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60223005811-260417
作者：许剑虹
苏联于1938年2月23日空袭台北松山的历史，成为了今日首次站上质询台的时代力量立法委员林昶佐质询行政院长张善政的焦点。他说：“1938年2月23日发生松山大空袭事件，中华民国空军联合苏联对台湾进行空袭事件，在台北投下两百八十多枚炸弹，这件事没被写在课本里，而曾轰炸台湾的中华民国，战后却逃到台湾。”
林昶佐的这番言论，毫无疑问的是想要以中华民国空军空袭过台湾的历史来质疑中华民国缺乏统治台湾的正当性。另外，也在指责国民党的历史教育不完整，呼吁马英九的看守政府应该做好转型正义，把这些历史讲清楚。此一质询衍生出几个历史问题，首先我们能不能说，“由于中华民国军队曾经参与空袭台湾，因此没有接收与统治台湾的资格”这种推论？
另外可以探讨的是，中华民国政府自1945年10月25日接收台湾以来，是出自什么样的动机，乃至于在多大的程度上，掩饰了1938年2月23日中苏两国联合空袭台北的历史？毕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似乎真的认为在整个日据时代，只有中华民国与美国曾经空袭过台湾。若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华民国政府似乎还真的对于苏联空袭台湾的历史有所隐瞒。
中华民国空军如何空袭台湾？
自从2013年马英九总统邀请陈纳德外孙女嘉兰惠（Nell Calloway）来华参加纪念中美空军混合团成军，与第14航空军空袭新竹七十周年的活动开始，独派团体便十分热衷于以中华民国空军参与，或者配合盟军轰炸台湾的历史来否定战后国民政府收复台湾的正当性。他们质疑的理由在于，居然中华民国政府认为台湾为中国的一部份，又为何要派出军机与外国强权联手轰炸自己的同胞。
这类质疑中华民国二战“战胜国”史观的声音，在马英九政府于去年宣布将扩大庆祝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活动以后，更是一度成为了独派阵营用于批判执政党的焦点。由民进党主席蔡英文成立的想想论坛，就在2015年5月31日刊登了一篇由成功大学博物馆助理研究员张幸真撰写的文章，借由批判美军空袭台湾时将老百姓视为“阿猫阿狗”的方式，强调日本并非单方面发动战争的邪恶侵略者。
当时还在准备选立委，身份为“闪灵乐团”主唱的林昶佐，则是以中华民国参加盟军空袭台湾的历史，指责马英九与洪秀柱等政治人物没有资格批判李登辉把日本视为自己“祖国”的言论。身为“闪灵乐团”团长的林昶佐夫人叶湘怡则是在脸书上表示：“中华民国从中国派飞机过来台湾，轰炸我们阿公阿妈的家，现在还要台湾人一起庆祝抗日七十周年？”
居然独派的知识份子与政治人物，对于中华民国参与过空袭台湾的历史那么耿耿于怀，那么我们就从历史的角度来分析，中华民国空军究竟在盟军空袭台湾的过程中，扮演了何种程度的角色。事实上，如果将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以来，所有盟军部队空袭台湾的军事行动加起来，有中华民国的军队直接参予的，可能只有两次。
其中，发生于1943年11月25日针对新竹基地实施的感恩节空袭行动可能是中华民国空军唯一一场在真正意义上参与的台湾轰炸任务。那次任务，被编入中美空军混合团的中华民国空军第1轰炸机大队，派出了六架B-25H轰炸机与其他第14航空军的飞机一起轰炸了新竹。也因为被编入了中美空军混合团的原因，这六架B-25H轰炸机上的机组人员还并不全都是中国人。
至于发生于1938年2月23日，也就是珍珠港事变爆发，美国对日宣战以前针对台北松山的空袭行动，虽然在名义上是由中华民国空军所单独发起，而且执行任务的轰炸机机翼上漆的也是青天白日徽，但是却没有一个参与该次作战任务的空勤人员是中国人。换言之，当日飞临松山机场上空的二十八架苏联制SB-2轰炸机上的机组人员，通通都是俄国人。
原来，为了纪念苏联“红军节”，国民政府与史达林（Joseph Stalin）派往中国的苏联空军志愿队联手发起了针对台北松山机场的空袭行动。按照计划，原本该任务将分别由南昌空军基地起飞的十二架SB-2轰炸机，还有由汉口基地起飞的二十八架SB-2轰炸机共同进行。其中，南昌的十二架SB-2轰炸机由来自于中苏两国的飞机混合编组，至于汉口的二十八架飞机则清一色由俄国人驾驶。
由于苏联当时尚未对日本宣战，一切对国民政府的援助都是暗中进行，因此所有的SB-2轰炸机机翼上，漆的都是代表中华民国空军的青天白日徽。不巧的是，由南昌起飞的十二架SB-2轰炸机因遭遇迷航而不得不放弃任务返航，因此飞赴松山机场上空，投下两百八十枚炸弹的，还是从汉口机场起飞，完全由苏联人驾驶的那二十八架SB-2。
空袭结束后，国民政府与苏联的宣传机器宣称苏联志愿队的空袭行动炸毁敌机四十余架、兵营十座、机库三座，击沉击伤船只多艘，同时还让松山机场完全陷入瘫痪。日本方面则承认有十二架日本军机还来不及升空迎战，就在停机坪或著机库中被摧毁，另外还有许多燃油因为油库被击中而耗损。至于无辜民众的伤亡，台湾总督府方面则承认有九人死亡与二十九人受伤。
这三十八名同胞的死伤，固然是历史的悲剧，但是我们就算把空袭松山基地所造成的平民附加损伤，与另外一场有中华民国空军直接参与的新竹空袭行动造成的附加损伤加起来，其数目恐怕都比不上1945年5月31日，美军第5航空军的B-24轰炸机由菲律宾所发起，造成三千人死亡的单一作战任务，即台北大空袭还要来的多
哪些国家轰炸过台湾？
而且，空袭过台湾的国家，其实也不是只有美国、中华民国与苏联，因为配合美国海军作战的英国皇家海军太平洋舰队，也在1944年底与1945年初由航空母舰上派出舰载机扫射台湾岛上的日军目标。更夸张的是，就连俗称为“阿兹塔克之鹰”（Aztec Eagles）的墨西哥空军第201战斗机中队，也因为被编入美军第5航空军的第58战斗机大队投入太平洋战争，而与台湾结下了不解之缘。
以马尼拉克拉克机场（Clark Field）为据点，主力为P-47雷霆式战斗机的第201战斗机中队，光是在1945年7月6日到9日的短短三天之内就对台湾实施了四次的威力扫荡任务。“阿兹塔克之鹰”空袭台湾的行动，并没有在完成了四次的威力扫荡以后结束。因为在8月8号当天，他们又针对停泊于花莲港内的日军舰船实施了一次俯冲轰炸任务。
换言之，无论从任务次数、轰炸密度、破坏面积还是歼灭敌军的数量，还是对台湾人民造成的伤亡角度来看，墨西哥空军所带来的正面与负面影响都远远超过了那两次有中华民国空军间接或者直接参与的空袭行动。然而直到今天，又有多少台湾人知道墨西哥空军也曾轰炸过台湾？套一句反课纲学运领袖朱震的留言，这可能才是台湾的教科书所没有讲出的真相。
假若中华民国空军只因为参与过两次空袭台湾的行动，就要遭受如此猛烈的炮火攻击，怎么不见独派人士以同样的标准去质疑俄国人、墨西哥人乃至于当时以大英帝国子民身份参与过空袭任务的英国人、加拿大人、澳洲人与新西兰人？怎么又不见独派人士以美军空袭台湾造成惨重伤亡为理由，去要求马英九政府停止对美军事采购？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独派人士，在讨论二战期间盟军空袭台湾的历史时都只苛责中华民国空军。至少林昶佐本人还知道，当年在军事航空建设方面极度仰赖美国援助的中华民国空军，还没有单独对台湾发起大规模空袭的能力，他指出：“一直到大学以前，我都以为轰炸台湾的是日本。直到大学时代主动去读台湾史，才发现，阿嬷当年提心吊胆躲空袭的对象，竟然就是现在卖我们武器的美国。”
假若盟军对台湾的空袭，真的如张幸真与林昶佐等人所叙述的那般“罪大恶极”，笔者至少要在此讲一句公道话，那就是日本可能还真的是历史上第一个以飞机空袭台湾的国家。因为早从1921年开始，殖民统治台湾的日本就已经开始将飞机做为遏阻原住民抗日运动的工具。甚至在1930年年底，日军为了镇压雾社事件，还以飞机对赛德克族投下了毒气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林昶佐所谓“轰炸台湾的是日本”之印象，还真的不是由国民党所凭空捏造。居然林昶佐从来没有质疑空袭过原住民的日本人是否有殖民台湾的正当性，那么他又如何以同一标准去要求中华民国政府呢？从林昶佐曾经演唱过【皇军】一曲向台籍日本兵表达敬意的行为来看，他对于当年发动太平洋战争的日本帝国，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认可。
至于中华民国空军轰炸过台湾就不具备统治台湾正当性的论点，则更是滑稽。因为当盟军于1944年6月6日反攻诺曼第的时候，自由法国的海军舰艇就对自己的国土实施过砲击。待巴黎光复以后，是否有人因此质疑戴高乐将军没有权力统治法国？除了台湾外，中华民国空军也曾对日军控制下的大陆沦陷区实施过空袭，是否对岸的老百姓也可因此质疑抗战胜利不具备正当性？
为何掩盖苏联轰炸台湾的历史？
确定了有没有轰炸过台湾，与中华民国政府有无资格统治台湾没有必然的联系以后，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中华民国政府不愿意向年轻人介绍苏联空袭台湾的历史。假若中华民国政府不愿意强调美国空袭台湾的历史，是出于维系与美国的军事合作关系，不希望台湾人民因此产生反美情绪的话，那么中华民国政府不愿意介绍苏联轰炸台湾历史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否真如林昶佐等人所认为的，国民党不愿意台湾人了解自己的历史，所以对本土记忆进行刻意的打压？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在过去那个“反共抗俄”的年代，国民党不只没有在教科书里介绍苏联轰炸台湾的历史，甚至就连苏联人在抗战初期组织志愿队都不让台湾人知道。也就是说，这段历史在台湾遭到国民党压制的原因，是出于反共而不是反台独的考量。
相比起象征中美友谊的飞虎队，俄国人来华助战的历史因为苏联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而在台湾遭到了全面的封杀。不过，即便是在蒋中正与蒋经国威权统治的时代，国民党对于盟军空袭台湾历史的压制，也只限于在教科书上不提而已。在民间，无论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空袭台湾的历史都还是借由老一辈的回忆，传递给了年轻的一代。
至于所谓台湾人从国民党的爱国教育中，学到日本人在二战期间空袭台湾的论点则更是子虚乌有。做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胜国的一份子，中华民国政府在台湾对于许多历史的真相或许有所隐瞒，但是还不至于如此不打草稿的说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本中华民国政府出版的教科书，哪怕是戒严时代出版的教科书，有关于日本在二战期间空袭台湾的描述。
解严以后，关于苏联志愿队来华助战的历史，不仅在台湾已经被允许公开讨论，就连国防部与空军举办的许多展览中也给予了承认与表扬。苏联志愿队在1938年2月23日空袭台湾的经过，也早在钟坚教授于1996年出版的《台湾航空决战》一书中就有详尽的描述。那些还在指控中华民国政府不许台湾人讨论这段历史的人，很显然是自己没有花时间读书与做研究。
尤其是去年8月份，马英九总统更是破天荒的邀请了尤金．奥巴索夫（Evgeny Opasov）与安德烈．马特维夫（Andrey Matveev）两位苏联志愿队烈士的后代造访台湾。或许，这段历史在今天的台湾仍是“教科书没有的真相”，但是想要获得相关资讯者，还是可以借由阅读课外读物取得相关的资讯。因此，指责国民党不讲苏联空袭台湾的历史，实在也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张幸真、林昶佐、叶湘怡与朱震等人认为这段盟军空袭台湾的历史有那么的重要，是否认为就连详细到包括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与墨西哥参与空袭台湾的历史，也通通都要放入教科书？真的放入了教科书，又有多少台湾年轻人会认真的去阅读？与其如此，不如鼓励年轻人在课外活动的时间去增加对二战历史的了解，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