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伦克所在的村庄流行起一股怪病，怪病会让动物变成植物，先是虫子、接着是鸡鸭鹅
，然后是牛羊猪，最后是人。一个接着一个，从内部开始遭受侵蚀，直到完全成为植物为
止。
　　没有人知道这种病的起源，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医治这种病。
　　病情不断扩大当中，小村里头的人逃的逃、跑的跑，能离开的人全走光了，只剩下一
些不得不留下的人。
　　他们数量稀少，在村庄里头低糜且小心翼翼地活动着。
　　伦克是留下来的其中一员，他走不了，因为家里还有行动不便的奶奶要照顾，他们家
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了，他是万万不会离开她的。
　　然而，上天却要夺走她。
　　伦克的奶奶半边身体已经完完全全植物化了，她瘫痪在床上，右半边的身体没有任何
感觉，就连痛觉跟着退化，如果你忍心折断一位植物化老奶奶的身体部分，你会发现她几
乎不会有任何反应，最多皱了皱眉头，觉得那里痒痒的。
　　伦克的奶奶是个虔诚的教徒，闲暇时刻，她让伦克把床头的圣经读给她听，一遍又一
遍，借此得到心灵的安慰。
　　伦克不只一次咒骂上帝。
　　“不要怪罪你的上帝。”
　　“我做不到。”
　　“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是奶奶？为什么不是自己？伦克对上帝的安排充满疑虑。
　　伦克的奶奶已经做好离开人世的准备，但她很担心过于年轻的伦克，情绪思虑不够成
熟，她害怕伦克会失去信仰。作为一个人，失去什么都是一种过程，不论是失去钱财或是
生命，都只是一个过程，唯有信仰不能遗弃。
　　信仰能坚定人心志，不让黑暗阴郁战胜自己。
　　伦克望着奶奶对他关怀神情，他只能勉强点点头，答应她自己不会因此丧失信仰，可
是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
　　如果有什么能让奶奶的病治愈，就算是恶魔，他也愿意信奉一生。
　　可惜奇蹟总是不发生。
　　病情在短短一天恶化，植物病在动物体内蔓延快速，每个受感染的人在发现征状后的
一个月内就会变成完全植物。
　　一个月只有三十天。
　　三十天的时间，伦克眼睁睁看着奶奶慢慢变成植物，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不幸中的大幸，听说变成植物的过程并不痛苦。
　　怎么会不痛苦？
　　伦克想不明白，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疾病。
　　动物成为植物后，就是死亡了吗？
　　似乎又不是。
　　听说给植物化的患者充足的水与阳光，患者身体会以另外的形式成长。有一户人家的
孩子植物化后，至今仍以显眼的速度在成长，甚至长出鲜嫩的绿芽。他们没有死亡，只是
变成植物而已。
　　小村里的牧师告诉他们，得病的人是被上帝选中的人们，他们将获得转生。转变成另
外一种生命形式，作为一株植物。
　　伦克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说法，整个人疯了一般，吼著反驳他，“这不是真的！不要
以神的名义！不要用这种方式欺骗大众！你只是逃避现实而已！这才不是什么转生！这是
一种病！把我的奶奶还给我……”
　　教堂里头寥寥无几的几位村民低着头，有的落泪啜泣，痛哭不已。
　　伦克最后被请出教堂，并且被下了通牒。
　　“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以后都别再进入教堂。”那位把伦克架出教堂的人
，对着伦克警告。
　　伦克愤怒不平，瞪着他质问，“为什么？难道你害怕我质疑你的上帝吗？”
　　“不。只是你不懂，现在还留在这里的村民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我不也是留在这里的其中之一吗？我知道我需要什么，我需要一个能治
愈这场怪病的解药。”
　　“他们急切需要的是一个救赎，一个能宽慰人心的语言。”那人这么说。
　　伦克抿嘴，忍着极度的愤怒，咬牙切齿道出，“我不需要救赎。我需要能停止这一切
的办法。”
　　“可我们没有办法。所以我们只能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它发生。或许时间可以阻止
怪病，就像过去那些历史。”
　　伦克被请出教堂，他一个人走回家，他的奶奶如今已经完全植物化，不能再跟他对话
。他还是按照她的期望每个周末去做礼拜，尽管他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教堂并不能让他得到一点安慰。
　　他有满腔的愤怒无处宣泄，谁也不能抚慰他一丝一毫。
　　伦克没有告诉村里任何人关于自家奶奶完全植物化，村里的人已经无暇再管其他人的
死活，伦克奶奶究竟有没有植物化，已经不是他们所关心的话题。
　　不再上教堂的伦克变得更加孤僻，不参与村中事务，尽量不出家门。他窝在房子里整
天不出门，吃著越来越稀少的食物，勉强度日。
　　伦克有时候会想，总有一天他会饿死在家里。
　　他不能死。
　　奶奶需要他照顾，虽然他不能确定植物化的人还算不算活着，但他必须定时给她浇水
，在阳光充足的日子为她打开窗户。
　　在食物耗尽之前，他得想想办法解决粮食问题，他必须到外头种点什么吃的。现在这
个时候，鸡鸭鹅动物类的通通都不用想了，谁也不能保证今天活蹦乱跳的动物，到了明天
牠还动不动得了。
　　那些动物就算没有染上植物病，人们心里也会恐慌，食不心安，害怕植物病会透过动
物传染。
　　这场疾病，如同浩劫一般，逼得人不得不远离肉类，吃起素食。
　　伦克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罐头青豆，而且很珍惜著吃，他想栽种点马铃薯，青豆马铃薯
听起来似乎不错。马铃薯是个好东西，能填饱肚子。
　　伦克大约有两个礼拜没有出门，他不知道现在的小村是什么情况。当他走出大门，看
见路上一个植物化的村民，他呆愣许久，反应不来。
　　小村里头的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认识谁，伦克辨认出那位植物化的村民正是
住在他们家附近的达文，达文慌张茫然、神情恐慌的模样，正往他自家的方向迈开大步行
走。
　　他就这么变成了植物，仿佛突然间被石化了一样。
　　病情爆发至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伦克回过神来，谨慎地走向植物化的达文。
达文站在上坡处，他走进一看，视线被其他事物牵引，他看见可怕的景象。
　　达文之后，还有许多被定格的人们，他们动也不动，僵硬且无声息。
　　有那么多人停在他的面前，他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越过达文，走向其他被植物化的人。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他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他想吆喝大喊有没有人，但他震惊得发不出声音，他越过一个又一个人，他们都像是
在逃离什么，神色恐慌。
　　这些人显然地从一处逃窜出来，因为他看见越来密集的人处在一起成为植物，伦克停
下脚步，抬头看看建筑。
　　他没想到这些人逃离的地方竟然会是教堂。
　　教堂大门敞开，人们维持着当时的姿势，通通成了植物。
　　他仿佛进入定格化的世界中，当时的景象忠实地表现在他眼前，他可以想像村民们是
多么慌张地想逃出这里。
　　意外的是，最前排的人没有逃离的动作，而是乖乖坐在长椅上，抬头望着天花板，神
情竟然充满期盼与希望。牧师站在台上，一样仰头望着上方，单手捧著圣经，另一手摊在
一旁，好似在迎接什么降临。
　　前排与后排逃离的人们简直是两个极端，伦克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他觉得恐怖，
直觉告诉他，这里很危险，他不应该待在这里。
　　他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