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标准的乡下长大
家里没啥钱, 幸运的是我妈很重视教育
我妈从小教我的就是:学习可以改变命运
国中毕业后来台北念建中 (生活费全靠很疼我的一个长辈资助,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后来念了台大管院 (科系就别说了, 以免被熟人认出)
大概是国高中念书念得太苦了, 上了大学有一两年时间, 心思都不在课业上
那时候, 同学一个比一个会念书, 我自觉再认真念也比不过别人
于是, 我常常熬夜挂网打bbs, 跟网友聊天, 看各式各样的文章, 为的就是想知道
别人的想法, 过著什么样的生活, 我经常思考的问题是:
"人生到底为了什么而努力? 到头来不都是面对死亡而已吗?"
这样的生活过了两年, 直到大三, 突然有一天像是顿悟一样的想到, 我所拥有的这
种糜烂颓废的大学生活不是我国高中努力念书得来的报酬, 其实是父母每天拼了命
工作,想尽办法省吃俭用攒钱给我的.
这种想法也改变了我后来选择的工作与人生.
毕业后, 我爸妈跟那位长辈借了100万, 又从他们的退休老本拿了100万, 让我出国
念书, 硕士毕业后, 我妈妈一直鼓励我留在美国工作, 给自己挑战自己的机会.
我跟我妈说:"我要回台湾"
我妈妈有点失望, 似乎是觉得我不够积极.
我知道我妈妈怕限制住小孩未来, 但我也知道我妈舍不得我一个人待在美国, 所以
我离开美国直接回了台湾.
直到回台湾找到工作后, 我妈妈有一天跟我说她其实很想要我回台湾, 因为我从国中
以后就离开家里, 假如我留在美国工作就离的更远了, 或许一辈子能见面的时间就更
少了.
我的第一份工作比起其他同学算是顺利的, 直接进了外商储备干部, 所以年薪就超过
100万, 可是我做的很不快乐, 因为我分派的部门是需要跟时间赛跑的, 我的个性比
较深思熟虑, 反应速度并不快, 所以常被前辈电, 加上需要常飞去香港出差, 在香港
中环的大楼工作时, 有次看着外头的鸟飞过, 我真的羡慕它这么自由. 我却在离地面
好几百公尺的地方盯着萤幕价格, 听着各国同事想尽办法从客户身上赚更多钱, 好领
到更多的奖金, 老板开晨会时, 总是表扬那些顶尖的同事昨天又做到多大一笔生意,
帮银行赚了200万美金, 300万美金, 甚至500万美金, 我想的却是: 银行到底要赚多少
钱才够? 这些外资金童到底要赚多少钱才会满足?
我自始至终, 一直觉得我是个局外人.
金融风暴来了, 一堆客户赔到脱裤子, 每天工作环境里电话响个不停, 从台北到香港
见到的听到的都是这些金童们在跟客户解释或安抚, 我以为银行疯狂数钱的时候过了
但是, 这是我的错觉.
一个资深的明星级金童说了一句话: "太好了, 他们要来找我们unwind(意思是解约)
, 我们至少可以赚个5%以上, 现在不赚, 以后没机会了"
把客户害到赔几百万美金甚至上亿美金, 他们在电话上跟客户低声下气的安抚, 挂
掉电话后, 开心的想再从被迫解约的客户身上再捞上一笔.
在各家银行收拾残局(=从客户身上捞完最后一笔)以后, 我听说之前在香港备受尊崇
的顶尖业务, 因为卖出的产品让某间上市公司赔了将近70亿台币, 所以被老板要求
辞职负责, 表示银行对客户的赔罪之意.
当初拼命鼓吹不当销售,还表扬这位金童的老板呢? 后来升官了.
隔年2月, 我就离开了, 从此远离"目标只剩赚钱"的第一线.
后来我挑了一个我喜欢的工作, 从拼命"销售"风险给客户的工作环境转成"控管"风险
的工作环境, 薪水和发展当然远不及前者, 但是我蛮喜欢的. 正常的工时(每天7-8
小时), 可以认真思考的工作环境, 每天都在摸索学习新东西, 不用看客户的脸色,
重点是: 我觉得我的钱赚得心安理得.
生活中多了许多时间后, 我又有很多时间可以阅读与学习了. 我看很多推理小说, 念
政经历史,科普,艺术的书, 学了不少东西, 也去很多国家旅行, 每年陪父母出国至少
一趟, 甚至两三趟.
我想, 我生活中感觉最幸福的时候是在回去老家时, 在妈妈的菜园晒晒阳光, 陪妈妈
聊天的时候.
当然, 我也面临中年危机, 思考着人生下半场到底要做什么?
身为商学院的毕业生, 我曾经非常相信资本主义的效率论, 也相信自由市场的力量.
也不太质疑主流价值是否有错误. 这个主流价值包括了: 崇尚竞争, 相信知识型经济,
相信市场力量, 我甚至相信只要努力就会成功
我, 看不见弱者的艰困. 即便我自己也是被社会歧视的弱势, 我是同志.
很幸运的, 我参加了一个运动团体, 而这个运动团体的许多成员正好是社运人士. 这
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 从2009年第一次走上街头参与同志游行后, 我发现原来
这个社会有这么多的同志, 算一算, 台湾有100万-150万个同志, 整整两,三个新竹县
的人口, 但是我竟然从来没觉得同志在我生活中是存在的"人", 同志就像鬼魂一样,
只会出现在新闻里书本里, 但是生活周遭是没有同志的.
走上街头对于我这种循规蹈矩, 遵守主流价值的乖乖牌是无法想像的经验. 这个经验
让我发现:
原来弱者(弱势)不是不存在, 只是被社会消音了.
于是, 我开始能够理解华隆卧轨案的失业劳工的苦, 我也开始对于周遭充满障碍的环
境为身心障碍人士而愤怒, 也越来越无法忍受某些台湾人自认优越的歧视东南亚外籍
人士以及新住民二代..
后来, 我越来越常走上街头, 不是只为了同志, 也为了被社会主流价值消音的其他人.
所以, 我平日是在外资银行工作的上班族, 假日就是在书店闲逛以及上街头抗议的反
对人士. 如果有人问我这些年来, 你做了什么事? 我大概不会回答我年薪多少, 做了
哪些案子, 我会说:
同志游行,美丽湾,大埔,秋斗,洪仲丘,太阳花,婚姻平权...这就是我这几年做的事.
我是平凡人, 我仍然会想跳槽加薪, 继续朝年薪x百万迈进, 但是我更想做的是:
" 让那些被主流价值与传统霸权消音的弱者, 被社会看见! "
我现在能做的还很有限, 所以我只能尽量去影响我周遭的亲朋好友, 参予和资助社会
运动.我希望当我工作成就越大, 年薪越高时, 我有更大的能力去做更多事.
我的中年危机有解答吗? 经过这几年下来, 我发现我念书, 念好学校, 赚了一些钱,
我想要改变的不只是自己与家人的命运, 我最想改变的是弱势者的命运. 这才是我始终
在寻找的人生意义.
※ 编辑: wellwilling (111.248.49.85), 02/05/2017 12:5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