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权] 蔡诗萍VS.张曼娟(四之三)性别

楼主: nahald (影子)   2017-03-27 15:55:27
【文学相对论】蔡诗萍VS.张曼娟(四之三)性别
2017/03/20 11:10:22 联合报 蔡诗萍、张曼娟
源 https://goo.gl/lSZ4kz
在殡仪馆外,他幽幽的自言自语:爸爸走了,也带走许多关于家族我还不知道的事。他又说了一句:我爸一定很纳闷吧,关于他这个儿子,他从来不问什么。我记得我回他的话:你放心,你爸一定了解你的,你是他儿子,他只是放在心上而已……
那些男孩 教我了解的世界
蔡诗萍:
曼娟提起“做戏”的往事,带出了戏中跟她配戏的我,演出男同志的角色。
我则说无独有偶,作家郭强生两部舞台剧,我都演了相近的角色,而且一部比一部“深入”同志世界。
《非关男女》若还是探讨剧里年轻的“我”,在社会压力下,挣扎于爱男、爱女的游移,那么《欲可欲,非常欲》就很清楚了,剧中已然中年的“我”,则是深爱着小鲜肉张孝全演出的年轻男子,而令六月演出的女主角为之气结。
两部戏,前后隔了十年,郭强生对同志议题的切入,成熟了许多。
而我,前后十年之遥,演了两部郭强生的戏,当然不会是巧合,显见我在郭导眼里,确实有一种气质,很接近他的角色构想吧!
我是典型的超晚婚,四十四岁踏入婚姻,四十七岁有女儿。多年后,我跟几位三十来岁时教书的学生们聚餐,她们有些甚至小孩都比我女儿大了,往事历历,儿女教养经等,一顿饭聊来十分愉快。
一位女同学笑着说:当时真以为你这帅哥老师是gay喔!没想到也有今天!
为什么?我一边喝啤酒一边问。
她说,“就是像啊!”,“你很斯文,很有气质,而且……”
而且怎样?我问。
“而且,你上课都不看我们班上的漂亮女生!”她笑嘻嘻跟旁边同学扭成一团。
天啊,我说,误会大了,我是不好意思盯着班上漂亮女生看,那叫基本礼貌,懂吗?
我这辈子都吃这亏,不好意思盯着美女看。
第一次演完郭导的戏《非关男女》后,强生安排了一次聚会,我、强生、蔡康永、陈克华,四人聚餐。
当时克华穿了一件T恤,上面绣了一排英文字:God knows I am a Gay!
一坐下来,康永就笑嘻嘻糗他,不用上帝知道,大家都知道。
一伙人笑成一团。
其实说真的,我当时还不那么确定,这到底是玩笑话,还是话中有话。但那天聊得很开心,戏剧、电影、文学,聊了一下午。
而后,几年后,我失恋了。每天无所事事,往蔡康永家里跑,在他家看电影录影带,兼痛哭流涕,哭得最惨的是一整套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每每剧中情节刺痛到我的现实感情时,我便泪如雨下,康永不常陪我看,只偶尔从他书房出来(当时他忙于修改电影剧本),陪情绪低潮的我聊聊。那时,出入他家的,不少都是后来电影圈的朋友,男女都有,但男性居多。
必须承认,我还是少一根筋,或者说,我并不以为怪吧,我从未联想太多关于同志的氛围。
但确实有那么一次,我们聊著聊著,康永提到:你都不可能会对男人有爱的感觉吗?
我摇摇头。说疼惜之爱(如兄弟情谊),欣赏之爱(如对俊美的欣赏),应该是有的,若进一步,类似异性间的爱或性,就实在没可能了!
多年后,我始终记得,他轻轻叹口气,面带微笑,很温柔的回我:那是真的没法勉强的喔!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及到同志爱的问题。
但我继续在他家看电影,聊天,持续了大半年以上。
多年后,他父亲过世。我去探望他,在殡仪馆外,他幽幽的自言自语:爸爸走了,也带走许多关于家族我还不知道的事。
我以前常常喊他爸爸“蔡伯伯”,如同我的朋友喊我爸一样,所以很有亲切感。
我拍拍他,他又说了一句:我爸一定很纳闷吧,关于他这个儿子,他从来不问什么。
我记得我回他的话:你放心,你爸一定了解你的,你是他儿子,他只是放在心上而已。
是啊,我也当了父亲,在多年后。我能体会爱儿爱女的那颗心,无论怎样,都是自己心头的一块肉,不是吗?我始终这样相信,蔡伯伯从来不干预他的爱子,这就表示他的爱,他的谅解,不是吗?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有一次从医的陈克华被流言攻击他是个同性恋。他在媒体上公开否认。我打电话给他,安慰他,支持他,他略带哽咽的说,都是为了他的父亲,他不要让父亲在别人面前被指指点点。电话这端,我说我懂,我说我懂。
而今,康永、克华的至亲都离开这尘世了,他们也能更自由更自在的做自己了。而今,岁月悠悠,距离我第一次演出同志的舞台剧,台湾社会对同志议题的认识与宽容,有了极大的转变,我始终都不是同志,然而,我从来都愿意让自己站在同志议题的第一线,表达我最坚定的支持。
只因为,我有不少朋友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尝尽孤独,我不愿意他们始终为爱受苦!
2017年显然会是同志议题划时代的一年,年初我读到了纪大伟写的《同志文学史》,抽丝剥茧的,把台湾文学史里的同志,从经典作家白先勇的《孽子》推前至通俗作家郭良蕙、玄小佛的作品,再从偏狭定义之同志史,扩编至社会史、公共媒体领域里的同志现象学,在在扩大了我们认识同志的视野。
我自己是念哲学、政治学出身的,不管现实世界里,党派议题、政治认同等现实,如何干扰扭曲,我对自己的期许一向是努力做一个自由人,在政治上,在态度上,在性别议题上,皆如此。我受到当代政治哲学家罗尔斯的影响,判定一个公义的社会,唯有当权益最底层的人被改善他们的处境,所有人方能说这是个公道、公义的社会。过去的历史证明了,当劳工、当有色人种、当妇女等等曾经权益最少的人,处境被改善、被尊重之后,人类社会才真正再往前跨进一步。如今,同志的议题,我也是这样看待的。
我常会用自己有女儿这件事当例子。
如果我们挚爱自己的儿女,那么,无论她天性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父母就该减损对她的爱吗?
当她在处境最糟糕,最需要我们为人父母者,伸出手,去声援她,去帮助她时,我们能忍心闭上眼,锁上耳,不听不闻吗?
我自己是没办法的。
我常常在自己走过青年、步入中年,迎向初老之际的回想里,想起我不少朋友阴郁的眼神。他们比我受苦许多,而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不优秀,不努力,仅仅因为他们(她们)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一群。
我常觉得,“我们”只是害怕他们与我们不同而已!
然而,不同不正是“我们这世界”本来就应该有的风景吗?
我希望,我女儿的未来世界,会更自由更开放更多样更宽容,不会因为“有什么不同”而让人受苦。还好,我们夫妻也常常教她怎么认识一个原该不同的世界观。
等待上弦月满
张曼娟:
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墨黑的眸子,荡漾著潋灩的水光,俯下身,小心翼翼的递上一本精美的图画书,对我说:“上一次我说要送妳一本故事书,喏,就是这一本。”色彩缤纷的封面上,他的手指纤细,白皙修长,这是第一个走进我生命里的大学生。他总是轻声细语的跟我说话,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微笑。他和村子里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很不一样,我知道那些满口脏话,浑身汗臭,动不动就想找人干架的男孩子,长大以后绝不可能成为他这个样子。一件短袖香港衫,一条浅色西装裤,穿在他的身上显得那样清爽斯文。
而且,他实在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大学生哥哥,当妈妈叫我倒杯汽水给他喝的时候、当爸爸留他在家吃便饭的时候,他的脸倏地飞红了。
只要稍稍感到不安,他的眼光就瞄向一旁的泽安叔叔,是泽安叔叔带他来的。
泽安叔叔带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男孩子来我家。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三个,泽安叔叔总是海派的对这些男孩子说,我父亲是他最好的朋友,情同手足,所以,到我家来就像回家一样。男孩子虽然亲热的叫“嫂子”,但我知道母亲并不乐意。“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她会觑个空问叔叔。“跑船认识的。”泽安叔叔是船员,他来我家常会带着雪花膏、玻璃丝袜、香水或口红,有时候是国外的布料。大学生哥哥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母亲就对父亲说:“这是泽安带来的男孩子里,最好的一个。”父亲点点头,没有说话,后来殷切的留他下来吃饭。
我明明是有点怕生的,却坚持坐在他身边,他好像很高兴可以跟我坐在一起。我夹了一只虾放进他碗里,他对我说谢谢,用筷子细腻的剔去虾壳,却把虾放进我的碗里,我也对他说谢谢。他看着我,笑笑的说:“不客气。”
几个月之后,他再一次来我家,送了一本故事书给我,还讲故事给我听,指著扉页上我不认识的字,教给我。几个月前他离开时承诺,下次来会送我一本故事书,我以为只有我记得,没想到他也记得,这种小小的甜蜜和感动,对于小小的我来说,也是一种情感的启蒙。
但是,他再也没有来过我家了,也在泽安叔叔的生活里消失。
泽安叔叔还是不定期的到我家来,有时候住上两、三天,有时候坐坐就走。父亲上班的时候,他会跟母亲聊天,说的都是和某个年轻男人的故事。泽安叔叔中等偏矮的身材,并不俊帅,他是南方人,讲话口音软软的,糯米团似的脸庞上,总是弯著爱笑的双眼。
他口中的这个男人是南部乡下的孩子,男人总说是叔叔给了他大恩,但他没办法报答,因为家里逼着他跟一个没有情感的女人结婚。
叔叔赶在婚礼前去南部,与他见上“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叔叔的眼睛红了,细腻的叙述著,他与他从家中走出来,来到一片宽阔的草地上,四下无人的午后时光,哭着说著,彼此安慰,而后他们躺在草地上,怀抱着彼此,睡着了。醒来之后,叔叔就病了,这场病把他折腾得不成人形。虽然小学还没毕业,虽然母亲不断差遣我做这做那,企图让我离开现场,可是,当叔叔拿出男人与新娘的照片时,他脸上那种碎裂的心痛,还是让我感知到了,爱情。
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会有爱情呢?我觉得疑惑。
我记得自己曾经和同伴讨论过“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说祝英台爱上梁山伯是因为,她知道他是男的;可是为什么梁山伯也会爱上祝英台呢?梁山伯会不会是同性恋?“怎么可能?祝英台是女的啊。”同伴直觉反应。“可是她女扮男装啊!”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突破盲点了,可惜从来没得到过认同。
进入青春期的我,愈来愈内向自闭,泽安叔叔带来我家的男孩子抽菸、喝酒,醉醺醺的逗着我说话,母亲终于发难,请泽安叔叔以后不要再带着来历不明的男孩来我家:“我女儿已经长大了,真的很不方便。”从那以后,泽安叔叔再也没带过男孩子来我家,连他自己也渐渐不来了。
疑惑依然在我心中堆积著,当我读到严沁的爱情小说,男主角如希腊男神般俊美,却也如雕像般疏离冰冷,对女孩从来不屑一顾,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我便无法遏止的想着:“也许他根本就对异性没有感觉呢?也许他喜欢的其实是同性?”
念大学时读到托马斯.曼《威尼斯之死》,便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一直都存在的啊,那被人所避忌、隐诲,只能深深隐藏的炙热爱情。我用这样崭新的眼光去读古典文学,竟也读出了索隐的趣味:王维三十岁丧妻,终身不娶,究竟是守贞还是追求真性情?杜甫诗中提到与李白的情意:“怜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更想幽期处。”会不会太露骨了些?更别说是纯爷儿们的《水浒传》,在那个男性乌托邦里,是如此仇视女人,处决女性的手法之残暴,令人发指。
1993年夏天,我在舞台剧里演出一个爱上男同志的女作家,有许多和蔡诗萍的对手戏,当他忙着其他事务,无法准时来到排演场,我便担任他的替身,一句句念着他的台词,一点点揣摩著男同志的处境与心情,那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堂课。就像是突然打开了天眼那样的,能够准确辨认出同志。也渐渐发觉长久以来,我的读者有许多都是同志,他们或她们能够理解我的敏锐、自苦或忧伤,我的故事与心情,也带给他们安慰。
我遇见的那些质感特别好,具有特殊才华,能说好听故事,又愿意抚慰人心的朋友,同志比例竟然这么高。然而,好长的一段日子,同志是不被祝福的,只能躲藏在阴暗处,见不得光。我为此感到心痛,在1994年出版的《风月书》里写下〈上弦〉:“‘一直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爱情了。然而,我真的爱她,爱得那样深……我的爱不被祝福,不被认同,却已愈陷愈深,如此痛苦而绝望。爱人为什么变成一种刑罚呢?只因我爱上了一个女孩,而我也是一个女孩。’”我写道:“我阅读著一则阴暗的心事,夜空悬著上弦月,刀刃薄薄地发著锋利的光芒。”
二十几年过去了,我愿意陪伴同志好友,或是那些仍在成长的同志孩子们,等待着上弦月成为满月,散发出柔和清亮的光芒。
作者: xerographica   2017-03-31 20:45:00
很精彩的文章 值得注意的专栏记得之前有一次是陈克华和欧阳文风 也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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