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notepad67 (145×154÷DB7)》之铭言：
: 为什么国民党掌握不了自己的军队和军官，
: 管不动军阀的可以理解，但他自己嫡系的中央军也管不好？
这个问题Notepad问出来, 我以前也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自己做了功课, 我把我这几年的心得跟大家分享, 不一定正确.
这个问题要回到清朝末年太平天国之乱. 清朝的军制在太平天国战争后
彻底的改变, 导致notepad的问题出现.
清朝原本的军制分三种军队:
1.八旗兵
2.绿营军
3.部落军队,例如蒙古, 西藏, 青海当地藩王的军队,
或是新疆哈密回王自己的军队, 或是台湾原住民酋长自己的民兵.
其中八旗兵和绿营军, 算是政府可以直接管理指挥, 因为军官的委任是由
中央政府来任命. 例如八旗兵由八个旗里面挑选青年壮丁披甲当兵. 绿营
至少军官由中央政府任命,武举选拔军官.最重要的是, 部队的薪饷财政权
是由中央政府出的.清朝有定下八旗兵以及绿营兵的数量编制, 以及每个
士兵军官的薪饷, 并且事先都已经计算好每年的薪资预算以及政府财政从何
而来. 当军队的人事以及薪水都由中央政府确定, 当然听政府的话.
但是到了太平天国之乱开始后一切就变了. 太平天国之乱时, 满清的正规军
不能打仗. 所以清政府开始比照嘉庆年间川楚教案的模式, 开放地方上的官
员以及仕绅招募民兵支援官兵战斗. 但是民兵的招募, 军官的委任, 都是民
间自办, 中央政府不管. 并且军队维持要钱, 中央政府的官方预算中不支应
这些民兵的经费. 其实也合理, 因为原则上,民兵本来就应该只是地方上的
农民武装起来维持地方秩序, 平时种田, 土匪来时才拿枪去打仗.所以不该花
多少钱. 但是太平天国战争开始没多久, 民兵就变成职业化的军队. 例如湘
军士兵虽然名义上是团练民兵, 但是性质上已经变成职业军人, 每天都要在
营操练这种军人势必要支付薪水, 甚至要比绿营更高的薪水否则为何要来当
黑机关当"黑兵". 所以钱从哪里来? 慢慢的, 变成地方的官员自己筹款, 或
是由地方省分自行抽税来摊派协饷部队. 例如湘军用江西湖南等省的厘金.
并且军官的委任也从政府委任改成地方或是将领自行委任. 一开始湘军等民
兵还是由正规军的军官来领导, 例如湘军有塔齐布这位由八旗兵护军出生的
正规军官指挥, 但是到了后来军官几乎都是自己任免, 甚至阵亡后兄死弟继.
理论上这种外包的民兵应该在战争后解散, 但是在同治以后, 不但没有解散
这种政府体制外的民兵, 甚至合法化国家化这种民兵组织. 这产生一个很严
重的问题, 就是从此以后, 中国没有真的统一国家军队, 只有私人军队, 因
为士兵的招募军官的任免变成可以私人下去乔. 或是地方军队, 因为军队的
经费, 官士兵的薪饷, 是由地方上的税收来支应.
这种问题清末开始想要用新建陆军来解决. 想法是, 过去的民兵或是绿营的
残余单位改编成巡防营. 然后正规军从新建立新建陆军来取而代之. 理论上
新建陆军应该比较听话. 但是事与愿违. 因为长期以来军队已经不认朝廷.
加上就算是新建陆军, 仍然大量的是原本旧军军官, 例如段祺瑞, 王士珍
吴佩孚等人都是淮军军官出身. 并且各省自己的经费和财政维持了各省新军.
原本理论上巡防营要被汰换掉, 但是因为新军太多留日的革命党, 所以巡防
营旧军也不能废, 例如张作霖. 海军更是如此, 虽然海军表面上从一开始就是
国家军队, 但是从八国联军后海军就可以集体南下参加东南互保. 基本上也
可以不鸟中央政府. 变成军队只认自己的老板. 不认政府和国家. 因为钱是老
板出的, 招募是老板招来的. 当然只听老板的话不是吗?
这个问题到了民国初年更是越演越烈, 因为民国建立后, 清朝的政府瓦解.
地方政府变成上述的地方军队接管了政府. 例如山西巡抚陆钟琦被杀, 之后
就由新军的军官阎锡山当了山西都督. 等于是山西的新军自己组织了军政府
取代了过去的省政府. 当军人可以自己征税,自己筹款,自己采购军火,自己
组织政府,自己招募新血.等于军人自己当了老板.而不是国家政府当老板.
这个问题最后导致孙中山和北洋政府决裂, 带领一群国会跑到广州打对台.
当时孙中山也看出这个问题, 所以决定要建立一个自己的军队, 讲白了,袁
士凯自己能当军阀, 我炮哥为什么不能自己也来招募一支军队当军阀? 尤其
广东当地的粤军也是自己有自己的老板, 不会想听炮哥的命令. 所以才有后来
所谓的黄埔建军.
但是问题又来了, 黄埔建军的概念应该是, 由黄埔军校/国民党培养一批军官.
然后由广东的国民党政府自己征税出钱, 人和钱都是自己的, 所以这支军队
应该会听话对不对? 但是好玩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国民政府要北伐, 就靠黄埔
军这点兵力怎么可能北伐? 所以北伐军其实非常大一部分是和原本的军阀合作.
我自己几年前读白崇禧回忆录提到这段故事才明白这一点. 其实北伐不只是
国民党自己的黄埔军, 很大一部分是广西的桂军. 当时所谓的统一两广也只不
过是两广以及国民党一起合作决定北伐而已. 讲白了, 一开始国民革命军就不
是纯粹的组织, 还是一群人组织起来的松散团体. 并且这群人还各自有各自的
老板. 所以北伐后不久, 组织就分裂了, 先是国共分裂. 国共分裂后, 北伐成
功. 但是北伐成功不久, 原本的老同志就分裂了, 马上就是两广事件/中原大战.
讲来讲去, 其实国民革命军恐怕还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嫡系.或多或少
还是原本地方派系的集合. 并且, 军队要听话不外乎两个关键:
1. 人事有绝对的招募和任命权
2. 经费上一定是由中央政府自己出. 这样中央政府才是唯一的老板
请问国军就算是嫡系在八年抗战前后能做到上述任何一点吗?
其实大家如果回家去看一些人的回忆录, 例如王鼎钧回忆录就会发现
国军在大陆时代人事权其实完全掌握在各级军官手上. 士兵由各级军官自己招募
也就算了, 甚至连军官干部也是自己招募. 只是可能名册上冒名顶替.经费上中
央给的钱太少, 很仰赖军官自己去想办法. 这一点大家可以去读黄仁宇回忆录.
黄仁宇在他的回忆录中反复的讲基层部队根本不可能靠中央政府的资源活,要自己
想办法,例如他自己就有化妆跑到日本控制的越南境内玩走私贸易来取得军需.
这会产生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国军不能靠政府生存, 要自己想办法, 最后就变成
自己有政府这个法理上老板外还有其他的老板.
而其他的老板, 以下称为军头, 他们的利益是什么? 其实对他们来说谁当老大根
本无所谓不是吗? 我们拿清末民初大家都晓得的刘永福当案例好了. 刘永福原本
是太平军的军官. 太平军失败后跑去越南, 变成越南的军官, 中法战争后, 撤退
到中国当了满清绿营的总兵官. 甲午战争时又招募旧部组成黑旗军来台湾. 然后
又自己当了台湾民主国的头头. 台湾民主国失败后, 回到中国大陆又当起总兵.
清朝灭亡后又被找出来当广东民团的头头. 所以对他们来说,换老板没什么, 共产
党搞不好跟上述任何一个政权一样只是走马灯. 这变成国军, 或是说传统的中国
军队, 大家都是"加盟店". 没有一家是"直营店". 加盟店随时可以换加盟商. 今
天是小七, 明天可以换成全家. 唯一一家直营店可能只有中华民国空军. 因为真
的人事招募和财务都是国民政府一手掌握. 讲白了, 可能国军陆军在当时真的没
有多少真正可以完全自行控制的嫡系.
那为何中国共产党可以做到全面直营店模式? 关键还是人跟钱. 因为共产党军队
真的做到了"党国军一体". 所以为什么我很不喜欢用国民党军队这个名词. 因为
跟共产党相比, 国民党还真的没有自己的军队, 只是很多自营商(军队)来加盟国
民政府而已. 只有共产党真正做到了拥有自己的军队.
为何共产党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 而不仰赖加盟店? 因为共产党的军队是共产党
自己的分支. 具体来说, 共产党自己统治了中国的乡间. 可以直接跟乡间征兵和
征税, 然后用征来的钱养军队, 征来的兵组成军队. 反而政工体系还不是关键.
因为当士兵是党组织招募来的, 钱是党组织征集来的, 那军队当然只能听党的.
更不要提, 每一个连队除了有职业军官外, 还有党工在确保军队真的有听党的话.
并且大家如果有去读中共的军书或是士兵回忆录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一点. 中共
的军队党工不像我们的辅导长这么的没有影响力. 中共的党工每次作战前后会召
集士兵和军官开会检讨之前作战的得失. 其实这某种程度上就是让党工去发动士
兵检讨军官, 变成士兵可能会站在党工的那一边而非军官的这一边. 并且共产党
对于投降来的国军态度很有意思. 士兵的话通常是打散重新组织编制. 让彼此过
去的联系消失. 低阶军官则是冷冻起来, 或是释放回国军这边. 因为共产党知道
国军不敢用也不敢信任这些曾经被共产党掳获的低阶军官(这方面推荐读王鼎钧
回忆录,他就是被中共俘虏的低阶军官最后被释放). 共产党会用国军的士兵, 但
是是在共产党军官以及党工的指挥下. 那高级军官价值太高了, 不释放也不利用,
留着当样板, 吸引其他人投降. 国军将官可能以为投降后还可以继续当加盟店店
长. 但是没想到中共把你调去当分区副总经理. 然后原本的员工打散和其他店混
编. 然后原本的副店长开除换成自己的副店长. 所以中共可以消化投降的国军.
那回到一个问题, 共军有可能成建制的投降吗? 几乎不可能, 因为共军从头到尾都
只有一个老板, 那就是共产党的党中央. 他没有其他的老板. 有发生过共产党高
级军官投降国军, 例如冀楚. 但是那也只是个人叛逃. 这一点来说共产党真的做到了
以党领军,以军领政.
具体来说就是共产党本身行政府机能, 征税/招募管理地方秩序. 然后用党的力量
来养军队. 最后再用军队去抢地盘建立政府. 而国民政府是反过来, 军队去建立政府
政府再建立党. 党到最后变成一个权力分享平台. 这在西方政治史上很常见.尤其
是美国扶持的亲美反共政府, 例如在墨西哥的革命制度党, 在马来西亚的国家阵线,
在日本的自由民主党, 或是中国国民党. 严格来说这种党都是派系松散联盟. 但是
共产党就不是这种机构, 共产党自己就是军队,自己就是政府. 甚至政府和军队必须
寄生在党身上才能活. 所以大家可以去读第三帝国兴亡史, 其中有提到纳粹党夺权
的过程, 其实就和共产党很相似. 党自己先成为平行政府, 之后再直接接管国家政府.
共产党也是类似模式. 或是说纳粹党学共产党. 这产生的结果就是共产党的党政军是
一体的.但是国民政府不是. 并且因为国民政府本身就不是一体的. 大家见异思迁,
本来就算有真的嫡系久而久之也自己想改当加盟店店长.最后真的从头嫡系到尾, 只有
没办法自己开加盟店的空军.
※ 引述《notepad67 (145×154÷DB7)》之铭言：
: 当时共党一样有派系，内斗一样严重，
: 问题是人家的党中央在党指挥枪这点，就是比国民党强
: 为什么国民党掌握不了自己的军队和军官，
: 管不动军阀的可以理解，但他自己嫡系的中央军也管不好？
: 原因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