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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争议的“电车难题”是戏弄人的诡辩
香港跟台湾社会最大的分别,在于香港人不热衷讨论思想与价值问题,然而受益于近年哈
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就道德论题的公开讲学,使
我在逛书店时或网上讨论也碰到人们谈起“道德两难”(Moral Dilemmas)的抉择,尤其
那经典的 — 电车难题(Trolley problem)。[1]可是,我们被这道“假”的道德两难戏
弄太久,那暗含的诡辩浪费了许多时间。
[一条戏弄人的经典问题]
事实上,电车难题最终广为人知,却是由于哈佛大学的另一位教授,心理学家马克.豪塞
(Marc Hauser)曾对三十万人重新提出这经典问题[2]:
设想你眼前有列失控的电车,以时速六十英里迎面冲来,你却看到电车不远的前方分别有
五个铁路工人,以及一个铁路工人在两条轨道上专心工作,将来不及逃离险境。
正好在你的面前是可以令电车转辙轨道的控杆,如果你不操控转辙轨道,便即有五位工人
被撞死,假如你及时转辙,便有一个工人被撞死;面对这个紧急情况,你将如何抉择?
许多对道德议题敏感的人,面对这样的难题也不知所措,甚至有朋友跟我说,转辙轨道要
自己亲手碰上那控杆,即使只有一人撞死,是我亲手促成他的死亡,但如果我不碰,那失
控的电车撞死五人也不是我的责任﹗
也有些人变相支持了这一观点,他们最挣扎之处,是决定生命存亡的价值,怎可以单凭数
量来衡量哩﹗于是,他们也认为选择转轨撞死一人的朋友,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
者﹗但是,实情真是这样吗?
[根本不存在“两难”﹗]
首先我们要将问题除去一些旁枝末节,无论你碰不碰那控杆,依然是一个选择,等于是“
选择去碰”或是“选择不去碰”的问题,而后果是人人都知道究竟是一人还是五人死亡的
直接结果。不错,那列失控的电车撞死工人的悲剧不是你所促成的,可是你同样是无法避
免地置身其中,并需要进行抉择,不可能因为你刻意不碰那控杆,就等于取消了承担选择
的责任,这显然是一种诡辩。
其二,一些朋友本来接近了难题的核心,却没有再思考下去。的确,假如被迫要去选择人
的生死,怎能仅仅以数量来衡量呢?而且,两条轨道不过合共六人,不过,这正是电车难
题最艰难与最浅白的关键之处:
你根本无法从这六人的价值作出判断/抉择。
电车难题设置过于空洞,基本上取消了“两难”的困境,涉及如此少量的生命,在你抉择
前,没有任何更多的内容加以考量。于是令原本可无须以量化作为考虑的问题,被扭曲成
只能选择一人撞死的定局,这也是如此设问底下,“唯一”没有违反道德的抉择。
[你根本没想过撞死“谁”]
我们看看德国哲学家理察.大卫.普列希特(Richard David Precht)如何将这问题发扬
光大。他把握机会在德国四处访问人对电车难题如何抉择,发现四分之三的德国人都会转
辙轨道,选择撞死一个人。接着,他相当“鬼马”地调整设问,问人们如果那站在轨道的
一人是你的子女呢?
结果,“没有任何受访者”会选择令电车转轨,宁愿去牺牲那五个工人。问题的关键,并
不在于人们回答调整后的难题是否违反道德,而是点出了电车难题最吊诡的地方:只要轻
轻把轨道上的几个人填上生命内容,例如子女、某国总统、杀人犯、情人、某市长候选人
等等,选择的困难便翻天覆地改变。[3]
所以,桑德尔在课堂引用电车的第一重设问,旨在触发思考,问题并不属于“道德两难”
。反而,到了第二重设问:如果我们站在天桥上,只要将眼前那位旁观意外的胖子推下去
,触碰控杆转轨便能“杀一救五”,你将如何抉择?两难的本质立即呈现,因为你选择令
胖子死亡,不同于那逼于无奈身陷险境的铁路工人,胖子本来就跟你一样,是事件中的“
旁观者”,而且“身型肥胖”增添了一种意味,好像我们将他当成工具,因为他胖,所以
活该被牺牲救人。
可见,涉及生命数量极少的道德抉择,除了具体的道德情境外,也必须了解生命对象的内
容进行道德判断,假如我们对对象一无所知,不过就是抉择 “ABCDEF君”的生死,变成
了抽象的数字游戏,毫无“两难”可言。
[演化直觉阴魂不散]
然而更有趣的是,回到普列希特作出的回答,他发现只要将电车轨道上的受害者,转换成
自己的亲人,便成了理性思考的强烈阻碍。人们必定认为自己的亲人比更多的生命来得重
要,甚至比任何人都重要,犹如笔者在《从乱伦、凌虐、搭讪看道德直觉》一文提及海特
教授(Jonathan Haidt)的“道德直觉”研究。或许,正如演化心理学家艾卡.佛兰(
Eckart Voland)所言:“圈子里的人和外人的道德是有差别的。它在结构上总是双重道
德的”。
的确,那些研究演化如何影响人类道德直觉的学者们,曾订立过一张道德模组清单,他们
认为人类长年的演化形成了强烈的直觉反射,干预了我们的行为抉择,而且有普世性,这
五大模组包括:互惠行为、苦难、阶级、内团体与外团体联盟、纯净。[4]
其中,所谓“内团体与外团联盟模组”,简单来说就是“亲疏有别”,原始社会最直接的
团体,首要是“亲属”,除了遗传因素以外,视为亲属的群体长年居住一起,形成互相照
顾、联系、忠诚的团体,当然,也可以不断延伸开去,以肤色、打扮、嗜好等分成不同的
亲疏团体。这类二分思维虽然简陋,迅速将对象分成“内外、敌我”范围,但面对远古的
原始竞争,却非常好用,有利生存,极快决定谁人可以信任和合作,谁人应该攻击或戒惧
,向谁分配有限的资源等等。
笔者并非藉解答思考难题,暗示我们进行道德抉择时,“只需”考虑演化而来的直觉感受
,也并非说“亲疏有别”在生活上有何严重道德问题,却是希望带出一些经典的思考难题
背后,涉及许多潜藏的人性规律。如此,人们判断时往往不是基于纯粹理性,也不易化成
抽象概念加以推理,几乎无可避免地混入诸般错觉、直觉底下作出判断,假如过于高估自
我的理性客观程度,不但自欺欺人,更无助提升生活上理智的程度。
参考资料:
《正义:一场思辨之旅》之电车问题 (双语字幕)
Trolley problem. wikipedia
理察.大卫.普列希特(Richard David Precht)著:《无私的艺术—为什么我们乐于为
善?阻止为善的又是什么?》,台北市:启示出版,2010年,p.246 – p.248。
The Social Intuitionist Model of Moral Judgement SIM. [November 23, 2009]
About Author王阳翎(于非)
《经济日报》特约作者、《谜米香港》节目主持人; 钟情心理学、神经科学,不失人文
艺术浓情,无惧世道喧嚣烦杂,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