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我来到图书室打算看看有没有新书可读。推开图书室的门，一如往常空无
一人。我走到书柜前扫视书背，几乎都是看过的书，有些甚至看了不下十遍。拿起《记实
：旧时代》，虽然我已经几乎读到滚瓜烂熟了，可我就是喜欢一边读这本书，一边在脑海
中构筑旧时代的样貌。
我翻开封面，正要翻过目录页时，右下角有行细小的字迹吸引了我的目光。翻回去仔
细一看，真的是行手写的字：我想妳。
这字迹挺眼熟的，我注意到“想”字下方的“心”的写法，才惊觉这是罗斯的字！他
在“妳”后面画了片羽毛，样子就像他送我的项链坠子，让我确定这句话百分之百是写给
我的。
这本书大概也只有我会翻阅，我应该是全地底对旧时代最感兴趣的人，所以罗斯才选
择在这本书上写字以确保不会有其他人看到。他是上次回来时写下的吗？有话干嘛不直接
跟我说？我再看了看那行字，好吧，这句话可能不是那么容易说得出口。盯着那行字，我
的耳根竟开始发烫。
我跑回家里拿笔，再返回图书室，在罗斯那句话旁边写上“傻蛋”两个字，除此之外
我还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心底似乎有股奇怪的感觉正在翻腾。罗斯想我？这是什么意思
？是单纯对好朋友的想念还是……？我下意识咬起指甲，感觉整个人都在燃烧。
我需要冷静。将书本阖上放回柜子里，我离开图书室、离开第四层，跑到第二层去绕
圈子。我从没想过罗斯对我的感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认为自己对他来说应该也只是
如此。可是那一句“我想妳”，竟在我脑袋里掀起了我和他之间男女情愫的想像。我摇摇
头，怎么可能呢？我才不要他变成我的男朋友，那不就等于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吗？万一
将来我们分手或闹翻什么的，我该找谁哭诉抱怨去？
不准你喜欢上我，罗斯！
我一头撞上某人的胸膛，抬头见着的是书尔的脸。
“妳走路都不看路的吗，夏？”书尔微笑说道。他揹著十字弓、一头乱发，看起来像是
刚从森林回来。
“嗨，你今天的训练顺利吗？”我说。
“训练？什么训练？”书尔一脸疑惑。
我回过神，赶紧更正我的话：“我是说，你今天的狩猎顺利吗？”
“还可以。”书尔挪开左边体侧的十字弓，将它整个移到背后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寝
室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之前他抬起脸来和我对看。“妳怎么啦？什么事让妳这么心不在焉
？”
“呃，没什么啦。”我觉得我需要和人聊聊，书尔应该是个好人选，他看起来很可靠，
也不像是爱说三道四的大嘴巴。我不能跟小蓝谈起这事，这会成为她最新的糗我主题。
“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吗？你知道的，我每天都和柯奇相处，他的声音我实在听腻了。再
说，我也想和其他队友混熟一点。”我尴尬地拉了拉衣䙓。
“噢，可以啊。进来吧。”书尔打开他寝室的门邀请我进入。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狩猎队队员的寝室，让我提早知道自己以后将入住的房间是什么样
子。寝室基本上和家里的摆设相差不远，除了柜子──书尔房里的柜子和大间的柜子一样
是铁制的，而且上了锁，我立刻明白那是用来放置个人武器的。
我拉开椅子坐下，书尔正把他的夜鸦放进铁柜里。他替我倒了杯水，我拿起杯子喝了
一口，发觉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这味道是？”
“野蜜菊。我在森林外围采来的。”书尔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
“合法的吗？”
“上面不会太喜欢我们这么做，他们认为只要是共生国境内的一花一草都属于国家财产
，不可私自拥有。不过像这种对他们来说并无太高价值的小花草，目前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除非他们哪天突然爱上蜜菊香或草根味，将它们视为珍贵材料，那么随手采集就会变成
犯罪行为。”书尔缓缓说道。
“我喜欢这个味道。”我拿起杯子又尝了一口。
“他们不喜欢随手可得的东西，他们喜欢稀有物品。越是稀少，在他们眼中的价值就越
高，像是冰晶莲花。”
“那群人真难伺候。”我说，顺便啧了两声。
书尔点头。“是啊。不过妳想聊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我突然紧张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呃，你有谈过恋爱吗？”这个问题未
经思考冲口而出，希望不会让书尔觉得我“礼仪有待加强”。
书尔挑眉看着我，笑说：“妳遇到恋爱烦恼了吗？”
“我……不是啦！我只是想听听别人的恋爱故事而已。我总不能跟柯奇那个大我快二十
岁的老头谈这档事吧？”我支吾说道。
“噢，这样啊。”书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几秒，然后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找出
一张照片递给我。“她叫百合。”
照片中的女孩笑得甜美、气质出众，一头长发就像滑顺发亮的黑色天鹅绒布披挂在两
肩上；在她身旁的书尔看起来比现在青涩许多，脸上挂著大大的笑容。“她是你的女朋友
吗？”
“曾经是。”忽然有道忧愁微光打在书尔的脸上。“她去世了。”
这答案可真是我完全没料到的。“发生了什么事？”我惊讶道。
“癌症。那一年她十八岁。”书尔口气里带有浓浓的落寞。
天呐，十八岁，人生才正要展开而已……。我压低语调里的惋惜说：“没方法能治好
她吗？”
“什么方法我们都试过了，但地底的医疗技术与设备只能延缓她的死期而已。”
这倒是。地底贫乏得可怜的医疗资源是绝对不可能奇蹟似地让一个癌症病人起死回生
，要增加治愈的机率只有到地面去，但那是比把病治好更加不可能的事。
“你和她是怎么成为恋人的呢？”我将话题扯离死亡，以免书尔眉心之间的皱褶越来越
深。
“我们是自然环境课的同学，她的座位就在我旁边，我和她常在课堂上传纸条聊天。有
一天，我发觉自己深深地爱上她了，一天没看见她就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于是我鼓起勇气
向她说出心里话，没想到她说她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我们就在一起啦。”书尔简单道出
他和百合的恋爱经过，脸上洋溢着幸福红光。
“你们交往了多久？”
“三年，直到她离开。”提到百合的离世，书尔的脸又马上黯淡下来，那对他来说一定
是痛彻心扉的经历，我无法想像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但是她一直住在我心里。还能在梦里见到她，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够了。”
“你真坚强，如果是我不知道会有多崩溃。”我低头看着相片中的百合，曾经深爱的人
如今却只能靠静止的老照片来怀念，令人唏嘘。但我想，百合或许希望书尔记得的是她照
片中的美丽身影，而不是生命尽头的苍弱病容。
“还有其他照片吗？”
“没有了，这是唯一一张。”书尔的目光停在我手中的相片上，“十七岁那年，我和她
存了三个月的点数，一起到商店街的照相馆去拍照。拍完照的三天后我就进了狩猎队，和
她的见面机会也就少了。幸好我有这张照片，想她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便觉得她好像就
在我眼前一样。”
“夏，妳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好好珍惜吧，谁都说不准这世界明天会变成怎样。”书尔语
重心长地说道。我将相片递还给他，他接过相片低头凝视，整个人好像进入了一个旁人无
法触碰的世界。
“我会的。”我微笑点头。
走回家的路上我不停想着：我对罗斯的感觉真的只是友情而已吗？最近我和他都各自
忙着训练的事，碰面的次数比以前少很多，我有没有像书尔那样一天见不到百合就觉得心
里空荡荡的呢？我拼命回想，那股和罗斯相处时轻松愉悦的美好感觉浮了上来。那么现在
呢？现在罗斯不在我身边，我的心是空的吗？
我不知道，我没办法清掉其他的杂务专心去思考我和罗斯之间的事。有太多烦人事情
包围着我，训练、户外射击、那一箭、保密条款、桐……一想到桐，罗斯的事就显得不太
重要了。不管罗斯对我的感觉或我对罗斯的感觉是什么，都不是现在该在意的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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