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出版启示录──台湾文学金典奖百万年度大奖《鬼地方》
原文首先刊载于2020/12/17阅读最前线
https://news.readmoo.com/2020/12/17/201217-2020-taiwan-publishing/
谈《鬼地方》之前,我想先谈谈这个世代文青可能不曾听闻的故事--
畅销长销的程度空前,但不必那么悲观认定是绝后的,七、八零世代文青共同记忆朱少麟
《伤心咖啡店之歌》,作者曾经四处投稿,遭到七、八家出版社拒绝,直到稿件辗转到了
九歌,当时九歌创办人蔡文甫先生先读完原稿,一句:“这小说好看,不必删。”,缔造
了一个出版传奇。
(以这本小说当年惊人的气势,不必等到九歌卖破五十万册,前面拒绝朱少麟的这几家出
版社编辑大概一个个都该卷铺盖回家吃自己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所有爱写能写的人,请不要以为自己被编辑退件就是自己没有才
气、作品糟糕,因为极可能审你稿的编辑,都是做不成作家更没才气的一群人。
一个“称职的编辑”除了挑错字、润稿改稿,他该具备怎样的“眼力”真没有个具体客观
的评测方法;出版产业存在许多难解的问题,执掌作家生杀大权的编辑水准良莠不齐,只
是其中之一。
>>回看台湾文学金典奖
先看看这个奖项历年的得奖作品(2018前取长篇小说):张贵兴《野猪渡河》(联经,
2019)、林俊颖《猛暑》(麦田,2018)、连明伟《青蚨子》(印刻,2017)、陈耀昌《
傀儡花》(印刻,2016)、吴明益《自行车失窃记》(麦田,2015)、甘耀明《邦查女孩》
(宝瓶,2015)、颜忠贤《宝岛大旅社》(印刻,2014)、李乔《V与身体》(印刻,
2013)、赖香吟《其后それから》(印刻,2012)、张万康《道济群生录》(麦田,2011
)、童伟格《西北雨》(印刻,2010)、骆以军《西夏旅馆》(印刻,2009)、巴代《笛
鹳:大巴六九部落之大正年间》(麦田,2008)、陈玉慧《海神家族》(印刻,2007)、
霍斯陆曼.伐伐《玉山魂》(印刻,2007)、庄华堂《巴赛风云》(唐山,2007)。
这十六本得奖长篇小说,印刻辗压性九次、麦田四次、联经一次、宝瓶一次、唐山一次,
这几家出版社都是已成立二十年以上的知名出版社,而印刻早在纯文学出版界占据龙头地
位。
我理解存在某些愤青会忿忿然表示“得奖又怎样?还不是曲高和寡吧啦吧啦……”,你就
把这个奖当作文学界的金曲/金马/金钟奖好了,固然每年三金选出来的得奖作品或得奖
者也多有争议或所谓“遗珠”,但“艺术作品”的给奖本就无关市场,我想在这一点上没
什么好争辩的。
>>《鬼地方》现象级的得奖
平心而论,陈思宏在镜文学出版的《鬼地方》于2020夺下台湾文学金典奖百万大奖,我若
是各大出版社老板,绝对开会严肃检讨,这么重要一个奖项,居然被甫成立出版部一年左
右,纯文学出版品尚未超过十本的镜文学拿走?
陈思宏的得奖是现象级的,出版社的老编辑们都该如坐针毡地苦思,该去哪里发掘这样一
位作家、去哪里找到这样一本作品?
诚然,镜文学对作家开出包括月薪制、作家福利等等出版界闻所未闻的优厚条款,绝对是
缔造这本作品的幕后功臣,也就是,当作家不必为生计奔忙,而有足够的资本能够取材、
构思、进行写作,如何不能比那个被房租卡费逼得喘不过气来的自己写得更好?
我无从得知陈思宏的合约内容,且并非每位签约镜文学的作家都享有同样待遇,但单看这
样的构想、愿意开出这样的条件,镜文学的“敢”,是所有传统大出版社没有的。
当所有有志写作的人,不论才情高下,相互告知在这个出版寒冬,出版社可能给你一张低
至6%高不过10%的版税合约,预付两千本10%(卖不卖得完听天由命,且这年头会印到两千
真的也有点天方夜谭)一本定价三百的小说你可以拿到六万,不论计算机怎样敲打,你写
作付出那么多心血时间所获得的报酬,远不如去麦当劳炸薯条或到7-11当超人。
>>写作超过二十年的陈思宏
回说陈思宏,从2002出版第一本书,算上学生时代开始得文学奖,他早已写了超过二十年
,然而他过去出版的作品在书市的表现一直不愠不火,当然累积了一定数量的读者,但不
论在声量上或销量上,我必须直白地说,极可能都不会被任何前辈作家看好能够拿下这个
奖。
然而《鬼地方》推出后的口碑返响极好,甚至超越镜文学一开始重磅同时推出的陈雪《无
父之城》、骆以军《明朝》,我无意暗示陈思宏较不被重视,我想表达的是,一个写作超
过二十年依然在写的人,他能不能写,早已无需怀疑,但镜文学算不算他的“伯乐”?
我其实认为,镜文学在做的事,是包裹了一个更高理想性同时兼顾现实眼光的努力,也就
是,我们(市场)对“好作品”的热切渴望从未停歇,但是,那些真正“够好”的作家,
并不是人人家里有矿,他们必须为了养家餬口、五子登科,而耗费大把时间精力,做跟他
的创作“几乎毫无关系”的事,以致他们的创作节奏迟滞。
镜文学试着解决这个问题。
而我必须严肃指控,“传统文人精神”(也就是这些传统出版社、传统出版人脑袋里运转
的价值观),这种认为作家就该不慕荣利两袖清风箪食瓢饮唯吾德馨的心态,或所谓“诗
人不幸诗家幸”这种“明示”作家就该活得痛苦卑屈才写得出好作品的变态想法,拜托清
醒一点,现在是西元2020、5G网络世代,iphone 12 pro 256G空机要价近四万,我们既然
不能阻止物质文明质量俱进地演变到今天这个程度,我们当然就不该要求今天的作家要有
汉朝刘禹锡的超然精神。
事实上,繁体中文世界的文学作品(精神世界)的前进应该要能随着物质文明质化飞跃,
但对不起,我们最有潜力、最一流的作家,都因为这些传统出版社/人的水泥脑袋和从不
在乎通货膨胀的出版合约,给逼得写不出来了。
当然我一百万个同意作家也要“去生活”,以此对人生有更深的体悟、对世界有更详尽的
观察,丰厚他作品的血肉,但这不意谓着他必须因此将写作必须的脑力体力消耗殆尽。
>>爱在瘟疫蔓延时
武汉肺炎举世惊惧,在全球夺去能够计数,却让人不敢相信、不忍直视的人命的2020,这
是永远不会被历史遗忘的,人类文明有史以来至困至厄的一年,在这年,陈思宏以《鬼地
方》拿下台湾文学金典奖百万大奖,这本书将就此铭印于历史,成为一本传奇。
而我说了这么多,不外乎出于对以繁体中文创作的华语文学的炽烈热爱,因为见闻过太多
文青,追捧英美日俄拉丁美洲文学,而对华文创作不屑一顾,这事实上植基于二战以来,
英文作为“第一世界语言”文化殖民全球的优势,而使得中文作品在国际书市从来都处于
弱势(学界亦然,“最具权威”的期刊全是英文期刊)。
在整个出版体制上,如果要拿台湾的出版模式去比较(或借鉴)英美的出版模式,事实上
非常困难,因为根柢的文化就不一样;然而,我们不能不正视三十年前报纸副刊稿费一字
一元,三十年后依然不变这个铁一般的吊诡事实。
三十年前一个小说家一个月有两篇短篇小说发表,就足够生活,而三十年后,拿到的稿费
连缴房租都不够。而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竟然是发展出愈来愈多的文学奖和愈来愈
高的文学奖奖金,要作家们为了竞逐那些奖,纷纷成为凭空捏造“有无数个职业的爸爸”
的奖棍?
头期款是赚到了,但得奖作品除了辛辛苦苦的评审有谁真的认真去读?
书市雪崩式下跌、平均阅读时数年年倒退俱是事实,但,每一个世代的读者(阅听人)对
读到好作品的渴望从未减退,只是载体和形式改变。
爱在瘟疫蔓延时,我深切理解出版人对文学与书本的爱,但我想,我们需要“对症下药”
,让我们眼中最好的作家们,都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放手去写。
--
https://episode.cc/read/chsort/my.201231.230514/0
--
https://vocus.cc/article/5fedea2efd897800011de1e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