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克仓皇逃离教堂，好似再多留一秒，他会跟那些人一样被植物化。他跌跌撞撞跑出
了教堂，大口喘息著，他慌张又害怕，顿时失去方向，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立刻回去自己
的家中，隐藏起来。
　　偏偏他连自己应该躲避什么都搞不清楚。
　　这到底是什么？
　　越慌，越乱。
　　伦克以为自己向着回家的方向，实际上他却走到别处去，这让他更加恐惧，他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支配他。
　　这不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他的双脚不听使唤。
　　“救我……谁来救救我……我的上帝……救我……”
　　伦克经过一条小巷听见里头传来极度微弱的求救声音，近乎是反射动作，让他停下脚
步，往小巷望去，两建筑间形成的小巷，最里头十分阴暗，声音就从黑暗处传来。黑暗令
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谁？谁在哪里？”伦克对着小巷提问，他不敢贸然走进去。这村庄里头，大伙多少
认识彼此，这人一定也是村里头的某位。
　　“伦克？是伦克吗！是我，我是汉姆！快！快来救我！”汉姆认出伦克的声音，对着
伦克大喊，惊喜且激动着。
　　“你怎么了？”伦克得知是汉姆，不疑有他，三两步走进小巷。汉姆是个好人，在奶
奶得病之后，还是很照顾他们一家。他这才回过神来，稳定情绪，认出汉姆所在的位置，
正是村庄小酒馆的后门。
　　汉姆虽然是个好人，同时他也是一个老酒鬼，喝酒喝得把老婆小孩都给喝没了。早在
几年前，他老婆就带着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跟汉姆断绝往来。前阵子汉姆还跟他说
，现在想来老婆带着孩子走是对的，至少这场怪病不会降临在他们身上，而他孑然一身，
了无牵挂，没什么好怕的，所以打算留下来。
　　汉姆会出现在小酒馆的后门，伦克丝毫不觉得意外，他边走近汉姆，边对汉姆说话，
语气里充满惊疑，“你怎么会待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好多人……教堂
里头的人都──”
　　他回想起教堂的景象，一时间说不下去了，觉得喉咙干渴，声音哑然，身体禁不住地
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看到了。”
　　伦克虽然看不见汉姆的样子，但从他声音里听出了悲伤。
　　“你都看到了，还敢待在外头。”伦克已经很靠近汉姆了，他低下身，拉起汉姆的手
臂绕过自己的肩膀，准备扛起他。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走不了……”汉姆哽咽。
　　伦克张嘴就骂，“我奶奶都劝你少次了，别喝这么多酒，你老是不听，现在走不了，
能怪谁呢！”
　　“不是……不是的……”汉姆否认著。
　　就好像过去那样，他总说自己没喝多，实际上却已经醉得人都认不得了。
　　伦克以为他就像以前那样否认著。
　　直到他发现自己完全拖不动汉姆，他才发现不对劲，而汉姆悲鸣哭泣著，他不敢往深
想了，心中只剩下恐惧。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不！不要是这样。
　　伦克一阵恍惚，汉姆从他肩膀上滑落地面，啪地发出不完全是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其中参杂着硬质的声响。
　　像是木头撞击地面的声响。
　　不！
　　汉姆将自己能动的部位卷曲起来，他下半身不能动了，只有上半身还可以弯折，他的
动作古怪，姿势也不正常。
　　已经很明显了。
　　尽管伦克不愿意接受事实，但汉姆就在他面前，动弹不得，维持一个诡异的姿势，埋
头痛哭起来。
　　伦克受到极大的挫败，跌坐在地。
　　太残忍了。
　　汉姆哭上一阵，一个蓄著胡子大老粗的壮汉，此时此刻无助哭得像是孩子那般，现在
的他比年少的伦克还要脆弱，已经顾不得什么男子汉的形象，或是保持成年人的风度了。
　　伦克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听着他痛哭哀嚎。他也忍不住鼻酸，留下几滴难过的眼泪。
　　其实植物化的人反而不会感到疼痛，汉姆的痛苦来自恐惧与不甘心，他没想到自己真
的会成为植物化的一员。
　　他们就在这太阳也照不进的一隅，待上许久，直到汉姆停止哭泣。
　　汉姆告诉伦克，他觉得很渴。
　　伦克立刻去附近找水，酒馆里头肯定有水，他直接进入小酒馆找水喝。酒馆老板早走
人了，许多酒水没能来得及带走，他在一处找到一瓶水，揣著水瓶，快步回到汉姆身旁，
将水交给他。
　　汉姆大口喝水，解了渴，又把水倒到自己的脚边，将剩下的水全数倒完，做完这些动
作，他深深叹了口气，好似得到极大的满足。
　　伦克照顾过自己的奶奶，他知道这个过程。他抿著嘴，不发一语。现在要是说话，他
或许又要哭出来了。
　　“伦克，我走不了了。我的脚已经在这个角落扎根。”
　　“怎么可能……”伦克不敢相信，因为其他植物化的人都没有扎根的现象，汉姆竟然
扎根了。在这个一点阳光都照不进来的角落扎根，等到他转化成植物，植物没有阳光，肯
定会死。
　　“我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事实就是这样了。我试图拔起过，途中折断了脚趾，我
没有感到疼痛，但一直觉得很渴。就在刚才，我以为自己大概快要渴死了，然后你来了。
”汉姆解释，所以在伦克出现前，他一直在呼救。
　　伦克握紧拳头，对汉姆说，“我可以帮你把根拔出来，然后移到阳光充足的地方。”
　　“不，孩子，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汉姆摇头，劝伦克赶紧离开，这里已经不适
合再有任何人留下来。事实上，怪病已经快要夺走村庄所有的动物，只剩下植物了。镇定
下来的汉姆终于有了成年人的理性，他告诉伦克不要再待在这里，这里非常危险。
　　“我不能走，我要照顾奶奶。”伦克摇头，坚持留下。
　　“傻孩子，你奶奶肯定完全植物化了！我……我早晚也是……”汉姆咽下一口，压抑
住情绪，神色阴暗，沉声对伦克说道，“你不也看到教堂里的人吗？事情发生的时候，我
就在教堂的不远处，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瞬间变成植物。当时牧师要信众跟着他一起对着
上方呼喊什么什么降临，我没听清楚，然后教堂内部突然刮起大风，所有人都变成植物。
就那么一瞬间的时间。我当时没在教堂，离得远，跑到小酒馆这里躲著，摔了一跤，最后
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会这样──”这大概是伦克提过最多次的问题，偏偏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们沉默了片刻。
　　汉姆告诉他，“这一定是天谴。”
　　说完这句话，汉姆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