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鳄鱼手记》一书由邱妙津所著。邱妙津于 1991 年自台湾大学心理系毕业，后远赴法国
留学，于 1994 年就读巴黎第八大学心理系临床组。1995 年 6 月在巴黎自杀身亡，得年
26 岁。邱妙津的著作不多，较闻名于世的有《鳄鱼手记》、《蒙马特遗书》，还有《鬼
的狂欢》等等。邱妙津的著作多与自己相关，也多涉及同性情感等议题，在她辞世的同年
10 月，本书获得时报文学推荐奖，书中的“拉子”、“鳄鱼”等词也成为台湾女同志袭
用的自我称号，也奠定了邱妙津在台湾文学史上涉及情感、同性议题的标志性地位。
书籍简介
《鳄鱼手记》一书共 200 余页，分为八大手记。称不上难阅读，唯书中文字多是带有负
面意涵的形容与意象，可能会令读者觉得难以接受。不过比起另一本著作《蒙马特遗书》
或是后来整理出的《邱妙津日记》来说，我认为本书的阅读门槛是低了很多的，不会有那
种文字压着你喘不过去的感觉。
本篇心得我会简单介绍本书出现的几条主线剧情，再讨论书中有关拉子的故事。事实上，
邱妙津在书中并没有透露出拉子的姓名，不过透过邱妙津的生活背景，不难臆测拉子就是
指邱妙津本人。拉子的角色贯穿整个剧情，我但只会从拉子与水伶、拉子与小凡的剧情中
做点讨论。梦生、楚狂以及吞吞至柔二人组与拉子的关系也具有丰富的意义，可惜碍于篇
幅，我就不一一讨论了。
最后，心得文末并不会附上本书的章节笔记。毕竟本书是小说，也没有难阅读到需要笔记
才能清楚地理解剧情的脉络。如果对本书有兴趣的朋友，网络上很多关于本书与邱妙津的
相关论文，可以参考看看。
内容简介
《鳄鱼手记》出场的人物不多，大部分的内容都在拉子本人的心态上着墨。我在底下列出
书中主要几组出场人物与剧情简介，应该有助于看过本书的朋友回忆起本书架构。
1. 拉子与水伶
水伶与拉子是高中的学姊与学妹。水伶是高中的风云人物，随时都被朋友给环绕着，简单
来说，就是个从来不会陷入寂寞状态的主流人物。当水伶高三时，拉子才高一，而且在整
个高中生涯只有少少的三次见面。契机在拉子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时，赫然发现水伶转系到
中文系，而且刚好跟拉子修到同一堂必修课“文学概论”。
而拉子一看见水伶，便发觉在高中不知寂寞为何物的水伶，在大学社交时显然遇到了极大
的挫折。这时对于水伶来说，拉子，一个有熟悉感的学妹出现，就像是落水时发现了一根
木棍，水伶进而对拉子产生依赖感。可是拉子的感情远不止依赖，拉子是爱着水伶的。面
对水伶的依赖，拉子一边显得开心一边显得痛苦。开心是因为获得了现时的幸福，痛苦是
这种幸福是单向的，且是不为社会接受，终将走向毁灭的幸福。从这个情绪作为起点，本
书大量的篇幅便是基于这个起点展开的。
2. 吞吞与至柔
吞吞与至柔是拉子接下辩论社社长后，在新生大会上作社团招生时认识的。说起来，“拉
子”这个词便是这组人取的，是因为拉子在摊子上大力的拉新生进社团而产生的联想。很
巧的是，吞吞跟至柔是拉子高中时期的学妹，她们两人也是从高中时期便有着深厚的情谊
。但这个情谊在高三时却已经埋下变质的种子了。高三时吞吞与至柔陷入热恋，吞吞甚至
搬到了至柔家中住，而热恋期都还没过，至柔却陷入了恐慌。
“我们毕竟是两个女人啊！我被逼得失去理智，失去思考，只渴望逃开这窒息的一切
一下下。”
于是至柔便搬到了花莲，连联考都不管了。而后来，两人都进入台大，以朋友的身份重新
开始了联系。但变质的种子岂是几个月就能消灭的。最终，两人各自开启了各自的新关系
，失去了联系。
3. 拉子与梦生
梦生是拉子在淡水参加的一个文艺营中认识的。梦生刚出场的时候就是个风流倜傥的人，
先自我爆料了自己 12 岁破处并且流浪在外，直到好几年后遭受当年破别人处的报应后决
定好好生活。总归，梦生在本书中的形象像是太宰治，风流、荒谬、却又死亡般冷静的审
视着生活。梦生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建大的事件，无论是拉子的情绪转变，或是透露出更多
的剧情细节。值得一提的是，梦生的结局是悲哀的。太宰治是生理上的死亡，而梦生的结
局宣告著一种心理上的毁灭。
4. 楚狂与梦生
楚狂是拉子担任辩论社社长职务时，另外一个社团的社长。两人认识的契机是在同一个社
团办公室工作，而两人间更重要的连结是，梦生这个人。梦生在高中时救过楚狂一命，在
楚狂走向海天交际之线前，把楚狂拉回这个世界。甫经大起大落的楚狂把所有的情感一股
脑的塞给当时的梦生，而梦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把楚狂所有的要求照单全收。两
人确实经历了好一段时间的情欲流动。直到后来，梦生渐渐地找女生开启正常的关系，让
楚狂与梦生之间的关系变得飘渺了起来。
5. 拉子与小凡
小凡的出场，是在拉子与水伶决裂之后。小凡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相对成熟女性，而拉子后
来把一切都给了她，但小凡却不能欣然接受这一切，因为小凡有个订过婚的未婚夫。在本
书的后半，小凡与拉子占了很大一部分的篇幅，小凡也是拉子唯一做过爱的女性，后来他
们也同居在一起。但正如先前所说，世俗的伦理限制一直在两人之间纠缠。
悲哀的是，拉子是个想法极为自我的人，往往会再纠缠中找到自己的答案然后坚持自我的
作法。不知道是否是受到水伶的影响，总之在最后，小凡的未婚夫抛弃了小凡，而小凡得
了重症进了病房。在病房中，小凡对拉子透露自己几乎要接受拉子了，但是拉子已经有了
自己的答案，将眼泪与小凡都连在病房之中。
内容讨论
#拉子：拼命挣扎、却无法上岸的女人
我想，如果我能亲眼看到拉子一次，她的形象应该会是过度温柔，甚至于有点胆小的地步
。太宰治那句话是这样说的：“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我们先谈谈拉子跟水伶的关系。首先，拉子确实是渴求着水伶，像是在龟裂的土地上祈雨
的少女那样渴求；而水伶在一开始也的确依赖著拉子。但这种关系是不对称的。拉子对水
伶的感情是爱，水伶对拉子的感情是依赖。拉子整个人温柔、胆小、可怜的形象，就从这
个不对称开始。
“我拥有一种犯罪的秘密约会，约会的对象并不知是约会。”
我想，我得先大声地声明，拉子并不是那种失去理智的人。在书中，拉子的描述总是充斥
著物理学的、形而上学的语言，营造出一种拉子本人非常理性的模样。也正是因为拉子的
理性，让她察觉到，她与水伶的关系并不是恋人，是一种秘密、禁忌而且单方面的爱。而
这种爱很有可能是会毁灭水伶的。我们得注意，拉子本人早已接受同性恋的事实，但她认
为水伶并没有接受，她认为水伶在未来会要符合社会上传统的期待，当个优秀的良家妇女
。于是，拉子认为自己的感情终将走向毁灭的，没有结局的感情不需要谈，何况这段感情
很有可能将水伶脱离世界的正轨。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我会爱你，像狂兽像烈焰的爱，但不准，这事不能发生，
我会血肉模糊。”
“她不明白，不明白她会爱上我，或她正在爱着我。不明白我温驯羊毛后面是只饥饿的狂
兽，抑制将她撕碎的冲动。”
拉子选择了离开。她不忍再伤害自己，也不忍看到可能伤害水伶的未来发生。但捉弄人的
是，在拉子离开水伶十个月之后，水伶新交了一个伴侣，女性伴侣。不难想像拉子心里会
受到多大的冲击，明明当初是为了保护妳光明、正道的未来而离开，但妳却自甘堕入恶鬼
丛生、背离道德的禁忌之地。我牺牲自己，奋力地将妳推离悬崖边，妳却在下一秒义无反
顾的跳了下来，而妳的瞳孔里，映照出的竟不是我的身影。那我究竟为何而哭、为什么而
痛苦？
“她想攀附在一个别人身上，逃离开这里。她快速瞥了我一眼，像剑尖。于是选择一个跟
我比较‘接近’的别人，而不要选择一个不同类别的男人。因为那会弄坏她所保存玩好记
忆的我，她说，她已决定好要带着我跟别人走了，谁也夺不走，她心中的我，尤其是现在
的我。”
拉子近乎崩溃，不断地质问水伶为什么要这样做。水伶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因为她早
已爱上了拉子，只是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就是爱。像是在“蓝色”这个词被发明之前，也
没有人知道如何形容蓝色这种颜色；在拉子离开之后，水伶感受到的那种剥离灵魂、心脏
似乎少了好几块的痛苦才发现，原来之前的感情就是爱情。像个恶劣的黑色喜剧，多么地
讽刺，拉子为了保护水伶的未来爱情而选择离开，水伶为了保护这过去存粹的感情而选择
不与男性交往。
“我内心装满疼痛，罪疚她因我非理性的断然离去所受的疯狂折磨，怜惜她背逃我的行动
底下所隐藏的自虐意涵，且她固著因而病态的爱使我痛进骨髓，更由于恐惧再失去她所珍
藏过去我的意义，她对现在的我转化成强烈的敌意。天阿！捶胸顿足。她不是将坠入永劫
的轮回吗？”
这是拉子因为自己的温柔，所受的第一段伤。在拉子受水伶折磨最深的时候，拉子遇到了
第二段感情，或是第二段伤：小凡。
小凡跟拉子是在一同一间机构当义工认识的，小凡在义工值完班后，晚上会到自己经营的
PUB 继续上班。在拉子的情绪最狂乱的那个晚上，拉子一身醉气地到小凡的 PUB 继续买
醉宣泄。小凡只是默默地陪着，并且在半年后收留了拉子，让她搬进自己的公寓。让我多
少再描绘一点小凡的样子，她大约二十五、六岁，是个坚强的小资族，痛苦与悲伤都能自
己消化。小凡曾经很幸福，在毕业那年打原本要和大自己两届的学长订婚，一切都如梦似
幻，但就在订婚那天，学长突然音讯全无，连他的寡母和弟弟都不知他的去向。同时，小
凡在订婚那天肝炎发作，送进医院住了三个月。
出院后一段时间，小凡到了一间新公司工作，也是因为家里给的压力所以接受了她老板对
她的追求。这位老板比小凡大上很多，是个成熟体贴的男人，物质条件也不错，能够帮忙
小凡养起她的家庭。老板对小凡也不错，还会上门下厨给小凡吃，但是老板对小凡越好，
小凡就越是内疚，因为小凡根本不爱他。雪上加霜的是，小凡原本的未婚夫突然跑了回来
，原来这一年，不知为何地他跑到东部山区的国小教书了。现在突然回来，什么也没说，
还笑嘻嘻地往小凡的手指上套了个订婚戒指。
“小凡是我所见最绝望的女人。她记忆著绝望，生活在绝望里，内在全部发出的讯息唯有
绝望。我因她的绝望而爱她，因她的绝望而震动，因她的绝望而被压垮，因她的绝望而离
开。她的绝望就是她的美。”
小凡的故事显然是充满悲情的，她的人生是条负斜率的直线。所以拉子能认出小凡，小凡
也能投奔拉子。她们互舔伤口、她们做爱，她们做彼此的陪伴，但她们却不能倾其所有的
相互宣泄。问题出在小凡身上。拉子有，拉子一直给的很多，但小凡毕竟是自己舔著自己
的伤口度过了好几年的人、毕竟是在世俗的标准下活着的人、毕竟是个有未婚夫的女人。
我们怪不了小凡，也怪不了拉子。在一个应当全然相互信任对方进行交流的情感迷宫中，
有一个名为未婚夫的障碍挡在出口处。她们试着绕开，可是聪明的她们总会发现，她们终
究是绕不开的。
“然而。然而，我们例行的谈话永远跳过一个她生活中例行的环节，她永远拒绝主动跟我
谈到他，仿佛他并不存在她生活里。她越来越刻意把我跟他分开，把她的生活切成隔绝的
两个部分，这是她适应我加入后新混乱的方法。然而，当我在客厅里守着她入睡同时，可
能另一个叫未婚夫的人也正在楼下守候，看着她房间窗口的灯熄灭后，发动摩托车引擎离
去。然而，这些我和小凡都知道。”
想像一下拉子现在心里上演的剧情吧。如果是刚遇见水伶的那个拉子，估计会毅然决然的
离去。可是水伶的经验不断地告诉拉子，再坚持一下，也许某天就峰回路转别有洞天了，
也许现在离开只会迎向跟上次一样悲惨黯淡伤害自己的结局。拉子不断地在等，但回报给
她的却是不断地失望与消耗。历史会惊人的相似，却不会完全的重复。这一次，小凡不是
水伶，可受伤的还是拉子。终于，拉子再也经不起自己的消耗，在小凡被送进医院时，拉
子在病床旁边平静地崩溃。
“小凡，妳听我说。这件事很久了，我一直不敢告诉妳。我不行了，有两个月了，我一直
都在硬撑著。我能量耗光了，完全没办法再对妳扮演以前的角色。越来越严重，我没办法
开口跟妳说我在想什么，我甚至没办法跟妳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一开口我就想要对妳大口
大叫，跟妳在一起排山倒海对你的怨恨就冲出来。”
我一直在想，拉子是在跟什么东西战斗，或是想要守护什么东西呢？跟水伶在一起的时候
，她想守护的是水伶的未来。那跟小凡在一起的时候呢？是守护她和小凡的现在吗？我原
以为经验过水伶后，拉子会学会自私地追求结果，但病房里在病床上，当小凡气若游丝的
说出她的未婚夫劈腿了，说现在她们可以永远地在一起的时候，拉子拒绝了。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要这些恶的东西。爱应该是善的美好的，我没有办法挽救它，只
有不爱了。我当机了断，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任何人的错。我要逃离妳和妳的悲剧，
我烂坏了，妳听到没有。”
拉子想守护的是“善”。跟水伶在一起时，她守护的是水伶在未来面对社会时的“善”；
跟小凡在一起时，拉子不去逼迫小凡，因为她在守护小凡正面对着的社会之“善”。可怜
的是，在小凡吐露真情的时后，原本她守护着小凡的善已然破灭，于是拉子转头守护自己
的善。就像当初水伶不选择跟男人交往是为了守护自己心中那棵被拉子刺激萌发的小小芽
苗一样，拉子这次又选择离开，因为要守护那个应当是善的美好的幻想。
幻想。确实是幻想。如果拉子当初愿意细细地直视水伶，发现那个未来的善其实不值一提
的时候；如果拉子后来愿意自主地抽离小凡，远离那个现在压迫着自己的善的话；如果最
后拉子能大胆地戳破自己对善的幻想，也许故事的终点就会有戏剧性的不一样。可是拉子
做不到。正如太宰治说的：“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她的形象应
该会是过度温柔，甚至于有点胆小的人，他的终点势必要委屈与放弃些什么。
心得
邱妙津的文字带有浓厚的偏执与死亡的气息。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在高二，从此之后我就
认准了这种畸形的、毁灭的文字的终点。
撇开那些不说，明明本书叫做《鳄鱼手记》，可是我整篇心得都没提到鳄鱼。那鳄鱼到底
是什么？鳄鱼在书中代表了“同志”的意象。虽然在本书声名大噪之后，“鳄鱼”与“拉
子”都被袭用成同志的代称，但我认为书中的“拉子”不是专指同志，“鳄鱼”才是。拉
子充其量是个对着爱情幻象盲目地横冲直撞的小傻子。确实，拉子知道也接受自己是同志
，但她同时也有准备接受梦生的可能。对我来说，书中最能代表同志在那个年代的处境的
譬喻，便是鳄鱼的情节。而非拉子的心境。
在书中，鳄鱼代表具有同性恋特质的人类，其中一些譬喻让人尤为心酸。例如，新闻台上
说，鳄鱼是会卵生，会在人类埋下变成鳄鱼的小卵；或是在一个地下派对里面，人们都穿
著鳄鱼套装，看见真实的鳄鱼时却放声尖叫等等。我想，有关鳄鱼的章节是需要更为专业
的资料，例如当时的同志情况与社会风气等等再去做分析才会比较精彩。于是我通篇不提
鳄鱼，网络上有许多优秀的论文资料有与鳄鱼相关意象的讨论，有兴趣的可以去参考看看
。
最后，念完《鳄鱼手记》的心情是沈重的，你会看到情绪在文字间可以拉扯出多么大的张
力。说实话，只要曾经爱过某一个人，或为了谁某个异性流过眼泪，就都能与这本书产生
共鸣。不需要是同性恋，也能感受到拉子体内的矛盾与挣扎。邱妙津的两本小说在板上都
有我的心得了，之后有机会再慢慢消化《邱妙津日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