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镜·神寂:第01-02章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10-15 05:19:43
镜·神寂 作者:沧月  这是实体书版,与网络版章节略有出入
目击众神死亡的原野上,终将开出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题记
一、诀别
夜色笼罩了云荒,冷月从慕士塔格背后升起,渐至中天。
月影与白塔的投影在水面重叠。
“各部请就位,准备出发。”白璎手握缰绳,抬头看着头顶的月影,吐出了命令。随同出
发的冥灵军团发出齐齐的呼应,纷纷翻身上马,腾出水面。一时间,无数影子遮蔽了月光
,宛如夜幕里腾起虚幻的云团。
“太子妃。”一袭红衣来到她的马前,抬起头仿佛要说什么。
“赤王?”白璎勒马回头,略微有些诧异,“此次赤之一部留守无色城,赤王不必跟随。

“属下知道。只是……”红鸢点了点头,眼神犹疑,欲言又止。
“怎么?”白璎敏锐地察觉出赤王有些不对,然而千军待发,对方吞吞吐吐,她没有时间
继续询问。
“等回来再说如何?”她对着红鸢微一点头,便绝尘而去。
赤王站在原地,望着白衣女子的背影,将紧握的手松开,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还
是等太子妃回来再说吧,此刻若说了,只会白白扰乱她的心神。她沉吟许久,直到那些人
马都已经去得看不见踪影,才转过头,悄然离开了无色城。
明月在头顶荡漾,水波潋灩。
赤王走在镜湖水底,看着水上影子一样的人世,不由有些痴了。隔了万丈的水面,上面的
一切都仿佛浮光掠影般捉摸不定——世上的种种变迁,其实也就像浮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影
子那样变换无定吧?忽然间,百年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浮出了记忆,死去多年的赤王站在水
底,月光从头顶射落,清冷的辉光穿透了她空无的身体。
在这样的光与影中,她张了张口,一首多年未唱的歌,就这样低低从唇中吐出:
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离死别,来了又去,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红鸢。”一曲未毕,便听到有人低唤她的名字——触电般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俊朗的鲛
人医者。海皇的巫医不知为何离开的复国军大营,来到了无色城外。自从在镜湖大营出乎
意料的重逢以来,这些日子他们秘密来往,仿佛回到了热恋的少年时。
歌声还在水底回荡,他静静凝望着她,仿佛是在凝望着许多年前那个美丽的赤族公主。
“治修。”她轻轻答应,伸手去和他悄然相握。
他右手虚握成拳,让冥灵女子的手在自己掌心保持着宛若真实的形态,眼里复杂的情感如
同潮水般涨落不定——是的,百年前各奔前途后,他们都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了下去,为了
各自的信念,谁都不曾回头。
但是,却没有想过在那样长的道路之后,他们居然还能在这一刻再度相逢。
冷月的辉光照射到水底,清冷的光芒中,冥灵女子静静依偎在鲛人医者的怀里,两人的身
体都是冰冷的,然而却有热情仿佛地底的火一般喷发。赤王埋首于初恋情人的怀里,无形
无质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
许久许久,各自无言。
“红鸢,你告诉太子妃了么?”终于是治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红鸢微微一震,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太子妃,今晚要带兵前去叶城,将皇太子殿下
的最后一个封印迎回无色城——海皇病重垂危,这样的消息若让她得知必然会心神大乱。
我想还不如等她归来,再找个机会婉转告知。”
治修却是苦笑了一声:“算了,如今不说也罢了。海皇已经走了。”
“走了?”红鸢大吃一惊。
“离开了。”治修抬头看着极远的方向,眼神复杂,:“我今晚特意来告诉你的也就是这
个——还是不要再和太子妃说海皇的病情了……因为今日傍晚,他已经和女祭离开了大营
,去了哀塔。”
“哀塔?”红鸢诧异地抬头,“就是你们一族的圣地么?”
“是啊,怒海之上,号称‘转生之塔’的哀塔。”治修仿佛也在回忆著什么,喃喃,“居
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那不仅是鲛人的圣地,也是上古云浮人的圣地——传说中,每一个云浮翼族在未成年之前
,都会在仪式中被祭司抬上塔顶扔下。在急速的坠落中,让凛冽的天风和心底的恐惧吹开
翼族少年背后的双翅,能在落地之前展翅飞起的,都成了真正的云浮人。而那些无法完成
“展翅”过程的,就这样活活地摔死在了海面上。
所以,这座见证过无数上古翼族第二次“诞生过程”的黑塔,就被称为了转生之塔。而在
云浮人离开云荒大陆后,哀塔却保留了下来,成了海国鲛人的祭天场所,由女祭在塔内供
奉龙神。
“海天之战后,哀塔不是已经荒废了么?”红鸢不解,“你不是说海皇的身体已经极其衰
弱了么?这个时候,他还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治修的眼神空茫起来,“红鸢,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海皇不会再回来了
。或者说,回来的也不会是原来的海皇。”
“什么?”红鸢一震,“海皇会死?”
“天人尚有五衰,海皇有怎能永生不死?”治修摇了摇头,叹息,“何况这一次在白塔顶
上和破坏神交手后,海皇的伤势非同小可,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以他的性格,又怎
能容忍自己躺在病榻上奄奄待毙?”
红鸢愕然:“海皇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你能诊断么?”
治修的双手绞在一起,眼神变化,最终摇了摇头:“不能。那是内外并发的可怕伤势,外
部似乎是破坏神的力量造成的,而内部……内部,我也不清楚。”他顿了顿,“但是,海
皇称身体内的那种黑暗力量为‘阿诺’。”
红鸢也觉得不安:“连你也救不了他?你是海国最好的医生啊!”
“恩……”治修缓缓摇头,“可是这样的伤,已非针药所能及——所以溟火女祭才会带他
去往哀塔。”
“那他去了那里,又准备做什么?”红鸢蹙眉,“那里有更好的医生?”
治修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前方战况吃紧,龙神远赴东泽率领族人战斗,长老们和碧事
先都毫不知情。海皇离开得很突然,只有溟火女祭跟着。”
“真是任性……”红鸢摇头,“幸亏我们皇太子不像他。”
“海皇性格孤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治修苦笑,仿佛忽地想起了什么,“我在他
的掌心曾经看到过一个奇特的金色五芒星符号。但奇怪的是,仅仅过了一天,再去诊脉的
时候,那个痕迹已经不见了。”
“怎么?”红鸢诧异,“你觉得那个东西有异常?”
“是啊……那个东西,仿佛是某个奇特法术留下来的。我怀疑海皇伤势的起因可能与这个
有关。”
“与五芒星相关的法术有很多。”红鸢沉吟道,“正位还是逆位的?”
治修努力回忆了一下:“逆位。周围有一圈向着中心流动的‘卍’字花纹。”
“‘卍’字花纹……”红鸢长久地沉吟,最终却只是摇头,“法术方面的造诣我远不及皇
太子殿下,等回去请教他吧。”
治修轻叹:“反正都已经走了,问又有何用?”
“就算走了,也未必不能重逢。”红鸢轻叹,想起同为贵族之女的太子妃一生的种种际遇
,不由心下黯然。
“是,就如你我,虽暌违百年,阴阳相隔,却也终究还有重逢的一日。”治修将她揽在怀
里,轻抚她虚无的红色秀发。
外面虽是战火绵延,久别重逢的两人却就这样在水底静静依偎,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在身边
停止了。
然而,一声巨大的裂响忽然把这一刻的静谧打碎了!
“看,那是什么!”红鸢抬起头,指著头顶忽然间变色的夜空,脸色大变,“那……那是
什么?月亮呢?月亮没了!”
一道巨大的影子,正在慢慢地横亘过他们头顶的水面,仿佛一片可以遮蔽天空的乌云。水
上传来低沉的鸣动,仿佛云荒大地上正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起飞,扶摇直上,震动天地。
“伽楼罗!”治修的脸上瞬间全无血色,“是伽楼罗出动了!”
冷月下的伽楼罗,仿佛一只可以吞食天下的巨鸟,在瞬间脱离的白塔顶端,振翅飞起,迎
向了北方的冥灵军团。
它一动,那些从帝都地面升起,逐渐向舱底收拢的红线瞬间断裂。
“主人,内丹炼制还只有九成,”在驱动伽楼罗的刹那,金座上的潇开口道,语气中带着
犹豫,“现在就出发迎敌,是不是太……”
“潇,来不及了,”然而黑暗的舱室内,那双金色的眼眸却是直直盯着北方的尽头,看向
那里悄无声息飘来的一片灰白色云层,“空桑人已经来了——潇,这将是你第一次真正作
战。调试机器,进入全面的战斗状态!”
“是。”潇的声音微微颤抖。伽楼罗金翅鸟随即发出了一阵奇异的鸣动,金色的波光一掠
而过,仿佛有极大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开启了。
那片从北方九嶷腾起饿云雾迅速弥漫过来,灰白的一片,其中隐隐浮现出无数没有面目的
冥灵战士。似乎也不想打草惊蛇,那一支死去的军队在离开无色城后迅速掠低,在为首的
白衣女子的带领下,如风一样地贴著水面席卷而来,悄无声息。
整个帝都的军队,居然无一人发觉。
“右舷拦截——出发!”云焕低喝一声,金翅鸟化成一道闪电,在冷月下迅速地掠出——
没有人能形容它的速度,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它便从帝都上空消失,紧接着出现在百丈外
的镜湖上,贴著水面迅速地迎上来袭的军队。
如果说和装备精良的沧流军团相比,空桑冥灵军团的最大优势在于魂魄移动的轻灵和无所
拘束,那么在眼前这个庞大的机械面前,他们却毫无优势可言——伽楼罗完全突破了“实
体”的限制规则,将速度提高到了惊人的、接近虚无灵体活动的极限!
“伽楼罗!”看到金色的闪电滚滚逼近,白璎脱口低呼了一声,却并不慌乱——出发之前
他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蓝夏,你带领他们去叶城迎接殿下!”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冥灵如同虚无一般,白璎在隆
隆巨响里回头,迅速下令,“我来阻拦它!”
“可是,太子妃……”蓝夏也看了呼啸前来的伽楼罗,微一迟疑。
“走!”白璎厉叱,反手拔出了光剑,手腕一转,银白色的剑芒便吞吐几达十丈。她握著
光剑,直视著逼来的可怖巨物,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先走,我断后!”
“是!”军令如山,蓝夏无法违抗。一挥手,那些漫天的冥灵战士的身形便隐没在夜幕里
,转头绕开了伽蓝帝都,向着叶城飞奔而去。
“咦?”伽楼罗里,发出了诧异的声音,“他们的目标……不是帝都?”
叶城?云焕的目光随着那些冥灵的走势,投向了远处的城市——副都叶城正处在炮火的硝
烟中,赫然成为了海岸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破军心里一动:难道,这些空桑人是为了……
“主人,小心!”潇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被精确控制着,巨大的伽楼罗在千钧一发之际
反转,贴著水面呈螺旋形后退。整个机械发出了巨大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割破了外壳。
“主人小心,对方很强!”潇厉声警告。
金光散开之后,夜幕里一袭白衣浮动,猎猎如风。
“你的对手是我,师弟……哦,不,云少将。”白衣女子手执光剑,拦在伽楼罗前方,声
音冷定。浮云和冷风从她身侧掠过,新一任的女剑圣银鞍白马,长发在风中如雪飞扬,宛
如神仙中人——那一瞬间,伽楼罗里的人眼神微微出现了一丝变化。
空桑这一次的将领……居然是白璎?
夜空中新一代女剑圣风采逼人,凌厉中带着无限的温柔——很多年以前,那个驰马仗剑行
走于云荒的前代剑圣,应该也是这般风采吧?事到如今,剑圣门下还是避免不了同门相残

潇诧异与云焕在这一刻的沉默,但却不敢催促,只是下意识地将周身的杀气散开。真是反
常……主人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迟疑的时候。
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脸上的表情复杂变幻著。
——短短数月前,叶城的西市里,自己还曾被这个人和海皇所救。不料到了今日,她们却
要成为生死相搏的对手!
“潇,”短暂饿失神之后,云焕终于开口,“开始。”
金座上的傀儡迟疑了一下,低语:“主人,潇请求你,就由潇来完成这次的攻击吧。”
“哦?”云焕微微诧异,“为何?”
潇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道:“主人心里有犹豫……潇能感觉出来。所以,还是请让潇来吧
——空桑的太子妃,当代的女剑圣,足可担当伽楼罗的第一个对手!”
云焕低下头去,眼神在手腕上游移,许久才无言点了点头。
白璎已经逼近了伽楼罗,她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极其明亮纯白的光芒下,右手上的戒指发
出奇异的光芒,那种光芒注入了手里的光剑,剑芒凌厉吞吐而出,宛如闪电一般骤然划破
了黑夜,几乎达到了十丈!
“啊?后土!”潇大惊,伽楼罗紧急拉起了右翼,几乎成直角侧身退避。
白色的闪电从不到一丈之处掠过,强大的力量逼得伽楼罗外层的金色壳子剧烈战栗,宛如
一阵细碎的波浪延展。潇随即迅速放平了机翼,伽楼罗一狂风一样的速度回翔于九天之上
,金光从内射出,呼卷而来。
白璎急速勒马,掉转剑芒——今光和光剑相击,发出了轰然的巨响。
好阴毒的力量!只是一击,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血腥怨气,白璎愕然低叱,眼里露出杀
气。随着心意的转变,后土的光芒在她指间大盛,她执剑飞向了空中的金色巨鸟,下手不
再留情。
伽楼罗巧妙地回闪,移动速度甚至在天马之上。然而,仿佛对于白璎手上神戒的光芒幽邃
顾忌,潇始终不敢操纵伽楼罗过分逼近。她被固定在金座上,眼睛紧闭,然而脸上的表情
却在不停地变化。几番短兵相接后,双方相持不下。
后土的力量融合在光剑里,护之力量和剑圣一门自古相传的精神寸寸融合,发挥出了从未
见过的强大力量,令伽楼罗里的破军都悚然动容。这样的白璎……恐怕潇未必是对手。
潇操控伽楼罗回翔与夜幕,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刺入她眉心的金针微微一动,伽楼罗一个
转折,金光忽然大盛,仿佛旭日瞬间燃烧。
金光散开后,夜空里赫然出现了九个太阳!
“九分身?”白璎失声,看着一刹那将她保卫在其中的九个一模一样的伽楼罗。
——从比翼鸟开始,沧流帝国的征天军团便有了分身攻击的方法,但仅仅限于两重分身而
已。然而她却没有想到,伽楼罗金翅鸟居然可以一次性分裂出那么多的分身!
一声呼啸,九个伽楼罗展开了双翅,从不同的角度凌厉地扑了过来,每一个的体内,都吐
出了一道强烈的光!
白璎整个人从天马上凌空飞起,宛如一缕变幻不定的白风,在强烈汹涌的金光里闪电般飞
翔。很快,她的身形就被雷霆般到来的金光淹没无踪,只有白色闪电般的剑光不断割裂黑
夜,从中四射而出。
剑圣一门最高剑技:击铗九问。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死何苦?情为何物?轮回安在?宿命安有?苍
生何辜?
——九招直可惊动天地的剑术,被空桑当代女剑圣手执光剑当空而舞,挥洒凌厉,割裂了
伽楼罗的金色光芒。
“叮叮叮……”几声长短不一的金铁交击声之后,金色的云轰然散开。
伽楼罗四分五裂,失去了控制,在也止不住去势地直跌下云霄!
“主人!主人!”金座上被固定的傀儡竭尽全力想平衡机械,然而九个分身却还是急速坠
落。她的脸色灰白,嘴唇剧烈地颤抖——伽楼罗的力量过于巨大和诡异,即使是人机合一
的她,还是无法在首战中获胜。
整个云荒大地都被惊动了,无数人从梦中惊起,仰望夜空——
“九个太阳!夜里有九个太阳!”
“天啊……太阳坠落了!”
“云荒的末日到了么……”
倾尽全力发出九问之后,白璎力竭,也向着大地坠落,连控制自己身体都已经做不到了。
幸亏天马机灵,展翅一个回翔,急速冲向地面,将坠落的女子负起。
她匍匐在马背上不停喘息,回顾直坠镜湖的四分五裂的伽楼罗。
——很奇怪,虽然方才一击使出了全力,她却感觉到后土的力量有些衰竭。完全不如前段
日子,在神庙之上对抗破坏神的时候强大。
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在那一战里,自己并未受伤!
然而喘息未平,眼角余光里,她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在分裂成九块坠向镜湖的刹
那,在湖水上方不及一丈之处,那架被击溃的伽楼罗忽然又重新发出了盛大的光芒!
水上之日,耀眼无比。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重新控制,裂成九块的伽楼罗在同一时间停
住了去势,在水面上不足一丈之处停了一瞬,忽然间齐齐反弹,如同九轮旭日迅速升向夜
空——只是一弹指的工夫,便升到了伽蓝白塔的顶端,从新合为一体!
然而,重新凝聚成形的伽楼罗,却有些奇怪——那些原本四射的光芒,仿佛都被什么力量
控制着,向内反吸而入。那种力量是如此邪异,甚至连伽楼罗金属的外壳上都无法反射出
此刻高空冷月的光辉。
“潇,”端坐在金座上,军人的脸色冷肃,声音低沉,“还是我来吧。”
鲛人傀儡脸色苍白地坐在他背后,脸上的神色羞愧而复杂。
方才一瞬连出九剑,已然差不多耗尽了全身的力量。白璎伏在天马的背上喘息,暗自握紧
了光剑,手上的后土神戒在不安地鸣动,仿佛提醒着她某个可怖的东西正在接近。这种感
觉……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于诡异。到底是什么?
“匡!”轻轻一声响,悬浮于高空的伽楼罗忽然打开了——巨大的平台缓缓升起,一个戎
装的年轻将领出现在金色巨鸟的头顶上。
“白璎师姐的剑技,实在令人佩服。”云焕现身于夜色中,浮云从他身侧掠过,他的声音
却比风更冷,“难怪师父会选择你做新剑圣。”
再度于同门面前说起师父,他的声音却平静而漠然。他的眼眸也已然变成了璀璨的金色—
—那一瞬,白璎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握有毁灭天地力量的冷酷军人,和沙漠里那个跪在墓
前哭泣的同门联系起来。
云焕的变化如此巨大而深远,令人一眼看去隐隐惊骇——难道,真的是魔的力量,由内而
外地侵蚀了他的心?
“你,你用什么来驱动伽楼罗的?”白璎勉力从天马上撑起身子,眼里露出愤怒的光芒,
“居然驱使如此阴毒可怖的力量!”
云焕俯视着脚下的万丈大地,漠然答道:“驱动伽楼罗的,是数十万帝都新死的冤魂——
可惜,似乎还是不大够,等回去还要……”
“住口!”白璎厉叱,眼里露出了杀气,“我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也对,我都忘了现在你和西京才是当代剑圣。”云焕的唇角忽地浮起一丝笑
意,侧目看着这个纯白的女子,“不过……师姐,你所具有的,无非是后土和剑圣双方的
力量,算起来只是和我勉强相当而已——如今伽楼罗已经极大地损耗了你的灵力,你以为
现在和我交手会有胜算?”
他的声音轻慢而冷酷,眼里的金光逐渐蔓延,双眸璀璨那如金:“我方才念著师父临终前
的嘱咐,才对你手下留情——但如今,除非你弃剑投降,否则少不得我要再违背一次师父
的意愿了!”
白璎勉强凝聚起体内的力量,傲然抬头:“做梦!”
云焕不再说话,只是低低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了手——黑色的闪电在他掌心凝聚,仿佛
吸取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渐渐凝聚成了一把黑色之剑。双眸的金光越发璀璨,那种金色
的光芒仿佛从他体内盛放而出,每一寸骨骼里都透出了金光,那种光在身体上织成了一套
金色的光之盔甲!
云焕点足,整个人凌空而起,疾风一样向着白璎掠了过来!白璎也是一声轻叱,拔剑跃起
,剑芒吞吐而出。
疾风闪电般,各自掌握著神魔两种力量的剑圣门人于夜空中相遇。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
的身形忽然变得极其缓慢,仿佛时空在这一点上短暂地停住了。力量在贴身的距离内完全
释放,可怖的冲撞令天地间的一切瞬间失去了色彩。
高高的天空上,黑色和白色的闪电纵横交错,密布了夜空。
云焕站在金色机翼的尖端,整个人仿佛要凌空飞去,他的肩上贯穿着白色的光剑,手却停
顿在半空——黑色的剑和夜幕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它的所在。
然后,在天上地下所有人的屏息静气中,半空里的白衣女子身形一折,仿佛一枝忽然折断
的花儿,凌空转折,向着镜湖急坠而下!
白色的光坠入了湖中,随即湮灭,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
光剑一抽出,云焕的肩上有血汹涌而出。仿佛身体内某种黑暗杀戮的欲望已经被激发出来
,他只是回手一按伤口,便追击而出。掠低至湖面,看到那袭白衣刚刚坠入水中,他一挥
剑,黑色的剑芒徒然暴涨,眼看便要将重伤的女子碎裂在剑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剧痛却忽然从手腕蔓延到了心脏!手上凝结出的黑暗之剑在瞬间消
失。不知道是否因为刚才的那一击用力过度,手腕上那个结疤已久的旧伤忽然又裂开了,
血汹涌而出,炽热而鲜艳,仿佛一道烈火的符咒。
云焕定定地看着那个伤口,无法相信那么长久的伤口居然还回字此刻裂开:就是因为这一
刹的刺痛,令他的剑在最后一刻偏开了一分,斜斜切过白璎的身体。云焕低头凝望着自己
的左手,渐渐发抖。
——是师父么?是师父么?是师父的在天之灵在他要攫取白璎性命的最后关头,阻止了他
?她即便是死了,也不愿看到如今的场景?
一瞬间,他忽然间失去了杀戮的欲望,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荒凉如死。他反身掠过伽
楼罗,用右手用力捧住左手手腕,一个踉跄,在伽楼罗机翼上跪倒,面朝西方——夜幕下
的空寂之山隐约可见,山上无数冤魂的哭声依旧响彻云荒,冷月依然照耀着大漠上的那些
红棘花……一切都仿佛没有改变,宛如许多年以前。
然而,曾经存在于多年前哪个画面中的人们,都早已不再。
早已不再了啊……那个在地窖里拼命舔舐著沙土的瘦弱孩子早已不再,那个于冷月之下苦
练剑术的少年早已不再,那个野心勃勃试图打破门阀樊篱的年轻军官也早已不再——而凝
视着他一路成长的那个人,更是早已不再。
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呢?活着的他,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
耳边有翅膀扑簌的声音,伴随着帝都方向四散而出的血腥味。他知道那是闻到血腥味云集
而来的鸟灵,在帝都享用着百年罕见的盛大宴席。
获胜的人跪在伽楼罗上,脸上没有分毫喜悦,双眸失去了金色,只余空洞如死——最后出
剑的一瞬,在剑刺入白璎的身体的瞬间,她望向他,眼里却没有恨,有的只是悲悯,只是
自责——是那种眼睁睁看着恶行发生于天地之间,却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止的悲哀和无奈!
那种眼神,令他充满了杀戮狂暴的心忽然一冷,变得寂静下来。
即使在牢狱里,被辛锥拷问折磨的时候,他不曾动摇——他曾有翱翔天宇的梦,试图凭著
能力跻身于门阀阶层,成为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即使是无法达到最高处,即使是半空
折翅而坠、被蝼蚁所食,他还是能保持傲然不低的头颅。
然而,在姐姐来到狱中对着那个酷吏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忍受对方的侮辱和蹂躏时,隔着
一层铁壁的他,将这一切清晰听入耳中——就在这一刻,他决定要复仇。哪怕成为厉鬼,
哪怕万劫不复,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复仇!
那种仇恨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的火,灼烤着他的心,沸腾着他的血,时时刻刻煎熬着他,
逼得他不得不用更多的鲜血来把它浇灭——可是,为什么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进行了成
千上万倍的报复,却始终无法冲洗掉心中的黑暗和绝望?
血的浇灌,只是让那种火越烧越烈,几乎把他仅剩的东西付之一炬!
云焕跪在机翼上,捧著流血的手腕,看着白璎从万丈高空坠落湖面。
“不,不!”他突然用力将流血的手往身旁砸去,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把这只染满了鲜
血的恶魔之手彻底摧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彻底被魔物吞噬,消弭
了自我!
“主人!”感受到了机体的震动,潇的声音焦急而关切,“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跃入舱内,将身体放进了金座,疲惫无比,“我赢了,不是么?”他举
起了手,目光闪烁——刚才的自残,将双手弄得鲜血淋漓。然而奇异的是那些伤都迅速地
愈合了,仿佛有神秘的力量在保护着他。他看着西方尽头的空寂之山,心情无法平静。
“主人,”潇轻声道,“是属下无能。”
“这是你的首战,与这样的对手对阵,难免。”云焕的声音疲惫不堪,“早知如此,我一
开始就应该和你联手杀了她,而不必让你受到伤害。”
呵呵呵……内心有个声音发出了无声的冷笑。
云焕,要知道一旦退让了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既然在成魔的时候你就已经放弃了
坚守的底线,如今再做出这样的姿态,实在是有点儿可笑——难道你还想当一个好徒儿么
?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你,现在是一个连身心都已经被祭献给魔的人啊!
“住口!”他情不自禁地脱口怒叱,那个声音冷笑着沉默了下去。
云焕在金座上剧烈地喘息,平复著情绪,眼睛也慢慢恢复为冰族应有的湛蓝色。他回头看
了看潇,她依然是那样的温顺而安静,仿佛一个白玉雕刻的睡美人。
“潇,”他忽然抬起手,轻轻触摸她冰冷的面颊,低声,“你看,现在你和我都成了怪物
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你,想过以后会怎样么?”
“以后?”潇微微一怔,不明白主人的心思忽然又转到了那里,“潇以后还是和您在一起
,无论怎样都是如此。”
没有想到回获得如此简单的答复,破军在一瞬间沉没了下去。
“是的。”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反正无论怎样过,也都是一生。”
云焕不再多话,重新陷入沉没。然而此次的沉默却预示著完全相反的结局:情绪迅速稳定
下来,软弱和动摇再也不见。坐在伽楼罗金座上的帝国主宰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坚定如铁
。他的眼神忽然间又变得雪亮,直视著西方。
那是什么?黑夜里从叶城出发、悄无声息向着西方飞行的,又是什么?
“潇!”他忍不住开了口,“截住他们!”
伽楼罗随声向着叶城方向飞去,然而刚刚掠出不到十丈,便是一阵剧烈的战栗。金色的外
壳上发出细微而密集的裂响,仿佛有一连串的鞭炮贴地连绵而响。
“主人……伽楼罗损坏了!”潇的声音略显惊慌,“无法再追。”
“哼……”云焕愤然拍了一下金座,明白在方才白璎的一击之下,尚未完全炼成内丹的伽
楼罗已经再度受到了损害,只得怒道,“返回!”是!”潇随即转动了侧翼,伽楼罗重新
缓缓启动。
“不,我下去。”云焕却打开舱门跃了出去,“你返回帝都,重新提炼力量!”
叶城里,一片兵荒马乱。
外围沧流同族的攻击仍很猛烈,瓮城里的守军顽强抵抗——然而,冥灵军团却又在此刻从
北方攻入,在瞬间突破了叶城的防线,长驱直入。
今夜悄然撤向西方的计划,恐怕无法完成了。
“狼朗,你和卫默带着征天军团先走!”风隼已经启动,编队完毕,飞廉在乱兵中下令,
“你们去空寂大营那边!”
“少将,你呢?”同僚不舍。
“我留在这里。瓮城的镇野军团不能没有统领,不能扔下他们!”飞廉舍弃了比翼鸟,跃
下地面,“我去组织外城的军队,向西突围——我们在空寂大营会合!”
“做梦吧,你!”然而,狼朗一声厉喝,“你以为你能带着陆军军队杀到空寂大营?你以
为你可以穿越博古尔沙漠行军?别做梦了!”
飞廉怔了一下,看到那个来自空寂大营的军人伸出古铜色的双臂,话语干脆:“走!跟我
们一起撤退!今晚之后,叶城肯定保不住了!这里所有的军队和百姓,明日便要被云焕清
洗,留在这里只是等死!”
飞廉却摇了摇头,翻身上了一匹马:“不,我不能扔下它们——镇野军团的兄弟至今还在
瓮城苦守,只为让我们这边可以从容撤退。我可以扔下巫罗,但决不能扔下他们!”
飞廉的眼神是如此坚定,让狼朗不由自主地收回了双臂。
“也罢……既然你是这样的人,我不勉强你。”他低低叹息,“这样吧,我在巫罗的府邸
后院留一架比翼鸟给你——这是我们仅有的三架比翼鸟之一,希望你运气好,能在空寂大
营再会。”
“好,再会。”飞廉策马冲入了人群,对着天空上方密密麻麻结集待发的军队微微致意,
举起一只手,“各位,全力出征,向西方出发!”
在征天军团向西方撤退的同时,天马的双翼掠过了夜风,在战火中悄然降临。
“哎呀,你们可来了!”在冥灵军团降落的瞬间,那笙推开地窖的门跳了出来,欢喜万分
地迎了上去,把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快,快,把臭手的东西带回去——这下我可算功
德圆满,全部封印都解开了!”
“多谢那笙姑娘。”蓝夏翻身下马,率领战士齐齐躬身,“空桑上下感激不尽。”
“不用谢了不用谢了。”那笙依然是一受恭维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连连摆手,“你
们快点把它带回去吧,如果天亮了,你们就回不去了。”
“是。”蓝夏伸过手,想接过那笙手里的匣子。
“不,”然而断手却忽然动了起来,拍开他,“我不跟你回去。”
“殿下你说什么?”所有血战前来的冥灵战士都齐齐吃了一惊。
“炎汐,你带着我从镜湖水路返回——如今城中大乱,水道把守不再严格。”真岚的声音
像起来,镇定而不容置疑,“蓝夏,你带着这个空匣子原路返回无色城——小心一些,路
上必然会遇到沧流军队的拦截。”
“是!”明白皇太子殿下的暗渡陈仓之计,蓝夏连忙领命。
“我也去,我也去!”那笙跳了起来,连忙跟紧了炎汐,生怕封印全部解开后她会被这群
人抛弃,“不许扔下我!”
“好,你跟着炎汐。”断手做了一个同意的手势,然后指向了红衣的叶塞尔,顿了顿,“
叶塞尔姑娘……接下来你准备带着族人去那里?”
叶塞尔怔了一下,随即单膝下跪:“我们当然追随您!”
真岚苦笑:“可你们进不了无色城,也去白怒了复国军大营,又怎么追随呢?”
叶塞尔长跪不起:“霍图部的子民们为了复族,推翻冰族人,已经等待了几十年!请神赋
予我们战斗的权利,否则,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在叶城杀敌至死!”
“好吧……”断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听凭吩咐!”叶塞尔一行大喜。
“霍图部的各位,”断手指向了西方,声音镇定:“请你们替我去往乌兰沙海的铜宫,面
见盗宝者之王音格尔少主,告诉他,当日在九嶷山下,他曾以白鹰之羽许诺,在我需要的
时候他将不计代价地助我一臂之力——而如今,到他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真岚一字一字地吐出最后个字:“请他联合西荒所有力量,助我颠覆沧流帝国!”
“是!”叶塞尔等人只听得热血沸腾,断然领命。
“去吧……”断手摆了摆,看着霍图部一行人转身离去,忽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同寻常
的关切,“叶塞尔姑娘,请务必保重自己。”
“是。”叶塞尔有些意外,顿了顿,才翻身上马。
“请神放心,我们会誓死保护族长的!”旁边,人高马大的奥普挥舞著拳头,“霍图部的
儿女,每一个都是大漠上的英雄!”
“那么,再会了,英雄。”真岚的声音里带着笑,做了个送别的姿势。
马蹄如雷,西荒人转眼消失在混乱的城市里。
“我们也该走了。”断手喃喃,跃入了炎汐的怀抱,“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蓝夏,你赶
紧率队先返回,吸引各处兵力——我和炎汐好趁机从水路离开。”
“是,属下告退。”蓝王率领冥灵军团领命撤退,然而走到一半忽地又被叫住。断手迟疑
地发问:“怎么不见太子妃?”
蓝夏躬身:“禀殿下,太子妃留下断后,在与伽楼罗战斗。”
“什么?”真岚的声音转为惊骇,“她,她一个人在与伽楼罗——”话音未落,只听见半
空中雷霆般的一声巨响,金色的光芒如同闪电一般照彻了整个云荒!一行人不由自主地仰
头,却看到虚空里九轮烈日直坠而下,带着某种末日的恐慌和错觉。
断手迅速抓紧了炎汐胸口的衣服,声音急促:“快!快带我出叶城!”
白衣女子如同一只折翼的鹤,从万丈高空坠入镜湖。
方才云焕的那一击是如此可怕,她手中的光剑被震飞,整个人刹那间失去了知觉。甚至没
有发出一声呼喊,就这样直直地坠入了水里,向着深不见底的水下沉去,一路上身形被红
色的血雾笼罩,拖出一缕红色的烟霞。
镜湖多异兽,闻到血腥味立刻群集而至。
后土神戒微弱地闪著光,试图驱散这些魔物——然而,此刻的白衣女子却已经没有了丝毫
防护的力量。就这样禁闭着眼睛,沉向了漆黑的水底,一路上无数怪兽尾随而至。
——只等她一断气,便群起而上。
她却全不知道这一刻的可怖,只是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宛如一朵隔着血雾的纯白色花朵
,不停地下沉,,下沉……仿佛就要沉入一个永远不会再醒的梦境。
黑暗的水底,忽然有一点蓝莹莹的光亮起来了。那一瞬间,所有尾随的怪兽悚然一惊,舍
下血食,纷纷掉头而去。水流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白璎的躯体无意识地随之转向,
朝着最深的某处漂去。
今日并非开镜之日,然而蛰伏在镜湖最深处的蜃怪却被这个不寻常的血食所吸引,竟破例
睁开了眼睛!
水流越来越急,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重伤的女子朝着黑洞里席卷而去。
“哗啦!”忽然间一道黑影急掠而来,闯过了激烈的水流,一个俯身,将那个即将葬身与
蜃怪之口的人生生夺了下来!
水底深处发出了巨大的怒吼,蜃怪被触怒了,整个镜湖瞬间颤抖。
披着黑斗篷的人在水里疾行,然而身形却渐渐凝滞,身后激流急卷而至,将他连着白衣女
子一起重新包围。
“蜃,闭眼吧!”一个红影飘然而至,挥舞起手中的法杖,“如今不是血食之日!”随着
她的声音,法杖上忽地冒出一点奇异的火光,一挥而落,悄然落在激流的中心——那是非
常奇异的火,居然能在水底燃烧!
水仿佛被这一点奇怪的火点燃了,瞬间发出了沸腾的声响。仿佛怕烫一样,那些水急速地
退却,宛如千万条透明的蛇,向着镜湖的最深处收回。只是一个瞬间,水底那只蓝莹莹的
眼睛就悄然闭上了。
握着法杖的红衣女祭轻轻松了一口气,回身看向同伴——方才那一刹,她几乎都无法相信
这个衰竭到那种地步的人,居然能如此迅捷地从蜃怪手里夺走那个女子。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将怀里的女子轻轻平放在镜湖的水草里,俯身在她周身画下一个驱逐
魔物的符咒,然后试图为她身上的伤口止血。然而不知是不是被她那样的伤势震惊,那双
枯瘦的手始终未能结出完整的手印,血还是雾气一样地不停扩散。
“海皇,您不能再动用灵力了,”溟火叹息了一声,阻拦了他,“否则,您可能都无法抵
达哀塔——让我来吧。”
苏摩退开了一步,看着红衣女祭挥舞法杖,轻轻点在白璎的伤口上。
一点红色的火落在了伤口上,一下子燃烧起来。然而那道火却仿佛和方才灼烧蜃怪的火大
不相同,火焰转瞬即灭,被灼烧过的伤口只留下淡淡的红印。
“多谢。”苏摩叹了口气。“不必,我只是治好了她体表上的伤。”溟火蹙眉摇头,“那
一剑太过可怕,横贯她的身体,震得她体内经脉俱断,灵力四散,恐怕需要很久的时间才
能恢复。”
苏摩长久地沉默下去,坐在水底的珊瑚上凝视著水草里那张苍白的脸,眼里露出复杂的神
情。手指微微地探出,似想触碰她冰冷的脸颊,却终于还是停住了。
决心是在昨日刚刚下的,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再度动摇了。
本以为此去万里,离开云荒,离开一切,便永不回来。却不料尚未离开镜湖,却看到她浑
身是血地落入湖中。那一刻他完全忘记了一去不回头的信念,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
,将她从激流中拉出。
她还在重伤里昏迷,眼角眉梢却依旧带着决绝和无畏——如今的她已经有了战士的风采,
和百年前那个娇怯怯的贵族小姐判若两人。然而,无论在以前还是以后,都需要一个人在
她身边。爱惜她,保护她,让她欢喜无忧。
那个人……可以么?
“不如就不去哀塔了吧。”溟火趁机再度劝阻,“你放心她么?”
海皇的神色有略微的松动,然而忽地察觉到了什么,唇角浮起了一丝冷笑:“不,我很放
心……会有人来守着她的。我们该走了。”
不等溟火回答,他忽地俯下了身,轻轻吻住她的眉心,然后起身决然离去。溟火愕然,只
好扔下了昏迷中的女子,连忙跟上,两人转瞬间消失在镜湖深蓝色的水底。
转头之间,远处的水底已经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赶来。
“哎呀!这,这不是太子妃姐姐么?”苗人少女佩带着避水珠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忽地
在那片水草旁停了下来,声音差异而响亮,“天啊……臭手,臭手!快来看!太子妃姐姐
居然躺在这里!”
白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时空仿佛是混乱的,她一生都在不停地下坠:从伽蓝白塔的顶端,从苍梧之渊的结界,从
镜湖上空的战场……她不停地从一个时空坠入另一个时空,始终处于失重的飞坠中,一次
又一次,周而复始。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张被尘封在记忆中的脸,近在眼前。
鲛人少年的容貌完美如天神,暗淡的深碧色眼睛深不见底,他走近来,用双臂拥抱她,吻
在了她的眉心,阴柔而强悍、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她没有挣扎,只是宿名般地闭上了
眼睛。交出了初吻的瞬间,充满了祭献般的苦涩和肃穆。
他要她的证明,所以她只能献出自己。然而,接下来的,却是被欺骗、被背叛、被所有人
指责、被全族人唾弃——一切终结于那一场盛大奢华的婚礼。她从万丈高塔上一跃而下,
而他在一旁看着,盲人的眼睛空洞而漠然。
“你后悔么?”恍惚中,却又听到他的声音——转眼间,他已经是俊朗的成年男子,十指
上戴着牵引傀儡的戒指,在镜湖上空拦住了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后悔。”
冰冷的唇重重压了上来,仿佛要掠走她的灵魂。那个吻激烈而绝望,冰冷如雪,却又仿佛
有着熔化岩石的温度,她感觉到他开启了她的唇齿,似乎有什么东西那注入了她的嘴里,
迅速溶去。
那是……鲛人冰冷的血!
她惊惶地抬起眼,立刻望进了近在咫尺的双深碧色眼睛里。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都战栗起
来。只是一瞬间,无数的往事穿过百年的岁月呼啸著回来了,迎面将她猝然击倒。
苏摩,苏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坠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他终于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俯下身默默凝视着她,冰冷修长的手指划
过她的脸颊——然而,黑色斗篷下的那张脸却是陌生的:如此苍老不堪,曾经湛蓝的长发
已变得灰白无光,深碧的眼眸深陷暗淡,处处透出死亡来临的颓败气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么会是他?
是幻觉么?她想睁大眼睛分辨,然而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那一剑所斩短,恍惚中无
法挣扎分毫。那个苍老的人静静凝视着她,陌生的脸上有着熟悉的表情。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下身将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后离去。这一吻,落在眉心的
同一个位置,呼应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场缘起,仿佛是一场轮回的终结。结束了,记得要忘
记。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向她传话,如此的冷静而沧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在她从白塔上一跃而下之前……苏摩!苏摩!是你
么?你要去哪里?
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竭尽全力想要大呼,喉咙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她不顾
一切地挣扎,想要唤回他,然而,那两个字仿佛被诅咒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急怒交
加中,胸中忽然一阵剧痛,一口血从口中喷出。
“白璎,白璎!”耳边有人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意识渐渐转醒,努力撑开眼帘里,映入一顶金色的帝王冠冕,以及冠冕下那双布满血丝的
眼睛。
“你已经不在是冥灵,”他的声音焦急而低哑,“和普通人一样的身体,你要小心。”
清醒后的一瞬,梦里的那一句呼喊被冻结在喉咙里。她勉强转过头,看着身畔的人,迟疑
了许久,终于还是吐出了另外一个名字:“真岚?”
“恩。”他用右臂将她抱起,左手用银匙盛了药过来,“你总算醒了……快喝吧。”
她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一阵恍惚——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么?原来是真岚救了她,一直
照顾着她?她全身忽然放松,靠在了那个温暖坚实的臂膀里,乖乖地张开了嘴,吞下了苦
涩的药。
“白璎,你看,”她听到他低声道,同时双臂缓缓收紧,声音里带着许多年未见的真正发
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如今我终于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了——也终于,可以拥抱你了
。”
第六个封印终于合并完毕,回复了原貌的空桑皇太子在光之塔下举起了双手,缓缓拥抱自
己的妻子,在她耳边温柔的低低微笑——白塔的倒影在头顶荡漾,光影从高空落入水中,
仿佛给这个重生的帝王披上了一件辉煌夺目的长袍。
  
“白璎,不要担心,好好养伤吧……外面的事情有我来担当。我已经和慕容修拟定了新的
计划,等这个计划施行完毕,便能有效的遏止破军。”
  
“我以我血发誓:空桑必将重生!”
二、群雄
沧流历九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叶城之战终于以飞廉一方的撤退而告终。
据说,有人在城破的那一夜、亲眼看到了破军少帅来到叶城,和试图带兵撤离的飞廉少将
交手。军中双璧的第二次直接交锋,依旧还是以云焕占绝对上风而告终 ——据目击者说
:那一战里,云少帅以个人之力、几乎将叶城里的镇野军团消灭殆尽,一个个战士都如砍
挂切菜般地被杀死在统帅的面前,而云焕却偏偏不杀作为统帅的飞廉。
到了最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势若疯狂,完全不顾什么章法、不顾一切地杀向破军。
然而,他的力量和破军相比无疑螳臂当车,云焕的黑暗之剑几次切过他的身体,然而仿佛
有意容情、每次都没有深入要害,只是尽多的给予痛苦。不一会,飞廉身上已有十数处大
小伤口,整个人仿佛血池里出来一样可怖。
瓮城里的军队已经奔逃一空,剩下满地尸首狼藉。云焕站在一地的尸首之中,掉转剑锋、
架在了最后一名少年战士的咽喉上,定定看着同僚,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飞廉踉跄著站住,满脸都是血和汗,眼神慢慢变得颓败而绝望。
“放了他!”他忽然大声吼了起来,“云焕,你这个疯子!杀这样的无名小卒,不嫌污了
你的手么?放了他,来杀我吧!”
然而,云焕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带着残忍的笑意,将剑锋一寸一寸的割入那个少年战士
的咽喉,看着一旁脸色惨白的飞廉,眼里充满了阴暗而璀璨的金色光芒:“我就是不杀你
……如何?”
“疯子!”飞廉厉喝一声拔剑刺去,全身空门大露、竟似已不顾生死。
“真的想死么?”云焕看着他,低低吐出几个字,冷笑,“可是求死不得的滋味,你还没
体会够呢!”黑色的光芒在他手心凝聚,他看着昔日的同僚,金色的眸子里杀气充盈:“
废了你的手,就不会总想充英雄了吧?”
两人的身形,在瞬间交错。
飞廉踉跄而过,只觉膝盖再无力气,低下头就看到血从左臂直流下来。
云焕站定,施施然转过身:“接下来是右手。”
他步步逼近。然而,半空里忽地风声大起,一道黑影从巫罗府邸后院无声腾起,压顶而来
,银色的闪电细细击下,转瞬抵达云焕的后心!
破军根本不为所动,手一回,手心便凝聚出了另一把黑色的剑,反手割裂了夜空——有金
属撕裂的响声,那架银色的机械在一击之下便被摧毁,隆隆坠地,化为一团火光。
“愚蠢。”云焕唇角浮出一丝冷笑,然而眼神忽然变了——仿佛镜像,天空中出现了另一
只一模一样的银色机械!
“走!”另一道银色的飞索从天而降,精确地卷住了飞廉的腰,在瞬间将那个陷入绝境的
人救走。
云焕大怒,手心黑暗之剑化为闪电,向着那架比翼鸟投掷而出。然而对方在空中以不可能
的角度折转,动作精确而迅捷,竟然能和潇媲美!光剑只损伤了一翼,比翼鸟一个踉跄,
却很快重新稳住了身形,只是一瞬便掠过了叶城的外墙,消失在西方的晨曦之中。
居然有人、驾驶著比翼鸟从他眼皮底下救走了飞廉!
眼角余光里,他看到了驾驶著比翼鸟的傀儡。那个傀儡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瞬
、他就从那熟悉的眼神里认出了对方——
湘!居然是湘!那个鲛人,居然还活着!
那一瞬,杀气从心中再也无法控制的涌起,目眦欲裂。
太阳跃出慕士塔格的时候,宣告了一夜的激战终于结束。
那一战惨烈异常:外有铁桶似的包围,内有强敌入侵,为了掩护同僚从空中撤退,驻守瓮
城的镇野军团浴血奋战,直至天亮。
然而,最终能成功逃离叶城进入博古尔大漠的,不过十之一二。
城破之日,这个云荒大地上最繁华的城市一片狼藉,三分之二成为了废墟。外城、瓮城里
层层叠叠都是军人的尸体,城内街道上也是萧条无比,到处都有空战后坠毁的风隼残骸,
一些繁华的街坊被战火烧成了一片白地。
当迦楼罗缓缓盘旋于叶城上空,巨大的双翼遮蔽住日光时,幸存的百姓们纷纷从地窖里走
出,在被战火熏得乌黑的街道上匍匐下跪,将双手举向上天。
破军少将始终不曾走下迦楼罗,只是在半空里望了一眼、便返回了帝都。
按照他的命令,十巫中仅剩的巫罗继续成为叶城的负责人——这样的决定多少让人有些吃
惊,然而,在列队进入叶城的帝国将领们见过巫罗后,才恍然大悟。十巫之一的巫罗坐在
府上,眼神却是呆滞的,手足僵硬,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刻板如鹦鹉学舌。
在看到巫罗身侧站着的那个帝都密使时,所有将领恍然大悟:
——昔日高高在上的巫罗大人,如今竟然成了一个被傀儡虫控制的傀儡!
叶城重新落入了破军的控制,扼守的门户被打开了,帝都从此不再孤悬一地。经过一轮血
腥的洗牌后,新十大门阀诞生——那些少壮派的年轻人掌握了帝都的军权和政权,列队跪
于迦楼罗下听命,有着不同于昔日旧门阀的勃勃野心。
讲武堂开始大量的招收新生,打破门第的界限遴选精英、培训新的战士。十大门阀在平定
了族内的纷争后,为了在新政权里出人头地、纷纷开始积极表现自己,主动请缨出征,试
图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四月开始,帝都的调令一道道签发,十大门阀依次被派往云荒各地,分别和冰族乱党、鲛
人复国军和空桑人作战。
那一群年轻的虎豹,被一只充满毁灭力量的巨手从牢笼里释放出来,扑向了四方。
而另一群魔物:鸟灵,则云集在了帝都破军的金座之下,俯首帖耳听从调遣。每一次都跟
随这些军队出击,然后在战后狂欢地享用着血肉的盛宴。
——在帝国创立后的百年里,它们还是第一次吃的如此肆无忌惮。
整个云荒都在战火中燃烧,局势错综复杂。
在东泽,龙神带领复国军和空桑的西京将军一起作战,慕容修出任了幕僚和智囊,出谋划
策,几次战役下来局面暂时占优。北方九嶷郡的局势也比较稳定,青塬虽然年纪尚小,却
控制住了属地的局面。
到了晚上,则更加有利——空桑的冥灵军团在皇太子的带领下每夜从无色城出击,在夜色
的掩护下飞驰各地,对沧流帝国的军队进行狂风暴雨般的打击,然后天亮之前在陆地上友
军的掩护下撤退,弄得沧流人日夜枕戈待旦,疲惫不堪。
然而,在西荒,因为缺乏空桑和复国军的兵力安排,帝都的军队却长驱直入,追击从叶城
撤退的部队,深入大漠上千里,几乎将其一举歼灭。
然而在关键的时刻、盗宝者之王音格尔忽然带着人马出现,突袭了帝都的军队,瞬间打乱
了追兵的步调。狼朗和卫默趁机带着军队突围,带兵连夜奔到空寂山下的古墓,将其团团
包围,背晕空寂之山排出阵形,对着天空里密布的军队发出了开战的讯号。
奇怪的是,不知道接到了什么命令,帝都的军队居然不再追击,反而受命齐齐撤退了一百
里。
一时间,天下群雄并起,各路烽烟燃遍。
战斗进入了相持阶段,数月之中,整个云荒都笼罩在战火中。
沧流历九十三年七月十五日,满月之夜。
冷月下,砂风呼啸过耳,狼朗带领战士在古墓前长久地守着,日复一日。
冰冷厚重的玄武岩将这座墓封死,宛如一颗完全封闭的心。他抬起手,轻轻放在冰冷的石
头上,仿佛感觉著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只不过半年不到,从帝都重新回到这里,却已经
恍如隔世。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一袭纯白如羽的华衣和素净的笑颜,脸上的神色复杂无比。墓中人
啊,原谅我们惊扰了你的长眠……但是,能让这一片土地免于战火,对你来说、应该也是
欣悦的事情吧?所以,请宽恕如今我们的不敬。
“队长,到底这里头有啥?”旁边的战士等了很久,忍不住低声。
狼朗不出声地回头,看向了东南方密布的战云——那是帝都派出来的军队,已经压到了博
古尔沙漠的边缘,只等一声令下就飞扑而来。纵然是远隔百里,他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
肃然杀气。
“唉,老大,我他妈的真想看看这座墓里到底有什么!”副队长大惑不解,顿足,“那天
帝都的军队都快要打到空寂大营了,可是一道命令下来,全部又回撤到大漠另一头!——
难道这里真的有什么女仙不成?”
“你难道忘记了么?——当日云焕奉命追回如意珠,那些曼尔戈人躲入古墓,他却始终不
敢攻击。”狼朗笑了笑,意味深长,“别问原因,反正,只要守着古墓便是安全的。”
“哦,是。”副将讷讷领命。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祈祷声,转头看去,却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牧民。仿佛是害怕有军队
驻守,这些牧民们拖儿挈女的赶来,远远跪着,对着古墓不停的合掌祝诵。
“又是这群杀不尽的沙蛮子!”副队长不耐烦,啪的一声抽了个响鞭,“找死。”
狼朗抬起手拦下了他,摇头叹息:“算了,让他们也来这里躲躲吧……现在到处都在打仗
,各个部落都没地方可去,也只能来这里祈祷了。”
“听说还有很多暴民投奔了乌兰沙海的铜宫,里头还有霍图部的余党,”副队长蹙眉,语
气愤怒,“时局一乱,这些家伙都无法无天了,公然招兵买马,再这样下去西荒都要变成
那群强盗的天下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狼朗点头叹息,“百年积怨,一朝爆发啊。”
一队人便各自无语,苍天瀚海,冷月下寂静无声,只听到砂子一粒粒吹打在铁甲上的声音
,长短不一,铮然有声。
半晌,副队长忽地一拍脑袋:“对了,老大,几天后宣武将军成亲,你准备送什么?”
“成亲?”狼朗一怔,才想了起来,有些愕然,“是和那个帝都逃出来的巫即一族小姐?
听说她不是疯了么?那家伙,还真的好意思逼婚?”
“呵呵,宣武那家伙有什么不敢的。”副队长冷笑,“在空寂城同事那么多年,他的德行
大家都知道——那个小姐如今落了难,逃到这里投奔远亲,虽然惊吓过度变得疯疯癫癫,
但还是帝都有名的美人。他肯放过才有鬼了。”
“破军的未婚妻啊……宣武胃口倒是大。”狼朗喃喃,“也不怕撑破了肚子。”
副队长摇头:“据说是破军不要的女人,想来捡了回来也不打紧——何况破军还放了她一
马,显然还是有点顾惜这女人的。宣老二算盘打得精呢,抓住了这个女人,将来无论帝都
赢还是飞廉少将赢,他都摸了一张好牌在手里。”
狼朗蹙眉,露出厌恶的神色:“飞廉也肯么?”
“飞廉少将没什么立场反对吧?”副将啐了一口,吐出被风吹到嘴里的黄沙,露出轻蔑的
表情,“那个女人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实在对他不起——如今大敌当前,忙的要死,那里
还管得上她死活。”
狼朗重新沉默下去,回头看着帝都上空的冷月。
迦搂罗悬浮于九天,远远看去就如一片乌云笼罩。在迦搂罗的映衬之下,那月光、看上去
竟也是血色的。
乱世里,人命如草芥,身世如飘萍,如明茉这样出身贵族的弱女子,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
样的乱世急流里,只怕也只能被激流扯得粉碎罢了。可怜朱门绣户的王侯之女,到最后却
被这种庸人所欺凌。
“说起飞廉少将,也是命大啊,”副队长因为无聊而喋喋不休,“留下断后,外城的镇野
军团损失了十之八九,谁都以为他死定了——谁知道竟然还被比翼鸟从破军手里救了回来
!”
狼朗点了点头:“是命大。”
“听说救他回来的是个鲛人?”副队长好奇,抓了抓头发,“那么赤胆忠心,倒是和破军
的那个潇有一比……只是面目全烂掉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的傀儡。”
狼朗无语。比翼鸟分裂后,一半坠毁于云焕手里,另一半却带着飞廉少将穿越了一路烽火
,千里来到空寂大营。在最后脂水燃尽迫降在沙漠时,重伤的鲛人从比翼鸟里爬出,冒着
大漠炽热的风砂拖着受伤的冰族军人行走了上百里,送到了空寂大营。
在狼朗看到九死一生归来的飞廉时,他身旁的鲛人已经因为脱水和衰弱而昏迷。她伤得那
样重,已然面目全非。一直到飞廉恢复,她还是处于深度的昏迷中。醒来飞廉少将长久地
站在那个鲛人病榻前,神情复杂,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军中大夫好生照看。
“飞廉少将向来善待鲛人,当有此报。”狼朗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便再也无语。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耳畔忽然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马嘶,城上士兵大声欢呼。
“怎么了?”闲谈中的将官们齐齐抬头,却看到空寂城下烟尘飞扬,似有大队人马赶到,
为首的白衣男子赫然是出城多日的飞廉少将,但他身后带着的队伍却是黑压压一片,在夜
色里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方的军队。
飞廉抬头对城上高声吩咐:“开城!”
随着一声命令,沉重的门闩被十名士兵合力抬起,高达十丈的城门缓缓打开。
人似虎、马如龙,一行人马疾奔而入,旌旗半卷马蹄翻飞。
“不对!”狼朗身边的副将忽地惊呼起来,“这、这……是盗宝者啊!看他们的马,上面
都有银色的萨朗鹰标记!”
狼朗也是一惊,瞳孔骤然收缩——不错,他也认出来了:这一支飞廉少将星夜带回的队伍
、居然是纵横大漠的盗宝者!
“我回城看看,”他低声吩咐副队长,“你好生看守这里。”
不出所料,飞廉少将将西荒盗宝者迎入空寂大营的做法遭到了过半将士的反对——特别是
那些从帝都千里血战而来的门阀子弟,更是激烈的表示绝不肯和这些贱民同处,如果少将
非要安排这些人作为战场上的搭档,他们宁可放弃战斗。
狼朗知道事情的棘手,却更明白飞廉的苦心。第二日,受了委托,他不得不硬著头皮走入
卫默少将的房间,去游说那个帝都来的门阀子弟。然而,自从他一走进门口开始,那个贵
族少年就对这个同僚冷言冷语。
“唉,请你们也体谅一下飞廉——他是在竭尽全力为平叛而奔走,”他看着脸色铁青的卫
默少将,摇头叹息,“破军力量太强,我们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如今盗宝者愿意和我们
合作,也是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卫默倔强地仰著下颔,冷笑:“凤凰与野鸟,怎可同槽而食?”
“那么,你是宁可死了,也不愿意接受异族人的帮助?”狼朗神色渐渐严肃,看着这个帝
都里来的骄傲公子,“想想吧!父母的死、兄弟的死、族人的死……那么多人的血,难道
还比不上你们的脸面和骄傲?!
卫默冷哼一声侧过脸去,不屑:“你这个被流放西荒的贱民,也配和我说这些?”
狼朗眼里亮光一闪即逝,控制住了自己杀人的冲动——这些帝都的子弟不知道、在二十年
前,他也曾经是十大门阀之一,甚至比这些人身份更是高贵显赫。
“你引以为傲的是什么?血统?门第?还是那一堆堆写在纸上的谱牒?”狼朗冷笑起来,
决定不再给眼前这个家伙留面子,“卫默少将,我想你该清醒一下了——如今风水轮流转
,这里不是帝都,没人会买血统的帐;这里是西荒、是弱肉强食的地方!”
惊讶于对方骤然强硬的语气,卫默诧然转头,却看到一只被太阳晒成棕色的手臂霍地伸过
来,一把捏住了他雪白的衣领,用力之大几乎把他从地面上提起。
“干吗?快把你的脏手拿开!”贵族青年惊怒交急,却挣扎不脱。
“血统?血统算个屁!云焕血洗帝都后,现在人人都恨不得撇清说自己不是贵族,你却还
在这里做梦!”狼朗冷笑,雪白的牙齿森冷如狼,看着手里粉团也似的贵公子,“告诉你
,如果你死在了这里、巫谢一族便是彻底完蛋了——你如果不想让巫谢一族的血脉在这里
断绝,就得和一切可能合作的人合作,明白么?”
“咳咳、咳咳……”卫默剧烈地挣扎,却无法挣脱那只铁一样勒紧的手臂。
“明白么?”狼朗再度逼问,眼神狠厉。
那一瞬,卫默明白只要他不点头屈服,那个野蛮的同僚只怕要将自己勒死——而在这一天
高皇帝远、风砂酷烈的西方大营里,只怕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在意。
“明白了么?”狼朗第三次开口,手指越来越紧,“帝都来的少爷?”
咽喉几乎要被捏断,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他颓然点头,急促喘息,眼神又是愤怒又是屈辱。
“那就好。”狼朗看着他发青的脸,眼里露出讥诮的光:“听清楚,并永远记住——决定
一个人是否高贵的不是门第也不是血统,而是他自身的品质。明白么?”
卫默连连点头,只痛得眼泪都沁出。
“所以从这个标准来看、你还远远不合格。”狼朗讥诮,松开手,看着瘫倒在地的公子—
—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平日装出那么一副趾高气昂的**样,结果真的一被人卡住喉咙就
软成这样?
“好了,快回去收拾一下,”他放下手,拍了拍卫默的肩膀,“今晚是宣武将军的大喜日
子,飞廉也会去——到时候你要带头出来,当众表示对西荒盗宝者们加入的支持——知道
么?”
卫默微微一愕,露出愤怒和不屑的神色,然而狼朗的手毫不留情地又勒紧了他的脖子。
“明白了。”他觉得气短,连忙回答。
“还算是个知道好歹的家伙。”狼朗冷笑转身,喃喃,“我也该去准备一下了……贺礼还
没打点好呢,真是令人头痛。”
大概因为是在战时,空寂城里那一场婚礼进行的悄无声息。
宣武副将出身于巫即的远房,算不得显贵,戍边多年不得回到帝都——但也因如此,恰好
逃过了这一场大劫。在如今十大门阀嫡系几乎为之一空、庶出弟子纷纷占据高位之时,这
个远在西荒久不得志的人感觉到了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0000-00-00 00:00:00
头推!! 等好久 辛苦蓝天大了!!
作者: iamwho (小花)   0000-00-00 00:00:00
推推推 谢谢蓝天大︿︿
作者: appxd   0000-00-00 00:00:00
推~~ 最近都在看沧月的小说 感谢蓝天大!!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不会吧....天阿 我居然等到镜了Q_Q
作者: huhu126 (canopener)   0000-00-00 00:00:00
推~~~等好久了:)
作者: tureno   0000-00-00 00:00:00
镜系列!!我没看错吧~~好开心又有得追了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0000-00-00 00:00:00
先推再说
作者: Theshadow (爱,是一种自由。)   0000-00-00 00:00:00
天啊,在我要赶报告的时候才出现><
作者: gunawan (斩业非斩人)   0000-00-00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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