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瞇眼看着窗外的罗惠婷时,手机发出讯息提示声,打开一看是小薏传了短信跟我说
草长得满顺利,又分了好几盆出来,问我要不要找个时间去跟她拿。
“不过我怀疑你有没有办法种活欸?你知道那是温带植物…”小薏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振奋的讲个不停,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讷讷地放下手机,外头的风光明媚,整个城市光亮的几乎透明,似乎是这么的平铺直
叙而大摇大摆,不在乎时间的冲刷,也不为任何人有所改变。
我突然很想很想许瑞亚。
但却不会有任何人在乎我的许瑞亚是不是真的存在。
怎么说呢?或许是遇见罗惠婷吗?以往跟她无话不谈的我,看见她之后下意识地变脆弱,
想要坦白,想要求助,却又明白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
回到未来之后,这是两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无法抑制的后悔了,在我意识到自己又在干蠢
事之前,我已经结了帐,失了心般骑着车回到老家。
那栋房子里没有任何人,起码我还可以单凭自己的记忆主导这个小小世界的真实。
光着脚上楼,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间的门,像是惊扰什么似的,然而除了明亮的光线与
漂浮碰撞其中的尘埃,没有任何东西搭理我。
拉起窗帘阻绝外头太过明朗,了无心事的灿烂阳光,我坐在书桌前,转头呆滞的看着床
铺。
在离开前的那个凌晨,我便是这样坐在书桌前,转头留恋的看着床上睡的深沉的她,在
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复习她的模样,提笔写下一封给她的信。
那是个宁静的夜晚,她的容颜如此安详。
“对不起。”我差点要这样说出口了,即便说出口也不会有人听见。“我后悔了,你回
来好不好?”
眼角瞥见书桌上摆着高中的毕业纪念册。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桌上摆着高中的毕业纪念册。
这两个月来,这东西不断在脑海深处轻轻拉扯着我的思绪,而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它,我
忍耐很久,压抑自己不去看,但此刻的我正失了心着了魔般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将纪念册
拉到面前,翻开蒙尘的精装书皮,直到我们班的那一页。
许瑞亚就在那个框框中,戴着眼镜,对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可是照片下,标著的名字是何旬。
所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没有许瑞亚这个人。一直以来那个常常生病缺席的同学就叫作何旬,她还存在着,在我
们高三的那年拍了张照,被放上毕业纪念册,证明了她的存在。
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许瑞亚”的存在。
或许根本没有台风来袭前的火烧云,她也不曾在那个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对我说著,“
被我取代,彻底消失在时空之中了。何旬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将我击倒,我笨手笨脚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笨拙的手指在失败好
几次之后终于顺利拨出正确的号码。
“喂?干嘛?”电话那头的黄妙果声音依旧是那种熟稔的平淡。“有话快说我要seminar
了。”
“我问你...”我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涌到喉头的情绪,压下话语里的颤抖。“你还
记不记得高中时候我们班的许瑞亚?”
“啊?谁?”
她听起来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毕竟高中重分过班,每个班又都那么
多人,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住。
“...许瑞亚,有一阵子坐在你后面,一天到晚都请病假没来上学的那个。”我耐著性
子,故作自然的补充。
“喔...好像有…吧,奇怪她真的超没存在感的,我明明就不是脸盲啊。”电话那头的
黄妙果沉吟几秒才说。“好像是耶...白白瘦瘦的嘛...”
“嗯。”我的心头勉强燃起一丝希望。
“可是我记得她叫...她的名字有一个字跟我哥一样啊...”但这个希望随即被她打破了
。“她叫什么旬的吧!你记错了啦!”
我记错了吗。除了我之外,许瑞亚根本不存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根本没有许瑞亚这个人。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在那个晚上喝醉酒之后不明不白的跑回老家然后在昏睡之中做的梦。
我没有掉进河里。
没有回到过去。
没有任何过去的事情被我改变。
何旬的存在也没有被任何人抹去。
所以也没有许瑞亚这个人。
“喂?你干嘛突然不讲话啊?”黄妙果纳闷的问著,一边扯开嗓子对电话那头的谁说了什
么。
“没事,没事。”我连忙打起精神。
“欸对喔,你不讲我都忘记了,我同学会没有打电话约那个什么旬耶。”
“何旬。”
“啊!对啦对啦,何旬。虽然我觉得,没有约也不会有人记得吧...”电话那头的她又说
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真切。
我呆滞的看着纪念册上的照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潜意识根据那个叫何旬的同学的
模样编造出的梦境。
然后我想起一个月前,我曾经拿出挂在衣柜里很久没穿的那件红色外套,掏出口袋里的
茅香交给小薏请她帮我种。
我清楚的想起来口袋里只有草,没有火车票。
所以我根本彻头彻尾跟这个何旬没有任何关系,或许她家的确里种了一种叫做茅香的草
,刚好被我捡到。
但我根本没有和她坐火车去海边过,那一切一切荒谬的情节,全部都是我自己愚弄自己
的梦。
像是梦境一样的奇遇其实就是梦。
这两个月以来,我一直自以为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的事实,瞬间变成说出来不会有人相
信的异端邪说。
这阵子以来强自打起精神,上紧发条的我,此刻觉得好像身体深处的什么被松开了。
隐藏的很好的脆弱,悔恨和想念攻破心防最脆弱的一角,倾流而出淹没了我,我终于再
也无法克制的伏在桌上痛哭出声。
我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