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对这“新槐村”都不熟,不知怎么走到村西,路上小巷又多,自然是绕
了老大半圈。
雾气缓缓飘散,弥漫在槐村中,一团灰灰暗暗地像是有人恶意洒了一大把,
而槐村的亡灵浑然不觉,动作一点也不因这些厚重的雾气而有所迟钝,仍持续做
著同样的事情,不知自己已死。如今看来,槐村已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村。关
魁看着百感交集,他想这搞不好正是他们死前的景象,而造成这副景象的人自己
知道是谁,却没有能力抓住“它”。
关魁想起在自己母亲形容中的父亲,拖着一具枯槁的身体,日夜悲呼槐村中
亲戚的姓名。这些印象长久以来都深植在他的脑中。
“槐村”,那两个他从小深记到大的字。
就快要可以知道一切的真相了。关魁将心思埋藏在心里,等待合适的机会。
他正在等,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
吴祥跟骆宁冰跟着后头,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
只见眼前的村庄虽然有人,却处处透露著死寂,这比看到空无一人的景象还
令人不舒服。三人从原来的小巷转出,才往前走没几步就蓦然停住了,同时背后
传来一阵声响,他们都转过头去,不禁打了个哆嗦。
磅。磅。磅。
是拍球的声音。
有一个小女孩站在屋下,拍著皮球嘴里唸唸有余,但声音却好像是从三人后
脑杓传来的:“小皮球、香蕉油、满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
二九三十一……”一近看,三人才发现她拍的是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都拍满了
一地溼漉漉的血水。“呜呃……呃……”骆宁冰没有心理准备,直在旁干呕了好
一阵子。
而路旁的几个孩童则持续挥着大红花绳,跳来跳去,苍白的脸上挂著笑容,
就这么跳着……跳着……
一瞬间,他们觉得自己像是步入了一个奇异的游乐场。
关魁跟吴祥脚步加快,归宁冰也加紧步伐跟上二人,把那几个小孩远远抛在
脑后,但仍能感觉到他们的笑容,还有那些持续著的举动。
咖──咖──还有一个壮汉,拿着一把斧头劈起一块又一块的木柴,一直维
持差不多的速度,但柴一点都没有减少的趋势,他一张马脸似的表情从没好过,
没有瞧过三人半眼,又拿起几块柴。咖──咖──然后继续砍著。
“看起来这些村民……”吴祥皱眉。
“早就死了。”关魁接话,脸色看起来相当不好。
三人不敢再看下去,只是埋头快走,后头仍然传来女孩的歌声,像是会永远
这样唱下去,直到声音渐渐转薄:
“小皮球、香蕉油、满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然后拍球声若有似无紧跟着三人……磅……磅……
终于,骆宁冰先不经意地在一块大告示牌前看到了全村地图,连忙叫关魁跟
吴祥也快来看。
关魁先凝重地吩咐了二人:“好好记清楚啊,祥哥、宁冰,等下我们可不能
走错路,还得好好彼此仰赖彼此的记忆。”
“嗯,村西的话大概是在……这边吧。”骆宁冰用手指了指,上面的字还是
用毛笔写的,字体颇为端正,虽然那张地图缺了两角,看起来有些残破,不过三
人大致还看得清楚。
三人记好后才正要走,关魁却觉尿意来了,拉着吴祥要一起去解决,骆宁冰
一个女生怎肯跟两个大男生一起去,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等又会怕,于是
只有关魁跟吴祥两人跑到屋后方便,而骆宁冰就站在屋前等。
关魁这一下子倒是打散不少紧张的气氛。
不一会儿,溼漉漉的水声隐隐传来。
骆宁冰在屋前等了一阵子,正不耐烦时,却听到关魁哀叫一声,“哎啊──”,
然后是什么东西跑走的声音,窸窸窣窣,她心想不妙,便拨开一路上庞生的槐树
枝叶,跑过去后只看到关魁倒在溼浸浸的泥泞上,却没见到吴祥的人影,便赶紧
扶起他说:“祥哥人呢?”“大概是跑……跑了……”“跑了!这怎么可能?”“我
也这样想……可是刚刚小便时,祥哥说他不想陪我们两个疯,说他自己要另寻出
路,就拿起砖头往我头上砸下来……我眼前一黑,等到意识过来后只看到妳在我
面前了……”骆宁冰看到关魁头颅旁边的确有一块沾血的砖头,而地上也布满了
鞋印,已信了八分。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该不会就是那个‘煞’吧?”骆宁冰紧张地问。
关魁摸著后脑,一丝冰凉,是他的血。他痛苦地站了起来:“不……我想应
该不是……虽然只剩下我们两个,哎……但我们还是要照原定计画,不然永远也
逃不出这里。”
“唉,真没想到祥哥会这样。”
骆宁冰把手帕拿出,细心帮关魁包扎了一下伤口;之后两人本想再去看地图
确认,却发现不知是谁──或许是吴祥,早把地图撕下了──骆宁冰在一旁慨叹
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招,便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村西去了。
一路上关魁大概是伤得不重吧,竟然还能跟骆宁冰打趣,不久两人便到了村
西,依著骆宁冰的回忆,果真在一间破宅前寻到了大红灯笼。
骆宁冰正要上前取下,关魁却笑着阻止了她。
“还不急着拿。”关魁笑着说。
骆宁冰狐疑地看着他。
“妳真的知道吴祥为什么要拿砖头打我吗?”
“你不是说祥哥吓疯了?”
关魁没有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问了:“妳知道这里是哪吗?妳又知道我是谁
吗?”他将沾满了血的手帕扔到地上。
“不就是槐村吗?”骆宁冰觉得关魁的举动有点奇怪,没回答他第二个问
题。“关魁,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些有的没的?”
她踩了一步靠近灯笼,还没动手,关魁身子一侧,已经挡在她面前了。
“对,这里是槐村。而我是关魁,槐村的末裔。不过……槐村灭村的事情只
有我爸、我妈跟我三人知道,现在他们俩已经去世了,妳……又是怎么得知的?
妳到底是谁?”关魁厉声道。
嘻嘻……
“没想到你竟能发现。”
一只手挽出了一根白蜡烛,朝蜡烛吐了一口气,慢慢地点起了青火,越吹越
高,越吹越长。
映着眼前女子的脸。
她一瞥眼,关魁竟不由自主地取下了灯笼,突然间整个槐村的亡灵全消失
了,伴随着一瞬间安静的气氛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死寂。
他惊愕地看着这副景象,随即又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还是著道了……幸
好知道谁是凶手,接下来就交给张玉她们了,希望祥哥能平安无事地跑到她们那
边──然后他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慢慢地被很多只手抓住,好像在他耳旁嘶吼,
又像是在喃喃,慢慢地他觉得身子被抓得越来越紧,也越来越轻。
“你知道那张纸上写着什么吗?”恍恍惚惚间,他感到“骆宁冰”又笑了,
笑得阴寒。
嘻嘻嘻嘻……
“阳井破,恶鬼出。鬼吹灯,莫能应。伴人行,开鬼门。本命灯,封阴井。
泄阴气,补阳息。
“不过你恐怕再也没办法运用这些讯息了,嘻嘻嘻……鬼门开了。”
鬼吹灯,莫能应。
伴人行,开鬼门。
“‘吹灯’,真正恐怖的不是游戏本身,而是你永远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
鬼,谁说的又是鬼话。”
呼──哈──呼──哈──
吴祥拼命往前跑,刚刚小便时关魁说的话在他脑内回响着,不知道是风还是
那番话惹得他发寒,原来先前一直陪着自己的骆宁冰才是真正的“煞”鬼!而她
的表情……她的恐惧……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假的。
呼──哈──
关魁那时候信誓旦旦要自己相信他,吴祥本来有点犹豫,但看到关魁坚定的
眼神,他又相信了关魁,然后立刻照着他的吩咐跑走了。
本来他要关魁跟他一起逃走,但关魁只是摇摇头说:“兵分二路,比较保险。”
呼──哈──
“小皮球、香蕉油、满地开花二十一……”
他跑过了刚刚那个小女孩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怀中搋着地图还有
那张宣纸,心想难怪那时候关魁特别要求自己要记好地图,虽然为了保险还是叫
他撕去地图,但如今看来他的确没什么时间可以慢条斯理地拿出地图找方位。
吴祥又见到几个肠破肚流的妇人坐着聊天,还端了一盘茶,那盘茶上摆了一
双爬满蛆的断掌。更前方则是一群无头的村民游荡著。
他一咬牙,准备冲过这些亡灵,但后头突然传来“刷”的一声,同时间冲过
去的他也停了脚步,转头看了后面。
怎么了?
只见亡灵本来平板的表情已经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愤怒!他们的眼
神纷纷朝向吴祥,好像看得见他一样!
吴祥一愣,发现几个亡灵已经开始往自己追来,妇人抓着流出的肠子凄厉地
向前爬行,还一边滴出一些肠液,无头的村民也群群冲了上来;吴祥顾不得什么
也加快脚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槐村的亡灵突然像是多了智慧一样,纷纷来追
自己?但他没胆停下来询问他们,于是只好跑得更快,他开始庆幸还好自己已经
先记好位置。
吴祥发现雾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他跑过了一间又一间的住宅,但也惹来越
来越多的亡灵追逐。
呼──哈──呼──哈──
跑得两腿酸软也不敢停下来,忽然他好像绊到什么,整个人仆倒在地。好像
是一块小石头,他一细看,哪里是什么石头,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吴祥吓得大
叫,又感觉到头上似乎有人呵气,一抬起头来,他的两颗眼珠正对着一个脸色紫
青小孩的脸。
“哥哥,快把我的心脏还来,那是我的。或是你要抱抱我。”小孩笑了,涎
著血上前讨抱。吴祥大喊,渗出了一点一点的冷汗,推开了那个小孩。
他紧紧抓住怀里的两个东西,生怕在逃命的时候丢失它们。
关魁说的果然没错!不然他不可能叫自己先逃的,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
希望他还平安。想到这边,吴祥有股冲动想回去看看,但他的理智又提醒自己现
在回去只是送死而已。
吴祥从一个小巷跑出来,几乎要痛哭失声。没错,那栋圆楼就在自己面前!
他就要到目的地了,张玉跟归藏妙想必是可以给他帮助的。他像是溺水的人一样
紧紧抓住这根稻草不放,推开了门进去,又拿几块木板阻挡住,以免那些亡灵跑
了进来。对于灵魂到底能不能穿越实体事物这点,他也没多想。
一踏进来,吴祥顿感轻松许多,而由于雾气消散他也看得比较清楚。
但踩在天井的卵石上,他却想到一件事──要是张玉跟归藏妙已经同归于
尽,或是她们不在圆楼内,那又该怎么办?这样自己不就活活被关死在这栋圆楼
中了吗?
“磅!磅!磅!”
不容吴祥多想,从门外传来很重的敲击声,表示亡灵已经要进来了!他立刻
踩上了共用梯,往最外一环的三楼跑去,能有多快就跑多快。
“磅!磅!磅!”
楼下的碰撞声越来越重,突然“碰”的好大一声,大概是门破了,但这些已
被吴祥抛出了脑后,他只希望归藏妙她们现在还在这栋圆楼,而且他希望即使建
筑改变,她们也同样仍在“三楼”的位置。
他跑到了三楼的位置,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中走了出来,又绕着回廊走到
那间房间。
从他的额头滴下了紧张的汗水,随着一步步向前,吴祥益发忐忑不安。
终于,他站在了那间房间的门口。
“磅!磅!磅!”
这次声音却很近,是从房门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