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 Bichhin (吕美亲)
当台湾新文学之父赖和的〈阿四〉出现在网红“凤梨”的YT：知识份子与土地／台语的距
离
（文长，但邀请大家读完）＃原来我们都是阿四啊！！！
就读硕士班时期，因修习陈万益教授开设赖和文学研究的课程，而开始认真地阅读赖
和，也为了让更多人了解赖和的文学思想，而和朋友们组成“斗闹热走唱队”做了赖和音
乐专辑《河》（2005年当时没有线上募资，所以我们巡回演唱去募款）。前几年也参与了
《新编赖和全集》的一些工作，主要是台语和日语借词部份的注解。即便觉得自己也算能
较深度理解赖和文学，但总觉得每个阶段读赖和，都有不同的省思。就连上学期开始正式
在大学部开设赖和文学选读课程，以及这学期在研究所开设“赖和文学专题研究”课程，
每次重读，每次有新感受。还是总再深感我们对时代和前人的努力，终究如此理解不足。
首先，理解日本时代，包括赖和的作品，如果台语不好，我们真的很难深入。或者说
，要把台语和这个语言蕴含的文化层面再更深度掌握，那赖和的文学绝对是很好的入门书
。当然，赖和的文学真的很深，要理解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么说好了，光是赖和的文学作品题名，几乎都是台语。〈不幸的卖油炸桧的〉、〈
鬪闹热〉、〈一杆“J”〉〈丰作〉（日语借词）、〈彫古董〉、〈赴会〉、〈补大人
〉等等。另外像是〈惹事〉、〈归家〉这样的题目，大家恐怕都认为是中国白话文，但《
台日大辞典》都有收录，中文的语境也并不这样使用。更何况有更多的小说内容多以台语
思考进行敍事，仅以“中国白话文”来认识或发音，实在不妥。只是，现今的我们，或许
仅能够以华语来“发音”，那么，“认识”的程度也会有差距。
好，那为什么这篇小文的题目要提到网红“凤梨”吴泓逸？这真是一件让人兴奋、惊
喜的过程！赖和小说〈阿四〉的“阿四”，竟然出现在“凤梨”的YT！！！
！！！！我“才”意识到，原来在台语里面，“阿四”有特别的意思！这是我们
至今完全不知道的事啊！但当然，就算也是嘉义人的我，第一时间也没想到我应该要去联
络凤梨，向他请益。
惊喜什么呢？话说重头一下。前几天（4/28）午夜我在赶一篇论文，看到网络新闻报
导“凤梨”对另一位网红开呛的直播画面（新闻报很大）。其实凤梨的声音非常好听，我
前阵子也为了学习一下那种双关语的“好笑”，或者像是希望感受赖和〈浪漫外纪〉里的
“浪漫”（鲈鳗／兄弟）的义气氛围（就像他说的，“台湾人mài欺负台湾人”），而去
点一下凤梨来看。好久没看了，想不到新闻里看到“凤梨”讲出了“阿四”！！他还说，
“阿四仔你敢听有？”（A-sù-á lí kám thiann ū?）。
第一时间，我很兴奋，但我真的听不懂“阿四”是什么意思，连夜私讯问几位老前辈
也没有人知道。刚好，隔天以语言指导（台、日语）的身份为了一部新电影的拍摄（抱歉
还未能公开）前往新庄一个废墟般的荒地。回程的出租车中，年轻的司机，因为我和同行
的Toto一直用台语对话，司机大概在异乡听到乡音太兴奋，整个话匣子打开，尤其嘉义出
身的他，台语也非常好。好到他能举“姊姊”的好几种用法非常细致、量词“一”在很多
时候不省略绝对不行等等，令人惊艳之后，我赶快问他有没有在看凤梨？说有啊！也有看
馆长（笑）！我兴奋地问他，那你知道凤梨昨天讲的“阿四”是什么意思？？？？？
天啊！！！他真的知道。他说，这个词很难，很意象。他是这样解释的
，阿四就是，委婉地去骂一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画虎不成反类犬、处理事情很不上
道、很不懂“社会事”；尤其那种要做黑道又做得四不像、“做足袂起”、很没那个“脚
数”（kioh-siàu；胆识）等等。然后他强调，这个词的委婉性，也补充说，现在比较属
于黑道圈的用语了（我想以前的语境应该是很普遍被知道）；换句话说，做不了老大、老
二，连老三都算不上，就是“阿四”！
这样的话，真的就连起来了！为什么赖和这篇有点自传式的小说要题为〈阿四〉，主
角要叫“阿四”，且本是台湾文化协会会员之一。
自比为“阿四”，不是他在家里排名老四，而是，作者自省作为一名医学校毕业生的
新时代知识份子、作为文协的一员、一名热心的社会运动者，作为彰化地方青年会的委员
之一、作为常勇敢挑战公权力、四处“讲演”的知青，作为也曾在1923年的治警事件期间
受到拘留、受人崇仰的勇者；却是心里非常不安。因为，当他四处“讲演”，四处倾听人
们申诉著痛苦与受迫，事实上却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带给人们幸福，非常心虚。小说最后
以这种掩饰作为“英雄”却是毫无能力带给人们幸福，只能给予“希望”般的自我嘲讽与
自我批判来作结，这是如此让人深刻捶心肝的内心呐喊：
“阿四看这种状况，心里真不能自安，他想大众这样崇仰著、信赖著、期待着，要是
不能使他们实际上得点幸福，只晓得痛苦的由来，增长不平的愤恨，而又不给他们解决的
方法，准会使他们失望，结果只有加添他们的悲哀，这不是转成罪过？所以他这晚立在讲
台上，静肃的会场，只看见万头仰向，个个的眼里皆射出热烈希望的视线，集注他的脸上
，使他心里燃起火一样的同情，想尽他舌的能力，讲些他们所要听的话，使各个人得些眼
前的慰安，留着未来的希望，把欢喜的心情，给他们做归遗家人的赠品。”
知识份子，只能带给家乡人们内心的“慰安”，阿四在心里非常清楚，他们完全无法
解决人们的苦难。而这就是“阿四”，嘲讽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画虎不成反类
犬、处理事情很不上道、很不懂“社会事”；尤其那种要做黑道又做得四不像、“做足袂
起”、很没那个‘脚数’的阿四。这就是赖和思想中相当难的部份，且是要用台语理解才
能更深知他们自嘲与自省的层次啊！
然而，我们对“阿四”如此陌生。
〈阿四〉是完整的作品，但里面批判到台湾议会议愿的运动，也批判到台湾文化协会
，且提到其辞去文协理事的想法，也或许是这样，〈阿四〉并未正式发表。但另外写作而
有发表的小说〈赴会〉则多以对话而隐讳的形式呈现，却也同样质问著文协或知识份子们
（包括自己）：
“却也不见得什么热烈，那些中心分子，多是日本留学生，大半属于有产阶级，不过
是被时代的潮流所激荡起来的。而且只感到不平，没有尝到实生活上的苦痛，自然没有十
分觉悟，哪能积极地鬪争？”
* 【注】实生活：si-sing-ua，日语借词（じっせいかつ），即现实中的生活。（
不是漏字喔！）
另一篇大约和〈赴会〉同时期发表的〈浪漫外纪〉也是一样。这是一篇用“浪漫”的
谐音，作为肯定“鲈鳗”（lôo-muâ/流氓）的书写，更是赖和自省的极致。写这些人们
的“然诺有信、勇敢好斗，不怕死而轻视金钱，这几点殊不像是台湾人定型的性格。但是
也有些缺点，不然就是古之侠客了。”书写这样重情重义又有“脚数｜kioh-siàu”的“
浪漫”人们，难道不也是省思著、提醒著被“驯化”的知识份子们，是否能再从他们拾取
些什么失落的“性格”吗？
我在心里感谢凤梨说到“阿四”这个词，虽是一个可能引起干戈的词汇；感谢出租车
司机教我“阿四”这个词的意思。真的很感谢！你们帮我（们）连结了与“台湾新文学之
父”赖和的距离，重新连结了知识份子与土地／台语的距离。就像凤梨说的，“社会，毋
是你咧tshiâu的！”，是，我们有责任好好再调整自己的位置与方式，真真实实地再把
社会好好地，tshiâu好！
赖和的文学一直告诉我们要“＃走向民众中间去”，向庶民学习。赖和还有很多值得
我们深探的啊！感谢凤梨和出租车司机让我知道，赖和还一直在透过很多讯息来告诉我们
，我们要更谦卑地倾听土地／母语的声音，更加反省自己有多漂浮，有多失根；也能时时
再深思，新时代的“台湾文学”，可以怎么更加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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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网友提到“阿斯巴拉”，我补充一下。“阿斯巴拉”和“阿四”有关系喔。计程
车司机也有跟我提到说，后来也会故意把“阿四”说成“阿斯巴拉”。但我想，“阿斯巴
拉”（アスパラ）原是日语的芦笋（外来语），台语化（台语的日语借词）。变成台语之
后才和“阿四”产生相连。（昨天和乐团伙伴分享时，成员们还笑着骂说，啊你这个芦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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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四”出现在凤梨的YT（2:35处）：
https://www.facebook.com/watch/?v=966856150690370
2. 《新编赖和全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92619
3. 赖和音乐专辑《河》不会绝版喔，请洽赖和文教基金会：04-7241664
4. 敬请期待斗闹热走唱队明年的新专辑：
https://www.facebook.com/.../a.1881511.../10158713010912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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