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伏神:修罗笑(完)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9-06 03:24:29
第十一章
荧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满月高挂了。窗前青木案上放著一个小小的青铜鼎
,袅袅的银色烟雾从里面弥漫出来,带着一股幽幽的清雅香味,他吃力地撑起身体,只觉
浑身上下一点气力也没有,手脚都沉重到不像是自己的,脑袋也有些晕眩,耳朵里似乎有
一只蜜蜂钻来钻去,嗡嗡直响。
他回想起自己白日醒来的时候,见到了炎樱,她承认自己封印了他左手上的神火,他
本是怒极到想杀了她的,可是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之后他忽然又昏倒,许是因为身体受了
水系咒法的攻击,伤得太厉害,第一次如此支持不住。
他穿上鞋子,走到了窗边,打算将那个青铜的小香炉丢出去。里面飘出的香味令他浑
身不舒服,老是想起炎樱,想起她潜入他心底,为他左手刻咒文的模样。那株巨大的焚烧
著的樱花树,她手掌肌肤的微凉感觉,简直如同最顽固的咒法,硬生生地嵌进他脑袋里,
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真烦人!
他不耐地摔开窗户,一把将那个香炉扔了出去。时值十一月底,这里虽然是南方,却
也夜深寒冷,冰冷的风一个劲从大敞的窗户里灌进来,把他的衣裳都吹了起来,他却觉得
这样好很多,至少这种寒冷可以稍微让自己紊乱的思绪平静一些。
“吱”地一声,门又被人推开了,而随着推开的门,外面传进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似
乎有人在开心地说著什么。他本能地皱起了眉头,对这种热闹的气氛甚是反感。
门很快被关上,将声音隔了开来,他冷冷地回身,不出所料,炎樱站在那里,包扎著
布条的手上,还端著一碗白白的粘乎乎的东西,见他站在大敞的窗户边,她也不说话,直
接走了过去,抬手就关上了窗户。
“你受了伤,还是稍微注意一点,大敞着窗户,也会给这里的主人带来不便。”
她的声音淡得像水,转身走到了床边,将手里的白瓷碗放在了床头的案上。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也很气愤,但在我回答你的疑问之前,先把饭吃了
。”
荧惑走到她面前,沉默了半晌才道:“把事情告诉我,是不是四方那里搞的鬼?”
炎樱淡然道:“我说了,先吃东西,之后我再说。”
荧惑第一次被迫坐了下来,端起了碗。碗里原来是白米粥,还加了一些蕃薯菜叶之类
,极是简单朴素。他何曾吃过这么简陋的东西?光是看着就没胃口了。许是看出他的不情
愿,炎樱轻道:“现在你我都是被人收留的凡人,这里没有龙肝凤脑给你品尝,学着习惯
吧。凡人并不是和神一样,随时都有人供奉各种东西的。”
她接过荧惑手里的粥,拿起汤勺,舀了一勺粥,又道:“这都是他们亲手种出来的粮
食,从土地里获得的劳动的报酬。你我都不懂农作,自然不能体会这些简单食物的可贵。

她递了一勺粥到荧惑嘴边,轻声道:“你受了伤,又被我封了左手的神火,手脚自是
无力。不管怎么说,须得将这碗粥喝了。”
荧惑只觉自己中了什么蛊惑心法似的,竟乖乖张开了嘴,将那略带苦涩的杂粥吞了下
去,一双眼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案上的烛火跳跃明灭,她的脸如同最好的白玉,一点瑕疵都没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
投了深深的影子,令她本就幽深的眼更加莫测,仿佛最美丽的宝石。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
是被她下了什么术,心里一直在晃着,怎么都停不下来,喉咙里有些发紧,他居然在紧张

“这里只是偏远的一个小山村,这家主人都很善良单纯,夫妻两带着三个孩子,每日
纺布种田,与世无争。我不知道神所谓的无欲无求究竟是何模样,但是,在我看来,他们
实在要比麝香山的许多神更像神。”
她的声音又低又柔,在他耳边萦萦缭绕,说了什么都已经不是重点,他觉得自己已经
醉了,晕了,迷惑了,眼睛怎么也没办法从她脸上离开。虽然心里明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
,是堕落的,可是却没办法阻止自己。
那些背叛,那些趁他不备的伤害,现在离他好远,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他找到她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个月,你的神力会没办法使用,所以你有机会做一个月的凡人。虽然说是投宿
在别人家里,但是也要帮忙做一些农活。只是现在快入冬,也没什么下田的事情让你做,
倒有些可惜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种淡淡的嘲讽意味。
碗里的粥不知不觉已经见底,她将勺子放进碗里,站起身准备出去,胳膊却忽然被他
捉住了,炽热的感觉立即隔着衣服传到皮肤上,一阵火辣。
荧惑紧紧地盯着她,眼里有一种陌生的火焰灼灼燃烧,似乎比触摸着她的火焰更加炽
烈。
“那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他低声问著,问题突兀而怪异。她却听懂了。
她的心里忽然一阵刺痛,几乎要将她平静的外表绞烂。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一个人?让她一切的淡然,都成了泡影,让她极力压抑下去的奔腾的种种情感一瞬间又冲
上来,爱恨交织,几乎令她不能呼吸。
“只是南方一个普通的小调而已,没有名字的。”
她低声说著,微微用力挣脱了开来,逃也似的疾步走到门外,飞快地关上了门。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无情的一个人,却有着比谁都单纯的心思,他心里有她
,她都知道的。只是太突兀了,于她简直是可怕到了极至的一个笑话。她本该狠狠地嘲笑
他,将他那种神堕落的模样好好嘲笑一番,可是她却心痛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不来接近她,了解她,她便去接近神,可是她接近的下场却是这样……
青鼎山三百族人的鲜血还在眼前流淌,仿佛在哭诉着他们的痛楚和愤怒,宝钦城的数
十万子民,一双双无神绝望的眼睛也在背后暗暗地盯着她,父亲在神前自刎的景象到现在
都是她的梦魇。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那双熠熠闪烁的眼睛糅合在一起,那么专注地看着
她,没有一点杂质。
他是什么时候起的这种心思?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双手绞在一起,站在月光下,不能承受地合上了眼睛。
她真的在努力,真的。努力让神来了解凡人,尽她可能的去做,可是面对一个用那种
单纯眼神看她的人,她努力维持的淡然全部崩溃。那样的情太沉重,承载了太多不能为她
接受的痛楚,她能做的,只有逃避罢了。
“姐姐,你在做什么?”
一个童稚的声音打断了她痛苦的沉思,她急忙回头,却见到了投宿的这家主人的孩子
。这家人一共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这个男孩子是老二,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叫“怀景
”。
她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摇头道:“什么都没做,现在很晚了,小孩子要快点去睡觉
哦。”
她转身就走,因为投宿的时候,她谎称荧惑是自己的哥哥,所以人家将他们安排在一
个屋子里。说实话,她现在真不想回去,面对着那样一个单纯的人,她会觉得自己被生生
分成两半。一个人怎么能那样残忍,又那样单纯呢?
“那个哥哥身体好点了没?妈妈让我告诉你们,大哥哥身体还没恢复,你们就安心住
著,什么都不用做的。明天她可以抽空带你们去附近的市集买些必须用品,叫你安心。”
怀景眨著两只大眼睛,嫩声嫩气地说著,神态颇为可爱。
炎樱感激地笑了,“大婶真是费心了,你替我转告她,我们什么都不需要的,请她不
用费心了。”
只要一想到曾经有无数这样可爱善良的凡人死于神界残酷的统治之下,她的心就揪成
了一团。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更不是这样痛苦的时候!为了这些努力生活的人们,她总
是要做些什么啊。
她转身飞快地往回走,似乎终于找到了继续的勇气。
怀景在后面欢快地大叫:“姐姐!让那个大哥哥赶快好起来啊!我们好想和他一起玩
!”
一起玩?她苦笑了一下,如果荧惑能和这些小孩子玩在一起,当真是世间最好笑的画
面了。
推开房门,荧惑还坐在床上,动也没动一下,见到她进来,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她
的心隐隐痛了一下,面无表情走了过去,坐到他身边。
“关于海阁的事情,我知道你很愤怒,也很疑惑。有什么疑问,现在就问吧,我不瞒
你。”
好久好久,她才低声地说道。
荧惑看了她一会,别过头去,冷道:“我不需要问什么,你就将一切从头到尾告诉我
。之后该如何定罪,自由麝香山那里裁定。”
她咬著唇,想了一会,才从头说了起来。
原来在那次清瓷鼓动的谋反发生前,她就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燕子送过来的,那是他
们宝钦城特有的一种法术。
宝钦城是神界比较古老的一个城镇,虽然经常发生谋反暴动,但却是南方几个大城镇
里,比较特殊的一个。那是因为宝钦城的人生来就精通各种术,据说是因为身上流传了千
万年前的神的血液,简单一点来说,其实宝钦城的人,真真正正是神的子女。虽然无法与
真正的神相比,但也算凡人中的异类了。她可以潜入人的梦中,可以封印一些法力,都是
这个原因。
那只送信的燕子,是城主曾经养来专门传递暗星方面的机密消息的动物。它可以穿越
任何结界,而且不会被诸神怀疑发觉。她当时见到许久未见的宝钦城的消息,几乎激动到
发狂。然而一展开,却发觉是海阁得意地告诉她,他们宝钦城和妖界联合起来,打算用三
万铁骑进军麝香山,颠覆神界。
她立即就慌了,待在神界数百年,她自然知道诸神的能力,不要说三万人,就是三十
万人,对于那些神来说,也不过是捏死几只碍事的蚂蚁那么简单啊!于是她立即拟了信回
去,严厉禁止他们进行这样的行动,如果无法阻止其他人,至少海阁那里不允许加入这次
行动。
她记得三万铁骑当时从断念崖后冲进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沿路杀了无数神官女伶,
鲜血将噬金宫前的天绿湖水都染红了。当时甚至连她也以为神界会有大危机,麝香山没有
任何防备,只有司月一个人在那里,如何能拦住三万愤恨的人与妖?
可是她错了,司月那是千年来第一次施展神力,只带了一把剑,月白色的衣裳,在杀
气腾腾的战场上显得优雅而柔弱,纤尘不染。她只看到了一片柔和的月光,然后伴随着那
美丽的光芒,鲜血如泉水一般地四处喷洒了开来,三万铁骑,在她面前不过是毫无还击之
力的蝼蚁罢了。
那一战惊心动魄之极,也是她第二次亲眼看见神的力量。到后来已经不能称为战斗了
,简直就和太白单人攻陷宝钦城时一样,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司月的衣服完全给血浸透
了,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毫不留情地杀戮。
可是前方杀得正厉害的时候,神火宫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竟然是海阁的手下
!她当时简直惊呆了,以为海阁也加入了这次谋反。但那人却只是提出趁乱将她带离麝香
山,海阁没有参加这次暴动,却派人混在里面,打算将她接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并没有犹豫,立即跟着那人走了。
说到这里,荧惑皱起了眉头,“私自离开神界是重罪,你连这点也不知道么?海阁是
什么人?为什么要听他的?”语气非常不好,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炎樱轻道:“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离开。那样的神界,
任何一个正常的凡人都会无法忍受的。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本就是天性,如果神界连这点
都要否认严禁,这样的神是不会被人真心尊敬的。至于海阁,他是我兄弟,同父异母的弟
弟。他的母亲是妖狐族的半妖,所以他有一点妖狐的血统,从小就异常聪明,心比天高,
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父亲曾打算自己退位之后,让他做宝钦的城主,可是却被神界提早一
步灭了宝钦,我们都是家破人亡了。”
她苦涩地笑了一下,眼睛里似乎有莹莹的泪光闪烁。
海阁将她带出了麝香山,接进了青鼎山中。开始,她完全没有注意海阁他们进行的计
划,一直到荧惑血洗青鼎山的那个夜晚,许是海阁喝多了一些,得意地将事情始末说了出
来。
原来她的信发出后,海阁他们都不打算听从,已经商量好如何进军神界了。可是他们
迟了一步,没赶上三万铁骑的大军,暴乱开始的时候,他们刚刚到达麝香山前。当时忽然
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还带着一个巨大的类似老虎一样的骑兽。他们一说出自己的身份,海
阁他们都惊呆了。
“他们是四方神兽的青龙与朱雀,一出现就开口让海阁不要参加这次谋反,还说必然
不会成功,麝香山没有想像中容易颠覆。最后他们说出自己的计划,说他们四方早就策划
著彻底颠覆麝香山,建立一个新的神界。‘人反抗神总是处于劣势,但神颠覆神就不一样
了。’就是这句话,让海阁答应了协助他们。”
荧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四方那里居然暗地里搞了这么多鬼!
什么颠覆麝香山?他们从那么早就开始计划了吗?!司月的眼线,辰星的监视,难道都没
发觉?又难道说,清瓷那里鼓动人界妖界谋反那么顺利,也是他们暗中相助?!
他只觉得事情一环套一环,怎么也理不清。麝香山的异常,都是四方那里弄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海阁他们将火神荧惑拖在南方一些时日,还教了他们水系的咒法
,必要时候可以夺你性命。他们还将那只叫‘骥兽’的会飞的骑兽送给了海阁,助他行事
。麝香山那里司月的眼线也是四方他们事先安排过去的,提供给她虚假的情报,说印星城
出现在南方,白虎算准了司月必然不肯亲自出麝香山,五曜中太白被惑;辰星被送去曼佗
罗城,还受了重伤;镇明从来不管这些事情;岁星在其他地方有任务,能派出的只有你。
所以海阁他们其实先到了巧山城,在那里等了半个多月,才等到你,故意让你看到他们的
一些破绽,从而产生怀疑,跟着来到了青鼎山……”
她咬著唇,眼泪在眼眶里晃来晃去,硬是忍着不掉下来。
“自然……他在开始这次行动前就觉得可能会失败,因为修罗的力量岂是那些小小的
水系法术能制住的?但他就是想赌一把,他对神界有一种极强烈的憎恨,所以无论我如何
劝阻都没有用……结果果然很惨……什么都没了……”
她的眼泪终于没流下来,过了好久,才轻声道:“事情就是这样,无论如何,四方他
们是达到了将你拖在南方的目的,只是却是用我三百族人的白白牺牲换来的。我再也不相
信神界的那些神话了,什么颠覆麝香山,建立一个新的公平的神界……什么公平?哪里公
平?自己要策划什么,却暗地里找凡人出力。神的命就是命,凡人的命就是泥沙?”
荧惑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她沉默了很久,才又道:“我想了很久,也痛苦了很久,原本在你昏迷的时候,就想
杀了你为我族人报仇。可是就算杀了你,神还是神,照样鄙夷凡人,一个火神修罗死去,
还是会有新的修罗出来。我觉得,这种没有意义的相互杀戮报复应该停止了。我只是个普
通的女子,也没什么高深的理论和能力去说服神,我只能尽我的能力,让你了解凡人是怎
么样的。就是因为互相都不愿意理解,才会有那么多的冲突。只要能打动你,必然也能打
动其他的神。或许我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但我还是要这样去做。荧惑,凡人也是生命,
有自己的感觉,自己的痛苦快乐。虽然大家都说你是无心无情的修罗,可是你却比谁都单
纯,你真的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么?没有冲突,没有杀戮,我们平静地解决神和凡人的矛
盾,这样不好么?”
他想他不只是被她这个人打动了,也被她这种想法和勇气打动了,顿了半晌,他才沉
声道:“可以,我愿意知道凡人到底是怎样的。”
她陡然抬头,眼睛里喜悦一片,亮得几乎令他不能直视。
“谢谢你,荧惑。”
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冲了去,竟然有尴尬害羞的感觉。
“如果凡人不若我想的那样,我还是会继续杀戮的。”
任性地丢下这句话,他飞快地躺到了床上,吹灭了烛火,再也不理她。
第十二章
“这个村子里住了十七户人家,每家屋前都有一块五亩左右的田地,种一些蔬菜稻米之
类,秋来收成可以养活全家人一年。屋后圈起一块地,或者自搭一个棚子,养些猪鸡鸭之
类的家畜,过冬或者遇上喜庆的日子,才舍得杀了做来吃,一年到头其实也吃不上几次荤
腥之物,甚是贫苦。”
她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向他叙述著这里的情况,此时天高云淡,极是晴朗,极目望去
,尽头一带苍翠山脉,连绵起伏,似乎和天连在了一起,只可惜屋前的田地什么都没有种
,空在那里,倒也一块块很是齐整。
荧惑在床上躺了五天,终于恢复了体力。今天一早起来,他就和炎樱出了门,她说要
带他在这里好好走一走,亲眼看看凡人的地方究竟是怎么样的。出了房门是一个小小的院
子,边上一口简陋的水井,看样子这里的人真是贫困,连围墙都没办法用砖头砌,只围了
一圈竹子编的栅栏,视野倒挺开阔。
能看到栅栏外的其他人家,清一色都是简单的青瓦小屋,让他最惊讶的就是屋顶冒的
炊烟,开始他还以为是屋子着火了,后来才明白那是凡人作饭时用炉灶烧柴才有的。天空
明蓝,炊烟袅袅上升,似乎要达到天顶一般,这样的景色很陌生,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一想到那些小小的屋子里,住着好几个人,每个都在忙碌著,他就觉得怪异,但却一点都
不讨厌。
许是刚下过雨,地上的泥土软绵绵的,又腻又湿,荧惑很不习惯这样的感觉,脚底沾
上了泥,恼的他直想搓干净,却越搓越多。麝香山的道路都是平整的小砖铺成,即使下雨
下雪,也有女伶神官整理路面,从来不会有湿泥染脚的尴尬,他从未接触过这种稀泥似的
路,只想赶快回去换鞋子,再也不出门。
炎樱也很少走这种路,回头看见荧惑一脸不快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
“春夏时节,农人下田时都不穿鞋子的,赤脚踩在泥土之上,或许是很有意思的感觉
吧。”
她引着他走上干一点的道路,从路边拔了一些草,弯腰替他将脚边的泥土轻轻擦了去

“我们都是第一次走这种从没有修饰过的路,不习惯是正常的。”她的声音里带了一
种轻柔的笑,很安宁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没有防备的生活,和天地
靠在一起,心里会很安静,什么都不会乱想……衣服不一定要穿绸缎的,食物也不一定是
山珍海味就最好,每个人只是安静的,认真的为了自己而忙碌,开心的时候大笑,伤心的
时候大哭,活得洒脱没有牵挂……有点羡慕呢。”
她丢开手里染上泥土的草叶,站了起来,回头对正在发怔的荧惑轻道:“不只你们神
界,就连以前我作为宝钦城的大小姐,也从来没想过普通人到底是怎么样生活的,似乎他
们就应该为权威的人供奉东西。现在想起来,就连我身上穿的衣服,或许也是由他们这些
可爱的人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吧,你的也一样啊,荧惑。”
她抬手摸了摸荧惑身上黑色的绸子衣裳,“你说,他们在做这些华丽的衣裳时,心里
在想什么呢?是羡慕?还是赞叹?更或者是嫉妒呢?无论他们想什么,都只是对我们这些
所谓的上等人的一种好奇罢了……都是属于凡人的正常的心理情感。嫉妒和羡慕,甚至憎
恨,都是正常的感情,但只要不想着去伤害别人,去报复别人,那就都是个人自己的事情
。向往美好,追求更好的生活,有什么错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生活,我们却只是靠他们
供奉的人偶罢了,为什么做实事的人却要被人踩在下面呢?是的,这个世界总是需要用头
脑和手腕领导统治的人,可是我觉得我们都是平等的,至少我们都付出了,可是得到的却
完全不一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实在无法想像凡人怎么做衣
服。他现在才突然发觉,自己真的对凡间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恐怕是凡人看来很简单的
事情,在他眼里都很古怪,就像这个——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为著空气里突然弥漫的臭味,他们绕了一圈,回到了投宿的那户
人家,屋子后面老是传来“哼哼唧唧”的怪声,夹杂着鸡鸭的喧闹,很是刺耳。
“那是什么?”
他捂著鼻子,皱眉问道,从来没闻过如此骚臭的味道,莫非是什么脏物在那里么?
炎樱摇了摇头,轻轻走了过去。绕过青瓦小屋,后面是一个茅草搭起的一个简陋小棚
子,里面影影绰绰,原来养了好几只猪,猪圈旁是鸡窝鸭窝,看样子异味就是从那里传出
来的。而他们投宿人家的那对夫妻就站在棚子里,一个拿着数尺长的屠刀,一个拿着粗硬
的麻绳,正在商量著什么,回头见他们两人走了过来,立即露出了纯朴的笑容。
“炎樱姑娘,你哥哥身体似乎好点了,我们正商量著晚上是杀鸡还是宰猪,给他好好
养养!你说呢?”
慈祥的大婶笑瞇瞇地问著,抄起身前脏兮兮的围裙,擦了擦手,热情地走了过来,对
著荧惑东看西看了半晌,才道:“官人身子如何了?喜欢吃什么就别客气,告诉我们!这
里虽然是小人家,没有好东西招待,但也可以吃个新鲜!”
炎樱正要说话,却见荧惑退了两步,皱眉没有说话,她只好笑道:“麻烦大婶了,我
们什么都不介意的。他……我哥哥素来不喜荤腥,你们就不用忙了。”
在那对夫妻奇怪的眼神中,炎樱推著荧惑很快走了开来。
“那么臭的味道,如何可以吃得?”
荧惑回到屋子里,还觉得那股味道沾在身上头发上,怎么都去不掉,偏偏这里不像麝
香山,神火宫内就有一个天然湖泊,可以让他将身上怪异的味道洗去,简直恨不得将身上
的衣服都丢了才好。
炎樱笑了笑,“活的家畜自然是有味道的,难得我今日也才知道……不过从前吃进嘴
里的时候,从来也没想过臭不臭的问题。”
荧惑将外衣脱了下来,塞进床底,一边扯开头发,冷道:“我要沐浴,吩咐他们烧水
。”
炎樱愣了一下,轻道:“你既是火神,自然也不畏惧寒冷,屋中沐浴终是不方便且给
别人添麻烦,外面有一条山里流下来的小溪,你若不嫌弃,就去那里沐浴吧。”
荧惑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回身问道:“你难道不觉得臭么?”
“虽然说了不介意,可是……”她点了点头,眼睛笑得瞇了起来,极难得地露出了一
丝顽皮的神色,“真是很臭呢。”
荧惑顿了顿,转身打开了门,半晌才轻声道:“这里……挺有意思的。”
与麝香山完全不一样的安宁和谐,仿佛活着就是很有目的,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觉得
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
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炎樱愣了一会,才微微笑了起来,笑容维持不到一瞬,
慢慢又凝滞在脸上。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上面用狼毫细描了一朵樱花。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代表宝钦城的记号。信昨天就收到了,当那只燕子轻轻敲窗户的时候,差点把她吓坏
了,生怕惊动了荧惑。
信是海阁让燕子送来的,那只燕子从不记路,只记人,只要见过一次的人,无论那人
在任何地方,它都可以顺利将信送到。看来海阁以为她已经死了,信纸上满是泪痕,开头
就写着并不认为燕子能找到她,炎樱心头一酸,眼睛又开始发热。
她匆匆读完了信,却是满身冷汗,嘴里又苦又涩。
“海阁……”
他居然投顺了麝香山!信里面交代他只身前往麝香山投顺时,司月得意之极,很顺利
地就让他进入了神火宫。
“……外界传言司月之神刻薄狡诈,从不容人,却也不过如此。欲往神火宫做下人赎
罪是我自己提出的,姐姐,荧惑杀害了我们最后的三百族人,我便是死了也不能饶他!如
果你还活着,能看到这封信,就为我祝福吧!倘若你不能看到……”
墨迹在这里有大团的模糊,显然是他的泪水浸透所至,炎樱心头酸楚,眼泪在眼眶里
不停打转。
“……倘若你不能看到,我便对着神火宫内的炎樱树起誓:海阁有生之日,必要将修
罗的胸口贯穿!为我宝钦族人报此血仇!若果不行此誓,必然天打雷劈,散魂而死!……

“……只恨荧惑下界尚未归还麝香山,我每日在宫中只做些杂役,倍感屈辱。现在我
才能体会到姐姐你在麝香山数百年,究竟过了怎样的日子。想我宝钦城乃为南方最富饶的
城镇,你我人中龙凤,却落得如此下场,岂非诸神暴虐横行之过?我若不做些什么,怎能
咽得下这口气?!你且安心,无论如何,宝钦之仇,永世不敢相忘。待我报此血仇,天上
人间,再无牵挂,也可以放心去找父亲和姐姐你了。不孝弟海阁泪上。”
她急忙展袖将信放在案上,习惯性地就伸手往右,要拿笔给他回信,可是右手却摸了
个空,微微一怔,才突然想起原来自己早已身处偏僻山村,哪里有纸笔可用?
她思前想后,狠了狠心将手指放在嘴边,张口便要咬下。他只身一人处在麝香山,又
心怀不轨,倘若给人发觉,那她连最后一个亲人也保不住了!荧惑现在给她暂时困在南方
,她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感化神,不想再提杀戮之事。总之,她要阻止海阁的行为!谁都
不是该死的,谁也没有资格说自己要杀了谁……
忽地手一抖,青鼎山峰,三百族人的鲜血在凄冷的月光下凝聚成河。那河困住了她的
神思,寒冷刺骨,渐渐将她没顶,耳边仿佛还流淌着他们痛苦的哭喊声,“海阁小主,大
小姐……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她只觉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胸口,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血红的颜色,触目惊
心。
日光渐渐灿烂起来,已是晌午时分,窗前的烛火还在灼灼跳跃着,她忽地站了起来,
无声地走过去,将那封信置于火上,眼看着它慢慢燃烧起来,闪烁出妖艳的火焰,火光映
在她幽深的眼睛里,“卒”地一声就灭了,灰烬散落在眼底,将眼神也蒙成了灰色的。
辰星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神的威严了。
从他跟着曼佗罗开始,他就发觉了一个事实:这个半妖丫头从来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
里过!对于她而言,好像他是不是神,是不是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说,只要是能让
自己开心的人和事,哪怕是吃人的妖怪,她也会津津有味地注意好久;倘若是不能吸引她
注意力的人和事,哪怕五曜全部站在她面前哈哈大笑,她也不会惊奇太久。
该说她聪明还是天真呢?
他只能说,自己从前在麝香山的那些威风伶俐,在她面前完全没有用。她就像一个充
满好奇又没什么耐心的小孩子,对于自己是个女子的认知为零。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恶
作剧一下,让她得意洋洋的脸露出惊骇的表情也满有意思的。
这个卖艺班子每天在曼佗罗城的繁华之所占着地盘,班内的人轮流上场表演,从舞刀
弄枪到各类杂耍,小道消息的说书再到歌舞,几乎什么都玩。跟着他们过了三四天,他终
于知道凡人中也有厉害的,不需要什么法术,全凭真本事,雷班头那么样一个大汉,一把
大刀舞得却是轻盈之极,还有那些每天在青瓦大屋里流汗排练的人,玩命一般的杂耍动作
,给他们做得仿佛猴子摘桃似的轻松。
他从先前的不感兴趣,发展到每天蹲在后面看得不眨眼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不
过话说回来,他知道曼佗罗每天都会在特定的屋子里排练功夫,却从未见她上过场子,听
雷班头的口气,似乎是她姐姐不在,便要她替代著做什么。想像她那样一个少年似的女人
,每天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他觉得必然是什么耍枪飞镖之类的蛮横功夫。
哼,她那样一个没女人味道的小孩子,能舞点刀枪也算不错了!暂时就让他抱一点点
期待咯。
“喂!你又在偷懒了?马上是天善大哥的场子,快去准备青砖和刀山啊!”
曼佗罗嚣张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啧!又来了!每天必催
的讨厌鬼!人家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他懒洋洋地动了动,做出马上就要去的姿势,一双眼睛却片刻不离场子上精彩的杂耍

曼佗罗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冷道:“又给我装模作样了!快去干活!不然晚上没你
的饭吃!”
辰星苦恼地回头看着她,到底是他没有了神威,还是她太张狂?他怎么感觉自己根本
就成了班子里面专门给她使唤来去的小二?好歹他是个神好不好?这点面子也不给?
他也没说话,嘀咕著就站了起来,去库里搬早就准备好的青砖和刀山。天善练的是硬
功夫,也算是班子里的招牌人物了,每次只要他一上场,围观的路人呼声就极高,其实他
也在等着他出场呢!
喔……等他将曼佗罗城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干脆把这个班子也带回麝香山算了,每
天专门给他表演。司月那个女人黑起脸来的样子,好久都没看到了呢!气气她才好!
“当然,曼佗罗这个女人就算了……让她吃自己的去吧……看她以后怎么一个人拽!

他偷偷地咕哝著,搬了青砖放在后台,等杂耍场子一完就送上去。
“你又在嘀咕我什么?!”
曼佗罗的声音阴魂不散地绕了上来,他无奈地回头,却见她叉著腰,人虽然生得娇小
纤细,气势倒不弱,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上去与一个普通男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纯洁的表情。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曼佗罗“哼”了一声,走到他面前,点了点他的肩膀,沉声道:“是你自己说要跟着
我的,也是你自己说会努力在班子里工作的!可别忘了!偷偷在背后说恩人的坏话,神就
这种德行?”
对着她这样的人,他除了苦笑没有别的办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的那些冷面具
就是没办法在她面前戴上,什么高雅圣洁之神的仪态,在她面前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
“每天看你排练得那么辛苦,怎么从不见你上场子?该不会你根本就是做做样子,其
实什么都不会?”
他笑瞇瞇地问著,似乎根本没觉得自己是在讽刺她。
曼佗罗瞥了他一眼,说道:“说到上场子,恐怕还需要你帮个忙了……不过还早。我
可不像有些人,根本就是打着做监视的幌子,分明是被神界踢了出来回不去。唉,有真本
事的人就是不一样呢,和你没说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只能苦笑的辰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三章
小半个月过去了,曼佗罗城也给卖艺班子跑了个大半,加上他伤势快愈合,勉强用法力
做出窥镜寻找印星城,却一点痕迹都没发觉,也不知道四方那帮可疑的兽到底打着什么鬼
主意。
在他一筹莫展,开始觉得应该回麝香山时,曼佗罗却突然传出消息:明天轮到她上场
子了!
这个事情似乎并没有对班子里其他人说,只在夜里,曼佗罗偷偷跑进了他住的屋子里
,顿了半天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现在这么夜了,单独跑来我这里,是不是太粗心大意了?”
辰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斜着眼睛看她,语气有些坏,带着恶作剧似的调侃。
曼佗罗却没注意他的嘲笑,神情严肃,却又带着一点犹豫,好久才轻道:“你是神,
能不能帮我把头发暂时变成黑色的?我……明天要上场了。”
咦?她终于要上场了吗?!
“上场和头发有什么关系?一头红发挺好啊,很特别。”也很好看,他在心里补上了
一句,不过才不会在她面前夸她!不然这个丫头就拽上天了!
他顺手将曼佗罗头上的大皮帽子拉了下来,那头火红的发,立即瀑布一般泻在她身后
,丰润妖娆。要在平时,她一定哇哇大叫着冲上来抢帽子了,可是现在却蹙著眉头,满腹
心事的模样,仔细看去,似乎还有某种伤感含在里面,倒让他有些发怔。
这个丫头也有伤感的时候么?
她吸了一口气,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红头发,轻道:“你见过红
发的凡人么?我若以这个模样上场,别人一定以为我是怪物……虽然爹爹说这样会吸引来
更多的人,可是我不喜欢被人当怪物来看……”
她只是一个想过开心轻松日子的小小半妖而已,从来没有害人的心,可是凡人好像天
生就有排斥异类的心,无论她怎么做,怎么热情,都没有办法真正融入他们的世界。他们
的关心,他们的注意,永远放在自己人身上,哪怕这个班子里的人也是这样。
辰星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难得脆弱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是有一
种很温柔的心思升了起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说道:“没人觉得你是怪物,连
我都没这样想,你太多心了,班子里的人不是都很宠你么?”
他到现在还记得刚来的时候,雷班头抱着她宝贝的模样,众人乐呵呵的开心模样,这
样她还觉得自己被孤立在外么?
曼佗罗笑了笑,“你这样的安慰真是有意思,是在抬高自己么?算了,说了你也不会
明白,反正神都讲究不动心,不动欲,你现在一定在肚子里责备我呢。”
辰星叹了一声,她可真难伺候!
可是回想起来,好像曼佗罗即使在这里,也从来不将帽子从头上摘下来,而每次她摘
帽子的时候,班子里的人都会本能地把眼睛移开,不去看她,也不和她说话,虽然看她和
每个人都很开心的相处,却没有一个固定的朋友……噫,莫非在这里,她都被人无意识地
排斥么?
“我本不想这样遮遮掩掩,可是爹爹却执意让我戴上帽子,从小他就告诉我,我和其
他人不一样,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是半妖,会被人杀了的……我一直都听从爹爹的话,从来
不将帽子摘下来,可是今天爹爹却说我上场的时候,用红发会吸引更多的人来看……我真
是搞不懂……可能妖永远也搞不懂凡人的心思吧。”
辰星淡道:“妖何须去搞懂凡人的心思?妖是妖,人是人,神也只是神,不需要去理
解相互的思想,不然只会让自己紊乱而已,做好自己身份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想那么多
,只会让自己头疼罢了。”
说着他一手撩起那美丽的红色长发,轻道:“我可以帮你把头发变成黑色的,不过一
天之内就会恢复。我若帮了你,给我什么报答呢?”
他贴近她,柔声问著,瞇着眼睛有些不正经的模样。
曼佗罗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还要报答?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啊!神也会这么斤斤计
较?再说了,你答应了帮我找沙茶曼,到现在还没履行呢!”
辰星暗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糟糕,他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找她。”
他拈起手指,另一只手抄起案上的茶杯,把里面的水往空中一洒,诡异的是那水居然
没有落在地上,反而蠕动着聚在一起,形成一块半透明的如同薄镜子一般的形状。
曼佗罗几乎看呆了,却听辰星低声道:“你姐姐的名字,另外,给我一件她常用的东
西,衣服也好首饰也好,快一点。”
她急忙从手上褪下一个白色的玉镯,递到他面前,又听他道:“慢慢放进水镜里,然
后松手。我说开始的时候,就叫她的名字,记住了。”
她依言将镯子慢慢送了过去,眼看着镯子穿过水面,居然还带起了一片涟漪!那片镜
子一般的水,在空中晃悠着,一滴都没有漏下来,当真奇异之极。她缓缓松开手,玉镯就
那样悬在了半空中,在水镜里慢慢旋转着。
“名字。”
“沙茶曼。”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那面水镜忽然剧烈地震荡了起来,镜内陡然有景象呈现,随着水
面的波动,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她本以为立即就能见到沙茶曼的模样,瞪着眼睛看了半日
,镜内却只是雾濛濛一片,隐约可以看到雾气下面的苍翠树林,可是却总是不能接近一点

辰星忽然皱起了眉头,起身飞快走到水镜边,手掌在水面一晃而过,镜内的景色立即
清楚了起来,却见一带青翠山脉,半山种满了嫣红明黄的枫树,连每片叶子都清晰可见,
但是却怎么都看不到沙茶曼纤细的身影。
曼佗罗兀自等得心烦意乱,却听辰星“咦”了一声。
“这是……结界?”
是谁在那少女身处的地方下了结界么?将他的窥术反弹了回来,这下可难办了……他
勉强将水镜拉近,寻找著最近的城镇。破云拨雾,寻了许久才看到一座城池遥遥矗立,城
楼上祥云笼罩,瑞光四射,分外眼熟,其正中一个银色匾额,上用血色朱砂龙飞凤舞四个
大字“西方王城”。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飞快拈式,将那玉镯置于食指之上,轻喝了一声:“沙茶曼!”
却见镜内飞快地涌出漆黑的浓雾,如同墨水一般将水镜瞬间染黑,只听“哗啦”一声
,那片水镜陡然砸在地上,溅得满地茶水,好在他眼明手快将玉镯捏在手上,如果摔坏了
,曼佗罗恐怕会当场发飙。
“你姐姐……我只能确定她身在西方王城,而且没有什么危险……”
他随手一挥,撒在地上的茶水居然活的一般又蠕动了起来,自己飘出了窗户,哗啦一
声又撒在外面的地上。
曼佗罗疑惑道:“那……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也没看到沙茶曼的样子啊……”
辰星叹道:“我没办法用窥镜捉住她,有人在她周围下了结界,我的术给弹回来了,
看样子是个高人……西方王城……怎么会在那个地方的?那里不是镇明和非嫣的势力范围
么?”
能用术这么轻易地将他的术反弹回来,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西方王城那里到底有什么人能布这种高明的结界。一个半妖的小丫头而已,值得布这种结
界吗?
辰星拍了拍曼佗罗的肩膀,柔声道:“你别急,虽然不能用窥镜看到她,但其实结果
都一样。眼下已经可以确定她身在西方王城,而且并无生命大碍,待我伤势完全痊愈之后
,便替你去西方王城走一趟,将你姐姐带回来。”
曼佗罗勉强点了点头,急道:“我也要去!”
辰星将她按坐在床边,笑道:“你若要去,也没人拦你,只是你既然要我将你头发变
成黑色的,现在总该乖乖坐下来让我施法吧?”
在曼佗罗城待了这些时日,半个四方那里的人影都没看到,用窥镜去找也没有痕迹,
恐怕也是他该回麝香山的时候了,说不定是四方那里用的诡计,将五曜一个个调离麝香山
好乘虚而入,怎么能让他们得逞?!
他心不在焉地拨弄著曼佗罗的头发,从指尖缓缓溢出碧绿的水,将那柔滑的头发浸透
,水珠所到之处,火红的色泽顿时暗了下来,泛出乌鸦羽毛一般的漆黑。
“现在可好了,红色曼佗罗变成了黑色的,你可曾见过黑色的曼佗罗花?当真是奇品
呢。”
他淡淡地揶揄著,手指却渐渐放轻了力道,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发。喔……小丫头头发
好软,倒让他有点不敢用力,好像一扯就会断似的。
只一会,曼佗罗的头发就湿透了,水珠顺着漆黑的发滴在地上,依然晶莹剔透。她后
来一直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垂在身前的头发,看着它们变成了黑色的。
月光从高高的窗户外映了进来,仿佛化成了她发上的水滴,缓缓滴在了地上,落地有
声。
他真的只是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而已,可是那一眼却将他蛊惑了。
一直以来相处,在他眼里,曼佗罗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小子而已,甚至连“女孩子”都
算不上,他也没太在意她半妖的身份,可是现在他才明白,从前镇明和他开玩笑时说的话
:“所有人都认为狐妖是最魅惑最美丽的妖,可是那是错的,所有的妖里面,只有猫妖是
最美丽的,那种美丽和容貌无干,可以说是媚到了骨子里去,只有真正仔细接触过,才会
明白。”
他想,他终于有点相信镇明的话了。
他现在才发觉,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是一种深深的梦幻般的紫色,瞳仁纤细,虽然诡异
却有一种妖媚的感觉,睫毛浓密如同小扇子,微微地颤著,似乎连他的心也跟着颤了几下
。水珠顺着她柔媚的脸颊缓缓流淌,一直聚集在下巴上面,越发显得肌肤细腻,就像最好
的小麦色丝绸。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光中了魔咒,怎么也没办法从这样一张如妖似魅的脸上移开。
她不过是瞇了瞇眼睛,伸了一下手而已——“媚到骨子里去”,他觉得这话简直太对了…

“好了吗?”
她忽然扬首,轻声问道。他的动作怎么停下来了?
他难得狼狈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飞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沉声道:“好了,你
可以回去了,记得一天之内就会变回原来的颜色。”
她甩了甩头发,水珠顿时轻轻地迸到了他脸上,辰星只觉自己的心给什么东西敲了一
下,摇摆着渐渐开始混乱起来。他只是玩笑的一句“黑色曼佗罗花”,可是,月光下真的
盛开了黑色的花,就在他眼前。
曼佗罗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回头对他嘻嘻一笑,朗声道:“多谢你啦!神有时候也
挺有用的!那就这样了,明天见!”
门被她轻轻合上,院子里她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忽然伸手抓住胸口的衣裳,皱
紧了眉头,他到底怎么了?!
他辗转了一个晚上,怎么也没办法安然入梦,从他到了曼佗罗城之后,似乎一切都开
始不对劲,他的心从未如此脆弱过,眼前有五光十色的东西在拉扯着他,渐渐已经到了自
己无法控制的地步,再这样下去,他就……
还是明日就回麝香山吧!
“咣咣”的敲梆子声将他吵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被子下面了,他愣了半天才想起
来那是场子开始的声音。对了!今天曼佗罗要上场的!他急忙掀开被子,匆忙将头发束了
起来,披上裘皮就跑了出去。
啊,现在他不愿意去想为什么对她那么专注的事情,看一眼就好!再看她一眼,他就
会义无返顾的离开了!
前面已经开始响起乐声,他猛地刹住脚步,那是什么古怪的乐曲?胡琴和大鼓吗?大
鼓几乎敲得震天响,胡琴却是如泣如诉,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缕柔丝,整个曲子简直可以
用癫狂妖媚来形容,他怎么不记得从前班子里有奏过这样的曲子?
心忽然跳了一下,血液渐渐冲上了头顶,他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后台走去
,黑色的布帘将前面的场子半遮了住,依稀可见许多攒动的人头,黑压压站了一片,却是
一点声音都无。雷班头和天善他们都神色有些紧张地站在帘子后面,见他来了,也不说话
,只招手让他过去。
“今天是丫头第一次单独上场,虽然练了好久,但就怕她突然怯了,那就糟糕了!砸
了场子,后面再也补不回来的。”
雷班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著,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台子,好像光这样看着,曼佗罗就
不会出错一样。
说话间,七弦柔媚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佻达灵动,仿佛在勾引人一般,辰星忽然就
想到了千年之前,洗玉台的那次难忘的盛典。清瓷作为一个叛神虽然罪大恶极,她的七弦
却是绝响了,或许从此世间再也听不到那种震撼天地的音色。
“叮玲玲”一串欢快的铃声突然横空而出,同时,琵琶,笛子,古琴……所有的声音
忽然平地迸发了出来,伴随着柔媚妖娆的音色,一团红色的云从天而降,那一瞬间,辰星
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朵恣意绽放的曼佗罗花。
那个女子,一身红色的衣裳迤俪轻逸,迎著十一月凌厉的寒风,飘飘扬扬,在周身舞
成了条条的彩光。漆黑的发如同乌鸦的羽毛,闪烁著蓝莹莹的光华,额上用白色的狼毫画
出缭绕复杂的花纹,眼底也用白色细细地描出勾人魂魄的花纹,更映得那双眼,熠熠生辉
,间中一条细长的瞳仁,如妖似魅。
曼佗罗……
他觉得那一个刹那,天上劈下无数的雷电,将他最隐晦的心事照得雪亮,逼迫他不得
不承认。她整个人舞到癫狂,如痴如醉,这种妖媚的动作,他从未见过。他只觉她妖娆的
身段舞成了一条巨蟒,一圈圈将他缠了住,几乎要窒息而死。
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迷濛中,耳边仿佛响起了从前一个神官说过的话。
“曼佗罗是极媚之花,也是极毒之花,其根茎果实可以让人如痴如醉,癫狂而死……

他的喉咙一窒,心的最深处,有一股极冷的寒意慢慢涌了上来,将他完全吞没,他却
没有反抗的力气。
  第十四章
“哈哈哈,怎么样?我的表现可让大家满意?”
曼佗罗一下场子,就蹦跳着奔了过来,一身红衣飞飞扬扬,凑近了看才发觉竟只是一
层薄纱,她纤细的腰身给看得一清二楚,辰星恍惚未定,恼怒却又冲了上来,只想脱下裘
皮将她从头到脚好好包起来。
雷班头开心到不知所措,在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中紧紧将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曼佗罗放声大笑着,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辰星简直不敢相信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
方才在台上颠倒众生的妖物。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
出来,干涩得可怕。
天善走了过去,爱怜地摸了摸曼佗罗的脑袋,柔声道:“小丫头,真有你的,听到那
些欢呼声了么?都是给你的,值得骄傲。”
他的眼神极温柔,定定地胶着在她身上,辰星的心忽然一紧,他自然知道那样的眼神
是什么意思。他们都不是瞎子,那种媚到了骨子里的诱惑,谁会看不见?便是连他,也…

曼佗罗笑瞇瞇地拉着天善的衣服,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娇声道:“你是说真的吗?
那我和姐姐两个谁跳得好?”
天善故意想了半天,才笑了起来,“自然是你,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台柱啦。”
说着他一把将曼佗罗抱了起来,他人本就壮,曼佗罗坐在他肩膀之上如同小孩子似的
,班子里的人全部围了上去,一时七嘴八舌闹成一团。辰星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曼佗
罗开心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滋味。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生一付颠倒的妖态,却甘心将自己蒙尘于男子装束之中,
偏偏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天真大条到不可思议,她当真以为世间的人都是可以拿来做友
好的兄弟姐妹么?一旦蒙尘的明珠为人发觉其耀眼光泽,便再也无法回去从前单纯的生活
了……她的那种妖娆的美丽,应该是他先发觉的,是他昨天晚上刚刚发觉的……或许更早
,在她救下他的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是一个有着温柔眼神的少年,可是……
等他发觉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到曼佗罗面前了,一抬手便将她从天善肩膀上扯了下来
,然后脱下身上的裘皮,将她紧紧裹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似乎有些不能明白这个
一向比较低调的杂工怎么突然如此大胆了。
“穿得那么少,当心着凉。”
他低声说著,脸皮子却有点发烧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啊?!发疯了吗?!这下可怎么
都没办法洗清了……
曼佗罗却连发愣的神情都没有,很兄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谢谢”,然后就
只拉着他连声问自己到底表现得如何,那双妖媚的眼,在灿烂的日光下,终于恢复了常态
,好像刚才他看到的那种妖精般的媚,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她很快随着众人离开,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反正
心里空了一大块,给寒风一吹,更是入骨的冷。
现在离开好么?
离开吧,再这样下去,他会完蛋的,趁一切还可以挽回,他该马上就离开,再也不见
这个让他摸不透的人。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一下,将之前的一切过往全部抛在了后面。
走出弯曲盘绕的小巷子,寒冷的风夹杂着初雪扑头盖脸地砸了上来,眼前的景象豁然
开朗,虽然是白雪皑皑,却也莫名地有些心安,仿佛终于顺利卸下什么包袱似的。街上行
人忙忙碌碌,小贩还在高声叫卖著各种货物,饭馆门口有小二张罗著客人,一边喊著新鲜
的包子馒头什么的,空气里有一种热闹的气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啊,就是这个,这是人间的味道,与麝香山完全不一样。他大步
往前走去,经过一座小石桥的时候,却忍不住回顾了一下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他还记
得,有一次和曼佗罗去市集买东西,经过这个小贩的时候,她硬是买了两个红彤彤的冰糖
葫芦,塞给他一个。
“既然在凡界,就不要老摆神的架子嘛,偶尔也体会一下凡人的生活,好教你知道,
我们过得多有意思,你们过得多无聊。”
他忽然笑了,整颗心突然就这么轻松了下来。当时他没有话可以反驳她,可是现在他
会很认真地告诉她:“人是人,神是神,我们本就是不一样的。如果用凡人的想法来逼迫
神,是不是不太好呢?”
在他给迷惑的这些日子里,他居然一直忘了自己是一个神,没有情欲的神,多可笑。
啊,还是回去好啊,川水宫里那些漂亮的女伶还在等着他呢!他消失的这些日子,也不知
道她们有没有想他……?
他的身影忽然僵住了,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离他不到三丈远的那几个人影。
三个人,虽然只是在人群中晃了一下就消失了踪影,可他是不会认错的!
一头黑白相间的古怪长发,一身火红的衣裳,这种醒目的外表,只有隶属于朱雀麾下
的南方鬼宿才有了!更不用说鬼宿身边的那个身材矮小的瘦子,他记得隶属朱雀的南方七
星里,鬼宿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矮子,就是张宿!另一个人则是一身白衣,凛然有出尘之态
,分明是隶属白虎的西方七星中的昴宿!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还是说四方那里果然要在曼佗罗城动什
么手脚么?!可恶!好在他还没离开!
他立即跟了上去,手指微微一搓,用水术隐去身上的气息,远远地随在那三人身后,
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在偏僻的山村里待了近半个月,炎樱怎么也没想到,荧惑居然大受这附近小孩子的欢
迎。虽然他是火神,不能让人近身,可就是因为他那种冷漠却凛然的气势,让人没办法忽
略,除了害怕便只剩下本能的敬畏,所以才引得那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对他崇拜之极。
每次她和荧惑才出去帮忙做些农活的时候,周围就有一群小孩子围着看,只要荧惑稍
微瞥过去几眼,便会开心的大笑大叫,纯真之极。对于这种反应,荧惑已经从开始的皱眉
头,发展到了如同不闻,便是对着投宿人家的那三个半大孩子,他虽然不说话,却也神色
柔和了许多。
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是南方的传统节日“踩冬”。南方一向天气和暖,虽然冬天并
不会下雪,却也让习惯温暖的南方人无法忍受,所以发展出“踩冬”这个古老的仪式,意
为“让冬天迟些来”。
每年到了踩冬时节,人们便会聚集起来,年轻的男女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围着火堆
跳舞唱歌,据说这样就可以让冬天来得迟一些,而且穿的衣服也大有讲究,甚至连火堆的
堆砌方法也很重要。踩冬仪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一定要烤整只的猪,然后人们围
在一起,把烤猪全部吃完,绝对不能剩下,如果剩下了,就意味着仪式的失败。谁吃得最
多最快,在来年便可以做村中最有威望的人。
由于村子里第二天晚上就要举行这个庆典,借宿的夫妻两人忙着杀猪,忙不过来,便
拜托炎樱和荧惑去市集买些必备的衣裳器皿之类。
好奇的孩子们一直偷偷跟到了村口,直到两人走了很远,还巴在那里望着,炎樱回头
看了看,不由轻笑道:“看来孩子们真的很喜欢你呢。”
说实话,她原来根本想不到,他居然会和那些吵闹的孩子相安无事,说起来,荧惑最
近的神情越来越柔和了,原先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似乎随着和凡人的日夜相处而消磨
了。她是不是该开心呢?修罗终于有了一点点改变……
荧惑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上面用简陋的笔法列出踩冬所需的事物:“
五彩衣两件,男女各一;金银首饰两对;鸳口红绸鞋一双;狼头青缎鞋一双;大小配饰若
干;陶土酒具一组;白瓷茶具一组;米果子半斤;糖花生半斤……”
后面都是一些小食甜品之类,他看了半晌,才道:“什么衣裳首饰为什么是一对一对
的?他家的孩子不是有三个么?”
炎樱笑道:“自然不是给孩子们买东西了,他们每年都要过这种节日,家里一定有准
备的物品。恐怕是怕你我待久了乡野之地难免无聊,才让我们出来买东西,那些首饰衣服
都是买给我们自己的,明天晚上要一起去参加他们的节日仪式了。”
参加仪式?荧惑又看了看那张单子,五彩衣……
“我不需要,也不参加。”
他不想穿成花蝴蝶,何况他一直都不喜热闹的地方。
炎樱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参加吧,荧惑,这是凡人的生活,我想让你多了解一
些……”
荧惑停下了脚步,看了她许久,忽然说道:“你最近很急噪的模样,我已经在听你的
话,试着了解凡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最近越来越烦躁,总是拖着他跑来跑去,似乎什么都要塞给他,生怕不够似的,到
底怎么了?
炎樱咬著唇,哽了半晌,轻声道:“荧惑……已经半个月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
间了……我知道的,你的伤一好就要回麝香山,在这里的一切都会马上忘记……可是,我
怎么能就这样甘心呢?对于你而言,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眼就丢开了,但对我而言,
却是付出最大的努力啊,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急忙摀住唇,硬把眼泪压了下去。她到底该怎么做呢?人的心
是多么难测的东西啊,要想改变一个固执的念头,一种鄙夷的想法,当真那么困难么?她
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一个希望得到的诺言呢?
在神的眼里,不随意杀凡人当真这么无稽吗?
她禁不住有些恨起来。
荧惑微微蹙起了眉头,良久都没说话。
“……我参加。”
一句很轻微的类似耳语的话语,让炎樱欣喜地抬起了头,眼睛里还闪烁著泪光,让他
的心小小地颤了一下,有某种柔软的东西给勾了出来,连脚下的路也变得平坦好走。
距离这个山村最近的是一个叫“临仙”的极小的城镇,和宝钦的繁华自然不能同日而
语,却也热闹淳朴,城中只有两条大道,沿着分开几个支线,只有其中一条路上有贩卖各
种仪式货物的小贩店面。
迎面走过的路人都是笑容满面,甚至已经有些少年男女已经将五彩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远远望去,倒是色泽鲜明,为渐渐萧索的冬天增添许多热闹来。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
过,当时他觉得自己在人群中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石头,可是现在,他却感觉有点可以融入
里面了,一向平静无波的心里,似乎也有点开始期待所谓的“踩冬”仪式。
五彩衣缎子鞋居然和金银首饰放在同一个店舖里卖,看样子似乎是作为仪式的必需物
来对待的,一整套行头下来,大约要花上一两银子左右,加上其他的物品,过个这样的节
日,起码要准备三两银子。
荧惑随便拿了一套比较简单的五彩衣,一边沉声道:“既然给我们买,钱是怎么算的
?”
炎樱点头道:“自然是我来出,三两银子可是这些村人大半年的庄稼收入呢……”
话音未落,却见热情过度的店舖老板拿了一件花花绿绿的头饰,二话不说,直接扣在
了荧惑头上,一边笑吟吟地说道:“官人看这个如何?你相貌堂堂却有冷漠之姿,配上这
个琉璃宝珠天人帽,一定很合适。节日期间,这个帽子就当礼……物,送……给……官人
……”
话到后面变得断断续续,显然流露出恐惧的情绪。可怜的小老板脸色惨白,张大了嘴
,怔怔地看着荧惑阴森森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有杀气!冲天的杀气!他的两腿顿时发软,眼看便有些站不稳。
咦?他做错什么了吗?不过是送给他一顶宝珠帽子而已啊……
炎樱急忙走过去,抬手便要取下那可笑的华丽的帽子。天啊!荧惑不要在这里发怒才
好!
荧惑垂下眼睛,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忽地抬手将帽子摘了下来,轻声道:“不用了
,送给这个姑娘吧。”
他转身,轻轻把帽子扣在急急走过来的炎樱的脑袋上,这个动作让她完全呆住了,本
能地反手去摸垂在肩膀上的琉璃珠子,凉凉的触感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凡人的女子一向爱护自己的颜色,这个很适合你。”
他低声说著,替她将头顶上有些歪的大琉璃珠扶了扶正,炽热的火焰触感划过她的肌
肤,此刻却带着温柔的味道,他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黄金,放
在吓软了的小老板的手上,提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走了出去。
炎樱愣愣地摸著琉璃珠,心头忽然又一阵酸涩,一直蔓延到了嘴里,眼睛里。她咬了
咬牙,迈步跟了上去,什么也没说。明明是天气晴朗,阳光璀璨,她却有流泪的冲动。
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没办法收拾的……
她将手指放进口中,细细地咬著,心力憔悴。
火光跳跃,踩冬仪式正式开始,可前面那些衣着鲜艳的少年男女跳了什么,唱了什么
,她都没心思去看了。手里的陶土酒杯给人填了一次又一次的酒,呈碧绿之色,显然是南
方人最喜的竹叶青,清冽的酒香随风飘散,加上烤肉的浓烈脂香,不由令人食指大动。
荧惑穿着五彩的衣裳,面无表情地端著酒杯坐在角落里。杯中的酒好生熟悉,让他回
忆起了那个叫海阁的男子,那个时候,他与他把酒言欢,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朋友
的,可是事实却让他失望之极。
他一仰头,将杯中辛辣之物喝了个干,感觉那与火焰完全不同的滚烫渐渐融化在身体
里,那日的感觉又再度降临。他陡然捏紧酒杯,心里百味横陈,竟是不能压抑。
前面不停地传来“冬冬”的声音,却是村中的少年男女聚在一起,在缎子鞋外套了木
屐,用力踩地的声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踩冬,胡琴悠扬的声音配合著少年们嘹亮的歌声
,几乎要冲破天际,一时间,种种声浪打击胸口,苍穹辽阔,火光热烈,歌声惊天,他居
然有些感于这种火热的气氛,心跳都开始加速起来。
几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往他这里跑了过来,他只抬头瞥了一眼,却见那些小鬼头不若
平时的畏缩,一个个都冲到了他面前,满面笑容,每个人额头上都是汗,映着火光,亮闪
闪的。
作者: Ammydi   2006-03-11 12:08:00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6-08-25 15:43:00
囧 死光光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9-06 03:25:00
明天化妆一定上不去....鼻要让我哭不完了啦~~(酸)묩뀠
作者: airfun   2006-09-06 03:48:00
这么好看害我看到三点半~~~~明天爬不起来唸书了T-T
作者: melaine (叹 息 泉)   2006-09-06 05:05:00
超好看的QQ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6-09-06 05:51:00
推推
作者: sallyhw   2006-09-06 13:51:00
T__T
作者: inuomi (我的蓝莓夜)   2006-09-06 17:13:00
T.T
作者: halimouw (Invincible)   2006-09-06 18:12:00
怎么结局都这么惨...只有司徒他们好一点>"<
作者: pacaca   2006-09-06 19:17:00
讨厌啦QQ 看完好想哭喔!看完不知该祝福还是为萤祸伤悲
作者: edias (好想你)   2006-09-06 21:16:00
呜呜 没想到这么单纯的荧惑爱起来也这么单纯 悲伤的结局
作者: rreenn (^^)   2006-09-07 00:49:00
推~好看
作者: j10310 (小笨天)   2006-09-07 14:43:00
一整个很鼻酸
作者: pidmr (平凡且爱潜水的小雨)   2006-09-07 21:52:00
为什么没有一个好下场 为什么 (大泣跑开 抱棉被 呜呜呜)
作者: wasmemory (right/left)   2006-09-08 17:38:00
好好看....>"<
作者: noyt   2006-09-08 23:54:00
推... Q_Q
作者: jp2004 (掰)   2006-09-10 00:55:00
呜呜呜~~荧惑~~~炎樱~~ QQ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2006-09-13 08:17:00
怎么又是悲剧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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