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冰葬 5 铁板毒箭
翌日司倚真续行,依旧不曾感觉身后有人追随,回顾草原茫茫,虽说偶有
疏林、小丘,但以康浩陵的轻功,若藉树林山丘掩藏,自己的元劲绝无侦测不
到之理。师父多半听见了自己的请求,却未必肯照做。
火堆旁师徒僵持的情景,她每一想起便感凄凉,心想:“这是生平师父唯
一真正恨我的一次。师父外热内冷,模样温煦,但他以为不相干的事,决计不
做。他不知康大哥与李存勗有诺,就算知道,他只需说一声‘与我何干’,便
会连这举手之劳也不相帮。”
“从前他待康大哥好,是为了我,后来与康大哥有了师徒之份,康大哥的
品行又高出我许多,只盼他对康大哥另眼相看,顾念旧情,愿意助他向李存勗
践诺。”
想着不禁哑然苦笑:“李存勗想获取先生的学识,又与我司倚真何干?康
大哥与我为他出主意,以‘善治民生’为由,用先生当诱饵,只不过是要他杀
韩浊宜。而今韩浊宜已死,咱俩目的已遂,背信又何妨?”
不觉间,思绪飘远,暂时从私恩故怨转向远大之处,原本恍惚垂首赶路的
她突然抬起头,身上狠狠地一凛。
--“我……我真的挂念天下民生、真心盼望李存勗以先生之学为苍生谋
福吗?康大哥劝李存勗以先生代替韩浊宜时,或者还有几分真诚,那么我呢?
我忝为先生传人,对他的学问固然钦敬,他教我的‘理’、‘器’循环相顾,
固然令我欢喜赞叹,可是,可是,他心悬普世民生的襟怀,我又有几分?”
--我,我配做先生的传人么!
说也奇怪,一路之上虽不曾感觉任何人为行动痕迹,但每当她放眼天地、
略有疏神时,她的元劲总会觉到身后或不远之处的沙土气流有可疑扰动,就如
同她和康浩陵在山中觉察蒲寄渊飞身而来,这一路的扰动也不似兽类飞禽所为
,倒有七八分像是人类,且是身有功夫之人。要知那晚她连江璟骑马前来的动
静亦能提前觉知,在这朗阔的地形之上,武林中岂还有谁能逃过她的感应?
终于来到最近的一处地隧入口,那入口掩蔽在小丘下的乱石草丛,忽然之
间,她又冒起那股奇特的元劲感觉。
这次对方似乎不再躲藏,越来越近。仅仅须臾,她已清晰感知:那是人!
一个突然发劲奔跑接近的高手!
她竟不转头,几个纵跃上了小丘顶。这一带草长土润,许多地方一脚踏下
去便惹来满鞋的泥泞,她脚步刻意用力,踢起一片烂泥,同时拔刀,刀身未过
肩头,手腕转动,刀锋先在身后闪出六七道影子,这是北霆门列雾刀招的变式
,藏刃于光雾;劲力却是回空诀,一股“磁进”从刀刃影子中顺风喷薄,烂泥
点点如同暗器满天花雨,直奔那人面门。
烂泥去势劲急,无论是击中敌人头身或者被格挡开去,又或者落空,必然
在司倚真转身面敌之际发出明显声响,但司倚真旋风般挥刀转身时,只听见低
处淅沥沥一响,似是小雨洒落。这声音出乎意外,她眼角先大致见到敌人身形
所在,不及辨认,弯刀披风交错斩出,以防敌人手持什么毒水喷筒,同时纵远
数步,这才看清“敌人”。
康浩陵冷冷地站在小丘的坡底,司倚真凝注他身周地面,只见他袍边一圈
青草的尖梢均匀地染了一片细墨点似的泥浆,就像有人用毛刷之类将她挥出的
烂泥化整为零、小心翼翼地喷洒于草尖。
司倚真见是康浩陵,浑身顿时松懈,忧喜参半,更多的是喜慰,见了青草
上的烂泥只微微一愣,立即醒悟:“一路上……你始终跟着。”
康浩陵冷然道:“不对,我半路才跟上。”
司倚真点头,料想康浩陵对自己怨怒过甚,一度赌气分途,却不得不回头
跟踪,她心中说不出是温馨或者凄凉:“师父还是跟他说了。”说道:“每当
我感觉异状、以元劲侦测,你便以元劲干扰风息,化解了我传出的侦测之风。
这些泥浆,”手指坡底青草,“也是你以回空诀将之震碎,以转劲按捺而落。”
康浩陵喝道:“别说没用的!地隧入口是不是在此间?”
司倚真也不生气,涩然抿嘴一笑,康浩陵待她越是凶狠,她便越感觉仿佛
多赎了一分罪,哪怕所未赎者尚有千分万分。她收刀转身走向另一边的坡底,
康浩陵忙从小丘下方绕行跟上。
来到入口掩蔽处,司倚真搬开石块与人造土块,那土块植有青草,与四周
融为一体,几可乱真,土石下方是一重铁板,拉开铁板后,地里现出一个凹槽
,可容大约四人拥挤蹲坐,下方是第二层土石与第二重铁板,这第二层土块自
然就不植青草了。
搬抬第二重土石时,俩人同时听见地底远处似有轰隆声响,在地隧空旷处
回荡后撞上砖壁传至地面。康浩陵忍不住问:“这便是驰车的声音?”话一出
口,心中便恨:“我问她做甚?下去不就瞧见了?跟她这种人废什么话?”
司倚真却知道这动静大不寻常,面色凝重,抬手示意:“不全然是。驰车
所发,虽是这般声响,素日运输却没有这么急,所运的物事亦不曾如此沉重。
听这声音,不仅有粮食、衣物、护甲,更像是把此处驻所的兵器全都运走了…
…”心中一动,低声道:“第二重铁板开启之时,当心机括伤人。”
康浩陵想问她怎生推测,硬是忍住,心感不耐,一伸手,抢在她前面将第
二重铁板揭起。
铁板开处,一阵细小的“达达达”之声,紧接着风声锐响,铁板下的黑暗
窜出一丛小黑箭,近距射向二人。
二人早已有备,司倚真刀未归鞘,横刀振出,康浩陵不及拔剑,双拳略动
,二人元劲各自发出,将小箭挡开,铁板却已落回原处。
二人顿了一顿,康浩陵再度伸手去揭铁板,只听那阵细微的“达达达”声
音却也再度响起,两丛小黑箭射出,数量多了一倍。
这次的黑箭来得毒辣无比,分从二人左右两侧斜向上激射,瞧这机关布置
,入侵者无论采何种蹲伏姿势,必遭黑箭自下颏又或颈侧贯入脑中。入侵者人
数越多,拥在入口处,便越无生还之理。康浩陵蹲在司倚真左侧,小黑箭自左
面射来,司倚真则是右面迎箭。两人相距极近、肩臂相碰,身子要再聚拢已无
余地,若向两旁跃出,则撞正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司倚真心中一凉。以她回空诀之能,虽不至于让小箭射中要害,但这些小
箭又怎可能未涂毒物?无奈何仍是缩身振刃,同时左掌向康浩陵那方射来的箭
雨虚劈,只盼让小箭擦中两人身躯时越浅越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刃光骤然横过她眼前,叮叮叮叮一阵刺耳之极的乱
响过去,小箭的飕飕破空声消失,铁板上方恢复寂然。
她转过头,只见康浩陵出鞘瘦剑在手,外头地面草丛间落了不知多少枚小
黑箭,在淡薄的日光下闪著幽绿毒光。
司倚真透了口气,心道:“旦夕篇!”
康浩陵眼望铁板,那铁板甚是庞大,却只在边缘有一只短小把柄,仅可近
距揭起,站远了便搆不著。他左手向地面一指:“妳上去等著。”
司倚真道:“你不知下面是--”康浩陵粗声打断:“叫妳上去等著!”
俩人向来心照,司倚真知道他要以旦夕篇绝高的寻暇抵隙之技格挡暗器,
在这狭小的入口凹槽内,若欲以回空诀防备暗器,只能事先运元劲激发细土、
筑起气墙,然则凹槽内气劲鼓荡,便只容得一人留下,首先揭开铁板。二人之
中任一人都办得到,况且司倚真才是这地隧伟业的少主,铁板一开,底下若有
人袭击,她自有应变之方,但康浩陵这个外来者偏偏要争先。
这不是因为格打暗器非旦夕篇不可,是因为他对她放不下心!
司倚真双眸一热,心头的甜美涌起只一瞬间,随即尽变酸涩:“我是什么
人,我还配消受他的一点关怀吗?哪怕他只是看在武林道义份上,对我还有一
丝慈心,我也不配!”陡然间娇躯向前一纵,一把将铁板高高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