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止杀 2 夜墓急战
才奔近另一座地宫的墓道，康浩陵已见到此处的布置不合一般陵墓
修建常理，暗暗纳罕。依照格局，前端应有一个与旁边地宫对称的墓道
口，那里却黑灯瞎火，不闻人声。距此不远另有一处，则是灯火照耀如
白昼，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工人进出，守卫团团执枪围守，显然这个
出入口正在进行什么慎重之极的工作。
康浩陵心想：“怎么有两个出入口？”伏在一落石材后方，凝目细
看，只见工人出入不走斜坡，而是笔直上下，一忽儿有人从地面钻出，
一忽儿又有一批人落入地底。他忆起在“翻疑庄”匆匆一瞥的矿场，又
想：“原来是架了滑车。”滑车从垂直的坑洞陡峭向下，缒放货物与工
人。“但这可就怪了，从没听过地宫掘有两个出入口的。”
他不知岐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见黑暗那处入口站了二列守卫，站
作八字形。他虽无至高轻功，但要从一批只懂行伍技击的兵士身后奔过
而不被发觉，那份轻易也不必多提，当即反手搭住剑柄，掠过守卫身后
，奔入地道。
一路向下，脚下高低、身旁回声，与另一座地宫全无二致，只是伸
手不见五指，分辨不出这是岐王或夫人的千秋所居。
他放慢脚步，忍不住好奇心大作，心想这回倒可顺道瞧瞧本国王陵
的华贵模样：“我要寻觅墓中有没有黎老兄说的贵重珍宝，总是要打火
照明的。不如现下便点了火罢。”站定在似是无边无际的浓黑之中，慢
慢放下搭剑的手，摸出火具，一面放空心思，全神以“元劲”查察四周
有无异状。
忽然间，他觉到黑中有人，远近难辨－－可是，又说不准自己的感
觉对也不对。
在如此近乎眼盲的境地里，康浩陵的优势便是独步武林的回空诀元
劲。但却也可以说，他的劣势便是只能靠元劲。
此事说来一点也不可怪，盖因元劲之感知，靠的是对手毫微的举动
推挤风息，仿佛风中有无数沙粒，一个挨一个地推动，触发回空诀的应
变之力。这般本事虽神乎其技，但若敌人潜伏在坚硬固定的庞然大物之
后，那无形“沙粒”的传递，就大受阻碍。
一弹指的阻碍，可能便判了生死！
在这不知有多少种障碍的地宫工事之中，康浩陵要觉察是否有埋伏
，势必与世上无数不懂回空诀的武者一般，惟有靠听力辨别敌人呼吸，
以及临敌经历所启发的敏锐。康浩陵的对战经验，以他年岁，已可算得
甚丰，但毕竟明刀明枪的多、夜战破伏的少。他既不知地道中有无敌人
掩护的物事，也听不见呼吸，又怎拿得准自己的直觉一定正确？
他暗骂自己毕竟历练太嫩，伸出左手，向空挥了一挥。地道中阴凉
的微风，便轻轻扬了一扬。
康浩陵判断左侧无人，极慢极慢地退到墓道之壁，触手摸去，平整
冰凉。他一咬牙，擦的一下打着了火。
四围没有人！康浩陵呼了一口气，燃亮火折，捻在手中。接着，身
周景象迅速尽收眼底，又令他不禁倒抽一口气。
他此时左侧面向着墓道斜坡之底，只见两步开外的地面遍布石雕，
自己方才再踏前一些，便不免闯个小祸，踏到本国王陵的雕塑了。而斜
坡底部尽头，却是一堵高得超乎意料的石瓦墙，高逾三个成年男子身高
，看来还只堆到一半，正往空中垒上去。他不必细瞧，也看出这一面石
墙是精心垒造，绝非工作之际随意存放的模样。
定睛再看，这哪里是石“墙”？这是一座纯青石打造的宫殿门楼，
若非青石闪著冷冽的光辉，全然与人间的崇高门楼一般，庄严端美，无
以言喻。
这座不知是岐王或夫人的地宫，在墓道的起处、墓室的门户，砌了
一堵精雕细琢的石墙，没有墓门！
再望向地下，那些石雕尺寸不一，一块一块分开排放，尽是巧雕精
凿的青砖与石板，更有青砖所制的屋瓦、小门、窗櫺等等，无不模拟木
造建筑的部件，惟妙惟肖，小门甚至还有着门把，整齐的浮凸则模拟门
上的铜钉，细巧可爱，世所仅见，把康浩陵看得呆了。他怔了半晌，仰
首望着那砌到一半的青石门楼，点了点头：“是了，这些东西，是雕来
安在这座门楼上的。”
他蹲了下来，凝注地上一块象征祥瑞仙游的仙鹤凤翔图砖雕，想来
这是要安放在门楼之顶。他心底惊叹与感慨同时涌上：“凤翔，凤翔，
岐王他老人家在这地方一生的雄心和伟业，当得起这凤翔的英姿。可是
……人离了尘世之后，再大的雄心伟业，也终不过冷清清地宫里的一幅
图画罢了。”
耳畔莫名回荡起那首自己从未听闻的旦夕篇歌谣，他又怎知道曲调
？依稀只觉是三秦家乡独有的凄凉高亢乐调，不明武林典故的父老，沙
哑地唱着：“凤兮凤兮，翔乎回兮，旦夕高举，逐乌驱兔……”
神驰那陌生的茫茫过往，火折即将烧尽。他跳起身，换了一条火折
，趋前摸了摸青砖门楼的基础，掌下粗糙嶙峋，一块块的砖石砌得极密
，他把整片门楼的下端摸了个遍，也没摸到任何类似墓门或暗门的构造
，益发狐疑：“没有墓门，来日如何安葬？”
他呼了口气，左右无路，又不能从灯火通明的那端进去，便吹熄了
火，元劲流转，只待随时御敌。也不管以自己的提纵功夫能否攀上，提
一口气，便向上窜。
或许是他这后无退路的一鼓作气激发潜能，或许是凹凸的门楼表面
便于借力，他半途只在砖上踢了两次，身子便上升甚多，心下亦自欣喜
。双手上举，堪堪碰及砌到一半的砖门顶，蓦地里，身前低处有什么东
西“擦”的一声。
那是兵刃出鞘的声音。身前，深不可测的漆黑里，有敌人骤地扑上！
那一声刚刚传入他耳中，敌人扑跃时压挤的风息已触动了他的元劲，
但觉尖锐之物穿风而来，敌人是用狭窄的长剑相攻！
他左手攀住砖门顶，左脚已抵住了砖面，身子向下沉了一沉。他知
道若让敌人抢先上了砖楼顶，由上而下刺落，便十分凶险。若他抢先翻
上，则占了大赢面。纵使轻功平平，也要一搏。他左臂猛地一扳，拧腰
力翻，已侧翻跃身空中。
跟着右手剑后发先至，格开了敌人之剑，劲力荡漾，将敌人硬是逼
了下去。他拔剑之速远超敌人，便不曾发出同样“擦”的一声，近乎无
声。
剑一相交，他更为确定：“这是本门制剑。”手腕一偏，对准黑暗
中所感应的方位，以剑脊拍中对方手背，接着长剑如蛇、向下急游，照
准敌人腰胁又是一记拍击。
剑锋挥舞护身之中，他已翻过砖门，落在地下。心中却惊疑不定：
“是本门哪一位师兄在此护卫？”
他再也无暇多想，当他落地之际，身前数个方位拔剑之声大作，连
同那被他暂时阻退的敌人在内，共有四柄南霄门瘦剑攻了过来，两剑斩
颈，两剑劈腰。驰星剑术既然本有刀法刚猛之意，在这漆黑里为求速战
速决，自然一出手便要将入侵者斩为四截。
敌方若不是本门弟子，康浩陵尽有十多种法子伤敌脱身，最有效者
，当是将对方全数刺死，抑或砍去持剑之手。敌人全力相攻，力道来源
在元劲的感应之下明显之极，出力的胸腹部位简直如同暴露在火光下让
他看清一般。但是他又怎能伤害同门一分一毫？奋力遏住被“磁进”之
力自然诱发的杀招剑势，“转”字诀一挥一引，黏着斩向头颈的两柄剑
，跃起身来，“磁进”之力藉著“山奔剑”崩出，登时将四柄剑一口气
压落。
四敌同时“噫”的一声，惊怒交集。把守王陵工事的南霄门人虽然
总共不过八人，分护两座地宫，但无一不是妘渟亲自挑拣的南霄门当前
顶尖剑手。居然一招未毕，就被对方以如此朴素又凶横的剑法，把兵刃
尽数压制！
康浩陵不敢耽搁，飞腿踢去，踢中身前二人大腿，立即向前拔步奔
开。他拳脚功夫甚浅，这两下飞踢全无高手尺度，但四敌为他那一剑自
巧而刚的劲力转换所惊，竟避不开这两下。
他奔出圈子，压在四人剑上的余力犹在，四敌奋力抬剑，大声呼喝
。自他们呼喝一出，康浩陵的脚步不由自主便缓了一缓，幸而意志坚定
，随即继续前奔。
“调箭手！”这是米承业师兄宏亮的声音在传讯。
“不要命的小贼，”这是严至光师兄暴躁的声音。“我等才去巡了
这一刻，便吃了豹子胆，摸进来了！还不吃老子几剑？”
突然间，史庭威的声音响起：“朋友，我等所站之处，是你唯一活
路！”
康浩陵心中一凛，脚步竟尔停住。史庭威师兄年纪轻，班辈仅高于
他，又活泼跳脱，跟他一向最谈得来，同门之中，真正称得上情若兄弟
的，便是封晋敏和史庭威两位了。掌中这把师门瘦剑，正是史庭威冒着
违抗师命的大险、偷偷为他打的，是以形制规正无比、却没有镌刻名字。
他明知决计不该停留，可那是兄弟在身后说话，难道他会害自己不
成？康浩陵心意激动之下，居然未想及史庭威根本不知他是谁，便想回
身返出、现出真面目。听得史庭威又叫道：“这条道过去便是主室，我
等身后这端门今夜便要封起，剩下一道机关。你要么出来，大伙儿见见
，要么被封死在内，你再往里进，只有进地狱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