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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本书之前我想先引一段Wiki 条目上就有的常见错误：
华语中流行的译名“查理曼大帝”被部份人认为是法文的错译，因为法文查理曼的“曼”
字（法语：-magne）由拉丁语“伟大的”（拉丁语：magnus）演变而来，本身已含有“大
帝”的意思。
我承认我在更之前也不知道，不过自从明白这点之后，它就变成我观察译者与编辑水平的
标准。举个例子来说，艾因哈德为查理曼撰写的传记，北京商务定名为《查理大帝传》，
但我不知道为啥台湾商务要改成《查理曼大帝传》，各位要是想举个成语画蛇添足的例子
，就在这儿了。
第二个要说的是，其实在过去近三、四十年，华文书市关于西欧史在西罗马帝国崩溃到“
中世纪早期”前的相关主题的专著，是匮乏到令人发指。而这之中最重要的历史人物查理
曼，除了前述的那本艾因哈德的传记外，就只有麦田的一本简单的导引小书。不过这个现
象总算在这几年开始缓解，当然，是拜简体书市所赐。查理曼陆续有一两本书问世，还搞
出了重量级的《剑桥古代史》、《剑桥新编中世纪史》，翻译品质先不谈，也是声势浩大
；台湾也由马可孛罗推出了一部大部头的书压阵，虽然还是孤军奋战但还是值得掌声。
本书作者是意大利东皮埃蒙特大学中世纪史教授亚历桑德罗‧巴贝尔罗（Alessandro
Barbero），简单查了一下资料，他的专业除了军事史外，还身兼历史作家；本书英文版
在亚马逊评价也不错，可以想见种种因素是引进的理由。而这本，与其说是查理曼的传记
，不如说是查理与其时代的专题介绍。作者在一开始介绍了传主的生平与背景，然后讨论
到他加冕，之后几章分类介绍体制、法律、经济跟军事等，最后再做一个收尾。作者的叙
事清晰易懂，对于各大学术研究主题都有讨论与介绍；翻译也不错，除了些许瑕疵之外，
基本上没有太大问题。
今天，欧盟对于促进欧洲统合进程有帮助的，会颁发一个“查理曼奖”，这象征著，人们
把他视为自罗马帝国以后，欧洲“再统一”的象征。然而，在十九世纪民族主义兴盛的年
代，并不是那么回事。本书作者引用了一段故事，他说当年法国跟德国可是为了查理曼是
哪个国籍吵得不可开交，不过也有严谨的德国学者忍不住对他们家的驻法大使苦口婆心的
劝说别为了此事作文章：“查理曼的时代还不存在德、法两国，讨论这个没意义。”至于
有没有被听进去又是一回事了。
其实，查理曼的加冕及其帝国的历史意义，是很值得再去讨论的。巴贝尔罗在书中强调了
一件事情：查理自始至终，重视著自己的法兰克国王头衔甚于皇帝，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权
力的来源。这种概念对于比较熟悉东方政治文化的我们来说，是比较陌生的。这就好比，
秦始皇征服六国之后，称帝之余还在自已身上加冕了各国国王的头衔难以理解。然而，这
种状况是基于，在经历前一两个世纪的民族大迁移后，西欧各区域定居的早已是各种不同
族群，或许不该把所谓的“法兰克人”、“伦巴第人”、“罗马人”用今时今日的民族主
义概念去定义之，但当时这之间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权力者要统治他们，就需要有不同
的头衔以巩固自己的合法性。(但值得注意的是，鲜卑人的北魏皇帝有保留可汗头衔，而
带有鲜卑血统的唐朝皇帝也得到了“天可汗”的称号，元朝、清朝都有类似的头衔。)
“罗马人的皇帝”、“奥古斯都”是查理从教皇那边获得，一种被赋予了统治所有基督徒
的权力之头衔，但对法兰克人、伦巴第人等各民族来说，这是属于“他者”的。查理要统
治这些人，还是得依赖国王的头衔不可。特别是，法兰克人还保留了不少部落时代的遗风
跟制度，诸如部落民会议。国王每次有重要的政策，都要跟“人民”商议，当然，在王国
时代变成了由国王指定的贵族出席，然而，政策施行都要颁布后“由所有人民同意”才算
数，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仍不可忽略其政治意义。因此，查理曼必需先是领下各民族的国
王，才能是“皇帝”，也因此，查理曼对于这个头衔的虚无飘渺也是心知肚明的。尤其是
，他很清楚，头衔来源自教皇，在政治意义上是什么。艾因哈德说查理曼排斥西元800年
发生的那场加冕，真正的意涵是，查理曼不想要的是皇冠来自于教皇。这个小心思后来拿
破仑也是洞若观火。
不过，这又不能过度解释成查理曼不在乎皇帝这个头衔。巴贝尔罗指出，法兰克人很早就
开始塑造政治神话，把他们的民族根源也跟特洛伊扯在一块，让“罗马人”变成了“同宗
兄弟”，以塑造其统治合法性。查理曼从小就是在这种教育中成长，这对他未来的政治判
断肯定产生了影响。而加洛林家族又跟罗马宗主座渊源很深，前者想要篡夺墨洛温王朝，
需要一个合法性的借口；后者在失去君士坦丁堡的支持下，要面对伦巴第人的威胁也在找
新的武力保护者。两下一拍即合，遂成为政治上的伙伴。而这个联盟，也在欧洲史上留下
的深远的影响。查理曼赋予了罗马宗主座超然的地位，正式确认它位于基督教会体系的顶
端，并拥有自己的领土；而教皇则试图从君士坦丁堡把罗马帝国的正统抢夺过来，给予自
己的盟友，这让之后有野心的国王们不断追随查理曼的脚步，索取著这个头衔。
说查理曼留下来的遗产是个“虚幻的幽灵”，并不厚诬。他的“帝国”很大程度是靠个人
的威望在维系。查理曼没有首都，他的宫廷是围绕着其自身的基础官僚建构，这位皇帝时
不时自身或派遣他们出去巡视国土来维系统治，这种简易的行政方式跟古典时代希腊化专
制国家如出一辙。虽然查理曼奠定了法律统治的基础，复兴了古典文化，但与之同时，他
还是无法逆转自罗马帝国晚期大量贵族拥有地方庄园后的逐渐世袭封建化趋势。更致命的
是法兰克人的均分继承制，尽管查理曼“运气好”，兄弟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让他受益
；但虔诚者路易就必须面临不孝子的造反了。此外，来自边境的隐忧，后来把整个西欧搞
的天翻地覆的维京人，此时也开始逐渐登场。作者引用了一段逸闻：“查理曼在巡视丹麦
的边境时，听到了关于来自北方海盗的种种噩耗，他忧心重重乃至流下眼泪，既哀叹自己
已然老迈无力，也担心身后子孙面对强敌会束手无策。”这显然是后来的人编造的故事居
多，但也反映了时人的看法。
不过，“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无论如何，查理曼依然留下了让后来许多野心家景
仰的丰功伟业，法国著名史家勒高夫的《中世纪英雄与奇观》中，关于查理曼的一章描述
了自中世纪以来多少人对于这位皇帝的憧憬，乃至不断骚扰他安眠之地，直至今日。
如前所述，关于法兰克人跟查理曼的相关华文著作，今时今日算是略有增加。以下简略列
几本可供参考的作品：要理解一切开始的背景，关于罗马帝国晚期的出色作品：《西部罗
马的转型》(9787100203968)，再搭配我之前推荐过的彼得‧布朗《古代晚期的世界》
(9787522518930)，应该可以建构足以理解查理曼与其时代背景的知识了。然后，《墨洛
温王朝》(9787520191180)是一本相对通俗的读物。基础史料部分：《法兰克人史》
(9787100011600) 、《弗莱德加编年史(9787010169798)、《法兰克人史纪》
(9787010184036)、《法兰克王家年代记》(9787010199337)、《圣伯丁年代记》
(9787010226477)。后面四本是由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陈文海老师跟他的弟子
陆续翻译出来，目前还差一本《富达尔年代纪》。这几本书的重要性毋须言喻，这波操作
真是功德无量。关于之后的帝国，则推荐：《神圣罗马帝国》(9787100121101)，还有刚
出炉，热滚滚的《欧洲之心》(9787521761924)。
接着之后个人应该会来看马可孛罗出的那本大部头传记，虽然它看起来令人望而生畏，翻
了一下目录，写法跟本书很像，可以做个对比。
PS：如果是想要体验游戏的话，Total War:Attila 有查理曼DLC，Crusader Kings II也
有，都设计的不错，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