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正文为代po,是家母看完5、6集时写的感想,原刊于“独立评论@天下”,亦被“俗女养成记官方粉专”及“华视娱乐show粉专”转贴,想在此分享给台剧版的大家,但她
本人没有ptt帐号,故依照其意愿由我代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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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8月4日晚上,我在华视频道欣赏了《俗女养成记》首播,一开场就让我惊艳。剧情节奏明快,诙谐幽默,一边笑一边有一种轻拂我心的感动,还带有微微酸苦心疼。这么精湛微妙的“台式新喜剧”,才看一次我就大力向朋友们宣传。
看戏的亲友中有单身熟女、有资深妈妈、也有中年男性,奇妙的是:似乎每个人都从《俗女》里照见自己,仿佛重览一本尘封的旧日记。可见乍看设定给“都会大龄未婚女子”的《俗女养成记》,格局不只是“六年级女性成长史”,还鲜明呈现了历史纵深、社会氛围
和集体记忆,种种围绕故事主轴的小细节,也勾出那个时代特有的人情况味、尴尬与幽微。
■垃圾桶捡来的孩子、字正腔圆的“伪外省人”……
在《俗女》里看到小嘉玲的阿嬷频频要帮她把鼻子捏高,我马上想起幼小时候鼻子被妈妈
捏得好痛,听到她说“不捏就会变成‘菜剉鼻’”(“菜剉”是刨丝器的台语说法,“菜
剉鼻”相当于国语的“朝天鼻”),就担心自己会长成丑八怪。小时候常常因大人的谎言
哄骗而惴惴不安,但这些惊吓都比不上当大人告诉你“你不是亲生,是从垃圾桶捡来的。
”《俗女》第6集中,小嘉玲因为阿公这句话而开始自我怀疑,而至伤心离家出走的情节
,一点也不夸张。
我本身没有被说过是捡来的,但周遭有不少人有与小嘉玲类似的心情。有位女性朋友在四
姊妹中排行老么,小时候听妈妈说自己是“多生”的,好几次丢到垃圾场,看了可怜又捡
回来。另一位男性亲友收看《俗女》,也忆起自己小时候被说是从垃圾桶捡回来,之后觉
得自己好像是可有可无,很怕哪一天会被带去丢掉。可见这种说法在当时有多么“流行”
,甚至成为那个世代孩子们的集体阴影。
现在哪个孩子不是宝?回头看当时大人对孩子的“逗弄式恐吓”,真是不可思议。也许因
为当时普遍孩子生得多,负担大,养育里“恩施”多于“爱”。也有可能大人对于“生育
”问题该如何回答感到尴尬,没有能力和勇气解释,而以遮遮掩掩、避谈情感的说法来搪
塞孩子。
“遮掩”与“压抑”,似乎是那个时代的普遍基调,引起的尴尬矛盾不只发生在日常生活
,也在家国情感。看《俗女》的小嘉玲在“蒋经国总统逝世”时在家中一身黑色素服,我
忆起自己小二时“先总统 蒋公崩殂”(当时规定要空一格以表示对伟人的敬意),上学
要在袖子上别上戴孝的绳结。
我在高年级时也曾经像小嘉玲一样,不懂为什么长辈不像我一样“爱国”。有一次我跟妈
妈吵,妈妈生气告诉我一个难以置信的“228”故事,但交代我千万不能说这个敏感数字
,不然会被抓去坐牢,紧张的模样如同小嘉玲的阿公。那一夜我脑袋整个翻转,但如此深
刻的恍然大悟也只能深藏在心里。
“在学校讲台语要罚钱”,也是我那世代的共同记忆。出生于云林而后在台北长大,我的
母语是台语,初上幼稚园中班,还用台语呆呆对台上老师说:“你‘国语人’讲的‘国语
话’,我拢听呒!”因为有语言天份,小一的时候已经可以代表班上参加国语注音比赛。
小学时期我没有因台语被罚钱,倒是因为国语字正腔圆而常常被当做是“外省人”。
不过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外省人,上国中后有比我更字正腔圆的外省同学对我说:“你
们台湾人啊,都穿拖鞋、坐在椅子上翘脚,很粗野!”大学时代,有一次在与同学聊天,
心血来潮说了一段很“轮转”的台湾俚俗语,当时有位男生听了惊呼:“妳……不是江苏
人吗?长得像江南女生呀!” 听到同学连省籍都帮我想好了,一边哭笑不得,一边也感
慨:语言成了划分雅俗与阶级的标签,而我要为了外表被归类为“优雅”而高兴,还是为
了自己的母语被视为“低俗”而难过呢?
■用喜剧幽默化解童年压抑
每一次看《俗女》,都像打开一个斑驳的记忆铁盒。八年级尾段班的女儿与我一起观赏,
除了温习原本我就教会她说的台语,看到难以想像的情节譬如5、6集里碰触到的“说台语
罚钱”、“蒋总统过世电视变黑白”……等,问我这些都是真的吗?我说当然是真的,只
是气氛和戏里不一样。
实际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会知道在那样的社会氛围里安身立命,并不是轻松的生活喜剧
,常常是沈重的心理剧。但细密刻划时代的《俗女养成记》以流畅轻快的节奏和情节淡化
了时代的沉重肃杀,诙谐处理当时的压抑与辛酸,时而夸大逗趣,时而蜻蜓点水,让看戏
的我们放松会心一笑。
小嘉玲流浪出走,所有人都担心得不得了,阿嬷广播寻人时大鸣大放,还讲到口渴,让观
众笑到肚子都疼了。奔放的喜感在孩子平安返家的欢宴场面达到高点,此时“垃圾桶捡来
”的谎言退散,一向遮掩避谈的“爱”整个摊开,在夸饰的诙谐笑闹里,其实是温暖的人
性释放与情感表达。
小嘉玲在家里推行“请说国语”,阿公回以:“恁杯台湾人、喝台湾水、吃台湾米、讲台
湾话,有什么不对?”被孙女质疑不爱国,阿公说:“我不知道学校怎么教你的,我告诉
你,在这家里,最大的不是蒋什么公啦,是我,恁阿公啦!”阿公的话听起来“俗搁有力
”,诙谐道出台语族群被压抑的阴影与戒严时期的沉重。一句话点到为止却举重若轻,强
劲的力道穿透笑声,敲击共鸣于观众内心。
观赏《俗女》就是一个这么微妙的升华体验:我们在其中看到彷若真实的生活细节,而童
年所经验的压抑、遮掩、尴尬、晦暗,有如被一支仙女棒灵光一挥,以诙谐幽默化开,却
又灵动收拢。浮上来的酸苦没有外溢,而是轻轻沉淀于心底;哈哈大笑时眼眶微湿,心中
却有被同理的幸福。而这样的观戏经验,不是仰望英雄偶像俊男美女的替代性满足,而是
一起“看见自己”的集体疗愈。
我们与“俗女”陈嘉玲同行,看她在交错的今昔之间探寻而重新自我肯定,戏外的我们也
用微闪泪光的欢笑远望过往,抚平裂解自我,活出理直气壮的现在。
卓别林说:“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就是喜剧了。”我想,《俗女养成记》为我们做了精
巧美妙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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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则是我本人的一些小感想:
这部剧涉及的层面有关于大龄女子的自我定位,也有以往台湾社会的生活背景,很高兴可
以透过这部剧看到爸妈成长的年代,许多家庭中的共同经验,也很谢谢从小爸妈就让我听
台语、说台语,拉近与他们的距离。
而关于自我定位,我很喜欢第10集大小嘉玲相遇,与自己和解的片段,我想嘉玲说的那段
话,不只适用于30、40岁的人,对于8年级后代的我,在面对茫茫的未来时,那段话也是
很大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