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山雨欲来 风满楼(二)

楼主: distantblc (白石)   2019-02-10 21:45:06
“她和妳一样,身上带着‘必死之劫数’,当世无人可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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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的故事说到一个段落,停下来歇会,喝口绿茶,摇晃宝特瓶,若有所思地看着碧绿清
雅的茶水在瓶子里卷起的风暴。
女子待了半晌,迟迟等不到他开口,问道:“后来呢?你为了躲避劫数带她去东部?这有
用吗?”
“啊、啊,去了,第一天去垦丁,第二天去三仙台,晚上预计要住知本、泡温泉,第三天
要去H县和七星潭...,那天晚上我们本想在垦丁大街上多逛逛,买些东西,谁知道死劫毫
无征兆地降临,就只是那么一下子的时间...”弘道一手摀者脸,“或许是提前预知到什
么,我在对街摊贩前点完东西,突然想看看她,刚回过头,就听见一声尖锐炸裂的汽车引
擎声响爆冲进来,小茜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台汽车撞飞。”
女子听到这里,心里也不甚好受,正想着说几句安慰的话,听弘道说:“那个驾驶喝得烂
醉,又在市区超速狂飙,罔顾他人和自身性命,因车速过快,撞到人后也没停下来,直冲
百多公尺,直到撞进骑楼,车头撞烂,车身扭曲变形,才终于停下。”
“酒驾吗?真该死。”
“是啊,明明就有三度酒驾被抓的纪录,为什么还要喝酒后开车...?”弘道凄惨地笑道
:“酒驾肇事、超速、过失致死罪,造成一死三伤,“才”让他被判刑入狱,合并执行十
年八个月,算上假释,没几年就可以出来。出狱那天,想必会有几个讲义气的好兄弟替他
开饭局庆祝,到时又是一尾活龙。”
“你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明明知道劫数将至,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深爱之人逝
去。”
弘道看向她,语气沉稳,“小姐,人之劫数乃上天所定,身为一个道士,我们虽能窥破天
机,但若妄想人定胜天,擅改命运,终属旁门左道之技,非尔等正道。我们(道士)所能做
的仅是顺应自然,无‧比‧的‧服‧从。”
“但你真的这么想吗?心里都没有一丝一毫怨恨吗?”女子不能相信,遭遇这种事情,有
人还能心平气和地“信奉”上天。“好端端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你跟我扯些劫数、命运什
么的,没道理啊,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老天爷何德何能凭什么强夺我们的性
命?”
“呵,我不怨恨任何人。不恨上天、不恨三度酒驾上路者、不恨本岛过于宽松的酒驾罚则
。该厌恶的只有我自己本身,为什么我当初没有想带着小茜逃离命运的念头?仅是看着她
被卷入漩涡中,随波逐流、最后灭顶。”弘道话说完后,沉默一会,突然抬起头看向她,
伸出一手往就脸上探去,年轻女孩略为讶异,虽知道男人不是真的要“摸”,见手伸过来
,还是紧张的闭起眼睛。
“这个、”弘道拇指、食指一扣,俐落地自她头上数公分处摘了什么东西下,“妳看得到
吧。”他的两指间夹了一丝黑气,正是女子身上泛滥成灾的死劫之气。“若是放任心中的
负面情绪滋长,会加速劫之到来。”
女子一愣,没想到这家伙说半天和前女友的恩爱故事,拐弯抹角的,到头来却意图插手自
己的劫数,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吗?“不关你的事,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道士,别把我
跟你的前女友搞混了,你什么都不懂。”
“是啊,但我可不能装作没看见。”
“喔?”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女子语气轻蔑地说道:“就算满脑子想着‘好想去死’
,从高楼顶上跳下去摔个稀巴烂,或是想‘杀掉某人’,把大街上随机看到的一家三口抓
起来,开肠剖肚取出心肺肝肾脾肠胃,凌虐致死,这般又如何?道士,少摆出一副高高在
上的姿态说教。”
“你没有能耐化解这个劫的。”没错,她们家族──古老而传承已久的“□”,为了这个
劫数伤透脑筋,多年来砸下重金,从海内外各地寻访能人异士,冀望能消灾解厄,请来的
高人囊括本岛的五大道士家族‧姚胡蓝程□,无奈世事不从人愿,万般努力皆属徒劳。他
一个年纪轻轻的道士,更不可能有办法。眼看劫难将近,为了不连累家人,她半放弃地在
大学志愿上选填东部区域,就是想远离故乡,形同自我流放到无人闻问的偏乡异地。
“我没有要化解劫。”
咦?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诚实反映了内心错愕,弘道见状说:“自杀和死劫是两回事。”
“哈?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啊?什么也不做的等死吗?”
“小姐,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应自然’真意是让我们
遵循自然规律而动。说得难听,但人终有一死,如何在有限生命中摸索出意义才是我们该
做的。”
“哈!”女子嗤笑一声,这种正向积极的思考和人生观,在生死大敌前,薄弱的可笑可怜
,比夜市捞金鱼用的勺子薄膜还脆弱,沾水即湿即破,一点用处也没有,全是无能为力之
人编出来自己安慰自己的谎话,“你‧真‧的‧相信这一套吗?换作是你,在牙牙学语懂
事之前即被告知18岁前有必死之劫数,还能夜夜睡得安稳、发自内心畅快地微笑吗?为什
么这种鸟事偏偏发生在我身上?”
不知是否夜晚光线不足,男子脸上的阴影飘忽不定,似乎露出笑容,应该看错了吧,他看
起来老老实实?“倘若是我有死劫的话会怎么样?不知道呢,也许会担心害怕,咒骂上天
不公、怨天尤人之类的。”
女子有些不能相信,没想到这个看似正派的道士说话如此不负责任。“因为你没有死劫,
所以才能将生死说得那么轻松!”
“可以这么说吧。小姐,妳有没有想过,有些孩子出生下来就有基因缺陷,智能不足、肢
体残障等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某些人?为什么非‧得‧是‧他们?”弘道停了一下,继续
说道:“我认为一个自然健康的族群里在产下后代子嗣时,固定有百分之几的机率,会出
现基因有缺陷的个体,因此问为什么是某些人时,已经有先射箭再画靶的味道,并非他们
运气不好,被拣定选别为畸形的异常个体,而是群体需要他们的存在。死亡并非终结,而
是包含在生命里头。”
“那关我什么事?总有人生下来就是智障或是残障,他们只要去领身心障碍手册,不要打
扰其他人,挨在看不见的阴影处,等著拿政府补助金就好。”
“妳在不小心看见喜□□时,会同情他们吗?”
女子的脸色发白,“你在讽刺我?”
“非耶,世人多少有些同情同理心,见到弱势、智能不足者,自发地引起恻隐之心,想着
‘哎,真可怜,天生就是个弱智。’,生活一定很辛苦吧,自己能帮他们做些什么事情?

“少来了!那不过是廉‧价‧同‧情,你们自以为的同情同理心背后其实是庆幸自己无病
无痛,脑袋和身体四肢健全正常,这种暗自窃喜、自认优越的心态,到底谁才是有问题的
?你不也这么想吗?”
“是的、小姐,确实如此。妳有一双漂亮,且能看穿事物和人心本质的眼睛。”弘道双眼
大放异彩,闪烁著奇妙的光芒,“虽然我们(道士)嘴里口口声声说着要依循正道,但真正
相信这一套的只有无知无能者(蠢材)和全知全能者(上帝)。我也不跟妳打诳语,人类本质
就是趋吉避凶、贪生怕死,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没有人会自愿赴死。即便在心里覆诵和
催眠自己再多遍,我也没办法昧著本心,欺瞒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要她看透生死,秉著
天命去死。”
“说的有点多了。但和妳相同,我也在寻找死地和生命的意义,深信唯有置‧之‧死‧地
‧而‧后‧生,这‘生死问答’一问的答案定然藏在非常非常隐匿的地方,无法在日常中
寻到,只存于极端异常场所,例如深海之底或是夜晚的废弃高楼之顶(这里)。”
“岂有此理,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妳记得前几年风靡全岛的‘永生教派’吗?”
“你说那个信徒皆穿红黄两色衣服的新兴教派?教主‘天上圣禅‧天禅’法师靠着虔诚信
众捐献(敛财),在天母和大直买了多栋豪宅,出入开保时捷、法拉利等名车代步,罔称活
佛却在电梯口与人发生口角争执动手动脚,哼!倘若真的参透生死,超脱尘世,成佛化仙
,又怎么可能囿于俗世的金钱富贵,受病痛情欲折磨?居然相信那种来路不明的邪教,脑
子果然有问题...”
“那有部分是真的。至少江清臣真的有‘死而复生’的大能。”弘道表情凝重,又说:“
该教派因为涉及恐怖行动在今年初被政府查禁,高层被捕,教众也作鸟兽散,但事情没有
那么单纯。在‘姚’举办的‘总道士大会’上,发生了的恐怖攻击事件,江清臣──天禅
法师显露了一手超凡入圣‘死地复返’的神乎绝技,进入死地,将已死之人重新带回人世
。这件事惊世骇俗、震惊在场众人,撼动了‘姚’,但‘死后复活’一事相当敏感,事后
贤人会封锁消息,只有当时与会的人士才知情,见证神蹟之人全被种下封口令,而我──
恰好也在现场,一同进入了‘死地’(彼岸)。”
“不可能!真有人能死而复活?那不成了弥赛亚、基督再临?人类史六千年来仅仅一人达
到的伟业,位列神之左右,至今仍备受世人称颂,这等神蹟为什么隔了两千年于小岛上再
现?新闻媒体完全没有提到啊?!”
“‘姚’不会轻易让消息泄漏。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恐怕我也不会相信世上有死而
复活的秘术。”
“死地真的存在吗,你去过那地方?”年轻女子着急地询问,内心骚动不已,这个问题至
关重要,和她日后的生存之道息息相关。
“小姐,妳不能太贪心了,每个人的答案都是独一无二的,对其意义各有不同,就算我说
出自己的体悟,形‧状‧也不一定和妳相吻合。”弘道朝着她伸出戴念珠和手表的左手,
作‧势‧邀‧请,“妳能从亚马逊河流域的雨林树冠层上头寻到马康氏蝰鱼吗?不行吧,
树冠上只有僧面狐尾猴,这就和鸟儿在空中飞,鱼儿在水中游的道理一样,妳又如何能从
闻到腐肉尸臭味,寻来的鬣狗口中问得真理?牠们只想啃噬血肉和骨头,填饱肚子呀。想
得到真理,绝不能外求,只能反求诸己,问问自己‘我是谁’?”
女子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涵义,似懂非懂。这番话若在平常听来是不知所云的胡话,但在强
风吹袭,孤男寡女独处的废弃高楼顶端,意义却又不同。
刹那间,两人的世界异质化,重新构筑,进入极其特殊的魔幻时刻。女子思索片刻,觉得
自己稍稍能搆到疯狂的边缘,来到悬崖峭壁旁,站在断崖前。隔着深渊,远远的,能看到
另一边的世界、“彼岸的风采”。正要发话,某人的手机响起,打碎了两人的魔幻时间。
我干你──!弘道大怒,气得想掏出那只碍事的手机摔在地上,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他好不容易建立的魔幻时刻,可遇不可求的特殊异质化世界,时机一逝不复返,精神异
常世界相当脆弱,一碰即碎,无法补救挽回,他们身处的楼顶正快速恢复正常。“抱歉,
我接个电话?”他向女子说道。
是社长打来的。问他今晚的委托。“是、是,我跟委托人说过,会晚一点。是、是的,我
在市区遇到一个女孩,她的情况很糟糕,身上的寻死气息凶狠,不能丢著不管...”可恶
、可恶!该死的!弘道竭力压制心中的不快,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从
女子口中问得“答案”,百思不得其解的生死答案。
弘道自幼天资出众,实是做道士的好材料,天生看得到“另一边”的世界(里界),他自觉
体内那份“异常”与世俗旁人格格不入,年幼时为了证道,遍寻死地未果,多年来始终相
信自己的“缺口”只能从同样的异常来填补,后遇到死劫之人,“才”豁然开朗,原来一
直以来都“误会”了、用错方法了,自残自杀是行不通的,“自问自答”只能得到默认的
答案,那不是正确解答。生死一问,答案只存于将死之人口中,唯有藉死问生,亦或是反
过来,藉生问死,才能得到令他心满意足的回答。
“是、是,我会陪着她。好、我知道,不会的、放心,她的状况稳定下来了...”终于和
社长讲完电话,女子似乎想通了,弘道有些意兴阑珊,气氛已经不对,感觉全跑掉了,尽
管只是稍微转错保险箱上的密码刻度,但若不是按照顺序输入正确的数字就无法打开箱子
。“抱歉,我有些事情,妳好些了吗?”
“嗯,你刚刚说的那些很有帮助,我会再想想的。”
是吗?弘道不语。心里“不免”失望,脸上“难掩”失落。没关系,还有机会的,弘道心
想,女子的死劫非常复杂难解,他原先看去只觉“必死无疑”,细看之下发现劫的构造十
分特殊,一时半刻无法解析,精密程度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可列在教科书上的等级,甚
至称雄伟壮观。依他的见识,世上无人可拆解,或许、只有“神仙”有能耐拆除该劫数。
几周、几个月内女子必死无疑,在那之前他还有机会问到答案...
“忘了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袁弘道,明末‘三袁’之一的袁宏道,《晚游六桥待月记》的作者,读音和字都跟他一
样,但我名字中间那个‘弘’是弘法、弘毅的弘。如妳所见,是个‘道士’。”
“袁弘道...?”这是暗示还有其他兄弟吗?“我叫采衣,‘彩衣娱亲’的采衣,不过采
衣的采不是彩虹的彩,去掉旁边那三撇。”
剪彩的彩也好、彩虹的彩也好,怎么样都好。弘道闷闷不乐地想,“小姐,既然妳没有寻
死念头了,我们也该从楼顶上下去了。上面风大,吹久了对身子不好。妳一个女孩子,太
晚了也不宜在街上游荡,遇到坏人会有危险的。”
哎,哪有人会这样说话,比老爸还古板。“可是现在的时间,没有公共汽车回学校了。”
“妳读哪里?”还是学生?读慈济?台观?还是大汉?
“东大。我是东大艺术设计系一年级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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