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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saac07 (大头) 看板: So-Edition
标题: [中时民意论坛]超越对立的批判性想像
时间: Tue Apr 13 10:56:28 2004
2004.04.13 中国时报
超越对立的批判性想像
◎李明璁
十四年前的此刻,我刚从中正纪念堂野百合广场返回校园。带着满脑袋不成熟但热血
澎湃的左翼思想,以及若隐若现却又自我压抑对教条的质疑,在几次校际会议中,我看到
了凡政治皆有之的路线争议,以及稍嫌丑陋的权力争夺。那时我读了村上春树《挪威的森
林》,里头有段描写日本学运内部的日常腐败。村上这么眉批:“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国
家机器,而是缺乏想像力”。
这句话从此嵌进了我的脑里。我经常质问自己:“是否在激情对抗中失去了什么想像
力?”─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社会学家米尔斯所倡言“社会学的想像力”,一种可
以穿透表象或另辟道路的另类思考。回溯九○年代中期,对于关心社会平等更胜国族打造
的我来说,其实是民进党在近十年中,最具“进步”可能性的时刻。当时一连串有关福利
国家的主张,展现了民进党对这块岛屿有无可能出现欧洲社会民主体制般的精彩想像。
很可惜,媚俗的选举主义迅速淹没上述想像,取而代之是国族认同的斗争,一种容易
动员、不必费心想像的新路线。诚然,对台湾如此身分不明的国际孤儿来说,这固然是回
避不了必须面对,但令人担忧的却是:新的国族想像,竟建立在旧的族群冲突上。就这点
而言,在九○年代末期持续老化衰败的国民党与即将掌权的年轻民进党,其实都面临同样
缺乏想像力的问题。
尔后在民进党执政的四年中,国民党始终仍是个乏善可陈的反对党。他们不提蓝图、
没有愿景、更别说突破狭隘对立的另类思考,以为只要频扯后腿即可赢取民心。面对如此
对手,扁政府整天想的当然也就只是防守或反攻,根本别提“执政想像力”的开展与实践
。更悲哀的是,多数人民,也在媒体反智的推送下,无力发展公民社会应有的“对抗性想
像”,而成为蓝绿两党圈划疆界里的禁脔。
另类思考的严重萎缩,让贫乏的二分法宰制了我们社会。蓝绿、统独、朝野、本省vs.
外省、北部vs.南部,所有简化社会真实的二分,让我们在思考问题时失去了深度。仿佛
岛屿上没有了彩虹光谱,只剩下对峙的两种颜色。如此魔障,即令不少知识分子也深陷其
中。比如说,对日前中正堂前的那场“拟”百合静坐活动,先是来自真或假的二分批评,
然后则是反对这些批评的批评,多半又以“老野百合当权新贵vs.现在在野的新野百合”
等二分逻辑来质疑。在这样的“二分”对战中,许多人的真实声音与复杂感受(像是那些
占绝大多数、参加过当年野百合,但如今也不是当权新贵者的想法)就这么消失在公领域
。
我对学生静坐颇有微词,却不等于我就与当权者同声一气。这个被媒体过度放大的学
运,让我质疑的也不是他们的真假,而是他们稍嫌虚妄的姿态,以及在论述上的想像贫血
。当他们窝在“不分蓝绿”的廉价口号中,刻意营造悲情、诉求却明显贴近一方的政治主
张;于此同时,在校园里其实还有更多一直在扎实经营的学运社团,继续着他们对各类公
共事务的关心与介入。纪念堂前的静坐学生或许热情,但对“民主”的想像却相当狭隘。
只是不断挪用各种老旧的抗争符码、复制某种保守价值(如“学生很纯洁、老师来保护”
等),而无法提出他们对未来的、政治社会文化经济种种制度重构的想像。正是这种“看
起来很重(悲情手段)其实却很轻(没有论述)”的贫乏,让我终究无法支持他们的行动
。
但相对的,昨天我却很高兴在另一群多元而异质的年轻学子身上,看到了想像力作为
一种战斗武器的可能。在与陈总统的对谈中,百余名学生展现了一种具有“动态协商”而
非“两极对抗”的成熟气度(这该令许多老人政客感到汗颜)。“反蓝利用、拒绿摸头”
,他们先场外抗议再场内建议。从反高学费、媒体公共化等社会经济制度重构,乃至中学
生留长发权的日常政治,我们看到的是如此百花齐放、兼具批判力道与实践可能的想像力
展现。
这种社会学式的行动想像,翻转了以选举为轴线的政治对立想像,将批判的能量重新
灌注到理性论辩的社会领域与生活世界。这一刻,我们终于呼吸了一口许久未闻的清新气
息,那是一种充满“另类可能性”的批判声音、一种来自新鲜彩虹而非老套蓝绿的味道。
而这,不正是我们所在岛屿现刻最最需要的吗?
(作者为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社会人类学博士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