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莫离发觉话题有些说远了,便道:“不过若只是生活困苦,村人也不至于只想困守村
中啊?”
张全微微一愣,似乎也发现自己过于沉浸于回忆了,笑道:“是了,还是继续说村子的事
吧,村民们之所以不喜外出,那是因为沈老外出时陆续打听到消息,有几处如我们这样的
聚落,栖身其中的风云盟眷属不慎被江湖正派找到踪迹,运气好的,遇上明事理的人物,
他们发现村中只有一些老弱,便不再为难,至于运气差的......”
说到此处,莫离与榆琴自然明白后来如何了,张全叹了口气,道:“那时距离风云盟大乱
才过数年,许多门派余恨未消,仍四处寻找风云余党的踪迹,棒打落水狗,除了泄愤,更
给自己的门派长脸,岂不美哉?沈老为了让村人提高警戒,不得不将这些消息告知村人,
至此大伙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
榆琴叹道:“姜寨主已然伏诛,风云盟也土崩瓦解,他们却仍要赶尽杀绝......”
张全双眼一闭,淡淡道:“当年风云盟与正道之争,到后来早已是非不分,变为不问缘由
,无止境的互相仇杀,双方皆是耗损甚钜,这也是为何沈老甘冒奇险,也要与李大侠共谋
平乱的原因。我们虽恼恨正道残酷无情,但多年以后再回头来看,倘若当年得胜的是风云
盟,难道我们便会就此罢手,既往不咎?”莫离两人一阵默然,都觉张伯所言极是。
张伯续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沈老早已有意让大伙出村走走,然而经历过风云盟乱世的
人不仅内心恐惧已深,更对尘世失望透顶,只想待在这村子度过平静无波的一生,所以沈
老才主动拿起书本,将自己所学传给孩子们,在他看来,这或许也是种让他们放眼村外的
方式。村中其他长辈虽不乐见,但沈老多年来隐然为村中之长,他执意要做的事,其他人
也拦他不住。”
莫离问道:“沈老身在绿林却有才识,不知他的所知所学又是从何而来的?”
张全回忆道:“据我所知,沈老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官至刑部郎中,乃是当朝五品大员,
因此他耳濡目染,自幼便熟读诗书,也有意上京赶考,但后来其父遭人诬陷下狱,不久便
遭处死,沈老家道中落,很快便与家人下放至乡野,沦为流民,几经辗转后,最终才结识
了同为流民的寨主。后来沈老虽同寨主一起做了盗匪,但骨子里毕竟是读书人,前几年说
话仍是文质彬彬的,全然不似土匪强人,因此道上的兄弟们便给了他‘飘零君子’的外号
,说他是流落在绿林的谦谦君子。”
莫离喃喃道:“原来如此。”
张全笑道:“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在山上跟我们这群人混久了,自然也染上一股匪
气,说话变得直接,粗口常挂嘴边,行事也变得不拘小节了,直到近年年岁增长,他又重
新拿起书本教给孩子们学问,匪气才又多少消减了一些。我曾问他,既然他心不在此处,
又何必留在这儿呢,以他的身手、见识,天下何处不可为家?但他却执意不愿离去。”
莫离猜道:“也许对沈老觉得责任未了,不能轻易一走了之?”
张全苦笑道:“我猜也是如此......说来惭愧,从前我其实也与其他村民一样,对出村的
事讳莫如深,我曾问过他,咱们在这虽然生活有些贫苦,但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咱们非得
要让孩子们出村冒险吗?”
此时榆琴忽然想起自己在轻烟楼的过往,当时即便已身在青楼多年,也认为自己此生多半
再无自由可言,但向往外界的念头却从未断却,倘若孩子们注定因长辈的心魔而一生守在
村中,是否仍会与当时的自己一样,身在笼中,心却向外?榆琴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同
时问道:“沈老是如何说的?”
张全道:“沈老告诉我,他并非一定要把孩子们赶出村外,但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
若一辈子仅守在这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如此岂非空耗?村外尚有琼楼闹市,大河江海,
更有人情冷暖,孩子们此刻多半不足十岁,一想到要将他们困在此处,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还说,倘若出村后孩子们仍觉得在村里舒服,那回来便是,但我们却不能夺去他们选择
的权利。”
莫离心想,沈老曾在官家享尽富贵,亦曾流落绿林,经历武林乱世,可谓尝遍尘世种种,
自然更能体会个中滋味,他不愿孩子们困守在这儿,多半也是为此。
榆琴也道:“倘若在数年之前,孩子们年纪尚小,此事仍不必着急,但随着他们年岁增长
,对外界的向往也会与日俱增,榆琴猜想,白芷妹妹想听公子说故事,也绝非只是一时兴
起而已。”
张全也同意道:“白芷这孩子外表随和,但其实内心甚有主见,难怪一众弟妹们总是跟在
她身后,此刻她不足十岁,要谈出村还为时尚早,但数年后可就不一样了。”
莫离沉吟了片刻,然后才道:“不行,我总得想个法子,让村中长辈们知道外界早已大不
如前才行。”其余两人皆表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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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莫离一如既往给孩子们上课,正当课程告一段落,此时外围有两人走到莫离身旁,
那是村中的梁叔与刘姨,莫离知道他们皆是与沈老、张全同辈,也一起经历过风云乱世,
硕果仅存的几人之一,此刻瞧他们神色不善,莫离便猜到他们大概要说什么了。
果然梁叔当先开口道:“我说,莫兄弟啊,这几日梁叔瞧你向孩子们说了不少故事,这可
不大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