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带着咒法的水滴顺着他的衣裳往下滴落,鲜血画出的反八卦蠢蠢欲动,似乎是活的一般
。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大殿里只有淅沥的水声,还有荧惑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阵阵不寻常的波动从反八卦上方缓缓荡漾而来,几乎是一种轻柔的力道,击在人脸上
,温暖又干燥,好像春风一般。大殿里的众人顿时愣住,似乎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情。眼看着地上的水渐渐震荡开来,如同沸腾,然后只一瞬间,似乎有扑天盖地的血红之
光罩了下来,一浪一浪地,有一种分不出究竟是冷还是热的气息蔓延开来,令人战栗。
破浪反应最快,急忙回头吼道:“快!快泼水!谁赶快把海阁小主叫过来!”
难道连这种程度的法术也制不住火神吗?!小主明明说过这种法术可以克住荧惑的行
动,令他足有三天都不能施展神火的吗?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情况到底是……?!
立即有人答应着转身就想往殿后跑,忽地听平地里炸开了什么东西,大地都为之震动
,众人无法站稳,纷纷倒地,然后一道刺目之极的光芒,从反八卦的坎位陡然升起,令人
无法直视。只听殿梁“哗啦”一声被什么东西撞破,那道绚目的光龙箭一般窜了出去,抖
落满地的残瓦碎土。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剧烈的气浪以荧惑为中心四面扩展开,炽热无比,殿内尘土飞
扬,连呼吸也不能够。破浪只觉头发给那气浪冲击得全部直向空中,脸皮子好像都不能完
整地贴在脸上一样。他张开嘴想吼叫,可刚张开,却给强行灌进了满嘴的尘土沙砾,大骇
中连合上下巴的力气都没了。
他吃力地背过身去,恨然吼道:“快泼水!你们在等什么?!等他杀了全部的人吗?
!”
周围的人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在气浪中吃力地找著水桶,一时间
,“哗啦”声大作,眼看着一桶桶加了咒法的水泼了上去,却全部给气浪卷到了空中,半
点也没沾上他的身。
已经有人给这诡异的情况吓昏头了,抱着脑袋没命地逃窜,嘴里无意识地哭喊著什么
,却偏偏怎么都出不去。
刺目的光芒中,荧惑缓缓抬起了手臂,漆黑的头发根根飞扬起来,在空中款款荡漾,
眼看着渐渐褪去了漆黑的色泽,变做了明亮的橙色,如同跳跃的火焰。他忽地张开口,尖
锐地嘶吼了起来,啸声震天,惊心动魄,简直无法相信人可以发出这种声音。
同一时间,西方王城内,镇明飞快起身,奔至前庭。荧惑那家伙,该不会要用“那一
招”对付凡人吧?!
“我们的镇明大法师怎么了?难得看你也有焦急的时候呢。”
一个软绵绵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突然响了起来,又甜又媚,好像光用声音就可以勾
引人一样。镇明猛地回头,颇有些无奈地望向来者,却是一身红衣的非嫣,头也不梳,光
着脚丫子站在前庭里,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小狐狸!连做女官都没点样子!好歹这里也
是王宫啊。
他笑了笑,停下脚步,回身说道:“你的鼻子简直灵光到可怕,怎么我有点什么动作
你就比谁反应都快?这么巴望着我离开王城?”
他走到非嫣面前,脱下雪白的外套,把只披了一件袍子的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又替
她将腰带系上,确定衣冠整齐一些后,才退了两步。
非嫣撇了撇嘴角,将过长的袖子捋了捋,柔声道:“荧惑出了事,你都不管?一点五
曜的同僚情分都不讲,神做成你这样,也算无情到极点了。老是和我纠缠着做什么?麝香
山出那么大的乱子,也不见你管成这样,真讨厌。”
镇明嘻嘻一笑,漆黑的眼睛里染上了顽皮戏谑的味道,他伸手捉住非嫣的头发,一寸
一寸地捏著,轻声道:“麝香山有司月,荧惑的本领比我强,我干嘛要费心在他们身上?
倒是你……”他顺势捏住她滑腻的下巴,继续道:“怎么我总觉得你一肚子鬼胎,不小心
防着你,你出的乱子会更可怕。”
非嫣“切”了一声,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几步,沉声道:“火神发怒了,
连滕蛇之术都施了出来,你就眼睁睁看着青鼎山那些凡人被杀死,连魂魄都焚烧殆尽?”
只有神界的少数神才知道滕蛇之术的可怕,荧惑一旦用上那个招数,就是打算屠杀到
一个不留了,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荧惑不是人,是火里化出的精灵,平时有左手的经文
和神界的戒律束缚着他的行动,用理智和冷漠封印住血腥残忍的本性,一旦激怒他,封印
就会破裂,他就化身为杀人不眨眼的修罗,除非将那一方有生命的东西杀光,不然是不会
停手的。
“青鼎山那些人不知道受了谁的教唆,居然用水系法术去封荧惑,便是我立即赶去,
也没办法阻止他。也罢,我们也有几百年没看过修罗发威了,青鼎山那些人激怒了修罗,
就要付出代价,非神力能阻挡。”
说着他居然转身就回去了,非嫣暗地跺了跺脚,该死的!早知道就不出来了!方才他
分明是打算赶去青鼎山的,被她这么一搅,居然又回去了!他到底打算在西方王城待多久
?这样困住她,很有意思吗?!
却听镇明在前面低声一笑,声音又是狡黠又是温柔,“小狐狸,死心吧。有我在的一
天,就没你自由的一天,等你修炼到能打倒我的时候,再说离开也不迟。”
说完他也不理会非嫣在后面的气急败坏,气定神闲地走回了自己的占卜厅。
是的,她是风,永远自由自在,不愿意为任何事物停留一下下。曾几何时,情况从她
对他的专注追逐,演变成了他对她的不能放手?他一心只想困住她,将她困在深沉的大地
里,将不羁的风强行留住。
哪怕他明知道这是错误的。
“快去告诉海阁小主!火神发怒了,让他快带着大小姐离开青鼎山!”
破浪在激烈流窜的气浪中奋力地吼著,他要用力扶著殿内的柱子才不会被气浪冲倒,
这种情况,不要说逃命,就连转个身都困难无比!他们还是太小看荧惑了吗?
殿内的众人乱成一团,有的跌在地上给气浪冲击得到处打滚;有的抱着脑袋没头苍蝇
似的乱窜;有的高声叫喊著什么,神色惊恐绝望,没有人听见他的叫唤。
破浪咬了咬牙,拼着命支撑著身体,艰难地转身往殿后的小门走去。海阁小主和大小
姐都在后厅那里呢!总不能让这个发了疯的火神伤了他们两人啊!
忽地,所有的风声气浪全部停了下来,大殿里恢复了寂静,所有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却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闪电一般窜了上来!是荧惑!他的头发此时全部散了开来,一根根
闪烁著亮眼的橙色,随着他的动作舞动着,仿佛最纯粹的火焰,美丽之极。
他的动作轻盈优雅,飞一般地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长发微扬,洒落点点火光。他
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两只眼睛幽深异常,竟连杀气也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怔
怔地看着他抬起手来,指尖有梦幻一般的萤光洒落。谁也想不到,传说中恐怖之极的司火
修罗,真正发怒的时候,居然美丽如斯。
明知那些火点会将自己焚烧成灰,半点痕迹不留,却还是忍不住被吸引,舍不得将眼
光从他身上离开。
“卒”地一声,是荧惑的手臂贯穿人体的声音,鲜血从那个洞里迸发了出来,却一滴
都没有沾上他的身。转身,跳跃,伸手,每一个动作都认真专注,仿佛他现在正做着一件
很神圣的事情,圣洁到要用神火沐浴遍身,用凡人的鲜血来做祭祀。
转眼之间,殿内已有五六个人被他出手极快地贯穿了胸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
样倒在地上,瞬间被血红的神火吞噬成灰,魂魄全散。许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眼见同僚
之死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满眼里只有荧惑身上撩人诱惑的火光,美得惊心动魄。
又是连续的闷响声,鲜血喷涌出来,落在反八卦上,溅起漫天的烟雾。他就在那烟雾
之中舞蹈,全身都给一层明亮的橙色光芒包裹着,瞬间就站定在一个发愣的男子面前。那
人只觉身前一热,顿时呼吸都着火,眼睛里顿时涌上泪来,恍惚中只看到荧惑那双眼,寒
冰一般,半点波动都无,最深处却隐隐藏着惊天动地的杀气,将他吞没。
“啊!别杀我!别杀……!”
他突然清醒过来,哀号著转身就跑,脚下却一滑,狠狠地摔在地上,粘腻的鲜血顿时
溅了他满身,他这才骇然地发觉大殿里几乎成了血池,无数的残肢断身遍布在周围,给一
层薄薄的神火包围着,一寸一寸地燃烧。眼前可怕的景象令他发狂一样地吼了起来,没命
地爬起来,顾不得积在地上的滑腻的鲜血,只求可以离开这个杀人的恶鬼!
随着他的吼声,殿里残留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纷纷哭喊著往门口跑去,乱成
了一团。
荧惑双手暴长,一把捉住两个企图越过他的男子,将他们的头发连着头皮狠狠扯了下
来,鲜血一下子迸了出来,下雨一般,伴随着那两人的惨呼,溅了荧惑一身。他随手将那
两人丢得老远,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眼看着那些血点渐渐冒出白烟来,竟在他身上蒸发
了!
他忽地一跃而起,握手成爪,闪电一般追着那些逃命的人。人给他一抓之下,仿佛纸
扎的一样,立即碎裂了开来,鲜血的色泽在昏暗中分外诡异,却妖艳到了极至。
众人肝胆俱裂,没命地往殿后飞奔著,一面拚命吼道:“海阁小主!快来救救我们!
海阁小主!”声音到后来变成了哀号,令人毛骨悚然。
他什么都听不见,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要看到活动的影子就冲上去杀戮。双手染
满了那些凡人的血肉,滑腻的感觉甚不好受,心底却慢慢有一种类似战栗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知道那是喜悦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正享受杀人的快乐……
他追到了后门,一把抓住前面一个男子的背心,将他连皮带肉地扯成了两半,温热的
血仿佛被人用盆装着一样,一股脑泼在他身上脸上,心底的战栗却越来越猛烈。
啊,他渴求更多的血肉!
忽地,面前没路了,原来是大殿的墙壁挡住了他。他想都没想,一掌挥出,那面青石
筑成的厚实墙壁就像面粉一样散了开来,熔化成团,砸落在他脚边。一阵巨大的震动声轰
然响起,随着他窜出大殿的身影,那座巨大的宫殿在他身后崩溃坠落,化成了一摊碎石烂
瓦。
“海阁小主!海阁小主!救命啊!”
一阵阵凄厉的呼救声从旁边传来,他本能地追了上去,寻找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心里
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那是一种被人欺骗,被人背叛的带着狼狈的痛楚,那种痛在他心里
发酵败坏,聚成了杀气——他恨极了。
“不许你再靠近一步!”
一个粗鲁蛮横的声音刺入他的耳朵,却是破浪!他手里抓着一把大刀,丝毫不惧地瞪
着他,恨道:“麝香山破了宝钦城,让我等受尽苦楚折磨!我不管你是修罗恶鬼,你若再
敢侵犯一步,休怪我破浪不客气!”
他将那刀舞成了一片银光,月色凄迷,他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抱着必死的决心挡住
修罗。海阁小主和大小姐就在后面的小厅里,至少让他为主子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啊!青
鼎山三百人,瞬间给他杀光,但哪怕只剩他一个人,也要保护主子到底!
“看刀!”
他暴吼了一声,没命地奔上前去,虎头大刀烈烈生威,舞成了凌厉的风,劈头盖脸没
有章法地往荧惑头上身上砸了过去。只要一会,哪怕只有一会也好!让海阁小主和大小姐
逃出去……!
荧惑轻松地闪过刀光,伸手如电,一把捏住了他握刀的手,轻轻一捏,他的手腕顿时
粉碎,骨骼发出沉闷的声响。破浪闷哼一声,虎头刀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却硬气之极,低
头张口便要咬住荧惑的手!
荧惑举起手来,眼看便要生生将他脖子斩断,却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放开
他!”
他身体一震,猛地回头,立即看到了海阁!依旧是一身黑白相间的飘逸衣裳,昂然地
站在那里,丝毫不惧地与他对峙著。
“放开他!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干,你若恨我,便只管来找我吧!我海阁不逃
也不躲,任你处置!”
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昂着头,沉声道:“杀了我!反正我早已知道会失败的!”
荧惑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将破浪轻轻一抛,八尺的彪形大汉,居然
给他抛得离地足有三丈多高。破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扎手扎脚地栽了下来。
荧惑双足点地,整个人忽然飞了起来,衣袂飘动。月光下,他浑身散发著的明亮橙色
火光美丽得如同梦幻,长发摇曳,化成了舞动的火焰。只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当真恍若天
人,海阁几乎呆住,怎么也想不到司火的修罗,杀人的时候魅惑如此。
“卒”地一声,是他的手贯穿破浪胸膛的闷响,他的动作优雅到圣洁,一手捏住破浪
的肩膀,另一手穿过他的胸膛,忽地一拉,那人就这样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给他扯成了两半
!
鲜血呈一种诡异的弧形,喷洒了开来。月色如银,鲜血化成的花朵就在他手里盛开,
泛著妖异的黑色,然后下雨一般地落了下来,将海阁整个人都浸透了。他惊骇到完全呆住
,动也动不了,似乎第一次见到如此残酷,却如此美丽的杀人手法。
夜风萧索,将荧惑的长发尽数吹了起来,有几缕滑在眼前,迷住了他的眼,那一个刹
那,他却看到了一个粉色的身影,远远地,正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怔怔地落在地上,怔怔地望向海阁的身后。
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长发,柔美的脸庞。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人
在自己的心里原来已经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夜来梦回,她已经成了他的梦魇。每日的寅
时一刻,他虽不说,却不代表他没想过。
炎樱……
她安静地站在海阁身后,安静地看着他,眼光深邃如梦。他忽然全部迷乱,完全想不
起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一切的过往瞬间化成了云烟,他一直在想着的,藏在心里的,让他
迷惑的那个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炎樱慢慢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海阁身前,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然后,她张开
嘴,轻声道:“杀够了么?如果不够,请你先将我杀了,荧惑大人。”
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他的脑袋突然空了,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面前崩溃。心的最深处,有一股极苦涩的
味道极缓慢地冒了出来,他却一点都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一点都不想……
第八章
一切都安静到了极至,只有夜风泠泠,她的衣袖微微作响。
他们就这样对峙著,谁也没动一下。他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她一般,震惊,欣喜,绝望
,痛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化做了两个字:“炎樱……”
海阁一把推开炎樱,昂首走过去,沉声道:“事情与她完全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
是我吩咐他们去做的!要杀,就杀我!”
他缓缓地环顾著周围破败残忍的景象,他仅剩的三百族人!只瞬间就给修罗夺去了性
命,连魂魄也没法保留!巨大的痛楚将他包围住,他浑身都开始颤抖,是他错了,错了!
仗着背后指使他的那些人,低估了火神修罗的能力。三百族人,都是被他的自以为是害死
的!
眼泪从他的眼角潸然而下,将衣裳打湿。他扯开上衣,露出胸膛,低声道:“杀了我
!快!”
他的头上身上全是斑斑血痕,看起来甚是可怕,那是方才破浪被荧惑徒手扯烂喷在上
面的血。血已凝结,却依然滚烫,仿佛要灼穿他的皮肤一样。
荧惑却没看他,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眼前还有一个海阁,他的全身心,在第一眼看
到炎樱的时候,就完全僵住了。他一直想逃避的,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情,生生出现在他
眼前,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和炎樱有关。
是她吗?真的是她?处心积虑地找寻他的弱点,当真一门心思要他死么?
炎樱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走了上来,一直走到了他面前,他身上炽热的气息顿时
迎面而来,如同火烧,几乎不能呼吸。海阁伸手想将她拦下,却被她无声地闪开了。
“他们……是我最后的族人……”
她突然开了口,沙哑而哽咽。
“或许,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不该挑衅神界,不该低估了你。只是……”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飞快地,她却不去擦拭,任它们染湿了胸口。
“只是,当你徒手杀凡人的时候,心里真的不痛苦么?他们和你一样,有血,有肉,
会痛,有思想……他们不是枯木,不是泥土可以让你这样残酷的杀戮对像……”
她忽地一把捉住荧惑的衣服,捏得死紧,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双手被焚烧的巨痛。
“我承认神的强大,我承认神是圣洁的……可是,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没有理智的
屠杀,只为了征服而征服……神难道不是我们凡人光明的希望么?可是用鲜血和杀戮换来
的希望,我们真的要不起!仅仅因为听见不同的声音,就毫无顾忌地杀人;因为自己拥有
强大的天赋予的力量,就可以强迫别人遵从自己的意志!这样的神,我宁可不要!”
她的指甲狠狠地抓进他的胸口,划出数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滴了下来,
滚水一样烫,她却恍如不觉。
“你也有血,你也会痛!为什么在杀人的时候不去想他们会不会痛呢?我们都流着一
样的血!除了没有强大的神力,我们是完全一样的!难道就因为看不起凡人的情欲,就认
定它是有罪的要消灭的吗?!你们试图过了解凡人吗?”
她的声音渐渐嘶哑,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神采。
“或许我的话对你而言完全没有意义,可我还是要说!强大的力量和恐怖的精神压迫
只能让人无法真心的顺服景仰!人只有在真正感激和崇拜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信仰。
哪怕世间再多十个司火修罗,也没办法征服人心!我没有力量反抗你,但我可以选择我的
尊严!如果你们觉得杀戮就算是征服了人,你就将我杀了吧!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叫炎
樱!”
声音到后来变得凄厉,她的神色坚决,却无关爱恨,抬手解开衣领,露出白腻的脖子
,月光下犹如最完美的象牙,一点瑕疵都没有。
周围遍地的尸体残肢,鲜血渗透在泥土里,将这一方土地都染红了。她深深地望了一
眼这些惨死的族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是谁的错?怪海阁的心急与自以为是?还是怪
自己没有能力来得及劝阻?更或者,该怪那些在背后指使海阁的人……?
怪谁都已经没用了,无论如何,族人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什么力量都唤不回来。分
裂的两个神界暗自较劲,牺牲的却是他们这些可怜的凡人。就算四方那里有宏图大志建立
新神界又如何?这般轻贱凡人的性命,和五曜有什么不同呢?至少五曜明著鄙夷情欲,用
恐怖手段镇压,而四方却穿了一件漂亮的花衣服而已……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请杀了我吧。”她平静地说著,“只是,你能杀了我,却不能让我顺服。宁可死,
也不要神!”
“大小姐!”海阁惊呼著,立即就要冲过来拦她,却被她一手撑开挡了住。
“海阁,虽然不甘心,但神的确比凡人强大。强硬的反抗不过换来更多的屠杀而已,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有人被杀了,请你不要过来!”
她直直地,无畏地看着荧惑,纤细的肩膀挺直到没有一丝犹豫。荧惑默然地与她对视
良久,忽然开口道:“是你吗?计划一切的人是你吗?”
他逼近了一步,紧迫地瞪着她,似乎要从她眼睛里找出答案。她说的那些事情,离他
太遥远,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却不能不在乎她的背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在他
心中的份量如斯,他觉得,她的一句话,一个字,都可以让他竭斯底里。他不了解那是什
么感觉,只觉得心潮澎湃,一种与杀人时完全不同的战栗感觉席卷了他,陌生,强劲,却
一点都不反感。
“是我!我说过,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大小姐无关!”
海阁急切地吼著,想冲过去,却被炎樱的气势所迫,只急得在原地狠命跺脚。
荧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瞪着炎樱。他要她开口,要她的一句话,只要她说不
是,他马上就可以走人,再也不管这里的事情!
身体渐渐沉重起来,是方才那些水系咒法的后劲,哪怕他用了滕蛇之术,还是无意被
那些咒法伤害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可他不放过,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炎樱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气氛顿时僵硬起来,荧惑的脸色铁青,杀气又弥
漫在他眼里,可怕之极。
他缓缓抬起手来,指尖有萤光洒落,如同梦幻。炎樱却知道,那是屠杀的前兆,修罗
愤怒的标记。那些美丽的火光,曾在这三百族人身上焚烧,如今也要将她烧死么?她涩涩
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镇静地等待着他用那双手贯穿她的胸膛,将她撕扯成两半。
荧惑铁青著脸,缓缓将手伸了出去,眼看就要触到她的胸口,却听海阁忽然狂吼了一
声,整个人出其不意地飞快撞了过来!
“大小姐!你快逃啊!”
他顾不得荧惑身上的火焰灼人之极,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用尽全身的气力不让他再往
前走一步。一时间,头脸,双手,胸口,无一处不痛,肌肤几乎要被撕裂一般的焚烧苦楚
,连呼吸都着火。
炎樱怔了一下,急忙伸手要去拦他。
“海阁!”
这个傻瓜!事到如今,她一个人逃走又有什么意义?!
荧惑面色森冷,不再说话,一把扯住海阁的胳膊,另一手高高地举了起来,立即便要
将他杀了!炎樱倒抽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尖叫道:“别杀他!”
荧惑恨然地瞪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她,一直以来如冰的眼睛里,此刻却
装满了痛楚,那是一种被背叛的痛。这样的眼神刺进她的心里,一阵酸涩,汹涌的浪潮瞬
间将她吞没。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的……不是我指使的……你……”
话一说完,她的眼泪就涌了上来。可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她却完全不清楚。若她能
早一点知道海阁的计划,若她早一点知道他和四方那里有密谋,若她能早点阻止他们这些
为了报复而疯狂的族人……都是她的错啊……只知道安然地做她的大小姐,嘴上总是说著
好听的话,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在想什么,一点实质的行动都没
有。
她总是说著不服神界,总是痛恨为什么神不去了解凡人,可她也只是这样想着抱怨著
罢了!她为什么不去做点什么?!被海阁他们从神界将自己偷偷接出来之后,她一点长进
都没有,终日被人保护在后面,她这样算什么宝钦城的大小姐?!
“不是我指使的!但若我早知道他们的行动,今日你或许根本已不能站在这里了!”
她厉声说著,一把抹去懦弱的眼泪。荧惑的眼神让她莫名的心慌意乱,可她已不愿再
去想那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无论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
鲜血,来偿还给那些为宝钦城的自由献出生命的族人!
荧惑一把将海阁摔开,然后飞快地捉住炎樱的胳膊。
“跟我走!”
他沉声说著,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将这个女子带去哪里,却本能地这样做了
。这么长时间,一直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人,一旦捉住了,他不会再放开的!
海阁给他一摔之下,踉跄著跌到了地上,身上出乎意料地一点损伤都没有!他急急回
头,这个修罗!他要把大小姐带到哪里去?!怎么能让他得逞?!
荧惑的身体忽然化成一股热风,将炎樱整个人托了起来,海阁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
住一绺干燥的风,然后那两个人,身体竟然化做了轻烟,冉冉地在月光下消失了!
“姐姐!”
他终于忍不住将一直藏在心里的这个称呼愤然地吼了出来!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遍地
血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当中,形单影只,凄凉之极。
炎樱以为自己正被这修罗用神火焚烧魂魄,全身上下痛到了极至。神火不似凡火,触
人只有皮肤的痛而已,它仿佛会钻进身体里面,连着骨骼,血液,内脏,一起着火,偏偏
痛到了极处,整个人却是清醒著的,生生受这种煎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恍惚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双脚又踏中了实地,踉跄著走了几步,差点摔倒。一直缠绕
著自己的火焰突然消失,鼻子里吸进的是冰冷的空气,将方才炽热的内脏瞬间又冻结了住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四处望去,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下了青鼎山,现
在正在山脚下呆呆地站着。
荧惑的身影在五步开外,头也不回,飞快地往前走着,她一时不能理解,怔在那里。
她……没死?荧惑将她带下了山,是为了什么?
顾不得多想,她迈步追了上去,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荧惑整个人忽然“冬”地一声,
倒在了地上,身上明亮的火光终于也熄灭了,漆黑的头发散乱在背后,看上去有一种与他
平时的强劲完全不协调的虚弱。
她大是惊异,急忙跑过去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显然还
是为海阁他们的水系咒法伤害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僵在那里,心里百般滋味,同
时侵袭,只怔怔地看着这个仇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还好……”
他忽然喃喃地这样说著,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攥得死紧,怎么都不放开了。
还好……不是她指使的……真是……太好了……
印星城——
白虎默默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窥世镜,每一块碎片里犹带火光,明亮橙黄,极是美丽。
“失败了……吗?”
他喃喃地说著,然后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踏过镜子的碎片,一直走到窗前。
北方的月光更加澄澈,映着窗外皑皑白雪,令他原本就白皙柔弱的脸看上去更加透明
一般,似乎连经脉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是一种接近透明的棕色,如同玻璃珠一样,晶莹
美丽。抬起修长的手,慢慢一算,忽然又笑了。
虽然没能真正除掉最棘手的修罗,但好歹能将他绊在南方好几时日了,于他也是一件
好事。现在北方能阻挠四方的神,只有那个受伤的辰星,暂时不足为惧。除非司月肯放下
一切亲自来曼佗罗城,不然,一切很块就在他掌握之中了!
正在沉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然后朱雀惊惶的声音就刺进了耳朵里。
“白虎!别看镜子了,快出来!事情不太妙啊!”
他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打开了房门,沉声道:“出了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一点体
统都没有!”
门一开,却不只朱雀,连青龙和玄武都脸色凝重地站在那里,一见他出来,玄武的脸
更黑了。
“白虎!你居然敢骗我!”
玄武一把捉住他的衣服,几乎将他孱弱的身体从地上提起来,令一旁的朱雀和青龙都
惊呆了,急忙拦住他犯上的举动。要知道,现在的四方之长可是白虎!玄武这样的行为完
全有理由将他打入大牢里啊!
白虎也不惊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定定地看着他愤怒的模样,轻声道:“我骗你
什么了?你且说来。”
玄武一把将他摔开,恨道:“清瓷!清瓷她分明没死!你居然告诉我她的魂魄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用意?!快说!”
眼看他又要冲过去犯上,青龙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冷静一点!玄武!那个女子你前
日也见过,分明已经没有魂魄的气息了,难道就因为看到一些花,你就确定白虎是骗你的
?太胡来了!”
白虎目光一冷,“花?什么花?!”
玄武用力挣脱开青龙的束缚,从袖子里掏出一朵血红的花,砸到了他脸上,恨声道:
“就是这个!是她血肉化出的花朵!你对她施了什么魇术?倘若她当真没有魂魄,这花如
何能进得了印星城?!”
说著,他的心里一阵巨痛,再也说不下去。他认定了这花是清瓷发给他的求救记号,
现在也不知白虎对她施了什么术,令她不能清醒过来……清瓷!生得坎坷,死后也不得安
生,你何其凄凉!
白虎居然没有生气,只缓缓从地上拣起那花,小心捏著看了半晌,才轻声道:“这花
是如何来的,我要仔细巡查。玄武,我没有骗你,也没必要骗你。她于我不过是一个凡人
女子而已,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我何必要骗你?当初我寻到她的时候,的确是没有了魂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再这样满心都是这个女
人的事情,将我们四方的大业弃之不顾,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拂袖而去,一边又道:“朱雀,在何处发现的这花?带我去!”
朱雀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玄武,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只
是默然地带着白虎往安置清瓷的小厅走去。
青龙蹙眉看了他良久,才叹道:“你……何苦……她早已死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不是么?”
玄武几乎每天都待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子,什么都不说。白虎的“存灵术”极
好,让她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样,尽管如此,她仍然已经死了,这是事实,玄武的心声也
分明表现出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明知道死了,却还留着希望?
今日一进小厅,看到地上的那朵突然冒出来的血红之花,心声顿时乱了,几乎呈疯狂
状态,他真的搞不明白。玄武,高洁的冰雪之神,原先的四方之长,难道就甘心这样堕落
下去么?
玄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青龙……别说了……让我安静一会……”
声音颤抖,虽然他极力自持,却仍然掩饰不住痛楚和失落。
“我去看看情况,你自己好好想想。”
青龙摇了摇头,转身往小厅走去。
世间固执的人太多,玄武恐怕是其间翘楚。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继续,情欲之毒,
当真厉害如斯。
一步入小厅,他不禁一阵骇然!天!这是什么?白日还只有两朵小小的花苞而已啊!
可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清瓷躺在厅正中的青玉案上,雪衣白发,神情平静,当真如同睡着了一般。而在她身
体周围,一朵朵血红的恶之花盛开绽放,几乎将整个小厅塞满!阵阵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闻之立即心神俱荡,几乎不能自持。
青龙一时呆住,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九章
“事情的经过是怎么样的?”
白虎拈起一朵花,放在手上把玩着,一边冷冷地问著朱雀。
朱雀回身招了招手,手下的井宿和心宿立即押著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伶走了过来。
“这个女伶是昨夜负责看守小厅的,今日一早我和玄武一起进来的时候,她神色十分
慌张,问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想事情一定和她有关。白虎,你来问吧。”
他将那女伶推到白虎面前,她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爬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虎没说话,垂眼看了那女伶半晌,忽然放柔了神色,弯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有什么话,站起来说,没什么好怕的。”他柔声说著,对她微微一笑。
那女伶受宠若惊,急忙点头道:“回……回白虎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
怎么回事!昨夜是我负责看守小厅和……这个女子,只是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看见她一
直睡在那里,也不像死了的样子,就凑过去看了她几眼……”
白虎笑了笑,轻声道:“她是个美丽的女子,你这样好奇也无可厚非。”
女伶红了红脸,继续道:“或许是我多事,她躺在那里也有些时日了,虽然没有魂魄
的气息,但整个身体还是活的,我见她的指甲长了,便想替她稍微修整一下……”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白虎,怕他责怪她多事。他是新的四方之长,对于这个人,她
一点都不熟悉也不了解,所以没办法像以前揣测玄武的心思一样去揣测他的。
白虎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细心负责,你是个好孩子。你且安心往下说,我只
会赞赏你,不会惩罚的。”
女伶顿时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声道:“我不敢要大人的赞赏,这本是我份内的事。
我替她修指甲的时候,不小心将她的手指弄破了……当时我吓了一跳,因为血就那样涌了
出来。我……我以为……她不会流血的……”
听到这里,朱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流血?就这样?那这些花是怎么来的?”
女伶急道:“大人!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早上厅里就有了这么多花!我见她流
血,就急忙用手绢替她粗粗包了一下,也没在意,可是等我早上再来的时候,手绢上……
手绢上一点血迹都没了……昨天晚上还染红了一大块呢!我……我就知道这么多了!请大
人责罚!”
她垂头站在那里,又开始微微发抖。
白虎想了一会,挥手道:“你下去吧,事情与你没有干系,不用怕。你做得很好,以
后也要这样细心。”
女伶千恩万谢地退出了小厅,白虎笑道:“我倒感觉是被反咬了一口似的,救下了她
的身体,好不容易拉回了一点记忆的碎片,却让她把这些古怪的花也带进印星城了。”
朱雀皱眉道:“花到底怎么来的?这女人没死吗?”他的眼里忽然迸发出杀气,沉声
道:“还是那个女伶在捣鬼?要我去杀了她灭口吗?”
白虎摇了摇头,拍了拍朱雀的后背,柔声道:“朱雀,别老是杀杀杀的,留着去对付
麝香山那里就够了,印星城可不能被你这样演变成屠宰场。”
他伸手摸了摸那些张狂开放的花朵,轻声道:“原来这花是她血肉化出来的妖物,非
平常所能消除,麝香山现在开满了这花,想必司月也很头疼吧。”
他转身就走,一边笑道:“不用理会,该怎样发展,就怎样发展,哪怕这花开遍了印
星城,也没有关系。”
朱雀急忙追了上去,连声道:“什么没有关系?!白虎!你忘了这是毒花?五曜太白
就是给这花迷到不能自拔,为情欲所困啊!你要印星城做第二个麝香山吗?”
白虎停下脚步,轻道:“印星城不是麝香山,也永远不会变成麝香山。如果有人因为
这花而产生了什么异动,也只是他本身的问题,而不是这花的问题。情欲本就是虚幻一物
,不是这花赋予谁情欲,而是被引诱出潜在的欲望而已。换句话说……”
他回头微微一笑,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厉光。
“这花,是对印星城的考验,也是净化。不称职的神,印星城不需要!可以借此看到
诸神究竟是不是真的圣洁光明,我倒还要感谢清瓷呢!”
清瓷……分明已经没有魂魄,却如何施术让血肉幻化成花?或者说,跳崖之前,她就
已经算到这一步了么?又或者……
他回头看了看清瓷,依然是神色平静,如同在花海中睡着了一般。这个女人,心机之
深沉,算计之毒辣,也真是千年难见的翘楚了,到现在,他还是被反咬了一口么?
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飞快地走出了小厅。谁利用谁,现在下定论还太早呢!这一
次,就算她赢,下一次可不会再这样了!
朱雀愣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回廊里。小厅内只剩下青龙,怔
怔地望着那些妖艳的花。
可怕的人……但真正可怕的,或许是白虎才对……
他缓缓转身,低声道:“你都听见了?还要那么固执么?”
厅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良久无语。
左手上传来阵阵古怪的刺痛,好像有人用针在上面小心地刻着什么一般,一波一波地
,虽然疼痛不太尖锐,却也难忍。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感觉身体沉重到可怕,仿佛每一根手指都给人用千斤的重物压
了住,一丝一毫都不能动。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极熟悉,极柔软,此刻却带着一种
清冷的语调。
“还没好,你可以暂时再睡一会。”
是谁?是谁?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荡荡,似乎飞了起来,飞回麝香山神火宫,那棵美丽
的巨大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人。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长发,全身都给漫天飞舞的樱花遮
了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定定地看着他。
他想过去看清楚究竟是谁,却见那人缓缓走了出来,面目似乎笼罩上了一层迷雾,无
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人一直走到了他面前,抬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十指纤纤,带着玉一般
的微凉。自从他有生以来,从未被任何人接触过自己的身体,此时肌肤相贴,竟然让他震
撼了一下,本能地想后退。
“身为火神,想来也有许多不便之处。左手尚未完全化为人形,依然是可以焚天的神
火。”
他忍不住低头一看,却骇然地发觉自己左手上的经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拆了下来,露
出灼灼燃烧着的血红的神火!而那人的手,就这样握着他的手,双手已经被神火灼伤,指
甲一片片脱落下来,露出里面的血肉。
他吃了一惊,急忙摔开那人,却怎么都甩不开。那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柔声道:“你
是在害怕与人的接触,还是害怕伤害了我?”
说著,那人手上忽然多出一根银针,然后将他拉至樱花树下,轻轻地把他按坐在地上
。他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不能反抗,甚至心底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那人凑近他,顿时有樱花清雅的香气充盈鼻端,他一阵恍惚,任那人将他的左手捧了
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那人轻道:“这可以焚烧天地的左手,就由我来替你封了
吧。火神的力量,震撼世间,我已经不想再见到有凡人的鲜血染上你的手。神火是圣洁的
,不该用来屠杀,他日你总会懂得这个道理。”
他只觉左手上一阵刺痛,那人竟然用银针在上面用力刻了下去!他又惊又怒,却偏偏
无力反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龙飞凤舞,在他左手之上流利却缓慢地刻下咒印。点点神火
从针尖洒落,落在地上,将樱花瓣焚烧,给风一吹,顿时飞了起来。
一时间,燃烧的樱花将天空遮盖,乱红飘零,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一时竟看呆了。
却听那人轻声道:“这下可真的是‘炎樱’了……”
他只觉“炎樱”这两个字熟悉无比,仿佛一直以来纠缠于心里的,沾染了一点陌生的
悸动味道,却一点都不反感。
那人专心地在他左手上刻着咒文,头低低地垂了下来,有几缕发丝滑了下来,落在他
身上手上,清楚地感觉到那种陌生的痒痒的感觉,让他又是一阵悸动,心里某个地方突然
软了下来,好像陷进了什么液体里一样。
“马上就完成了。”
那人低声说著,忽然将手放在嘴边,用力咬了下去,汩汩的鲜血顿时从细白的手腕处
流了下来,滴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那人将手腕凑近,让鲜血滴在他左手之上。
他忽地一颤,只觉又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被针刺的地方钻了进来,一直蔓延到胳膊,
而更诡异的是,他那原本是神火的左手,居然慢慢现出了肌肤的色泽模样!便是再诡谲的
梦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随着肌肤的呈现,他才发觉左手上从指尖开始,有血红的咒文密布下来,一直延伸到
胳膊那里,咒文极小,极细,分明是方才那人用银针刺上去的!此刻突突跳动,仿佛活的
一样,他只觉原本没有任何感觉的左手突然变得冰冷,连风吹在上面的细微触动都清晰无
比!
他怒极了,一把推开那人,死死地捉著自己的左手,用力地搓著,却怎样都不能消除
那些咒文。
那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轻声道:“我已将你的左手封住,从今开始,要教你知道做人
的感觉。五曜之荧惑,司火之修罗,最单纯也最可怕的恶鬼。你的心里是空无一片,不懂
爱恨情仇。但现在开始,就让我来告诉你,凡人到底是什么,誓要让你日后再也不杀凡人
。”
烈风吹过,将那人的长发全部扬了起来,下一个刹那,那株巨大的樱花树忽然焚烧了
起来!血红的火光冲天,点点花瓣坠落,仿佛天上忽然下了火雨一般。
他骇然地望着那人,只觉蒙在她身上的迷雾越来越稀薄,渐渐可见眉眼。
炎樱……!?
他忽然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青木屋梁,简朴古老,上面还挂著一些稻穗竹
篮之类的杂物,于他是极其陌生的景色。
左手上还残留着古怪的感觉,他急忙将手放在眼前,顿时惊骇到了极点。方才……是
梦,还是真实?左手上的经文早已不见,只有血红色的极细小的咒文刻在上面,从指尖一
直蔓延到手臂上,突突跳动。
不是梦……不是梦?!他左手的神火被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从床上跳了下来,那竹子做的床顿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床上
摊著简单朴素的白布被褥,枕头居然是用稻梗编的,青幽幽一片。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到底怎么了?!
荧惑只觉整个人好像掉进一个诡异的漩涡里,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方才在梦中封他左
手的人是炎樱……他记得自己将她强行从青鼎山上带下来之后,便因为水系咒法的后劲而
不省人事,难道是她将自己带到这里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吱”地一声,身后简陋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飘进一阵清雅的香味,他陡然回身,
立即见到了炎樱!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没有一点表情,而她手上正捧著一个青鼎
的小香炉,里面似乎正烧着什么香,味道清雅之极。
他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与她对望。
袅袅的青色烟雾从小香炉里弥漫了出来,将她的眉目遮掩了起来,他忽地回神,恼怒
地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咣当”一声,青鼎的小香炉掉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香灰
撒了一地,犹在冒烟。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冷冷地问著,凌厉地瞪着她。
炎樱淡淡地看着他,忽然轻道:“封了你左手的神火,让你尝尝做人的感觉。”
荧惑怒极,抬起手便要将这个放肆的女子杀了,却见她眉目间一派淡然,连眼皮子都
没动一下,只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而隐在袖子后的一双手,给层层布条包扎了起来,被他
粗鲁一捉之下,顿时溢出血色来。
咦?她受伤了?!
他回忆起梦境之中,她徒手捉住他的左手,在上面慢慢刻咒文的模样,心头忽然一阵
古怪的痛楚,举起的手,无论如何也劈不下去了。第一个……她是第一个徒手触摸他的人
,肌肤微凉的感觉,到现在还萦绕在他手指间,叫他如何能下手杀了这样一个女子?
“这是我的能力,虽然不能将你全部的能力封住,但是只有左手也够了。你用那只手
杀了多少凡人和妖,自己恐怕也数不过来吧……我要你带着这种感觉,好好体验一下凡人
的生活。”
她轻声说著,慢慢推开了他,转身弯腰从地上将青鼎香炉拣了起来,放在木窗前的案
上。
神火的力量太大,她没办法直接封印,只能潜到他的梦境里去,寻找一处最柔软没有
防备的地方,替他封印。只是她没想到,这样一个修罗,心里最温柔的地方,居然是她…
…他一直将这些藏在心里最深处么?那些樱花,那首南方的小调,还有她这个总是穿着粉
色衣裳的女孩子。
她的鼻子忽然一痛,眼泪都漫了上来,给她硬是咬著唇逼了下去。
“这里是靠近宝钦城的一个小小的山村,我用身上仅有的钱,投宿在一户人家里。荧
惑,你身上中的水系咒法还没有完全消除,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你须得与我一起待在这
里。这一个月里,你就忘了自己司火之神的身份,好好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吧。”
她回身,直直地看着他,坚定地,低声地说道:“我要让你知道,凡人究竟是怎样的
众生。我要神都知道,凡人不是可以任意屠杀的!”
他愣住,看着她强忍悲伤的神情,却是坚定无比。他有些被这种陌生的美丽震撼住,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有一种做错事的感觉,面对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他居然会有愧疚的
感觉。
为什么?
“我总是被人保护着,总是抱怨著,却不能为那些族人做一点什么事情……”她的声
音有些哽咽,眼睛也红了,泪水却怎么都不掉下来。
“现在我不想再逃避了!为了我那惨死的三百族人,为了我宝钦城数十万子民,为了
所有认真艰苦生活的凡人,我要你——司火的修罗,了解什么是凡人!我要你为之前做的
所有事情后悔!神或许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不愿意接近凡人,只知道用自己的强大,去
强迫别人顺从,既然你们不愿意接近,那就由我来接近你们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修罗说
出再也不杀凡人的誓言!”
第十章
北方的曼佗罗城,一向以气候寒冷,民风朴实而著称,千年之前,曾为暗星所惑,尔后
被太白强行征服。当年为了躲避太白的屠杀,三十万子民破冰挖土,在曼佗罗地下又建了
一座冰城,但还是没能逃过神界的控制。时光悠悠千年,当年的地下冰城虽然不再为曼佗
罗城人民逃难之用,但冰城却成了曼佗罗的一个特征。
据说现在地下冰城已经被废弃,自从麝香王与暗星在那里惊天一战之后,那里就被神
界层层封印了起来,再也没有人能够接近一步。听说冰城的地下三百尺处,有麝香王强行
扯散的暗星的一半魂魄,至于另一半,则给塞入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关于暗星和麝香王的那场战斗,到今日还是曼佗罗的一些老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暗星的魂魄究竟呈什么模样,暗星的另一般魂魄究竟给送到了什么地方,永远是没有答案
的争辩。有人说暗星的魂魄就是一团漆黑的雾,也有人说暗星的魂魄是一块冰,还有人猜
测暗星的另一半魂魄给送入了阴间……说法千奇百怪,怪异莫名。
辰星和曼佗罗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到达了这个神界统治下最古老的城镇。北方风土与
南方大异,街道上的建筑全部以青石大砖厚实地垒了两层,窗户极小,上面用三四层棉纱
蒙住,只透露一点的光亮进屋子。道路皆为磨沙石碾碎平铺而成,此刻上面结了一层厚厚
的冰,两边堆着积雪,冰面上撒了无数沙砾,防止行人不小心滑倒。街上行人皆以裘皮御
寒,倒也颇见富贵景象。
辰星并不是第一次来曼佗罗城,对城中一些主要街道也比较熟悉,只是曼佗罗一进城
就驱著马车尽往小街小道上走,七七八八绕了半天,不一会,他就完全不认得路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他一边四处望着北方古朴却大气的建筑,一边慢悠悠地问著驱马的曼佗罗。她已经把
那一头妖娆美丽的红发早早塞进了大皮帽子里,整个人看上去又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
孩。
曼佗罗懒洋洋地捏著马鞭,叹道:“你好歹是个神,干吗要跟着我?难道连在这里暂
时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么?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小姐,只是个卖艺的,当真没面子来招待
你这个尊敬的神老爷。”
一路上他已经使尽了软磨硬求的功夫,无论她好说歹说,就是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她混
,还说什么自己没有带钱,没有住宿的地方,又耍赖地说她救了他,就该负责到底。她揉
了揉给他吵得发痛的额头,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神。
他根本就是一个白吃白喝的无赖!嫌粗布棉花的衣服不舒服,逼着她给他买了最贵的
裘皮大氅,还指定一定要黑色的,一根杂毛都不能有,这也罢了,谁让他是神呢?她忍!
破费了她半年的积蓄,终于给他买到了衣裳,他却又嫌人家裘皮不是新鲜的,有怪味,不
情不愿地穿了走,嘴里到现在还嘀咕著,好像她在虐待他一样,这也算了,谁让他一向是
享受惯了的神呢?她忍!路上没有大酒家,勉强在小酒店里吃了点东西,他却开口就要最
贵的菜,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他怎么不想想,现在到底是花谁的钱?!她整整一年的积
蓄都破费在这个无聊的神身上了!天啊,她简直开始后悔自己干吗要多事去救了这个神,
结果搞得自己现在一片凄惨!
她现在对麝香山彻底改观了,原来神都是这种德行的!
辰星笑嘻嘻地凑近她,轻浮地攀上她纤细的肩膀,贴上她的耳朵,柔声道:“别这样
说嘛!我们也算同路行的同伴了,这点情分都不讲?太无情了吧!我可是真没带钱啊,难
道你忍心看一个神沦落街头,冻死饿死吗?”
这个人!她可真是受够了!
她一把将这个毛手毛脚的老色猫推离自己三尺,然后冷道:“没的谈!不行!我就不
信司水的辰星会让自己冻著饿著!你跟着我只是累赘罢了,我们是卖艺的,居无定所,隔
一些时日就换地方做生意,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你又是个吃不得苦的娇贵神仙,当真养不
起。抱歉,麻烦你吃自己去吧。”
辰星也不恼,挑了挑眉毛,轻声道:“那你也不打算知道自己姐姐的下落了?喔……
也不知道她给极地之雷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听说以前朱雀的极地之雷有将人莫名其妙就
送到阴间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唉……本来还说等伤好了就替你去找她呢,看来姐妹之
情也比不过金钱的力量啊,我明白了……”
曼佗罗不等他说完,就连声抢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带着你!行了吧?!”
她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忍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你可以跟着我,但是别告诉任何人你是神,我怕爹爹他们接受不了。你若当真要跟
着我,可不能再白吃白喝了,起码要在卖艺的班子里做个工什么的,这样爹爹才不会怀疑
。你若答应,我就带着你。”
这人当真卑鄙无耻到了极点!居然拿沙茶曼的事情来威胁她!看他的模样,估计伤早
就好了,好歹也是个神啊,三天还治不好伤么?迟迟不帮她找沙茶曼,原来留了这一手!
算她瞎了眼睛,给自己招来这么个大麻烦!
辰星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才像话嘛!安心吧,我自是不会透露身份,倒是你
,千万别与任何人说我是神,好么?要做什么工,就交给我吧,就算是上场子耍刀弄枪,
我也没问题的。”喔……应该没问题吧……
曼佗罗看了他半天,才撅著嘴说道:“谁敢让你上场?从来没有让新手上场的道理!
我只问你,为什么要留在曼佗罗城?一个身份如此高贵的神,为什么甘心做卖艺的也要留
下来?难道曼佗罗城这里,有什么是你要找的么?你不说清楚,我会觉得你是在利用我们
卖艺的身份来掩饰什么,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啊……猫妖的感觉果然灵敏到可怕……辰星暗自苦笑一声,看来是瞒不了她了。
他清了清喉咙,突然严肃了神色,沉声道:“你是我的恩人,我也不瞒你,但你要记
住,今天我说的话,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如果传出去了,你休怪我不讲情面。”
他从未用这种森冷的口气与她说过话,眼神更是瞬间仿佛凝结成冰似的,她不由自主
地瑟缩了一下,只有这个时刻,他看起来当真是一个神,凌厉的气息,锐利的眼神,似乎
什么都能看透一样。
“记得三天前我们看到的那个突然消失的巨大城池么?”他低声问著,“那本是神界
一部分——印星城。”
曼佗罗点了点头,她知道,那是四方神兽居住的地方。神界分成两个部分,麝香山和
印星城,相互用结界连在一起,听说四方那里和五曜一向不太对盘,看来是事实了。原来
神界那里也会闹分裂呢,她还以为神都是无情无欲的圣人了。
“先前我说过,我被同僚所伤,被迫送来了曼佗罗城,其实就是为四方神兽的暗玄武
所伤的。四方和五曜一向不交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我不知道印
星城是如何脱离麝香山的结界单独分裂的……”
他顿了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一直以来的任务就是暗地里监视印星城的举动,一
旦有任何古怪的行为,立即就要向麝香王汇报,只是他不明白,在他短短离开的那几日里
,神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结界的牢固自不必多说,单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将它破
坏,莫非麝香山那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我并不知道神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在曼佗罗城看见了印星城,我却不能不管。
想来你一定听说过关于暗星的传闻,就是他的魂魄被封在地下冰城的事情。”
曼佗罗却笑了起来,“那只是传闻而已啊!怎么可能是真的!”
辰星摇了摇头,“当然是真的,麝香王千年之前与暗星战斗,我也参加了的。暗星的
魂魄被打成两半,一半封印在地下冰城,另一半被镇明开了结界送去了很远的另一个时代
里。印星城的四方最近行踪特别古怪,何况印星城一旦脱离了麝香山,就如同影子一样,
没有固定的出现地点,但他们却将城导进了曼佗罗城,看来一定有古怪。我怀疑他们想将
暗星强行唤醒,用来对付麝香山,如果真让他们得逞了,便是我们五曜联合起来,也没办
法将暗星收拾了!所以我要留在这里监视四方,一旦有异常情况,也好趁事情还没发展到
不可收拾的时候阻止!你明白了么?”
曼佗罗被迫点了点头,有些被他肃杀的气势吓住。辰星松了一口气,忽然又露出顽皮
的笑容,轻佻地说道:“这可是神界的大秘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可别说出去了。”
他弹了一下她饱满的额头,瞇着眼睛看了她半晌,又慢吞吞地说道:“那以后就拜托
你了,立了大功,说不定能让你进麝香山做我的女伶呢。”
曼佗罗摸了摸被弹的额头,笑了笑,轻声道:“什么神界,我可不想去!又不能快活
的说又不能放肆的笑,我不喜欢被人约束了。不过听你说得这么可怕,又正经兮兮的。你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一把拉住缰绳,马车正好停在一个黑糊糊的小胡同前,她灵活地跳下马车,对着胡
同里一阵大嚷。
“爹爹!老言!天善大哥!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胡同里就一阵喧哗,然后一眨眼,杂七杂八地窜出来一堆衣着鲜艳到古怪
的人,有几个甚至在冰天雪地里光着上身,上面还布满了热气腾腾的汗水。一个身材极其
高大的中年男子疾步上前,将她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一把揉进怀里,然后那么雄壮的男
人,竟然当众哭了起来。
“曼佗罗!我的宝贝!你可回来了!想死爹爹了,快让我看看!怎么这次采购道具用
了这么久?路上没遇到强盗吧?你姐姐呢?”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曼佗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差点给他抱得窒息,头上的大
皮帽子也给撞掉在地上,露出一头妩媚的红色卷发。
“爹爹……我……快松开!我快喘不上气了!”她吃力地在那人的胸口推拒著,脸涨
得通红。唉,爹爹真是的!总是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好歹她也是一个二八少女了啊,真是
受不了!
中年男子又抱着她蹭了好久,好像她是一只小猫似的,这才放开。
曼佗罗急忙整整揉乱了的衣服,叹道:“我们没遇上强盗,倒是遇上一些怪事了,姐
姐给不知道什么五彩流光摄走,我怎么都找不到她。还有……我在路上救了一个遭遇强盗
的旅人,因为他的旅费和包袱都给强盗抢走了,没地方可去,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那个中年人嘴唇上的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骇然道:“什么?!你姐姐给五彩流光摄
走了?!什么样的流光?有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声响?像雷声之类的!”
辰星暗自皱了皱眉头,这个一身世俗之气的男子怎么会知道五彩流光之前必定是雷声
的?那是朱雀的招数,凡人怎么可能知道?
曼佗罗点头道:“是有雷声,我当时还以为雷劈到头上了呢!回头看到五彩流光,我
还叫姐姐看呢!结果她突然就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周围都翻遍了也没找到!然后这个我
救下来的旅人告诉我,那五彩流光会把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他说他有办法帮我找到姐姐
,所以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她回头对辰星偷偷做了个鬼脸,笨蛋!看这样你还怎么推脱找沙茶曼的事情!
中年男子看了看辰星,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奇怪,这个人怎么好生眼熟?他是在
哪里见过么?
曼佗罗抢著说道:“他是南方来的旅人!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差点就给冻死了哦!现
在他也没地方可以去,我看他有些拳脚功夫,不如让他在班子里做个工什么的,让人家凑
齐了旅费,也好回去。那个……他叫……叫……”
她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鄙人中部枕霞城人士,叫幸臣,原本带来曼佗罗城做点小本生意的银子都给强盗抢
了去,现下没法返乡,多亏这位小兄弟搭救!倘若您不嫌弃我拙劣,请暂时雇佣我在班子
里,一定专心工作,不给您添麻烦。”
辰星接过曼佗罗的话头,恭敬有礼地垂头说道。曼佗罗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只顾著
骇然地瞪着他。太反常了!这个无赖又骄傲的神,居然也会这么恭敬的说话?她不是做梦
吧?
中年男子却没说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像要穿透他的皮肤,一直看到他的心
底去一样。辰星神色自若地任他看着自己,还得空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里站了起码有十几
个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或许刚才正在排练,其中有一个高大的男子,看上去似乎有二
十来岁,眉目倒还俊朗,只是一直用一种类似敌视的眼神瞪着他,他没多看,别开了眼睛
,耳朵里却听见曼佗罗叫他“天善大哥”,或许是班子里比较有权威的一个人吧。
过了半晌,却听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回小女?且先
说来。”
辰星点头道:“不瞒师傅您,鄙人自小习得一些微薄的占卜八卦之术,曾以此餬口做
生计,虽说不能瞻望天地大事,但寻人之事,还是有点把握的。”
中年男子似乎终于对他放下了先前的戒备,摆了摆手,说道:“师傅什么的就不要再
叫了,你是新来的,怜你遇到强匪,难返家乡,就安排你做些简单杂务吧。每月铜板三百
,如果班子生意好,或许还有银子的分红。不出三月,应该可以凑齐你返乡的钱了。你叫
……幸臣是吧?日后就和大伙一样,叫我雷班头就可以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边爱怜地摸了摸曼佗罗的脑袋,满脸的慈祥神色,显然他对这个
非亲生的女儿很是喜爱。
“天善,你去给幸臣安排一下住宿做工的事宜。曼佗罗,你个小丫头,快给我进去!
几天没练功,可不许生疏了!明天还要赶场子呢,你姐姐不在,她的份就由你来做了。”
说著一伙人拥著曼佗罗走进了胡同里,她回头看了看辰星,眨了眨眼睛,天真的笑了
,似乎在告诉他: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辰星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