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九点，他们终于抵达小村庄，兹里锡将车停在伦克家门前。伦克手脚都植物化了
，非常难移动，伦克想叫他放弃，但兹里锡异常坚持。由于伦克是坐在车座里头，最后也
只能以坐姿移动。
　　兹里锡以古怪的方式将伦克搬运到阳台躺椅上，光是那么一小段路，兹里锡便累得气
喘吁吁。
　　“放我在这就好，你去帮我看看我奶奶怎样了。帮她浇浇水。”伦克对兹里锡说道，
顺带劝说，“你顺便喝点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会。不用管我，我待在外头不会怎样。”
　　“好，好，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出来。”
　　“慢慢来。”伦克目送他走进自家，他出门前没锁门。本来小村庄的住户就不怎么锁
门，现在村民人人植物化，更加没有锁门的必要。
　　兹里锡毫无阻碍，打开伦克家的门。进到伦克家，伦克在后头提醒他一声，奶奶的房
间在二楼。兹里锡应答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伦克听见声音，确认他往楼上走去，有些安心。一安心下来，他又思考起现在的情况
。他身体除了头部以外，已经差不多都植物化了，一路车程颠簸，他累得很，他很想放纵
自己好好睡上一觉。
　　偏偏一想到兹里锡那副小心害怕的模样，他又不忍心松懈下来。
　　伦克苦苦撑著精神，倾听屋内的声响，他听见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从外头接续的缝
隙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流水声。
　　兹里锡给他奶奶浇水了吧。
　　没过一会，兹里锡急匆匆地下楼，边喊著伦克的名字，边跑到伦克面前。
　　“伦克！伦克？”
　　“怎么了？是不是我奶奶怎么了？”伦克莫名紧张起来。
　　“喔，幸好你没睡着。我刚在楼上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回应我，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兹里锡松了口气，他凑向前，给伦克一个感激的拥抱。
　　伦克四肢僵硬，没办法回抱他，兹里锡如此反应，让他觉得有点感伤。要是自己刚才
真的睡着了，兹里锡不知道会有多不安。
　　兹里锡从车里，拿了些罐头出来，又从伦克家装了一大罐水出来，他就坐在阳台的地
板，边吃著罐头边给伦克浇水。他自己也喝水，喝的不比伦克少。
　　伦克继续跟兹里锡有一搭没一搭聊著，他劝兹里锡回房休息，对方开了一整天的车，
肯定很累了。偏偏兹里锡不听，待在阳台，死活不愿意移步回房，他坚持要跟伦克多聊一
会。
　　伦克好几次闭上眼睛，要睡着了，但兹里锡伸手过来摇醒他，不让他睡着。
　　“兹里锡，你帮我一个忙。”
　　“嗯？你说。”
　　滚蛋，让我睡觉。伦克心想着，但他没有真的说出口。他闭上眼睛，在兹里锡又要摇
醒他前，睁开眼睛，他望着兹里锡，诚心道出自己的请求。
　　“兹里锡，我口袋里面有约翰的手指，你帮我送到莎莉家好吗？把指头交给莎莉。莎
莉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她们一家……一家都在主卧室里，你把手指交到莎莉手里
。”伦克自顾自地说道，把莎莉家的地址说了，附近有什么地标也讲的清清楚楚。
　　“你……你不跟我去吗？”兹里锡疑惑，神情恐慌。
　　“我行动不方便，没办法跟你去了。”
　　“我去找轮椅……”
　　“这里有很多阶梯，恐怕就算有轮椅也不方便。”
　　“我……我……”兹里锡努力在想办法。
　　伦克却不让他想了，“兹里锡，拜托你了。这件事很重要，我希望能早点解决他。你
肯定能明白我的，对吧？”
　　兹里锡想否定他，但是伦克殷勤的表情，让他无法拒绝。
　　“我知道了。我去。”兹里锡答应他，不过有但书，“你要答应我，你千万要答应我
，你必须保持清醒等我回来。”
　　伦克闭了闭眼，不想答应他。
　　但兹里锡很坚持，他不答应就不帮了。
　　伦克很难过，他不想答应他是因为他不想对兹里锡说谎，他肯定撑不住精神，等他回
来自己肯定睡死了。搞不好就这么一觉不醒也说不定。
　　他怎么能答应兹里锡。
　　兹里锡执拗地非要得到他的保证。
　　伦克无声叹了口气，最后答应他，“我知道了，我尽力保持清醒，会等你回来。”
　　“不要只是尽力，求你了，绝对要清醒地等我回来。”兹里锡哀求。
　　“好。”
　　伦克说好，心里极度悲痛，他实在想哭。
　　他对不起兹里锡。
　　兹里锡带着约翰的指头，一步三回头，频频回望躺椅上的伦克。不仅如此，他还非要
伦克跟他说话，如果伦克不理他，他便不能放心，又匆匆走回来。
　　伦克拿他没辙，一遍又一遍回应他的话。
　　“我走了。”
　　“你走吧。”
　　“我真的走了。”
　　“快去快回。”
　　“伦克？”
　　“还醒着呢！”
　　“我真走了，你等我回来。”
　　“好。”
　　伦克目送他越过一个坡道，没了身影，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他总算能松一口气，人
一放松下来，睡意便扑天盖地而来。
　　阖上眼睛之前，他看见漫天点点星星的美丽夜空，纵使没能边晒太阳边睡个午觉，但
能在这样的星空点缀下睡着，也挺值得的。
　　兹里锡终究成了他唯一的遗憾。
　　尽管彼此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对兹里锡的依赖绝对少不了自家奶奶。
　　上帝如此安排一定有祂的原因。
　　他不怨恨谁了，他感谢上帝。
　　为这一刻的安宁。
　　****
　　为了抓紧时间，兹里锡往莎莉家的方向跑去，匆匆地找到伦克所叙述的地方，找到莎
莉家。伦克说，莎莉一家全在主卧室里。
　　主卧室传来浓郁的腐尸臭味，让兹里锡眉头紧皱，引起生理反应，差点没吐出来。他
以手摀住口鼻，打开主卧室房门，更浓郁的尸臭散发出来。
　　兹里锡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吐得一蹋糊涂。
　　吐完，他赶紧振作起来，他没多少时间浪费，他要快点把事情解决，然后回到伦克身
边。
　　伦克……
　　并不是他不信任伦克不遵守约定，只是他比谁都清楚伦克的状态很差，能支撑住精神
跟他搭话已经是用尽全力了。
　　他必须赶紧完成任务。
　　莎莉与其父亲被人用防尘套包裹住，而唯一散发出腐尸气息的莎莉母亲并没有任何防
护。兹里锡甚至没分出一点心思去想为什么他们会是这样的状况，他一心想着把约翰的指
头交付给莎莉。
　　他打开莎莉的防尘套，将指头塞到莎莉的木质化的手中。
　　“唔……好臭……”
　　突然有人开口，兹里锡错愕，抬头一看，应该是植物状态的莎莉活了过来，从木纹脸
部逐渐退去，恢复人类的肌肤，她眨了眨眼，紧皱眉头，闻著空气中的恶臭，露出嫌恶的
表情。
　　莎莉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的人自己并不认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她瞪大眼睛，质问
兹里锡，“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兹里锡大退一步，没有回答她。
　　莎莉挣扎着从防尘套中爬出，她发现自己手中握著什么，一看是木质的手指，没多想
就把它丢到一旁，接着她看清周遭的环境，看见防尘套的父亲跟开始腐烂的母亲，顿时崩
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兹里锡在莎莉的尖叫声中仓皇而逃，离开莎莉家，他拔腿往伦克家奔跑。一路上，他
看见那些立于街道上的村民们，一个个恢复过来，一脸茫然地望着彼此，似乎忘了曾经在
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
　　人们痊愈了。
　　这可是多大的事件。
　　兹里锡恨不得立刻飞到伦克面前，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试验结束了。
　　感谢上帝，一切都结束了。
　　兹里锡开心得边跑边畅快大笑，他奇特的举动引来村民们的围观，但没有人拦截住他
，他们还在讨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兹里锡跑过伦克家前上坡，对着远处坐在躺椅上的伦克大喊，“伦克！大家都恢复了
！大家都痊愈了！”
　　“伦克！伦克！”
　　兹里锡，越跑越近，他的的喊声很大，伦克不可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但伦克没有回
应他。
　　兹里锡慢下脚步，有个想法在脑海中成形。
　　“不不不不……伦克──你明明答应我的……你明明答应我的。”
　　他终于来到伦克的面前，不能谅解的目光瞪着完全植物化的伦克。伦克动也不动了，
身体僵直，皮肤呈现树木般的质地。
　　伦克闭上眼睛，带着浅浅的满足笑容，表情格外安详。
　　兹里锡单膝跪在伦克身旁，伸手摸向伦克的脸颊，表情满是怜惜。
　　伦克，可怜的伦克，好不容易通过试炼，却是最后一个化作植物的人。
　　小村庄的人一个个苏醒，恢复原本人类的身体，他们不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自己突
然间痊愈了。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些悲剧终究是发生了，挽回不了，但也有喜庆一家团聚
的人们。
　　兹里锡以伦克友人的身分，在伦克家待了下来。他代替伦克，照顾他那行动不便的老
奶奶。伦克奶奶在人们恢复的第三天才清醒过来，兹里锡细细打听，他想或许苏醒的顺序
是根据完全植物化的时间来编排。
　　他暗想总有一天，伦克也会苏醒过来。
　　日复一日。
　　兹里锡偶尔会待在阳台外头，坐在伦克躺椅旁边的位置，看向天空。他的任务已经完
成了，但上头似乎没有将自己带走的打算，他一点也不埋怨，即使上头如此对待自己，可
说是遗弃的行为
　　他感觉于自己体内的兹里锡越来越鲜活，偶尔身体会被原来的兹里锡给掌控，他想可
能是他就要跟原兹里锡融合了。他越来越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上头派来的意识体，还是来
自城市自救会的志工兹里锡。
　　伦克的奶奶开始尝试新口味的咸派。
　　牧师带女孩搬出小村庄，听说他们可能会结婚。
　　莎莉得知约翰指头的故事，下定决心要去城市一趟，不顾众人反对，只身前往。兹里
锡对此十分不赞同，但女孩趁著月黑风高的晚上，离开小村庄。
　　一年过去了。
　　有天兹里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兹里锡，既是原兹里锡，亦是意识体的那位，两个
不同的存在变成了同一个存在。
　　他们一样期待伦克醒来。
　　伦克还是没有醒来。
　　这年的冬季，小村庄冷到结霜。
　　兹里锡一心想着户外的伦克，凌晨一早醒来，脸没洗，牙没刷，衣服只记得穿了一件
大衣，急急忙忙地往阳台走去，他打了一桶温水，用抹布小心擦拭，给外头的伦克除霜，
怕他冻坏了。
　　“我的天，兹里锡，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兹里锡顿了一下，猛地抬头。
　　伦克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兹里锡满脸胡须邋遢模样，他想要笑话兹里锡，却因为太
久没有活动而导致表情有些僵硬，所以一脸古怪模样。
　　兹里锡瞬间就哭了。
　　尽管是古怪模样的伦克，在他眼中却像是天使。
　　感谢上帝，他终于醒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