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 导航为何会导到迷航?技术哲学教我们这样

楼主: tryit0902 (猫空都是猫)   2017-05-08 18:06:53
导航为何会导到迷航?技术哲学教我们这样看
曹家荣/政大社会学系、辅大社会学系
车用导航装置大约在1998年左右进入台湾社会。到今天,随着智慧型手机与行动上网的普
及,人们即便没有购置车用导航装置,都能够透过手机与导航APP或Google地图的搭配,
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然而,不同于导航装置刚进入台湾社会的前几年,新闻普遍报导这种新科技的强大威力与
便利之处,晚近我们越来越常看到本应“导航”的装置却带人迷路的新闻。跟着导航却走
进死巷已经稀松平常,掉进水沟、冲进田里这类重大事故也时有所闻。虽然导航装置带来
的“灾难”越来越被当成笑话看待,甚至人们会以“三宝”行为,来形容这些被带到迷航
的苦主,但这种归咎于个人的解释,除了表达出偏见之外,恐怕对理解这一现象毫无助益

导航为何会导到迷航?如果我们从技术哲学的角度来看,就可以将这个问题置放在人与科
技的关系中重新思考。
重新认识导航:从工具到媒介
一般在看待导航却带人迷航的问题时,要不是如上所述,归咎于使用者自身的能力问题,
就是怪罪于导航软件的系统定位或地图资讯有误。换言之,要不是“人”犯了错,就是“
物”有问题。这样的归因方式有时候确实没错,也可以让我们解决问题──例如,要求导
航软件业者更新、优化图资。但这个“没错”的解答却没能真正让我们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更进一步来看,不管认为是人还是物的问题,这两种归因方式都是将导航装置视为“工具
”。亦即,要不是使用者不会使用或用错了工具,就是工具本身运作、设计上出错。这种
我们可以称为“工具观”的角度,把使用者与导航装置完全区分开来看待。使用者是那个
操作著工具以达目的的人,导航装置则是那个有着特定功能,被动地被使用的工具。
这种工具观还隐含着一种判断:因为工具只是被动地执行特定功能的东西,因此在没有设
计不良的情况下,出错的必定是主动、有意图的使用者。这也是为什么当没有明显证据指
出导航软件出错时,人们越来越常将迷航事件归因于“三宝”。换言之,工具观不仅无法
让我们真正理解发生什么事,还经常会导致“偏见”的副作用。在导航装置之外,诸如开
车、电脑与手机的使用中,都可以看到某些人(通常是老人与女人)被污名化。
导航装置当然是个工具,这是“没错”的答案,但要真正理解迷航现象,我们得将它视为
一种“媒介”。媒介这个词本身其实也有点麻烦。因此,在这里我得先界定清楚。导航装
置是一个媒介,指的是:它作为科技物中介了人与其行动环境之间的关系,同时,它也藉
由中介的运作影响了行动本身。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我们可以称为“媒介观”的观点中,
人、科技物与行动环境三者间的“关系”是理解现象的前提。也就是说,有别于工具观分
别看待“人”与“物”,媒介观着眼的是“人-科技物-行动环境”关系中的“人”与“
物”。[i]
因此,当我们转换成媒介观来理解迷航现象,该提问的问题就不是到底人还是物出了问题
,而是究竟使用者与导航装置建立了什么样的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迷航现象又是如何
发生的?换言之,从媒介观点出发,不管是人还是物的问题,都必须放回“人-科技物-
行动环境”的关系中加以理解。
人机关系的几种样态
如果人与科技物之间不单纯是使用关系,那又是什么关系?晚近技术哲学的论点值得我们
参考。首先,一种最直接的经验是,我与我使用的机器、装置融为一体的状态。这里指的
当然不是如经典动画神作《攻壳机动队》里的赛伯格们,将身体改造为部分或“全义体”
状态,而是许多相当平凡的日常经验。
例如,经常被网友讪笑的“人车一体”,其实就是形容驾驶对于车辆的操控犹如将其延伸
为躯体的一部分──无论这是要说他技术精湛还是嘲笑其肢体动作夸张。又或者,在读这
篇文章的同时,许多人其实就是与挂在鼻梁上的科技物(眼镜)合而为一的状态。对于熟
练的驾驶以及习惯配戴眼镜的人来说,这些科技物已经不只是工具,而是彷若身体的一部
分。不管是车辆还是眼镜,在与使用者的人机关系中,这些科技物就好像变得半透明般,
使用者的感知与行动得以顺畅地延伸出去。
过去手机使用的研究[ii]中我也曾提到,对于讲手机的人来说,在那个当下其实也与手机
融为一体,既不会怀疑手机里传来的是机器的声音,也都能自然地与不在场的他人谈笑聊
天,甚至情不自禁地手足舞蹈。在这种被称为“体现关系”的人机关系样态中,人们彷若
视而不见般,将科技物融为肢体感官的延伸。
除去“体现”这种最直接的人机关系外,还有另外一种也是常见的经验──诠释关系。再
以我们使用手机为例,虽然多数时候使用者不太会去注意手机的讯号状态,但当网络连不
上或电话打不出去时,使用者就会去检查讯号格数。这个动作其实意味着:透过显示的讯
号格数解读手机收讯状态。又或者更平凡的经验是,我们现在几乎都是透过气温预报来判
断室外冷热与否──那个数字的权威性有时更胜亲友告知的冷热感受。
换言之,不同于体现关系,在这种被称为“诠释关系”的人机关系中,我们不是视而不见
地将科技物当作身体的延伸,而是透过解读科技物来理解其所中介的环境。科技物在此不
仅变成再现环境的文本,更隐然成为环境的替代物。也就是说,在诠释关系中,我们虽然
注视著科技物(文本),但心念所系其实是那个隐身其后的环境。[iii]
导航:在地图上移动
导航装置(无论是独立机型或是手机搭载导航APP)是结合GPS全球定位系统与地图图资的
科技物。在驾驶的使用经验上,透过导航装置萤幕显示当下的位置与周遭街道图,驾驶得
以知道身在何方并该往哪去。换言之,在驾驶与导航之间首要的是一种诠释关系,亦即透
过导航装置画面呈现的地图与定位,驾驶解读出其所在的位置,以及目的地的相对方位。
然而,在驾驶使用导航装置的经验中,却也隐含着一种体现关系。特别是当我们把使用导
航的经验与一般看地图的经验相比,此差异凸显出的“体现”便很清楚了。在GPS定位的
运作下,驾驶在导航画面上看到的不只是一张地图,更有着一个标示其位置、方向,同时
会随着自身移动位移的标记(通常以箭头或车辆图案表示)。换言之,即便使用导航的经
验主要是一种阅读,但会随着自身移动、改变方向的标记却也同时让人有着一种延伸身体
的感受。
我们可以透过望远镜的使用经验,来理解导航经验中的体现关系。透过望远镜的延伸,我
们可以看到远方街道上的行人与标牌,同时,在转动望远镜方向时,就有如自身也被投射
至那个街道上,就在哪里四处张望着。同理,在导航使用经验中,正是那个会随着我们位
移的标记点,带给我们“就在那里”移动的感受。相对地,单纯阅读地图虽然也扩增了我
们的视野,但要在其中找到自身所在,却仍得依靠地图上的街道名、建物的解读来对应,
无法直观地获得“就在那里”的体现感。
结合了上述诠释与体现关系的导航经验,带给驾驶一种相当特殊的认知与感受。亦即,彷
若有另外一层实在或空间,同时叠在当下车窗前那个物理环境之上。[iv]这种“叠加”可
以看作是实在或空间的扩增。接下来我们要来看,这种被扩增的实在经验为何会导致迷航

行动与环境的重新定义:混杂实在
在上文中我已经提到,科技物作为一种媒介意味着,它不仅中介了人与环境的关系,还藉
由此一中介影响了行动、改变了环境。换言之,不管是在体现还是诠释关系中,导航装置
的中介都不只是中性的、空洞的过程,它不仅带来了扩增实在的经验感,这“另一层”的
实在、空间也不只是物理环境的单纯再现。
被扩增的实在会因人机关系中科技物的特性而产生结构性的“扩增/化约”转换。一如许
多技术哲学家都曾指出的,科技物带来的总是正负并存的影响。一方面,科技物多半有其
“增能”的面向,亦即,能够扩增使用者的感官、行动能力,或者相对地说,凸显环境的
某些特定面向。另一方面,“扩增/化约”是一体两面的事,当环境特定面向变得显著也
就意味着其他面向的黯淡、甚至消失。
望远镜、显微镜这类视觉科技通常是最直观的例子。在望远镜、显微镜的体现延伸中,不
管是遥远的景色还是细微的病菌,都凸显出其视觉面向,清晰地呈现在使用者眼前。然而
,在吸引人的“目光”之外,这些被观看的对象的声音、气味、质地都一概被抹去。地图
则可以用来说明诠释关系里的转换,地图作为真实地景的替代物,虽然令使用者在解读时
获得了一种扩增的鸟瞰视野,但同时地图不仅只能简略且化约地呈现地貌、街景,更无法
呈现其中可能持续变动的景象。
换言之,科技物作为中介之所以能够改变行动与环境,就在于透过结构性的扩增与化约,
转换了人们的实在经验。在其中,科技物的扩增、增能还进一步让人将这样的实在经验视
为更真实的。亦即,许多时候,相较于素朴的身体经验,我们更依赖、也更相信科技物所
中介呈现的环境。例如,我们相信病菌就是显微镜下的样子;相信透过某些音响设备,更
能听到真正的音色;有时甚至也觉得地图的标记远比人的记忆来得可靠。
如此来看,我们便可以理解导航为何会导到迷航。不是因为某些使用者个人特质使然,而
是在“驾驶-导航”的关系中存在着难以察觉的结构性作用。一方面,驾驶在导航经验的
诠释与体现关系中,形成一种叠加在物理环境之上的扩增实在感;另一方面,又因科技物
的扩增/化约作用,这一扩增的实在不仅是被转换、化约过的,更是容易吸引使用者目光
、或甚至更被使用者依赖且信任的“真实”环境。换言之,迷航的起因并不是人们“看不
懂”导航,而是在上述的经验中,扩增的实在经验令其忽视了周遭物理环境的结果。
我过去曾以“混杂实在” 这一概念来指称这种行动环境的改变。[v]也就是说,有别于早
期互联网带来的是虚拟的模控空间(cyberspace)与物理空间二分的问题,随着行动装
置、以GPS为基础的适地性服务、 甚至AR等资讯科技的发展,如今我们于日常生活中面对
的已然是扩增的实在与物理环境交织在一起的混杂实在。有时候,我们能够在其中结合虚
拟与物理环境的资讯,展现更弹性自在的行动能力;但有时候,就像导航却带人迷航那样
,扩增的实在经验过于吸引人目光,以致于我们反而迷失在化约的实在中。
从“理解”再更进一步转向设计
最后,如同我一开始说的,工具观不仅无助于理解迷航现象,更可能导致偏见。从技术哲
学的媒介观点来看,跟着导航却走到迷航,这不单纯是“谁”或“什么”的错,而是在导
航经验的人机关系中内蕴的结构性问题。
就实用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分析其实也为我们指出另一种改变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一方
面,把问题焦点从个人特质转向人机关系,能够去除不必要的偏见与污名;另一方面,理
解人机关系的问题后,除了改善系统、图资外,我们其实也可以思考另一种“设计”的可
能。例如,系统可以让使用者更即时、动态的回报有问题的路径,并迅速对其他使用者做
出修正。这样的设计即试图给予物理环境更多权重,增加虚拟与物质资讯的交互指涉。又
或者,当使用者对当下指引之路径感到怀疑时,能够即时回应其他替代道路的要求。
虽然如上述所言,迷航经常是由于扩增的实在经验削弱了人们对于物理环境的注意力,但
物理环境并未真正消失。因此,能够即时回应使用者察觉到的异样,也就意味着这样的设
计更贴近了本就是充满变动的行动环境,进而缓解了结构性化约的问题。
总之,不论是试图理解还是设计,看似与现实生活相隔遥远的技术哲学,其实可以很经验
地回答我们的问题。特别在今天这个无处不是科技物中介的时代,探究人与科技物的关系
,不就是在思考社会实在与秩序如何可能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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