弛、驰聘而出——他从军半生,一身骑术已经出神入
化,岁按比那笙晚起步,但不到三里地便已经逐渐拉近的距离。
然而,他却看到前方的白马忽然听了下来,那笙仰起头,凝望着天空的某处。
“怎么了?”西京警惕起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山顶。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那笙抬手指向黑暗,“你看到了么,好像有星星掉到了树林里
,一闪一闪的,好漂亮。”
“星星?”西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树林里一片浓重的黑暗。
“真的!你没看见么?”那笙急了,手腕一抖,催促白马向着山顶奔去,“就在那边啊…
…有无数纯白的光的碎片,很漂亮的!”
西镜连忙策马跟上她,一边劝她慢些,一边手悄悄探出,握紧了光剑。这里已经是云荒北
放的丛林区域,曾经因为女萝的出没而成为梦魇森林。如今虽然女萝们已经被龙神度化转
生,但东泽局势动荡也无法保证不会遇到突袭和意外。
然而急奔到山顶的两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笙和西京顺着山路登顶,在天荒坪上双双勒马四顾——然而漆黑的树林里只有风行的声
音和夜枭的啼叫。西京翻开行囊,拿出了一颗辟水珠,柔和的珠光登时照亮了方圆一丈之
内。
“怎么会呢?”那笙喃喃,“我明明在半山腰的时候看到这里有——”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蓦地抬头看向半空:“快看!”
西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次,连他也被震惊了——漆黑的夜幕下,山林的上空浮动着
一片淡淡的纯色光芒。那种光仿佛是从地面上升起的,渐渐飘向林间,升上夜空,凝成一
片薄薄的雾气。
然而薄雾之中,却有白光闪烁。
“这是……”西京吃惊的喃喃,却反而送开了握剑的手——没有敌意,没有杀气,那一片
纯白的光芒仿佛从天上落下,带着温暖而无暇的气息,令所有看到的人都平静下来。有些
以外的,他感觉到了光剑在微微到了光剑在微微鸣动——那种鸣动不是出与嗜血的杀意,
也不是提醒大敌的来临,而是出于激动的战栗,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主人。
“这不是星星。”那笙抬头看着林间浮动的光芒,轻轻开口——这几个月内,她的法术进
步神速,此刻,她甚至可以感觉林间弥漫着的是什么样的气息——那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宁静之气,令人舒缓沉醉,消弭了一切杀气。
她诧异的伸出手去,仿佛想捉住那些白色的光芒:“这不是星星……”
那片薄雾在她指间消失了,雾里那些纯白的星辰仍在一颗颗闪烁,却无法被触及。
“天啊……这,这种感觉,好像是……”她闭上眼睛,凭著灵力慢慢分辩,惊骇之情溢与
言表,“好像是……魂魄的碎片。”
“魂魄的碎片?”西京大惊。
“是,”那笙喃喃,“最洁白的灵魂的碎片……这不是普通的光,是灵魂的碎片啊!”
“这里有一个灵魂快要转生了呢。”话音未落,九天里忽然吹来一阵风,仿佛被某种力量
所召唤,那些星辰一起从林梢冉冉升起,向着天空凝聚。
那笙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冷月之下梦魇森林连绵无尽,直通向最北方。然而,这片森林却
焕发出奇特的银光,仿佛无数薄薄的碎片在凝聚,形成了若有若无的烟雾。那种光极其纯
净柔和,仿佛春风一样洗涤人的心灵。在森林上空如同烟火一样的流动和凝聚,渐渐凝成
一个女子的形状。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行手足俱全,头部和肩部都缺了三块,留了三个小
小的黑洞。
“啊,是魂魄还没有完全归位么?”那笙喃喃,回忆著书卷上的话,“真惨啊,这个人死
的时候肯定被人击碎了三魂六魄……魂魄重新凝聚要一年的时间,凝聚成形后才能进入轮
回——看来,如今已经快到转生的时间了。”
西京看着她自言自语,勒马四顾:“走吧……就算是魂魄也不稀奇,这里是通往北方九嶷
黄泉之路的必经之处,所有的魂魄都会通过此处。”
“不啊,这个魂魄非常不一样呢。”那笙叹了口气,“这样美丽……整个森林都在发光!

“我们走吧……天明的时候最好能到九嶷。”西京没有她这样的闲情去研究一个魂魄,而
腰畔光剑的不断鸣动却让他觉得反常。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面上却露出勒不可思议
地表情。
有风从九天卷舞而下,巨大地翅膀遮蔽勒星月之光——三女神!冷月下,乘风而下的比翼
鸟上,坐着的竟然是云荒的三位女神!
曦妃、慧珈和魅婀,三位凌驾于云荒苍生之上的女神们乘着比翼鸟从九天之上降临,停留
在这一片梦梦魔森林的上空。她们身上披拂著冷月的光华,在森林上空散开,各占一角,
双手伸出,不停变幻手势,仿佛在虚空里进行着什么仪式。
“天啊,她们,她们在帮那个灵魂成形!”那笙低声惊呼起来。
夜空里出现了一道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那些光从女神的手里射出,萦绕在森林上空,女神
手里捧著三块晶莹的碎片,和森林上空那个灵魂的空洞之处一一吻合。
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三女神之一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呀!是你?”她脱口惊呼起来,认出那是一年前在天阙山上见过一次地魅婀。夜色里,
三位女神地长发发出彩虹一样七色地光泽,飞舞当空,眩目闪耀。那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想去触摸那夜色里飞扬地长发,却听到一个声音从风里悠悠传下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魅婀微笑道,“你长大了很多呢。”
“你们……真的是神?”那笙怔怔地看着从九天上飞舞而下地三位女子,讷讷。
“嗯,许一个心愿吧,小姑娘。”魅婀对她笑道,“或许我可以替你实现。”
那笙抬起头,双手下意识地合十放在胸口,眼里闪烁著喜悦地光芒:“我地心愿……我希
望这个云荒不要再打仗了,可以么?”
“这太难了。”比翼鸟上地三位女神对视一眼,笑道,“云荒是云荒人的云荒,我们只是
守望着。”
曦妃张开了手,她手上地那一块白色碎片已经消失在了那薄薄的雾气中。她回过头,看着
北方上空渐渐凝聚成形的魂魄,眼里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不过,不必担心。这一
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当新的魂魄从北方尽头的归墟诞生时,破军的黑暗光芒将会得到遏
制。”
“新的魂魄?”那笙吃惊地看着森林上空那片薄薄地雾气,“这……是谁地魂魄?”
“是我们一个落入凡间的同伴。”慧珈叹息道,眼里含着泪水,“她放弃了永生,选择落
入永远地轮回,陪着这片大地一起枯荣盛衰。”
三位女神齐齐松手,退后——那一片薄薄的雾气仿佛被风吹起,向着更高的天空飘去。
“看吧……她已经重新凝聚,去往北方尽头的归墟。”慧珈目送著那一片浮云在夜风里远
去,神色宁静而庄严,“当她重新诞生的时候,破坏神的力量将会得到控制。”
她低下头,看着勒马高山的少女,微微一笑:“你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
“那……要多久呢?”那笙还是忍不住追问。
“很快,她转生成长后,便会成为这个云荒的守护者,”慧珈笑道,“很快就可以了——
大约二十年,或者更短。”
“二十年!”那笙失声叫道,“那么久!”
“不过是一弹指的时间啊……不必弹担忧。”三位女神挥了挥长袖,比翼鸟振翅腾空,向
著九霄而去,转瞬消失在璀璨的星空中。
“天啊……她们这些不死的神仙当然觉得二十年很短!可对我们凡人来说,如果云荒还要
打二十年仗那也太可怕了!”那笙失神了半天,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同伴,一脸愤怒。
然而西京竟然还在看着自己的佩剑出神,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酒鬼大叔,怎么了?”那笙被他吓了一跳,“看到女仙,吓坏了么?”
“光剑在鸣动……”西京看着手上的剑圣之剑,低声道,“它在呼唤主人。”
“主人?”那笙瞪大了眼睛。
“剑圣之剑是有‘灵’的,知道么?几千年来,历代剑圣的剑气凝聚不散,幻化在剑上之
灵。所谓的‘继承’,并不仅仅是继承一个名号那么简单——而是说,剑灵承认了新的主
人。”西京侧过剑柄,给那笙看那一颗闪烁著光芒的五芒星,“这就是剑灵之眼——慕湮
师父去世之后,它转移到了我和白璎的剑上。”
“什么!”那笙惊呼起来,“你说刚才那个魂魄……是你师父?”
“嗯。”西京点头。
“哦……这么说,也是云焕的师父?”那笙渐渐明白过来,“真奇怪,你们这几个师兄妹
年龄相差了百岁呢。怪不得你说,如果你师父还活着就有办法了!”
“是的,”西京点了点头,“他才是慕湮师父真正意义上的徒儿——师父曾经抱病指点他
的剑技,是她一手早就了他。”
“呀,那她肯定很喜欢这个徒弟啊。”那笙很是吃惊,“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空桑人的剑
圣,居然收了一个冰族的徒弟!如果她知道交出来的是这样一个人,还不难过死了?”
“是啊……”西京叹道,“如果师父还活着,或许破军也不会这样无所顾忌。”
“啊?”那笙更是诧异,“那个家伙连你都杀,根本不讲什么同门之情,难道还会怕师父
?师父能打得过他么?”
西京摇了摇头:“你不会明白得……连我当初也不明白。”他看向西方尽头,那里,遥远
的空寂之山只是一抹淡墨色的影子,“谁会想到呢?如果不是那座古墓竟然挡住了十万雄
兵,我也不会明白在那个人的心里,竟还有着这样一个死结。”
“什么死结?”那笙听得糊里糊涂的。
西京没有回答,只是倒转长剑将剑柄抵住眉心,深深俯首——剑上的五芒星发出耀眼的光
芒,似乎在呼唤著那一个乍现又离去的影子。
“师父,”当代剑圣闭上了眼睛,轻声祈祷,“请保佑空桑,保佑云荒……”他向着天空
行礼,然后策马沿着山路疾驰而下。
那笙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那一片奇异的纯白光芒已经消失在了北方尽头,有些不舍地转
开了视线,连忙策马跟着西京下山,直奔九嶷。
暮色里地原野仿佛被夕阳染上了血色,展示著战乱后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笙跟着西京策马奔驰,马蹄不断地踩到一些横倒在路旁地尸首。她只觉得心惊,下意识
地偏开视线,看向远处地树林。
落日挂在林梢,宛如一个大大地咸蛋黄。那笙被自己的这个想象逗的笑了起来,心情总算
好了一些。
然而,忽地听到有人喊:“晶晶,晶晶!快回来,吃饭了!”
晶晶?她蓦地一惊。回过头,却看到一群小孩子呼啦啦地从河里爬上来,每个人手上都捏
著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溜烟地朝着村口跑去。在那人群里,她看到一个扎着小辫子地
布衣女孩,背影隐约熟悉,仿佛是半年前自己在九嶷郡遇到的那个孩子。
“晶晶?”她试探地开口喊了一句。
那个孩子地脚步略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看她——夕阳里,孩子地脸庞晶莹红润,宛如
玫瑰花瓣般丰满。她只是回头看了那笙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咧嘴笑了笑,然后头
也不回地奔了开去。
村口,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地农妇挎著篮子站在那里,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天啊……真的是晶晶!
那笙看的发呆,几乎是喜极而泣。晶晶走丢后,自己一直为不曾照看好这个孩子而内疚,
更觉得愧对她的姐姐闪闪,却不料她早已经回到了族人地怀抱,过著平静的生活。
“怎么了?”前头的西京勒马回顾,看到她侧头看着远处的村落。
“没什么。”那笙笑了起来,牙齿雪白,“大叔,我终于不用怕再见到闪闪了!”
来到九嶷郡首府紫台,已经是第二日傍晚的事情了。
看到年轻的青王塬出现在离宫时,西京吃了一惊——青塬是冥灵之身,最为惧怕日光。白
日里应该呆在帝王谷的黑暗墓穴里才对,怎么在傍晚时分,就出现在了这里?
“西京将军回来得正好,”他刚要开口,慕容修却抢著上前道,“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得事情,慕容修顾不得礼仪,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开了,将失魂落魄的
青塬晾在一边。
他们一走,只剩那笙站在殿上,诧异地看着那个憔悴的年轻王者,观察了片刻,好奇心终
于占了上风,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的王开口道:“你……你怎么啦?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整个灵体也都很不稳定呢……”
青塬坐在王座上,定定地看着虚空,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怎么啦?”那笙不忍,上去摇晃那个失魂落魄的人,“生病了么?”
——然而,她的收却握了一个空。她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年轻王者的手臂里对
穿而过。
“哎呀,你是冥灵!”她叫了起来,恍然大悟,“你和太子妃姐姐一样,也是一个冥灵,
对不对?”
“不错,我们是六星……”终于,那个神色茫然的年轻人开口了,“是早在百年前就死去
了的各部之王。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幻影罢了。所以,放心,我是
不会生病的……如果可以,我真想替离珠生这一场病。”
“呀?”那笙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里,感觉到他的灵体在激烈地波动,显示出内心地焦躁
和不平,不由撇了撇嘴,“身体不会生病,可是心照样会生病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青塬终于回过了神,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异族少女。
她不认得他了,他却还记得天阙上那匆匆地一面。而一年多后重见,这个当时什么也不懂
地天真少女显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果然不愧是“皇天”一度的持有者,这个少女身上有
著一股让人舒服的力量,让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离珠,离珠她快要死了……”他喃喃,把头埋入双手,“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那笙歪著头看他:“离珠?她怎么了?”
——她来过九嶷,自然记得那个叫离珠地女子是一位绝色美人。那种夺人心魄地美丽,几
乎可以和苏摩相比,难怪会让这个年轻地青王如此眷念。
“她……”青塬颓然捂住了脸,低声道:“她……昨日在花园水池畔嬉戏水地时候,幽灵
红谭缠上了她地脸!那该死地东西,居然都已经蔓延到了九嶷!”
“幽灵红谭……”那笙想起前几日在青水里看到地可怕藻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什么?那样美丽地一个女子,居然也被幽灵红谭吞噬了么?她也不自禁地觉得难过,正不
知道如何安慰青塬,却听得旁边竹帘响动,是慕容修引著西京走了出来,两人脸色都颇为
凝重。
“青王,请让我去看看伤者。”西京对着青塬拱了拱手。
“离珠还在昏迷中,”青塬摇头道,“中毒太深,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一向爱美如命,
只怕宁死也不会让别人见到她现在地模样……”
“青王,”慕容修上前一步,“如果你还想救王妃,就让西京将军入内一试。”
“什么?”青塬霍然抬头,眼里放出狂喜地光来,“你说什么?她,她还有救?”
“是的。”慕容修笑道,气定神闲,“容貌未必能恢复,但性命应该可以挽回。”
“不,不,”青塬随即颓然坐下,“我竭尽全力地试过,任何法术也无法组织幽灵红谭毒
素地蔓延——将军又怎能做到?”
“是的,在法术上,我不能和青王相比,”西京沉声道,“但是法术和武学相比,亦有不
能及之处。我听慕容公子描绘过王妃的病情,大致有把握——只要涌内力将她体内的毒逼
在一处,再将染毒的血肉削离,便可以保住一命。”
青塬一把拉住西京的手臂:“来,快来!”他拉着西京往后宫急奔,将慕容修扔在了原地

慕容修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巍峨的宫墙之后,不由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
头。然而嘴角的笑容未敛,刚一回头,却又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愣住了。
“那笙?”此刻才注意到了和西京一起来的是谁,他又惊又喜,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是
你?好久不见了,可好?”
然而,那笙月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他皱着眉头看他,“你变了。”
“是么?”慕容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退缩,也站住了脚,“当然,到云荒这么久了,怎
么可能不变呢?就像小丫头你也是变得有点让人不敢认了呢,长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却没有被他的赞美所打动,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压看的太过与认真,以致于让
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腼腆的侧过了头,端起案上的一盏茶,避过她的视线。
“嗯,我确信了,看了这么久脸也不红心有不跳,果然没事了。”半饷,那笙终于长长的
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再喜欢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儿呛住。
“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
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慕容慕容,这么久没见你
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她扯着他的袖子,嬉皮笑脸
的。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儿像你一样逍遥?”慕容修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
子的脸,无端的也觉得轻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的答道,向故人汇报著这一年来的辉煌战过,“一切都很顺
,他的族人也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在一起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
碧落海就像当年你娘和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
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
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的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再度重复,“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不大一样呢。那笙轻轻道,蹙起眉,再度细细的打量他
,”我学了法术,多少能看出一些来——慕容,你刚来的时候只想着早日赚钱回中州的,
可现在……”
她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你的眼睛让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这个小丫头,居然能有这样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年来的种种喧嚣,忽然间都
在他心里沉寂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回忆自己在踏上云荒后的种种事情——那些阴谋,那
些杀戮,那些取舍和牺牲……
自从在桃源郡作出抉择之后,他应空桑皇太子之邀,参与了这一场天下的谋夺。从息风郡
控制高舜昭开始,他和西京、如意夫人一起并肩做战,对抗沧流帝国,卷入了洪流之中,
手上早已染上了个种颜色。
而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除了经商还有更多的天赋,而他可以获得的,也远远不只是金银珠
宝,一时之利——他是一个可以谋夺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时那个传奇商人吕不韦一样。他
的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仅仅是对与财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对权利的渴望,对政
府这个天下的渴望!
——而那种欲望,叫做野心。
云荒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仿佛是一个大染缸,让所有踏入的人都身不由己的变了:那笙变得
更加纯澈,而他,却变得越来越浑浊。
“嗯……”慕容修苦笑起来,摇了摇头,“是的,我变成一个坏人了。”
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不!你是一个好人呢,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阙看到你
时一模一样。因为你的笑还是这样干净温暖啊……你在谋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害命,那么
在谋过的时候,又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那双无邪的眼睛。“呵呵,他忽然笑了,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
夕日腼腆的慕容公子显然也在一年后变的成熟起来,甚至学会了调侃女孩子,”我有点后
悔了,当初为什么没发现你是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脸刷的红了,侧过头,嘟囔道:“真是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臭手一样油嘴滑舌
……我说过拉,我只喜欢炎汐一个人,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要生气了,你——
”话还没说完,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后殿穿了出来,两人连忙截住话头。
然而西京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暧昧的笑:“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边又有新进展么?
原来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没错啊……”
“住嘴!”两人同叱一声,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没料到这两个人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倒是一愣。只好识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再看
看那笙,两人都是一脸紧张。他便一个人找了个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露出疲倦的神色
“怎么?离珠好了么?”慕容修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嗯,”西京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如你所愿,我用剑削去了她脸上的腐肉,保住
了她的性命——如今青塬正在寝宫陪着她。”
那笙却惊呼起来:“什么?那,那她的脸,不是……”
“不错,毁了,”西京叹气,“你别去,小孩子看到了会做噩梦的。”
那笙跺跺脚,“那她一定难过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喂,丫头,别去!”看着她拔腿就往后跑,西京不由得脱口叫道,“离珠心里难过,最
不愿别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然而,那个丫头却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算了,让她去吧。”慕容修摇摇头,露出笑意,“这个丫头现在算是出息了。她好像有
一种奇特的本领,能让人安静下来——或许她能安抚离珠的情绪。”
西京想了想,没有反驳,只是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
“慕容公子,”四顾无人,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露出复杂的神情,“多亏你及时通知我赶
回,让离珠失去了最引以荣的美貌后却保住了性命——你这一步棋,走地实在是又巧妙又
凶狠啊……在下佩服的紧。”
“不敢,”慕容修只是微笑,“青王那么爱离珠,在下敢不尽力?”
西京也只是微笑,眼里却露出针一样的冷芒——离珠在被幽灵红潭袭击是在今天下午,然
而慕容修却早在一日之前便通知了远在北越郡的他,以便他能够及时返回控制毒的蔓延,
“恰倒好处”的救了那女子一命。
这般安排,显然是早已是布好的棋局,只是万万不能让第二人得知。
“如今这般,岂不是皆大欢喜?”慕容修笑笑,“青王自次后永远留住了离珠,离珠也找
到了一个不因容貌而爱她的如意郎君,从此也该定下心来老老实实的跟人过日子……将军
,你说,还能有更好的结局么?”
西京默然,眼里的寒芒渐敛。
是的,他也承认,没有比这个更妥当的安排。
——那个前代青王的宠妾离珠,本来就是一个不安与室的女子。野心勃勃,不甘只做一个
宠妾,凭著容貌颠倒众生,也征服了少不更事的青塬。
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实在不能留,然而,却更不能杀。因为一旦杀了她,势必乱了气青王
的心,也影响了复国大业。所以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安排了一箭双雕的计策——既摧毁了那
个女子最后的骄傲和底气,也保留了年轻王者的梦想和痴情。
本来离珠那样的女人就不甘心做只被一个男人所爱的普通女人,只可惜她唯一所恃的只有
天下无双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骄傲被摧毁后,她心里的那点野心和不甘也该消失
殆尽了,从此以后便可以安分很多。
这,说到底便是最两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边只回荡著那个女人的哭泣——那是一个人被夺去了最珍贵东西的
悲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不忍目睹。
无论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这种痛苦都是同样深刻而真实的。
“是,多谢慕容公子用心。”最终,他只能这样回答。
然而,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倾身向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将军,我这次请你
来的目的不是为了离珠,而是另一个更大的计划需要和你商量,并转告真岚太子殿下。
“什么计划?”西京一惊,抬头却看到对方莫测的眼神。
“这个计划,不仅仅关系九嶷一隅,更关系到整个云荒。”慕容修声音轻而冷,涣涣吐出
下面的字句,仿佛一柄收藏已久的绝世利剑,一寸寸的拔出剑削,寒光四射,“所以,我
希望能取得空桑、海过,甚至空寂大营里冰族三方面的全力协助。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击碎星辰,毁灭破军。”
这一日,被后世称为“定乾坤”的一日。那一日,随着这一极秘的计划拟定,云荒乱世之
幕终于开始缓缓合拢——
而亲手拉下了乱世大幕的,正是这个被记加载云荒史册的外族人:慕容修。
四、秘密
无色城里依旧是一片宁静。
一望无际的白石棺材排步在水底,血战一夜的冥灵战士已经在日出之前平安归来,重新化
为灵体沉睡。然而,石棺上却出现了无数的裂痕——里面的灵体在昨夜那一场激烈的战斗
中受到了损害。
大司命和诸王在光之塔下焦急的等待,不时的抬头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
只听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从万丈高空坠落水面,无色城上空立刻起了一阵波动,冥界城
门应声打开,迎接主人的进入。无形的旋涡里一个人直坠而落,一头栽倒在光之塔下。
“殿下!”所有人一起惊呼。
那个狼狈的王者跌落在塔下的玉座上,束发玉冠歪斜,手里的辟天长剑也飞了出去,劈碎
了旁边的黄金莲座。真岚看到下属和太傅拥过来,挣扎了一下,似乎想站起身来,然而因
为力竭,不得不颓然放弃。
他面朝天的躺着,感觉四肢百骸都痛的仿佛裂开来了,似乎又经历了一次车裂。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赤王红鸢第一个开口。毕竟是女人,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
颤抖——昨夜的那一战实在是过于惨烈,她和黑王在日出前领命紧急撤退,当回头看到真
岚皇太子提剑直面巨大的迦楼罗时,她甚至有一种再也见不到皇太子的恐惧。
“恩……”真岚没有气力站起来,脸上却依旧挂著笑,“我的命大的很,放心。”
大司命上来搀扶,然而脸色忽然变了,脱口道:“殿下,你……你的肩膀!又裂开了!”
“什么?”真岚吃力的抬起左手,抚摩了一下自己流血的肩膀——只听“卡”的一声轻响
,他勉力抬起的左手居然齐肩而断,落在了地上。而右肩上也已经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缝
,赫然在目。
昨夜他带着冥灵军团在镜湖上空与破军座下的军队遭遇,激战一夜。冥灵军团对征天军团
,堪堪打成平手——然而,他们却不得不在日光初露时被迫撤退。而这样仓促的撤离,太
容易被敌方趁机追。为了保护手下战士安全撤回,他孤身留下断后,独自面对迦楼罗里那
个可怕的人。
龙神还在东泽为被幽灵红潭侵蚀的族人而战,一时不能回来。失去了它的协助,只继承了
“皇天”一半力量的他,并不是眼前那个杀戮之神的对手。他只能竭尽全力的战斗,想方
设法阻拦对方的脚步,让冥灵战士们能顺利回归无色城。
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怎样和那个人周旋了那么久,直到最后破军的眼眸变成了金色,那样
可怕的毁天灭地的气息散发出来,几乎冻结了天地。他只有不顾一切的战斗,知道双手紧
握的辟天长剑上满是鲜血。
激战到最后,东方腾起了闪电——蛟龙顾盼苍穹,发觉了这边的危机,赶来相助。于是,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无色城。然而在不支倒下的瞬间,身体全部重新裂开,宛如破碎的人偶

“真是的,居然弄成这副样子,”他苦笑,“太丢脸了。”
“不要这样说,”大司命喃喃,“能从魔的手里返回,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真可怕……”真岚眼神变换,“破军越来越强大了……比诞生初期拥有了更强大
的毁灭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
——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吸取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整个云荒将被黑暗笼罩!
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越早越好!
“皇太子殿下回来了么?”有侍女出来,恭敬的行礼,“太子妃在等您——她非常担心,
请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哦。”真岚怔了怔,“马上去。”
等到侍女离开,真岚转头急急道:“糟了,红鸢,快帮我想个办法!我可不想以这种面貌
去见她——快把断裂的地方替我缝上。”
“好吧。”赤王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可是我的女红实在一塌糊涂,缝歪了殿下可别怪
我啊。”
“顾不得了,”真岚抓头,“快点儿缝好就行,你们站着干吗?快点一起帮忙啊!”
白璎躺在镜湖的最深处,默默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那些光芒从九天之上洒落,被水面
折射,一波一波的荡漾离合。从无色称里看去,仿佛是变幻无常的宿命。
她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知道是真岚回来了,然而却无力站起身来迎接。
侍奉的宫女连忙出去传话,她颓然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无形的泪——是的,她恨自己
。她曾经发誓为空桑战斗到死,发誓将自己的余生和所有力量都献给国家和族人,然而在
这样关键的时候,她却躺在这个地方,甚至无法提起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身体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狂燥,狠狠抬起手砸著自己的腿——没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在
镜湖上空和云焕交手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到了无知无觉、不能移动的地步!
到底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休息了很久,身上的伤也已经愈合了大半,然而,似乎仍有无
形的黑洞在不停吸取她的精力和生命。
——难道,是魔对她使用了什么诡异的法术么?
不,不……她忽然颤抖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白璎的眼神忽地凝滞了,,直直的看着头顶上方莫测变幻著的水光,脸色变得雪白。莫非
……莫非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自己如今那么衰弱,莫非是因为那个人他也……
“别动了,”忽然间,她垂落的手被握住,一个声音响在耳畔,“快躺下休息。”
她惊喜交加的侧过头,看到了血战归来的人。真岚裹着一袭黑色斗篷,脸色一如平日,对
着她微笑,语气轻松:“我来帮你捶捶腿,你别动了,身体还没有好呢。”
塔里等待他归来的太子妃惊起,看着他的模样,松了口气:“你没事?”
“恩,当然没事。”真岚在她身侧坐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好,开始替她按摩僵硬的腿
,带着歉意,“被云焕拖住了,所以回来的晚了一些——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白璎细细的看着他,直到确信他平安无事才松口气,颓然靠回了软塌上:“不,应该说对
不起的人是我。”她侧过脸不看他,声音却在颤抖,“所有人都在血战,而身为空桑的太
子妃,我却不能和你并肩战斗……实在对不起。”
轻轻捶打她腿部的手停住了,真岚抬起眼睛看着病榻上憔悴的女子,语气严肃:“不要说
这样的话,白璎,你是竭尽了全力的,无论是神庙里的那一战还是镜湖上对迦楼罗的那一
战——你要是总这样想,伤就更加难好了。”
她没有说话,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私的颤了一下。
“苏摩……回来了么?”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轻声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真岚怔了一下,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却很是平缓:“不曾——复国军大营也失去他消
息好久了,谁也不知道海皇孤身去了何处,又是为了什么……只听说他走时留下了话,说
十月十五那一日必然会回来,和大家并肩战于镜湖之上。”
他声音温和:“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再过一个月他也该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安慰,白璎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脸色突然苍白的可怕,眼里涌动着奇特
的亮光,忽然抬头看向镜湖上方——无边的光影映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显得明亮而忧伤。
这一瞬间的气氛极其诡异,真岚被她的眼神震慑,一时间不敢开口打断她的沉思,只是默
默坐在塌边看着她。
“快点儿找到他……”白璎忽然开口了,转过头去,“一定要快点儿找到他!”
她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握住他的手。她握的如此用力,那种痛似乎可以从手上深入他
的骨髓。然而真岚没有开口追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他……他一定出事了,”白璎脸色苍白,喃喃,“一定是。”她抬起头来看着真岚,失
神道,“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我的伤会变成这样——真岚,这是因为他的缘故啊!星魂
血誓让我们气脉相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我的身体如今在不受控制的枯竭,肯定
是因为他正在遭遇某种不测!”
她握紧他的手,眼神渐渐变的恐惧:“是的,他在遭遇某种不测!他在衰弱!真岚,真岚
!一定要快点儿找到他!”
真岚的脸色在她的呓语里变得苍白,显然“星魂血誓”这四个字击中了他——从神庙里那
一场神魔之战后,归来的太子妃竟然脱胎换骨,获得了新的躯体,摆脱了冥灵的身份。这
种巨大的转变曾经让无色城里的所有人感到惊骇,连他也不例外。
然而,一贯坦诚的她却三缄其口,没有对任何人作出解释,甚至对他也是一样——他们是
那样聪明而相敬如宾的夫妇,对于一方的沉默,另一方也会沉默以对,绝不会多问一句。
直到这一刻,她吐出了“星魂血誓”这四个字。
他曾以为是苍梧之渊里后土力量完全觉醒的原因,令她逆转了生死获得新生——然而却不
料竟然是因为“星魂血誓”。
空桑皇太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禁咒,也知道施用这种咒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听到那四个字的一瞬间,他心里的震撼不亚于百年前在婚礼上看到“坠天”发生的一
瞬间。
终于是……失去了么?
那个人是如此的不顾一切,终于把她渐行渐远的心拉回去了么?
但是他只是答道:“好,我立刻去通知复国军那边,找龙神商量,尽快把海皇找回来!”
“一定要快……否则,来不及了……”白璎喃喃,“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真岚,他
,他一定是出事了!”她开始咳嗽,身上那种僵冷感又开始蔓延,逼的她无法呼吸。
“好的。你先休息。”真岚轻拍她的后背,扶着她躺下,“你要好好的,才能看到他回来
啊。”
这一瞬,穿过她雪白的长发,他第二次看到了她背上那个逆位五芒星的符号。他的手颤抖
了,他忽然想起了在一册上古卷轴上看到的话,明白了这代表什么。
她重新在水底睡去,因为枯竭和伤病而显得如此苍白而虚弱,身子蜷缩成一团,宛如一个
孩子。睡梦中眉头紧缩著,眼角依稀有泪痕——这个要强的女子,在醒著的时候拼命克制
著自己的情绪,一直到睡了才会象个小孩子一样。
他凝视着她,轻轻吐出了无声的叹息,站起来离开病榻。
她握紧他手时的痛感还残留着,撕裂了他仓促缝合的伤口,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苏摩……苏摩。”他听到昏睡中的人发出呓语,恐惧而焦急。
结束了么?他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感觉心中荒凉如死。
星魂血誓——她在慌乱中吐出的那四个字仿佛禁咒一般,将他心中的热度在瞬间冻结。她
一直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件事,无论是在神庙归来还是镜湖受伤之后,始终保持了沉默,将
这个秘密收藏在心底。想来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道一旦说出,将会深深地伤害到对
方。
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法术,也知道施用这样可怕的咒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那个人
,是不惜一切要得到她的。那个背天逆命的傀儡师甚至可以不顾天地轮回。星辰宿命,用
了全部的血和力量来缔结这个盟约,只为换取和她同生同死的权力,弥补少年时的过错。
从此以后,他和她无论身在何方,将永远不会分离。
多么可怕的想法,多么狂暴而不顾一切的举动!她或许曾经一度是偏向自己的,但是那个
人却以如此狂暴、不顾一切的行动将她拉了回去。
多么可笑……不久之前,在她为自己缝合躯体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她,从此可
以举案齐眉、相互扶持的度过余生。
真岚在无色城里独自行走,只觉头痛欲裂,身上的伤还在不断渗出血,他却浑然不觉。他
茫然的走着,黑色的斗篷拂过满目的石棺,那里面沉睡着一个个无法见到天日的族人,那
些灵魂的呻吟穿过石棺传到了他的耳畔,让他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他的心应该放在这里,而不应被拿去放在猜忌和痛苦的烈火上灼烤。
“是啊。”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在光之塔前回身,看着铺满了水底的无数灵柩,“为什
么我到如今,竟然还会被这种事所困扰——我的心,本来就应该只属于你们。”
“我的先祖,我的子民,我的国家,”将双手握在辟天长剑上,他缓缓对着那些受苦的灵
魂屈膝,“因为我的无能,才让大家百年不见天日——但是请相信,空桑一定可以再度出
现在日光之下,我也将为此献出毕生的精力。”
“是的。”忽然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接口,“我相信你,真岚。”
他愕然抬首,身周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声音一直传到耳畔。
“西京?”听出了是远在东泽的故友,真岚不由站起身来,“你在哪儿?”
“我在城外的水里。”西京的声音凝聚成一线抵达耳际,显然是用了武学心法,“真岚,
我和慕容修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面谈,但却无法进入无色城。”
“重要的事情?”听出了这个酒鬼朋友语气里从未有过的严肃,真岚连忙道,“稍等,我
立刻出来见你们。”
黑色斗篷如风拂过,立刻消失在无色城的光影中。
看到西京和慕容修的时候,真岚略微吃了一惊:这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身上还溅了血
迹,仿佛为了某件急事匆匆赶来,却在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
而且,也不见那笙在他们身侧。
“怎么了?”真岚把片刻前的软弱情绪迅速压了下去,挑眉看向多年的挚友,“我的大将
军,你不在东泽坐镇,却把我们的军师也拉到水下来了?”
“不,皇太子见谅,是我拉着西京来的。”慕容修却是上前一步,行礼。
他身上带着辟水珠,显然也是出于西京之手。真岚看着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发现他身上伤
痕累累,显然从九嶷郡到镜湖的这一路走的颇为艰难,不由惊讶:“到底有什么事让你们
两个大老远地跑来?如果要商量,用水镜传话也是可以的啊。”
“不能用水镜,”慕容修却摇摇头,“水镜毕竟是法术,万一被破军所破就不得了了。”
“恩。”真岚听他说的如此郑重,不由更加吃惊,看向西京,“到底什么事?”
西京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脸色凝重:“事关重大,还请皇太子和我们一起去
一趟复国军大营请出龙神,和海国方面一起商议。”
“到底什么事?”真岚还是一头雾水。
慕容修侧过头,俊逸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殿下,我想到了击溃破军的方法
。”
在无色城里的女子逐渐衰竭的时候,万里之外的怒海上惊涛翻涌。
漆黑的大海在喃喃的祈祷声里狂怒起来,无数如小山般高的巨浪在黑色的海面上来回移动
,相互撞击,发出巨大的的轰鸣,飞溅的水花遮蔽了天日,愤怒的涛声回荡在天地间。
“天地间的所有神明,九天上的日月星辰,请聆听这一片大海的呼唤!
“如今我向你们献上最尊贵的血,谨以此来换取您的庇佑!
“请给予我们力量,听取我们的心愿!”
红衣女祭站在哀塔顶端,对着苍穹伸出双手,用某种上古语调日夜祝颂,召唤天地间的一
切力量,七日七夜的不眠不休已经让她的双目变得血红可怖,长发在风里狂怒起舞——随
著仪式的进行,这一片大海在她的呼唤下变得愤怒起来,汹涌澎湃,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声
音。
——七千年前,她曾经用同样盛大的仪式,付出了被封印千年的代价,向着九天上的神祈
祷,让海皇的力量在灭国后得以保全。
没想到七千年后,她居然要第二次施行这样的咒术!
黑暗的塔室内充满了血的腥味,赤红色的血在地上涂抹著,画出了一个诡异的符号。而在
血之符咒的中心,有更多的血正在蔓延。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朝着四方爬去,被塔顶女
祭的祝诵声催促著,从塔的四面窗口渗出,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爬入了那一片大
海,和怒潮融为一体。
而在那个符咒地中心,一个人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他的手足全部被钉在了黑曜石地地
面上,金色的长钉刺穿了肢体,血从其中缓缓涌出,无休无止。
——而胸口的正中,钉著女祭尖利的法杖。
法杖从鲛人心脏部位直刺下去!
“请接受最尊贵的血的祭献……天地之间的所有神明啊,请享用血食,然后听取我们的心
愿!”
血从黑塔里无穷无尽地蔓延,仿佛藤蔓一般爬满了这座上古便矗立在此处地高塔,然后溶
入了大海——那血液的力量似乎浸透了整片大海,使怒海狂怒。
这是万古之前,星尊大帝远征海国时的最后一个战场,在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的鲛人人
死去,整片大海一度都成为了血红色。而在星尊帝将海过彻底摧毁、将无数财富和奴隶掠
夺一空后,这里成了死海,再无人类的踪迹。
在血的海洋里,无数愤怒的灵魂在游荡,千年之后犹自发出呼啸和呐喊。
女祭站在塔顶仰天祈祷,声音渐渐尖厉起来。
仿佛回应着她的祈祷,这片大海开始沸腾,只见黑色的浪越来越高,原如一座座小山在大
海上急速地移动着、撞击著,发出恐怖的呼啸。在冷月下看去,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仿佛有
无数巨大的怪手在来回驰聘,向天怒吼!
随着祈祷的进行,那些黑色的巨浪越发汹涌,仿佛一只只巨手从海面上探出,不顾一切地
向着天宇拍击而去!
“海皇……”黑暗的塔室内,女祭低头看着禁咒中心的人,缓缓跪倒在他身侧,声音颤抖
,“已经到了第四十九天了……真的还要继续么?”
黑暗里的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样妖异绝美的碧色双眸里闪著冰冷而决绝的光,另她
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对视——这个可怖的斩血咒术施行到了现在,耗尽了他身上的大半
精血,让他的躯体枯竭到了极限,如今只怕不会有人再认得这个曾经光彩夺目的鲛人之王
了。
然而,惟独这双眼睛还保留着惊艳天下的风采。
“继续。”苏摩的声音枯涩而沙哑,随即闭上了眼睛。
溟火身子一颤,终究不敢抗命,缓缓将手扶上了那柄直插海皇心口的法杖,念动了咒语—
—然后,手腕猛的一顿,尖利的法杖再度向下戳进了三分。
新的血从胸口涌了出;爱,刺心的疼痛让那个人的眉头蹙了一下。
然而,始终没有一句呻吟发出。
溟火看着符咒中心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忽然间再也忍受不住,眼里的泪水簌簌而下,化为
珍珠铮然落地——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呢?为了那个女子,为了海国……居然
可以不顾一切到这样的地步!
还有二十天,这个可怕的法术就会结束了。
那个时候,阵中人的鲜血将会流尽,溶入苍茫的大海,然而却不会立刻死去——他将获得
前所未有的力量,通过血脉来操纵七海!
然而,这样可怕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他就会彻底地枯竭而死。
他舍弃了全部的血,斩断了以共享血脉缔结的盟约,同时也解开了星魂血誓的束缚——在
死去的那个瞬间,他的星辰将解除与她的星辰的捆绑,向着黑色的夜里独自坠落。
苏摩,苏摩……寂寞么?
——如果生和死都只是一个人的话。
万里之外的龙神发出了一声长吟,仿佛产生了什么感应。
“怎么了?”诸人齐齐抬头,看着盘旋而去的海过之神——龙神忽然化为一道金光跃出了
镜湖睡眠,腾上了九霄,然后又骤然落回了镜湖的深处。
金帐里的诸人面面相视。龙神在水底盘旋,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片刻,还是虞长老忍不住靠口,将方才说到一半的话题继续下去:“那么,神,您认为慕
容公子提出这个计策,是否可行?”
炎汐却变了脸色,几度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真岚和西京一脸肃然,等待着海过最高神只的答复。
龙神沉吟许久,明月般的双目依次扫过在座者的脸,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认为
空桑方面提出的计策可行……如果要灭破军,也只能用这样的手段了。”
这样一锤定音的答复,让来访的空桑贵客齐齐松了一口气,然而炎汐却霍然起身。
“龙神!真的要这样做么?”向来温和的左权使脸色苍白,“请您三思!这样做……实在
太残忍了!”
碧低着头虽然没有开口反对,但神色惨然。
只有虞长老厉声喝止:“左权使,坐下!你怎可对神这样不敬!”
龙神凝视着他,声音却是平和的,仿佛完全明白对方愤怒的由来。知识深深叹息:“是,
我又怎么不知道这样何其残酷——但是,对付破军这样的魔,这样的手段还只怕不够。”
神只侧过了头,看着来访的空桑一行,点了点头:“慕容公子,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希
望在十月十五日的前一夜行动——因为离开时海皇曾说过:在那一天,他将会返回云荒。
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
如今已经是九月二十七日,离那个约定的期限只有半个多月了。
龙神旋绕在大营上空:“至于你们提出的要求,海过会尽力协助。我这几天会和真岚一起
拖住破军,令其不能分心。慕容公子和西京将军按计划行事就是——湘那里应该不会有问
题,她一贯是勇敢的战士,相信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多谢。”真岚轻轻吐出一口气,三人一起俯首称谢。
“碧,”龙神转向了暗部的队长,“此次事关重大,你曾和飞廉相熟,就陪同慕容公子和
西京将军他们去一趟西荒吧。”
“我……”碧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仿佛那是有个比死更可怕的命令。
“”是。然而停顿了片刻,她终于还是低声领命。
一切都商议妥当之后,行动便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西京和慕容修从复国军大营走出,翻上了天马,急行而去——在他们身后,绿衣女子紧紧
跟随,脸色却是苍白的,仿佛竟是赴死般痛苦。
“碧。”在她离开时,听见了背后左权使的声音。
一柄锋利的匕首递到了她的手心,炎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极力克制才不至于让情绪
失控:“拿着这把分水匕,下手的时候,利落一些。”
“难为你了。”炎汐握紧她的手,眼里有一个战士对另液一个战士的了解和鼓励,“要面
对湘和飞廉……去执行这样的任务,你可以做到么?”
“可以!”碧却傲然道,“左权使,为了海过,为了族人,碧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好。”炎汐微微叹息,送开了手,“去吧。”
“是。”碧向着他行礼,翻身上马,“请在大营等我们的消息!”
三骑如风一样在水底远去,只余水波荡漾。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作者: tureno   0000-00-00 00:00:00
推~
作者: gunawan (斩业非斩人)   0000-00-00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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