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冠玉的眼皮慢慢的睁开,只觉身上仿佛绑了千斤铁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有困难。
他脊椎上隐隐有股刺痛,就像被细针扎入一样。
随着意识渐渐恢复,背脊上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
他试着想移动一下身躯,却发现,下半身已完全没了知觉,顿时一股凉意透入心里。
只见夜空繁星满点,每一颗星星,都仿佛变成了郭思萍的眼睛,正在鄙视著自己。
他心想:“难道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言念及此,不禁浑身发颤,难得大难不死,却落得半身不遂,这对一个武林世家的贵公
子而言,那是比死还要痛苦。
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在海风的吹拂下,眼泪、鼻水都变成冰的,脸也快要冻僵了。
他心里却想:“快点...快点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忽听得地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湿漉漉的沙滩而来。
他连忙扭动身躯,将身子转到侧面。
只见一双毛绒绒的大脚停在眼前,虽然外型与人类的脚板无异,却足足大了五吋,仿佛
是一双巨人的脚。
但萧冠玉此时命悬一线,管他是巨人还是野人,连忙哀求道:“前辈救我!”
一个粗厚的嗓子道:“你怎么不起来?”
萧冠玉道:“我的背好像断了,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萧冠玉定睛一看,提起他的,是一个银须如戟,面如恶煞的老汉。
只见他身高八尺,上半身光着,双肩的肌肉宛如西瓜一样大;两块胸肌青筋密布,像枕
头一样厚实,下面的腹肌更是块块分明,好像被刀子割过一样。
他的眼睛就像两颗燃烧着赤焰的太阳,射的萧冠玉不敢直视。
那人将萧冠玉提到椰子树边倚著,眼睛扫视他身上一圈,问道:“你是中原飘来的?”
萧冠玉道:“是的。在下姓萧,名冠玉,祖籍广东,是蓬莱寨的二当家。”
那人搔了一下胡须,道:“蓬莱寨?所以你是萧狂妄的儿子?”
听到父亲的名字,萧冠玉心下有些愧然,顿了一下,道:“是,前辈可是家父的朋友?
”
那人道:“朋友?我跟本不认识他,当年只不过跟他有一面之缘罢了,还马马虎虎的教了
他几套拳脚。”
萧冠玉问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嘿嘿一声,道:“名字我先卖个关子,我的绰号叫‘大力斧魔’,听过吧?”
萧冠玉摇了一下头,道:“恕晚辈孤陋寡闻,不识前辈大名。”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这也难怪,我离开中原十五载,名气也该消得差
不多了。长江后浪推前浪,那小王八蛋凭着我的武功,应该已扬名天下了吧?”
他又问:“你没听过我的名字没关系,但你一定听过江湖上有种高深莫测的掌法,叫‘
五雷掌’对吧?”
萧冠玉摇摇头,道:“当今世上,武功最高的,当属普陀山的‘南海神尼’,但她所擅
长的武功,好像不是‘五雷掌’”
那人原本见他摇头时,怪眉一挑,似要发怒,在听到南海神尼武功天下第一后,脸上忽
然若喜若怅,叹了一声,道:“原来这孩子武功已经天下第一啦!”
他喃喃自语:“不知他们母子过的怎么样?恐怕已经忘记我这个没用的父亲了吧。”
此人正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大力斧魔’古烁金,凭著一把‘龙王战斧’及‘五雷掌’打
遍天下无敌手,是慧妙的亲生父亲,也是教导慧难武功的恩师。
他问道:“小子,你这十五年,都没听说有个叫慧难的小和尚,横行江湖的事蹟吗?”
萧冠玉心道:“原来这人与那慧难和尚有些渊源,我该不该告诉他慧难已死的消息?”
慧难是古烁金的亲传弟子,他自是十分关心他的近况,见到萧冠玉脸色有点奇怪,忍不
住伸出大手搭住他肩膀,大力的摇晃起来,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过慧难的消息?”
被他这么一摇,萧冠玉背脊又开始痛了起来,惨叫一声,道:“前...前辈...您在摇下
去...恐怕晚辈连上半身都不能动啦!”
古烁金停了下来,道:“我不摇了,你快说,慧难到底是生是死?”
萧冠玉心念一动,暗想:“这人是那慧难的师父,本事一定极高,我不如使个借刀杀人
之计,让他到中原为我报仇。”
他长叹一声,道:“晚辈不敢对前辈引瞒,慧难大师前几个月为奸人所害,不幸英年早
逝了。”
古烁金一惊,道:“怎么可能!那小子得了我真传,当今天下除了他师姐外,已罕逢敌手
,个性又机灵的跟鬼一样,怎么可能被人害死?”
萧冠玉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慧难大师圆寂时,晚辈正好伴在身侧,他的大体,也
是晚辈火化的。”
古烁金问道:“杀害他的人,是谁?”
萧冠玉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陷害他的,就是他的亲传弟子范八宝、天泉寨的千
金小姐信姝,以及五路神教的樱花使者花拜榴。”
他对郭思萍由爱生恨,连带恨上与她相关的人。
古烁金怒目一瞪,道:“你说他的亲传弟子,叫范八宝?”
萧冠玉虽已将生死度外,被他这么一瞪,也不禁有些胆怯,顿了一下,道:“没错!晚辈
若有虚言,立受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古烁金冷笑一声,道:“五雷轰顶嘛...也不见得会死。”
萧冠玉见他手掌慢慢抬起,掌心飘出一股焦味,掌缘慢慢罩上一层光芒,甚是诡异。
古烁金又问了一次:“你说,陷害慧难的,到底姓甚名谁?”
萧冠玉听他语气严厉,掌已经提到自己头顶,以为自己的谎言被识破,顿时浑身冷汗狂
冒,
他忽想,反正左右都是死,要骗就骗到底,咬了咬,道:“就是他的亲传弟子范八宝,
还有天泉寨的千金信姝,以及五路神教使者花拜榴!”
古烁金闭上眼睛,思吟半刻,猛地大喝一声,右掌猛盖而下。
萧冠玉耳中嗡的一响,头顶一麻,连痛的感觉都还没感受到,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意
识。
朦胧之中,好像有一道电流灌入他体内,沿着任督二脉而下,直通到脚底。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还是能听到海鸟的声音,闻到呛鼻的鱼腥味,尝到到咸咸的海
风,身子规律的起浮着。
他睁开眼睛,以为会见到牛头马面、阎王鬼差,却只是见到一堆吃剩的鱼尸。
他发现自己所躺的地方,是一块腐朽的甲板,右边还有一条大桅杆。
桅杆上的帆布吃饱了风,呼呼作响,十几只海鸟在蓝空下盘旋著。
他知道自己不在地狱,这艘不是航向黄泉的鬼船,那些海鸥也不是食尸鸟,忍不住松了
一口气,暗忖:“原来我还没死”
他试着扭动一下身躯,猛地惊觉,下半身已经恢复了知觉,双腿完好如初,似乎还比以
往更有力。
只见那个老汉正掌著舵,扬首还望四周。
萧冠玉走上前,跪下道:“晚辈感谢前辈救命之恩。”
古烁金道:“我救你可是有目的,别高兴的太早。”
萧冠玉怔然一阵,随即道:“前辈可是要晚辈替慧难大师报仇?”
古烁金道:“嘿嘿,你这小子倒不笨哪!”
萧冠玉叹了一声,道:“那范八宝尽得慧难本领,信姝手握千百水盗,花拜榴擅用毒术
,且诡计多端,晚辈本事低微,恐怕双拳难敌六手,届时辜负了前辈,心里着实不安。”
古烁金哼了一声,道:“小子,别在我面前打哑谜,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萧冠玉道:“晚辈斗胆想拜前辈为师,只要能习得前辈的一招半式,便足以对付那三人
其中之二,而且如此一来,晚辈便成了慧难大师的师弟,要报仇也有个名份。”
古烁金沉吟良久,道:“你想学我的什么武功?”
萧冠玉道:“晚辈自不量力,恳求前辈传授‘五雷掌’”
古烁金斩钉截铁道:“不行!”
他说道:“学习五雷掌,除了资质要好外,还要有跟上天搏命的运气。你的资质应该是
差强人意,但运气恐怕不够好。”
萧冠玉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晚辈不慎落海,本已踏入鬼门关,如今遇上前辈,
捡回了一条命,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古烁金道:“呵呵,你的嘴倒是甜,恐怕不少无知少女为你哄骗吧?”
萧冠玉脸上一红,道:“不瞒前辈,晚辈家教严谨,对于女子,向来是严守礼教的。”
他说道:“晚辈是真心诚意,想跟前辈习武的。”
古烁金沉吟道:“你如果真的如此想拜我为师,就替我杀了那个什么天泉寨千金还有什
么狗屁教使者,事成之后,我大可再考虑。”
萧冠玉不禁问道:“那范八宝呢?”
古烁金道:“他既然是我的徒孙,自要由我亲自清理门户。”
萧冠玉道:“但凭晚辈现在的武功,恐怕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啊!”
他一说完,只见古烁金的手中飞来一样物事,落到自己眼前,连忙抓住,竟是一本书。
那本书的封皮上标题写道:“混元无极功”。
萧冠玉不禁道:“晚辈略有耳闻,混元无极功乃南少林第一内功,足以与北少林的易筋
经并提。修炼如此高深莫测的内功,恐怕要十年半载才有小成。”
古烁金道:“谁要你练这内功了,翻到倒数第十页。”
萧冠玉依其言,只见最后十页都画着人的图形,每个人都摆着不同姿势,图案旁皆有文
字副记。
那倒数第十页上,写着“附录:大乘般若掌”
古烁金道:“般若掌乃南少林第一佛掌,练至大成,暗劲雄厚,捏石如粉,不下于北少
林的‘金刚掌法’,对付那两个女人绰绰有余了。”
他又道:“你试着运行一下真气。”
萧冠玉凝神提气,只觉丹田中内力充沛,比起以前高上数筹。
他尝试将真气运到手臂之上,往上一拍,一股雄劲冲上天空,将一头海鸟击落。
他登时雀跃不已,道:“多谢前辈替晚辈打通经脉。”
古烁金嗯了一声,道:“你刚刚只用了五成力,这次使足试试。”
萧冠玉立刻深提一口真气,只觉内力如泉水般涌上,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正自惊喜,当他运到八成力时,忽地发生了一件怪事。
只觉真气宛如遇上了叉道,分作两道细流,一股炎热无比,一股寒冰刺骨,左半身不停
冒汗,右半边不断哆嗦,甚是难受。
他连忙将内力收回,这股痛苦的感觉才消失,却觉身子沉重,好似生了一场大病。
古烁金道:“内力不相容的感觉,不大好受吧?
萧冠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古烁金道:“我用五雷掌贯通你奇经八脉 ,唯独阴维、阳维交会之处留着,是以你使上
七八成真力,会有内力分叉的情形。随着你使用内力的次数越多,分叉的情形会越来越严重
,倘若一直没有贯通,三个月后便会经脉爆裂而死。”
萧冠玉背上冒出一阵冷汗,道:“晚辈不明白前辈的用意。”
古烁金道:“你与我非亲非故,我无法完全相信你。”
“那范八宝是我一位故人之子,我所以将他留着,便是要亲自审问他慧难死的真相,
倘若真如你所言,便立刻将他毙了;倘若发现你这小子敢骗我,嘿嘿,你就等著瞧吧,我绝
对会找到你,亲手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
滋味。”
萧冠玉浑身寒毛直竖,暗骂古烁金心地狠毒,心里顿生念头:“一定要赶在这老头之前
,将八宝饭杀死。”
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拿出那本混元无极功经谱,迳自练习般若掌。
且说郭思萍落水之后,身子让海浪冲入了长江的支流里。
她宛如浮萍般,漂了两天两夜,有幸天见犹怜,衣服让岸上的树枝卡住。
刚好这聚集了一堆漂流木,将她的身子拱在水面上,这才没被溺死。
她清醒之后,见自己竟还没死,不知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想到总算得偿所愿,将仇人杀死,不禁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她攀著树木上岸,四周张望,方圆百里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林中传来猿鸣鸟叫,完
全没有人烟。
她双手抱着身子,不停哆嗦著,连忙走进丛林里,折断几根树枝,立成衣架,脱掉全身
湿衣,晾了上去。
此时全身赤裸的她,却意外感到自在,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这次大难不死,让她隐约有个念头,自此以后,要展开新的人生,不再与以前认识的人
往来,包括云雾谷的师父、师母、师兄们。
她露宿野外一晚后,隔天便启程,在山林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寻着自己未来的家要搭建
在何处。
终于,她找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空地上,旁边还围了四株老荔枝树,正是她的最爱,彷
彿冥冥中的安排一样。
她摘下一颗荔枝,拨开壳,将晶莹的果肉放入口中。
果肉甜在嘴里,心中却想起了那日玉八宝饭躲在荔枝树上,共尝果子的情境,心里顿时
感到苦楚。
她大力的甩头,想把这段回忆驱逐脑外,不断的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不能再与他有任
何瓜葛了。
她不禁怨叹上天何以如此狠心,明明他们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却是有缘无分,到了最
后,是注定要分开的。
越想越是心酸,她知道自己不能待在这,否则一看到荔枝,便会触景生情。
就这样,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山林里乱走,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搭屋,心里仿佛已
经认定,那块荔枝树缭绕的地,才是最适合的。
她的心情,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写照。
她茫茫然的渡过了一个月,身上的衣服已破破烂烂,披头散发,裸臂赤脚,有些农民不
小心从枝叶间看到她的身影,开始绘声绘影起来,谣传有野人出没,提醒左邻右舍不要靠近
。
一日,郭思萍无意间走入了一个市镇里,在大街上乱逛著,不理会旁人的眼色。
她闻到了烧饼香,肚子不禁咕噜咕噜叫起来,但身上却没银两,当下只能忍着,按著肚
子,快步经过摊位。
突然,有人拉住了她手臂,转头一看,竟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打扮的老人,只是腰上挂
了八个蓝布袋。
他笑道:“姑娘,咱们的分舵在右边‘德芳客栈’,妳忘啦?”
郭思萍歪著头,露出了怀疑的眼神,忽地醒悟,这人是丐帮的长老。
那人登时会意,这姑娘并非本帮弟子,仍是微笑道:“咱们丐帮不分男女老幼,四海之
内皆兄弟,今日正好有聚会,姑娘若不嫌弃,来吃一杯酒怎么样?”
一听到吃,郭思萍眼神便亮了起来,当即点了两下头,跟着他走。
“德芳客栈”礼拜人声鼎沸,满屋子都是叫化子,大家甚无规矩,有的席地而坐,有的
躺在路正中,大声喧哗叫嚷着。
那老人一走进去,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躺在地上,坐在桌上各个站好,恭敬的打揖,
道:“陈长老好!”
此人正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陈行云,统管蓝衣旗下的弟兄,亦是负责执法的长老,所
有弟兄敬他若神明。
他招呼其他弟兄坐下,迳自走到一张桌子坐下,与其他弟兄喝酒。
郭思萍从没见过如此多叫化子齐聚一堂,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东看看看西看看,愣立原
地,不知该坐哪。
一个小叫化子似乎注意到了他,迎了上来,道:“郭姑娘,这边坐啊,别害羞。”
郭思萍心里一震,只觉这声音好熟,讷罕为何他会认识自己?
只见他的帽沿遮住了眼睛,似乎刻意隐藏颜面,却遮掩不住那瓜子般的下巴,及薄薄的
细唇。
郭思萍猛地想起来了,这个人不是丐帮弟子,正是她的朋友信姝。
她想往门外逃去,手臂却被信姝扣住,用力拉了回来。
信姝在她耳边低声道:“妳这杀人凶手,总让我逮著了吧!”
郭思萍心里一凉,知道她讲的是石奶妈,连忙大力的摇头。
信姝哼了一声,道:“妳杀害自己的婆婆便算了,还要故意用我的匕首,害得我蒙上不
白之冤,我这就要拉你去跟八宝饭好好解释!”
郭思萍心里一急,蓦地低下头,张口咬了信姝的手背。
信姝哎哟一声,手自然而然的松开,怒道:“妳...”
郭思萍二话不说,立刻往门外奔去。
没想到有个人正好走了进来,便与她撞个满怀。
那人的身子仿佛皮球一样,生出一股奇强的弹力,郭思萍立刻仰后飞了出去。
那人扬起袖子,一股无形的气流立刻生出,仿佛一条无形的手臂,将郭思萍揽住,并将
她身子扶正。
郭思萍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穿着缁袍,颈上挂著佛珠的戴发尼姑,五官清丽脱俗,宛
如寺庙壁画上的观世音。
那尼姑微笑道:“孩子,妳还好吗?下次走路别这么急!”
“六师叔!原来妳在这!”信姝忽然奔了上来,揽住那尼姑的手臂。
那尼姑眉头微皱,道:“姝儿,妳怎么没在普陀山待着?”
信姝道:“我...我当然是下山来找妳的啊!大伙儿都在找妳呢!”
那尼姑叹了口气,脸上闪过愧色,喃喃道:“何苦呢...”
这个尼姑,正是那天私逃下山的慧妙。
她此次下山,便是要寻找自己的妹妹胡灵曦,厘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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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德芳”客栈,其实是取自我家附近的大路。
接下来可能会牵涉到一点历史,如有错误之处请大家不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