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未来载歌载舞。
就像排演的时候那样，她忠实地照着加贺的指示，把每个细节都完整呈现。
然而，底下的加贺，却感觉到些许的违和感。
演唱会的气氛越热烈，加贺的表情越发沈重。
对他而言，AI并不只是辅助人类的工具。
在人类漫长却又短暂的历史之中，
AI渐渐取代了某些人类的地位，成为如同伴侣一般的存在。
在许多的文学与影剧创作之中，已经预言了这样的时代将会来临。
然而，人类始终还是没能做好准备。
科学与伦理，就这样一边争斗，一边度过漫漫的时光。
或许是因为个性使然，加贺始终是站在乐观的那一边。
他期许，人类总有一天可以跟AI愉快地共存，从而发现科技的极限。
大量复制的工业时代终将成为遥远的过去，重视个人独特性的时代终将来临。
也因此，他将这个微不足道的梦想，赌在“未来”的身上。
然而现在的未来，却没能让他看到这个梦想的愿景。
现在的未来，就像是一个标准的机器。
完美的复制、精准的模仿，将读入的资讯毫无变动地再现。
这样的AI，就只是一个程式，没有灵魂。
本来，期待AI拥有灵魂，就是一种再奇怪不过的事情。
那样的东西应该只存在于故事之中，是如同寓言一般与现实相悖的存在。
然而，加贺却对这样的东西有所期待。
因为，他已经看过很多，人类与电子产物所衍生的悲剧了。
看着眼前的未来，加贺的心中猛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但是演唱会已经开始，现在的他也无暇多想了。
身为总监的他，除了歌手的状况之外，也必须掌控全场。
音响的校准、舞台效果的管控，让已经进入工作模式的他不能轻忽。
毕竟也是世纪级的大型企划，职业的自尊不容许他破坏听众的兴致。
在紧凑到足以忘记时间的忙碌之中，舞台上已经结束了第一阶段的表演。
第一阶段的表演，是由未来与当代众多的影视明星，
以合成影像的方式进行共同演出。
虽然与合成影像的共演，难免给人互动性不足的感慨。
但因为大多都是时下最为热门的歌曲，所以引发的回响相当高。
未来身上那套最新的即时换装投影系统，也夺得了满堂的喝采。
中场休息时间，未来没有回到后台。
事实上，未来本来就不需要后台。
一切的整备，都在这个舞台上直接进行。
舞台的布幕放下之后，技术人员们立刻涌上。
他们围绕在端坐着的未来身边，进行各式的校正与调整。
即时性的舞台造景投影，还有她身上的换装投影设备，
要花不少功夫才能避免互相干扰。
休息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
为了不让现场观众的热情中断，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做好检测。
虽然辛苦，但对他们而言，呈现出的效果令人满意，就是最棒的回报。
然后，就是第二阶段的表演，“过去篇”了。
第二阶段，是以未来所选出的曲目为主，同时回顾过往的百年历史。
为了引起话题，加贺特别着力于宣传，并且将曲子做过重新诠释的编曲。
借由短期的密集放送，让这些曲子拥有一定的话题性。
而原本在“现在篇”的表演之中，
只用到一部分机能的舞台效果，此时更是全力全开。
如同预演时所呈现的效果一般，庞大的空间感与虚实交错的华丽效果，
让场内观众赞叹连连。
虽然加贺曾抱怨过这样会掩盖歌曲的本质，但实际看到还是不禁目眩神迷。
一首，两首。
未来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
本来这些曲子，就是未来为了皆藤所选的曲子。
或许是那些思念，终于突破了迷惘，渐渐流入歌声之中了吧。
三首，四首。
未来那略带电子音的歌声，也逐渐浮现出穿透力。
那改变十分细微，或许场内的众人，只有加贺察觉到吧。
五首，六首。
歌声的情绪里，开始出现起伏。
明明只是频谱有所阙漏的电子音，却也带有独特的魔力。
或许是舞台的效果，或许是她那专注的意志。
那一瞬间，开阔的舞台仿佛逐渐收拢。
台下的观众们，开始感觉到有所不同。
那歌声的真切，仿佛就在耳畔歌唱一般。
一直唱到终场之前，越来越多的听众看向身边的人们。
他们面面相觑，复杂且矛盾的神情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有误。
然后，在发现到彼此都在确认同一件事情之后，他们开始发现这是事实。
那的确，不是为了台下的人所唱的歌声。
所有的旋律、所有的歌词、所有的情绪，都只是为了不在现场的某人。
然而，这样触摸不到的想望，却更加动人。
表演就这样迈入尾声。
灯光熄灭，舞台的布幕缓缓降下。
但是对众人而言，那无机的纯真歌声，仿佛还在现场游走。
热烈的“安可”声，开始响起。
舞台之后，乐手们并没有放松下来。
曲目表上的歌曲唱完，并非真正的落幕，这是延续了百年以上的传统。
在整备之中，加贺走到未来的身边问道：
“未来，刚刚的感觉怎么样？”
未来闭上眼睛，心中浮现出踏上舞台的那个瞬间。
台下是成千上万的人潮，就好像她第一次踏出研究室，走上街道的时候。
然而，与那个不同的是，街上的人们，视线都落在不同的地方。
每个人，带着自己的思绪，走着自己的路，过著自己的生活。
然而如今，台下的无数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
在那瞬间，未来甚至感到胸口的心脏，有少许的停顿。
“未来……无法思考……”
未来用一双澄澈的大眼，看着加贺回答道。
“那么，现在呢？”
“未来……要继续唱……”
未来转头，盯着前方垂著的布幕。
又或许，她所看着的是布幕外的那些观众，说道：
“未来……听到了歌声……”
“……是吗……？”
加贺虽然有些担忧，但未来那专一的神情，却又让他安心下来。
“未来……还想要继续歌唱……”
“妳会的……以后还有更多的歌曲等着妳歌唱……”
这时，身边的工作人员，向加贺比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加贺对未来说道：“那么，要做一个结束了喔！”
“加贺……”
若有所思的未来，突然转过头来。
“嗯？”
“博士……有来吗……？”
“这……”加贺面露难色。
事实上，在开演之后，他就请工作人员去找过皆藤了。
但是，他并没有待在自己的研究室，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加贺本来想隐瞒，但几经思索之后，他决定据实以告：
“他……或许跟往常一样，正在休息吧……”
“这样啊……”未来的神色，难掩落寞。
“但是，他总有一天，会听到的。”
“嗯……”
未来环顾四周，沉吟了一下，然后对四周的乐手说道：
“我可以……拜托各位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呢？”加贺忍不住问。
未来闭上了双眼。
这时，乐手们眼前的数位乐谱，还有加贺手上的透明文件，开始自动运作起来。
呈现在他们眼中的，是从未见过的旋律乐谱。
“这……这是……”
加贺的语气有些颤抖，也不知道是兴奋抑或害怕。
“虽然很突然，但我想要……唱一首歌……”
未来轻轻一顿，然后淡然地说道：
“那是，我自己所作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