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姆告诉他,“这一定是天谴。”
说完这句话,汉姆又哭了起来。
伦克怕他又渴,回到小酒馆,把里头所有的瓶装水通通搬出来,搁在汉姆周围,好方
便他随时补充水分。他跟汉姆告辞,虽然汉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痛哭着,没听见他的道
别。
他最后是怎么回家,自己都没什么印象了。
一路上都有成为植物的村民,每一个人他都认识,他们这个小村庄,人跟人之间抬头
不见低头见,如今他们一个个都变成植物了。
时间在他们身上仿佛按下了停止键。
他想,可能这个小村庄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还没染上怪病。
不!
一定还有别人!
他这样安慰自己。
伦克逃避现实,躲回家中,饭也没胃口吃,挨着饿,躺在床上,说服自己赶紧睡一觉
,明天再出门找找村里的其他人。一整晚他没能睡上好觉,天一亮,他便起床梳洗。
他给奶奶浇上水,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房间。做完这些,他早餐也不吃了,推开
门,走到外头去,寻找还能活动的村民。
伦克出门没有戴上口罩,按照平常的装扮走在大街上。他照顾奶奶的时候从来没有戴
过口罩,日夜与染上怪病的奶奶相处,他也没有受到感染。
那些将自己包得紧紧的村民们,还不是一个个染上怪病,变成植物了。
他有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会染上怪病的,早晚都会感染上。总有一天,会轮到他,只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而已。
伦克越过一个个慌张逃离却被定格住的村民们,纵然昨晚已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但那
每一个如同石像般的植物人像都是曾经活生生有血有泪的人,自己还曾经跟他们交谈过,
光这么一想,他怎样都无法习惯眼前的画面。
“哈囉!还有没有人?”
伦克大喊一声,回应他的,是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他努力回想在大退潮过后,还有哪几户人家没走留下来,他准备一一前往拜访。他先
去小酒馆旁的暗巷,跟汉姆打声招呼。不过短短一晚上的时间,汉姆已经不能再跟他说话
,偶尔发出气若游丝的喘息。
伦克知道汉姆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很难过,但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因此他没有留在暗
巷太久,他要去寻找其他村民。
小村庄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疫情爆发前,曾有七十户人家住在这里,后来
走的走搬的般,能逃的都离开了,剩下不到二十户人家留下来。
伦克在教堂看见携家带眷一起成为植物的村民,数量还不少。他心中有几户人家名单
,在教堂一一划掉,他能搜寻的幸存者少之又少。
伦克没有看见莎莉一家,莎莉家在怪病开始流传之后,怕被感染,所以很少上教堂。
他想莎莉他们很有可能跟他一样,侥幸躲过教堂的风暴,他急匆匆地跑到沙莉家,对大门
吆喝。
“莎莉!莎莉!你们还好吗?没事吧?我是伦克!你们都还好吗?”伦克对大门喊道
,眼神中充满急切与期盼,希望他们安然无恙。
莎莉今年十六岁,比自己小一岁,他俩从小玩到大,交情不错。怪病流行之后,莎莉
家的人就不让她随便出门,而他也要照顾奶奶,他们也因此断了联系。
说来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过莎莉跟莎莉的家人,此时此刻他站在莎莉家门前大
喊大叫,期盼他们能来个人给他开门。
伦克像个疯子一样,喊了好长一段时间,吼得他口干舌燥,他终于停止这样疯狂喊叫
的行为。
他等了又等,没有半个人来应门,他心凉了泰半,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伦克颤抖着手推开莎莉家的木制矮栅栏门,木门发出伊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小村庄响
起,显得特别突兀。他走进莎莉家,手心盗汗,他频频用手擦擦裤管,将紧张的汗水抹去
。
“莎莉!我要进来了!”他对里头大喊一声,伸手搭上门把,迟迟不敢转动。
他很害怕。
伦克站在原地,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擦了擦满是汗水的手,最后咬牙,鼓起勇
气打开莎莉家门。
屋内摆设整整齐齐,但家具上头积了一层灰,显示著主人已经许久未清扫过。这种事
发生在莎莉家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莎莉的母亲有很严重的洁癖,简直难以容忍一颗
灰尘的存在。
很久以前,他来过莎莉家作客,当莎莉邀请他到客厅玩耍,莎莉的母亲担心伦克身上
的泥灰沾染家具,大动作地在客厅各处套上防尘套。这举动让小小年纪的伦克受到很大的
打击,好似他很肮脏,从此再也不进莎莉家。
如今却是此番情景,伦克意外之余,更是落实了他心中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莎莉──”伦克低声呼喊,再不像他最初站在外头那样充满希望。他突然间不想寻
找了,他想跳过莎莉家,这样他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
天人交战后,伦克迈开脚步,往屋子里头走去。
客厅没有,厨房没有,浴室没有,接着往楼上,他一间间打开房间。最后在主卧室找
到莎莉一家三口,三人全身套著防尘套,莎莉与莎莉的父亲已经植物化,但是莎莉的母亲
没有。一股尸腐臭味从防尘袋隐隐约约散发出来,伦克一阵恶心,退了几步,他退离主卧
室,到外头大口大口吸气,同时震愕不已。怪病爆发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面
对真正的尸体。
植物化的人们身上会散发出淡淡的植物气味,与人类的体味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
好闻的味道。
并且植物化的人类,不能算是死,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活着。
因此,伦克见到莎莉母亲的尸体,是他第一次接触真正的“死亡”。
他觉得恐怖。
伦克站在主卧室外头许久,做足心理准备,才又进入房间。再看一眼莎莉一家三口,
确认是他们三个人,毫无悬念,他不敢再逗留,快步离开房间。
他不敢细想为什么莎莉一家人都套著防尘袋,为什么莎莉与她的父亲植物化了,而她
的母亲没有。他无暇思考前因后果,他脑子乱成一团,像是被轰炸过一样,他迫不及待到
外头,赶紧找出其他幸存者。
他太恐惧了,害怕自己真的成为小村庄里头最后一个能活动的人类。
然而伦克找了一户又一户,看见一个个植物化的村民,整个村庄仿佛陷入童话故事般
的沉睡,寂静无声,只剩下伦克一个人还活动着。
僵硬的村庄。
“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谁都好,有没有人……”
伦克坐在广场,一脸茫然,他扫视路上仓皇而逃的植物化村民。他将村庄走了四五遍
,拜访好几户人家,没能找出一个活人。
他走得双腿酸软,随处找一块地,动作缓慢,坐了下来,一声又一声反复询问有没有
人。
绝望与孤独。
他走不动了,就这样坐在广场一角落,眼睁睁看着天亮又昏黄。
他肚子饿得发出声响,隐约绞痛著,但他一点也不想去找食物来吃,解决生理需求。
口也渴得难受。
可是他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再继续挣扎下去。
他突然想起莎莉家的母亲,或许她跟自己一样,在眼睁睁看着她最重要的家人成为植
物后,她也跟着放弃挣扎,走上绝路。
他干脆就坐在这里,饿死渴死算了。
他自暴自弃想着。
伦克躺了下来,不再去看那些植物化的村民们,呈现大字形,望着傍晚的天空,万紫
千红的美艳彩霞。不管怪病爆发与否,天空依旧,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回想起过往平凡无奇的无聊生活,没想到那样的日子竟然是今后最美好的时光。
他才十七岁,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样的惨剧?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希望神能回答他,为什么他们小村庄会变成这样。
他好想再吃奶奶做的派。
伦克双手遮住脸,闷闷地哭了出来,小声悲鸣。
在他哭泣的时候,天色已经进入黑夜,周遭吹起夜风,令人感到寒冷。他还没反应过
来,一滴水滴落下,接着大串大串的水珠从天而降。
滴滴答答。
天空下起细雨,细密而多,打在伦克的身上。
他错愕地望着天,张著嘴,喝下不少雨水,好巧不巧解了他的渴。
他眼睁睁看着细雨从天落下,不敢置信,这场不合时宜的雨。他收回视线,望向周遭
,雨水打在植物化的村民身上,水珠从他们的脸上滑落,如同流泪哭泣一般。
伦克呆然望着流泪般的村民,心中一阵悲凉。
他猛地想起家中的奶奶,他今早出门的时候打开窗户给奶奶晒晒太阳,他必须赶紧回
去关窗,雨水要是打进家里,让奶奶淋湿就不好了。
伦克急急忙忙往家的方向跑去,途中不断闪躲挡在路中央的村民植物人像。越过那段
上坡处,家就在不远处,伦克快步走着,倏地停住脚步。
他望向远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尽管细雨濛濛,让他看得不太真切,但他很确定那是一个人影。
人影出现在未曾开发过的乡间小路,对方双手抱胸,似乎在抵抗寒冷,向前行走。那
人走得十分缓慢,模样狼狈,往他们小村的方向走来。
有人!有活人!
不是他们村子里的人,而是从外头来了陌生的访客。
伦克内心挣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跟对方打声招呼。
那人还在遥远的一处行走。
如果是早前的伦克,对于小村庄的外来客,他根本不愿意热心招待,但在搜寻完整个
村庄都没见着一个活物后的伦克,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活人,他简直要捡起信仰感谢上帝了
。
直到那人跌了一大跤,摔到满是泥泞的地面,一时间爬不起来。
伦克身体比脑子快,已经往那人的方向跑去,前去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