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箭袭 7 至高密令
那大汉也是一口河北声调,外貌较彭子义略长数岁,倒仍甚年轻,走到
池边光亮处,康浩陵只觉好生面善。他知道这是领军的正主儿,转身正面朝
向那人,竭力搜索记忆,忽然认出,叫道:“徐副都头!”
邢昭一一直在山壁窥敌,见这场面,大是惊诧:“你们果然认识?”
那大汉道:“我正是徐大晁。康少侠英雄了得,跟兄弟见过一面便记得
,是兄弟的荣幸。”
敌人身份一经证实,康浩陵顿感惊怒:“你不是驻军在凤翔西面?是彭
兄叫你来的?”
当日玉镜河谷大撤退,彭子义领着少数部属护送康浩陵、司倚真,令这
名副都指挥使徐大晁在北霆门返回西蜀的必经之路驻扎,摆明杜绝南霄门与
北霆门中的野心之辈死心不息、再度起衅,同时监视大败亏输的冷云痴是否
另生异动。徐大晁出身冀州节度使军,所部将领和军士均是地方一系,郭崇
韬节度冀州,他听从指挥,于救援玉镜河谷之行中做了彭子义的副手,彭子
义则是郭崇韬多年部下。
今日唐军这场诡谲的突击,已再明白不过--徐大晁定是受了某人密令
,蹑在康司二人之后,终于跟到来阿西尔、找到了拓宽的山腹城入口。康浩
陵追上司倚真后,坦荡西行,此前他和司倚真又曾受彭子义军队护送,徐大
晁追踪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不是彭都头。彭都头已班师返回冀州。我和这些冀州军弟兄……”徐
大晁向部属一指,“不是奉他的令。彭都头已知此事,却无可奈何。”
蒲寄渊警告彭子义“别让下属害了康君”的言语飘过康浩陵心头,他惊
怒更甚,用力一握剑柄,心想:“蒲老前辈那时穿过树林追上我,早发现唐
军有怪异举动,却以为是彭子义的手下在跟踪,殊不知,他那几句警告对这
个徐副都指挥使半点用也没有。”当时他听得懵然,毫不留心,这刻方始惊
觉原来警讯早已浮现。
他想起那俘虏手中的精铁刀光,悚然道:“你们的兵器远比我在彭子义
军中见到的精良许多,这是千里迢迢从冀州带来的,还故意瞒着不让我瞧见
。你们早有预谋。”
徐大晁道:“康少侠在玉镜河谷一剑杀伏两大宗派,忙得很,没有闲工
夫留意我们这些小兵小将的兵器,也是有的。”
“冀州,冀州……”康浩陵背脊发凉,胸间充塞一股遭背叛的不甘,喝
道:“你别告诉我是郭尚书给你的密令,我决计不信!”
徐大晁道:“当然不是郭公,郭公可不管康少侠跟天留门有甚牵扯。”
康浩陵大松一口气:“你他妈的把话说完!别神祕兮兮!”
徐大晁道:“但是郭公在冀州调军西行、助康少侠突围,消息却传到很
关心天留门基业的某个地方去了,这么著,兄弟便接到了加急密令。兄弟今
日来此,是来接西域老人常居疑东行、顺带接收天留门基业的。”
他整了整衣甲,转过半身向东,肃然朝天拱手:“我奉的是天子密谕!”
※
山腹城突入怪敌,闹得天翻地覆,司倚真在常居疑冰棺之侧守灵,身周
却是天寂地静。城内战事突变,远处山道暂无尸首兵刃运出,她也不以为异
。与常居疑遗容相伴时刻已无多,只抱膝坐在溪畔,痴痴凝望着山尖覆雪与
灰蓝天色之交。
那儿有一只极高极远的鹰,身影依稀,在雪天之际盘旋。“牠飞得那么
高、那么远,但在更大的沧海苍穹看来,一只鹰飞过的路途仍是微不足道。
我等凡人一生的跋涉,千般算计、万种执著,比之微尘芥子,尚有不如罢?”
低头凝视常居疑面容,喃喃低语:“大地鼠仙,这样叫你,你别见怪,
你是我敬重的先生,可也永远是臭女娃心里可恶又可爱的大地鼠仙。地鼠仙
先生呀,臭女娃怎么办呢?你留下这许多功业,要我怎么办才好呢?”
恍惚间过了大半时辰,冰棺即将火化,她仍心乱如麻,一低头,泪水便
落上冰棺。她一时想到翻疑庄,一时又止不住地揣想大食国异域,常居疑仍
是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一点儿指引她的意思也没有。心摇神驰之际,背后陡
觉异样。
她微微吃惊,跳起身来。来者人数众多、步伐齐整,迅速迫近,绝非常
居疑的手下,更不是武奴。她藏身冰棺旁大石之后,随即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一人大叫:“是这里了!”
紧接着一人发出痛呼,大叫之人喝问:“这里什么也没有,你叫我们看
什么?别他妈捣鬼!”
痛呼之人道:“不、不捣鬼。常老公公真的……真的死了,那里……那
里有他的冰棺。啊哟,啊哟,我没有骗你!别打,别打……”只听劈啪连声
,他求饶时口齿不清,显然遭人打了几个耳光,接着又是钝物击打人身之声
,那痛呼之人转为惨叫。
司倚真听那受击之人似乎是常居疑的手下,此处就在地隧之上,未料竟
有人胆敢如此行凶,可见有恃无恐,抑且分明是整队人冲著常居疑而来,情
势奇诡凶险。她孤身一人,贸然现身,实无胜算,只能将敌人引至地隧附近
、召出武奴伏击。
念头电闪之间,身子已从大石背后纵出。
以她智计,未知敌人底细,本尚有些许敷衍愚弄的空隙,但冰棺就在身
边,敌人又来得风头火势,只消来敌超过十人,要引开敌人注意,便难之极
矣。情急之间,唯有回归武力,直扑敌人头领!
她纵出之前未能看清敌人究竟,元劲却知行凶之人何在,唯有权当那人
是对方的头儿,制住了再说。敌人陡见一个雪青色衣裙的曼妙身形从溪畔疾
纵而至,尽皆一呆,紧接着一条短棍横里拨来。
被打得重伤的那个流民本在痛呼,突然惊叫,已被一股奇力从敌人手底
拉出、送至一旁,滚了开去。司倚真叫:“去向吕主帅报讯!”
那流民狼狈爬起,一拐一拐地向外奔跑。司倚真心中一动:“这些人若
追上他,便会得知地隧入口。”弯刀向敌人骤闪,此时方始见到敌人竟有五
六十之数,状貌悍狠,乱糟糟地穿着各门行当的衣服,有农有牧有商,更有
郎中打扮。人人兵刃均长,最短也是四尺长刀,双手握刀扑来。
她不及望那流民是否走远,和身扑入敌圈,贴身处星芒窜动,四个枪头
向她身上招呼。
“当今武林使枪的门派不多,这些人是何来历?”双手兵刃分振而出,
喀喀、擦擦几声难听的闷响过去,两个枪头、两杆断枪先后坠落地面。右手
列雾刀斩枪头固然凌厉,而左手短棍回空诀撞上对方枪身最弱之处,两个持
枪的汉子尚未明白,兵器已断。
敌人大为惊诧,纷纷后跃。却见棍影盘旋,护着那个雪青色的玲珑身形
,钩月般的刃锋已架在行凶之人的胸前。一张明艳无俦的脸蛋罩了一层严霜
,绽声喝:“你们是什么人?”
众敌微微一愣,反应奇速,突然分出十来人向溪畔飞奔,余人兵刃挺出
,就连手持断枪者亦摆出使棍架势。
司倚真大急,来敌显然训练有素,竟不被她威胁所慑。那边常居疑冰棺
坦露在地,岂不立时就遭辱?果然分拨的敌人奔到溪边,惊呼怪叫,嚷成一
片:“这里冻著个死人!”“原来冰棺是这么回事!”“一个老人,老得出
奇!”“这脸还真是西域人哪,难道真是常……常什么的!”
被司倚真所制那人是个中年汉子,听见叫嚷,表情又是紧张又是失望,
身躯挣动,无视胸前刀锋,叫道:“什么,真死了?抬过来看看!”此人果
为众敌头领。他一声令下,又有五个负著行囊之人奔往溪畔,取出粗绳及铁
钩相互接驳,动手捆绑冰棺。
司倚真厉声道:“你们敢动那块冰,我立即将你斩为两段。”溪畔诸敌
吓了一跳,登时住手。
那头领骂道:“一个小姑娘就把你们镇住了?没用的崽子。”溪畔诸敌
神情一耸,接着又去绑冰棺,司倚真身前的诸敌则目绽凶光。
那头领微微转头,向司倚真狞笑:“妳斩了我,他们依然干该干的事,
有本事把咱五十五人全斩了,当心妳这把刀砍豁了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