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角田光代《坡道上的家》

楼主: lucialucy (小部)   2018-11-16 23: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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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田光代《坡道上的家》读起来总有几分暧昧,光看文案“选作备位评审团的平凡家
庭主妇,却在陪审过程中对杀害女儿的母亲产生同情”,不免先入为主,将矛头指向外在
社会对女性、对母亲的压迫,然而,实际阅读起来,却发现事情幽微复杂多了。
  叨叨絮絮,或许可以用来形容此书的文字风格,小说泰半是里沙子的思索,她是名平
凡人,或许有些认真、有些敏感、有些没信心,却对同是新手母亲的被告人水穗,在审理
过程中逐渐产生同理共感。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真的很介意旁人的眼光,又或者家庭主妇
的余裕就是那么少,小说前期尚且可称叨絮不休,越到后期,令人窒息的焦躁感简直要满
溢出来。
  就比如躲藏事件,那时候,里沙子为任性哭闹的女儿感到烦躁,气到把女儿留在原地
,自己大步迈开,躲到街道的转角处等待女儿跟上,孰料,丈夫却在此时出现,纳闷地看
向被单独留下的女儿。不是这样的!她想解释,但丈夫的眼中是满满的责备,妳怎么可以
把那么小的孩子独自留下?怎么会有如此不负责任的母亲?那怕她想辩解,却都觉得对方
不相信自己。
  本来觉得到隔天,丈夫心情转好,一切平静了,结果把女儿送去给公婆照顾时,婆婆
却温柔体贴地建议让孩子留下过夜,一问之下,才发现是丈夫提议的。他到底说了什么?
怎么描述前因后果?想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回神就发现自己在浑身颤抖。小说把这
种稍一差错,就被贴上不适任母亲标签,不知他人怎么想的焦躁感,极其细微又传神地表
现出来。
  里沙子很恐慌,但这恐慌,是难以跟他人说明的,丈夫可能只是好心提议,婆婆也可
能只是关怀体贴,任凭她怎么描绘,就会三两下以“想太多了”“妳又不是那种会虐待小
孩的妈妈”给轻易打发,但--自己真的不是吗?有时当女儿任性时,当女儿耍脾气时,
当女儿算计著怎么哭闹才能博取同情时,自己内心那股糟糕的念头,如果让他们发现了,
他们还会这样说吗?在审理过程中,里沙子越来越了解水穗的孤立无援,却也越来越能理
解,那时难以跟他人解释清楚,偏向自由心证的压迫。
  这类压迫,却又很容易流于--妳就是太敏感,想太多了。的确,小说中的水穗,距
离“完全可怜的标准受害人”很远,她的丈夫可能与她不睦,但从世俗面而观,却也不是
恣意谩骂、恶意欺凌之人;婆婆有着古板观念,却也知道时代变了,也用自己的步调去配
合媳妇;母亲说话不中听,却也对女儿厌恶自己一事大受打击,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于
是小心翼翼地互动。水穗或许真的承受些压力吧,但这些压力,真的足以为她溺死女儿的
罪名开脱?认真来说,我也能懂有些参审员的想法,觉得水穗就是被害妄想症,个人主观
意识太强。坦白说,这也是《坡道上的家》的矛盾之处,小说的叙述以里沙子出发,但,
里沙子的同情与理解就是对的?
  于是,与其说小说明确要控诉什么,不如说,角田光代想表现的,正是这种渐渐被逼
疯的历程记录。里沙子在短短十天的陪审内,从自认幸福美感,到意会到日常周遭无所不
在的小小恶意,而进入疑神疑鬼的状态。她所承受的,正是可能是妳,可能是我,都在不
知不觉间担负的负荷。忙乱又长期得不到肯定,稍一情绪发泄就自责/被指责,长辈自认
开明,漂亮话语内却掩饰不了的刻版印象,这些东西太过寻常了,可一旦察觉,却浓稠地
叫人窒息。
  不得不说,这种暧昧模糊之处,确实容易令指控批判显得不知所云。但我很欣赏角田
光代的大胆,这种“不够受害者的受害者”的定位,正好是一般人常见的处境,想控诉又
显得小题大作;自觉委屈,又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要求助,又觉得没到这种地步
,其实要的只是小小的同理与肯定,却很难得到,在钻牛角尖之间被逼入绝境。假如那暴
力那压迫那困境,以更清楚易懂的方式呈现(比如丈夫特别大男人主义,婆婆特别古板爱
碎念),相信也不会变成这样子吧,但,正是这暧昧浑沌,却确实存在的折磨,把人困在
“好像有点过分欸”的夹缝地带。
  因为不是很过分,而是有点过分,所以才会不知所措,才会难以启齿。再加上已经抛
弃了工作,已经成为全职的家庭主妇,如果连带小孩,如果连做好主妇本业都办不到,简
直要丢脸致死,为了维持仅剩的自尊心而无法轻易跟人救助。其实看到后来,会有些好奇
,虽然有些部分同是女性可以理解,但会被折磨到这种地步,该不会就是日本人这种很在
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心理作祟吧?
  还是我自己没当过妈妈、没做过主妇没办法理解?好好奇年轻妈妈读完的反应?有些
恐慌还是多少感觉到隔阂,但不确定是文化背景不同,还是经验差异使然。诚挚推荐给新
手妈妈,想问问看:这,说的到底是不是你呢?
书摘:
P65、66  
  不是情感起伏过于激烈,也不是急性子,她想。只是自从文香出生后,只要稍微不顺
心就觉得火气上来,这不是脾性,而是从容问题,里沙子默默解析。因为失了从容感,所
以心情浮躁、焦虑,这不是文香的错,也不是阳一郎的错。明知遇到这种情况时,先做个
深呼吸就对了,却还是忘记了。
P67  
  也有不知为何,就是心浮气躁,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候。好比现在,就是
会不经意迸出略带恶意的话语。其实里沙子也明白宣泄情绪一点好处也没有。
  虽然阳一郎不是那种性急、脾气火爆之人,但失了从容的里沙子一旦说出什么情绪字
眼,他一定会反击,而且会一直揪著这点不放。其实阳一郎并无恶意,更不想伤害妻子,
只是因为一起相处的时间长,又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所以有时说话难免会伤到里沙子。就
像刚才,虽说只是以备位参审员身分参与审判,但对里沙子来说,显然是一项超过能力负
荷的重大任务。或许这么说有点夸张,毕竟不少人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里沙子一想
到此,忍不住叹气。
  看来我和阳一郎真是物以类聚啊!里沙子想。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好父母、良善之人
,但一旦失了从容之心,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直以来拥有的体谅与体贴也顿时消失,
这一点还真像。
p230、231
  “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独自养育孩子,的确有可能变得很敏感,凡事钻牛角尖。”六
实说。“是吧?”像要确认似的看向里沙子。应该是想问问我这个有孩子的母亲意见吧。
这样想的里沙子回道:
  “我想任谁身处于无人可以商量的情况都会很辛苦。精神被逼至绝境也不是不可能。

  里沙子的脑中不断浮现当文香只是小宝宝时,曾经接触的几位母亲。当然有那种令人
不敢领教的母亲,也有那种猛问:“还没长牙齿吗?”“不会吧?她还不会站吗?”贸然
批评文香,让自己更不安的母亲。当然,确实也有几位母亲给了自己莫大安慰。“唉呀!
我们家的也会这样哦!”“我也被打预防针一事搞得头昏脑胀呢!”“也有小朋友很讨厌
吃副食品,所以妳也不必这么担心哦!”说了许多鼓励话语。
  哎呀!好可爱的小妹妹唷!跟妈妈长得很像呢!在公共汽车站一起等车的中年妇女这么一
句话,让我原本沮丧的心情顿时开心得想哭;但一想到要是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赞美,就有
一种浑身起鸡皮疙瘩似的恐惧感。
  “对我来说,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不可能做到,有种我就是做不好的感觉。我在
想,到底是被说了什么而变成这样呢?”
  里沙子明明不打算发言,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又出声了。
P252
  没错,我干嘛这么拚命呢?搞得我一个人就能决定审判方向似的,像个笨蛋。 
  像个笨蛋……
  好像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语--不对,不是在哪儿,就是在法庭,刚刚几个小时前。
  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一般女性可以做到的事,自己却做不到。不够体贴、神经大条、
家事右座不好--明明个性很积极,却尽做些很消极的事。
  不对,总觉得怪怪的,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呢?让她失去自信的其他原因--
  里沙子在心里想像以有美枝唸出南美传来的mail。
  是不是被老公和婆婆说了些什么?
  我果然没办法胜任参审员这个重任吧?我很笨、又缺乏常识--
  一般女性可以做到的事--
  刚才听到的声音、南美的mail,还有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全混在一起,交相在耳边响着

  我是不是从以前就一直看轻自己呢?以前是指什么时候?多久以前?
P255、256
  “如果不是非得站在那里,不是非得说明相关情形的话,其实都是些非常普通,随处
都会发生的事吧。我和父母也有过一段摩擦时期,很多人都有过。虽然今天很多参审员觉
得那位母亲和被告的母女关系很特别,实在难以相信,但要是换个场所听到的话,也许就
觉得这种事挺常见的吧。”
  没错,自己感受到的恐怖感就是这件事。里沙子赞同。虽然在那种场合说出来的事情
让人觉得很特别,但其实不然。因为是很贴近自己的事,所以才会觉得恐怖。
P258、259
  只是改变一下看法,再普通的事都会被扭曲,被视为异常。这种恐惧感或许和今天在
法庭上感受到的东西很像。里沙子思忖。
  是阳一郎的话,让我做出将啤酒罐藏在流理台下方这种异常行为,甚至还让我上网做
什么酒精依存症自我检测。
  那时真的非得那么做不可吗?里沙子想。如果不是在那里的话,就像现在,如果是在
和六实交谈,如果是在像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如果不是在那间屋子里的话……
  也就是说--
  只有待在那间屋子里,我才会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酒精依存症。搞不好越隐藏就越想
喝,那种不安感也可能让我喝得越来越凶。
  若是这样的话--不晓得自己做不做得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个好妈妈、不晓得能
不能建立幸福家庭;水穗之所以会这么说,不就是被这些想法给束缚吗?
  绝对不会口出恶言、也不会怒骂、而是带着笑意,以沉稳、平静,只有两人知道,像
是暗号似的话语交谈;以只有她晓得的方式被对方轻视、奚落、蔑视、践踏、不尽情理地
批判,而她本人也在无意识间,像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对号入座。水穗的朋友所说的“可怕
”,就是这意思吧。
P274
  对于水穗竟然连怀孕生子、买房子的事都没跟父母说,着实令人有点惊讶,但里沙子
能理解她为何不找母亲商量育儿一事的心情。
  因为里沙子也是如此。虽然妈妈那种说话口气其实不是轻蔑女儿,只是用比较特别的
方式表达她对子女的关心,也能理解她只会用这种方式表现,但就是讨厌,接受不了。幸
好我的忍功还算不错。因为她身处的时代不像现在这么方式,她得自己做副食品,每天都
得清洗自己做的布制尿布。加上爸爸是个完全不碰家事的人,所以不管是婆婆还是妈妈,
都无法要求她们的另一半帮忙家务。这样的她们自然视这些事为理所当然,质疑妳为什么
连这种事都做不好?真的很讨厌被这么批评。里沙子被哺乳一事整得七荤八素时也是,只
好笑着对打电话来关心的婆婆说宝宝都喝母奶;其实当时真的很痛苦,当各种记忆逐渐变
得暧昧时,唯独清楚记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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