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血是怎么冷却的:一个随机杀人犯的世界

楼主: faye543 (马戏)   2016-04-28 01:21:17
原文转自端传媒: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0426-taiwan-Tseng-Wen-chin/
血是怎么冷却的:一个随机杀人犯的世界
父母离异、失学、社交恐惧……曾文钦的表姐不禁问:如果他不要那么不懂求救,事情是不是就能有所改变?
从看守所出来,走在林荫大道,想起会面前的等待:两位妇女在身后聊天,交换彼此亲人如何因酒、因赌,因不受教而不停进进出出。语气多有感叹,但他们在每次会面前上市场买菜,炖爌肉端来。
排序是第4梯次,一号窗口,10点20分。一号窗口正对阶梯,坐在冰凉石椅见受刑人一个个慢慢出现。此前没见过曾文钦本人。新闻画面里他是一胖汉,头顶全罩安全帽,面目模糊。但双眼对上就认出,眼神的缘故。平头,约百来公斤,淡卡其色囚衣,右耳际有癣苔一片,左胸挂着登记证:曾文钦。囚犯0226,他仍有名字。我习惯性提笔欲记下所见轮廓,却见曾文钦将案发时报章媒体描述的冷血白眼压向玻璃板,仿佛想穿越以辨识纸上的字。我索性将笔放下,直望他。
铃声响,我们一起举话筒,但曾文钦没开口,眼睛快速眨了几下,眉头紧皱。话筒里告知,是律师与你表姐、父亲说可来看,想访谈。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决定犯下骇人听闻的汤姆熊杀人案?为什么不想活?
“妳说什么?”
“我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活。”
曾文钦没应答,盯着桌上玻璃板下压着的物资清单,问可否买东西给他?
“现在吗?可是出去就不能进来。”
“妳不是一个人来?”
“对,我一个人。”
曾文钦沉默。几秒后才懂,不是要我立刻出去买,而是我走出以后,再不会有人进来探视他。
“你需要什么?”
“我可以要方便面吗?”顿了一秒后他又问:“一箱可以吗?牛肉口味可以吗?”
“还需要什么?”
曾文钦搔搔头,快速扫过清单,陆续念了品项,波蜜果菜汁、七叶胆茶包、乌龙茶包,H型拖鞋。
“你在里面过得好吗?”
“妳要干嘛?”
“你父亲请我转告你他的地址。”
“妳跟我爸什么关系?”
“我是记者。”
“记者?”
“对,我昨天去找他访问。”
“他可以直接写信给我。”
“嗯?”
“他为什么不写信给我?”
“我不知道,或许他没空,他现在在抬轿,到处跑,很忙。”
对话戛然而止。有许久的沉默。
不只对我。这短暂对话、尴尬沉默,占据曾文钦30多年生命的全部。
父母夜夜笙歌 独留幼子在家
“他从小就是安静的小孩。弟弟跟他差两岁,但个性完全不一样,他弟弟从小就机灵,曾文钦却非常孤僻、不会说话,而且很怕黑。”王晓贞(化名),曾文钦的表姐,她记忆里的曾文钦,除了安静无话,别无其他。
曾文钦家族在祖母逝世前,住居在台江内海鲲鯓上的安平小镇。安平在清末开港,洋行林立、贸易兴盛。但繁荣在日本殖民时期因港口淤积与专卖制度实施而殒落。
在安平蜕变成如今的观光胜地之前,曾文钦一家族度过的,是几近恒常的穷困岁月。曾文钦祖父早逝,王晓贞的母亲曾淑美是长姊,一直协助扶持家庭,养大3个弟弟。但曾淑美姊代母职的重担,没有在3个弟弟成人后卸下,连下一代曾文钦的教养责任后来都归了她。
“文钦跟我家相处的时间,恐怕比跟他爸妈还多。”王晓贞曾从事服饰业,外型亮丽、都会性十足,说起话来,却有大姐头的爽飒。这气口源于她懂事起,就协助母亲充当曾文钦的小保姆。王晓贞长曾文钦7岁,“我妈不在,就是我帮忙看他。”如母鸡捍卫小鸡的性格深深烙印,在曾文钦犯案落网后,曾淑美与王晓贞,是唯二抬头挺胸面对邻里闲谈的人:
“我妈妈不会否认文钦做了错事,可是她会跟邻居说,这真的不全是文钦的错。”
曾文钦祖母逝世前,曾家兄弟虽已一家一业,仍就近散居成邻里。曾文钦的父亲排行老二,住在曾淑美家对街。有一次,曾淑美发现曾文钦在家里嚎哭不止,探问后才知,曾父与曾母蔡素月(化名)总在暗夜独留曾文钦在家。“因为他跟他老婆玩心很重,两个人几乎每天晚上都跑酒店,夜夜笙歌。文钦弟弟可以习惯那种场合,他不行,会哭,所以他们夫妻干脆就把文钦丢在家。”
投机事业,总是一夜致富,一夜暴贫,收入跌堕时,曾父会成醉鬼……母亲离去,曾文钦也未曾表达任何意见。“只是那时起,文钦整个人就变了。”
蔡素月风月出身,和曾父相识不久后离开烟花地。王晓贞形容,她交游广阔,又有小聪明,适逢当时台湾钱淹脚目,股票投资、土地炒作、赌博蓬勃,相准投机成为全民运动,蔡素月在婚后设立签赌站,与曾父两人当起六合彩和大家乐组头。
“他们曾经生活无虞,”王晓贞说:“就六合彩很疯那阵子。可是我舅跟舅妈挥霍无度。也不知道想什么,带小孩去酒店。父母的角色可以说形同虚设。孤儿院至少还有院方的大人会给孤儿支持与照顾,但文钦的父母只负责生,出去玩就丢个一、两百块台币给文钦,以为这样就是‘养小孩’。”曾淑美心疼曾文钦,告诉曾父:“这孩子怕黑,年纪又小,你们出去玩,好歹记得把小孩子托付给人。”此后,曾文钦一周内至少有5天都住在姑姑家。
有人照顾,无法言明的不安魔魅,却从未自曾文钦身上离去。王晓贞去上学、曾淑美去买菜,家里空无一人时,曾文钦会拖着一张塑胶椅,在家门口,一言不发,望着大街,等待曾淑美回来。
“邻居都说他很乖。而且,他也很守规矩。”王晓贞提起在学期间,曾文钦因不擅与人互动,曾被霸凌,但王晓贞说他从未回过一言、还过一脚。
投机事业,总是一夜致富,一夜暴贫,收入跌堕时,曾父会成醉鬼。不仅起手动脚,对家人动粗,甚至曾经举刀追杀,蔡素月有次吓得冲进王晓贞家避难。“这种事久了,夫妻怎么继续走下去?大概文钦小学快毕业时,他们就离婚了。”
母亲离去,曾文钦也未曾表达任何意见。“只是那时起,文钦整个人就变了。”王晓贞回忆,曾文钦在母亲离开后,还是很安静,也没有变坏。但外型完全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他以前头发好细,脸很和善,他妈离开以后,他的头发突然变得像刺猬一样,怒发冲冠那型。不是去烫喔,是自然变成钢丝头。”
图:Tseng Lee / 端传媒
“我跟我妈都会想,如果文钦不要那么不懂求救、如果跟我们说他没办法上学,我们好歹可以资助他读到一定程度,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曾文钦表姐
蔡素月离开后,曾父收起签赌站,此后再没有固定工作。不久后,曾文钦祖母过世,家族凝聚力逐渐薄弱,加上王晓贞忙着联考,曾文钦几乎不再出入姑姑家。“但最主要还是曾文钦他妈离开以后,他爸就叫才国小毕业的文钦跟着二叔去工作、不让他读书。领的薪水就用来养他不工作的爸爸,还出钱让弟弟读到国中毕业。”王晓贞说。
年幼的曾文钦跟二叔一起在台南安平一家组装游览车的工厂工作,一直到二叔过世才离开。曾文钦当年20岁,青春期的身体,因担任车体技工、经年劳动而定型、伤害。曾文钦双肩都有习惯性脱臼的问题,日后辗转到铁工厂、五金厂工作,电镀作业也连带伤了眼睛,因健康不良,免服兵役。
“他爸真的一直没什么工作。就骗文钦跟他弟弟说‘爸爸身体不好’,所以文钦弟弟后来也很辛苦,才是个孩子也去赚钱,有时候两个孩子穷到合吃一碗方便面,我们是等到他们20几岁才知道。甚至,他会跟两个孩子说:‘今天我们3个会这么惨,都是妈妈害的’。后来他们发现爸爸根本骗他们,两个人决定跟我舅分开住。”
与父亲分家后,曾文钦没和弟弟同住。但逢年过节,曾弟会拉着曾文钦到王晓贞家拜访,算是感念姑姑以前照顾。
“不过因为文钦杀人,影响弟弟的工作,所以弟弟完全不愿去见文钦。”
“那妳呢?妳常去看他吗?”似没料到有此一问,王晓贞瞬间红了眼眶。
“我其实……其实只去看他一次。”
“什么时候?”
“去年底。”
“那离案发好一阵了,为什么那么久?”
“我花很久时间才做好心理调适。”
“调适什么?”
“要去看守所看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表弟。”
强忍的泪落下王晓贞的脸颊,她狼狈擦拭,说,想过曾文钦可能会自杀,但想不到他会去杀人。“案发前半年左右,他一直找不到工作,你知道,台南没什么工作,他只有国小更不可能。我也帮他介绍过,去建筑工地,可是他又怕高,身体又很多伤。那我能怎么办?我帮不到。”倾诉的声音有颤抖,颤抖里有许多悔恨流泻:
“我跟我妈都会想,如果文钦不要那么不懂求救、如果跟我们说他没办法上学,我们好歹可以资助他读到一定程度,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王晓贞的问题太难。我无能回应,只好继续提问:“可以形容一下你心目中的曾父吗?”
“无赖。”王晓贞擦拭眼泪,语气笃定:“老实说,我很怀疑他为什么要接受妳访谈。事发后他根本不关心曾文钦。如果妳明天去找他、他跟妳借钱,千万不要,切记!千万不要!”
曾父独居 家徒四壁
为什么接受访谈?打电话向曾父约访时,还没说清来意,只提曾文钦名姓,曾父便说:“我毋知,真的毋知影曾文钦为什么会杀一个细汉囡仔。”(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曾文钦为什么会杀一个小孩子。)
推辞,再推辞,直到我说:“没关系,我没有要你给我答案。我只想知道,在你心中,曾文钦是怎样的孩子、这孩子怎么长大,而不是媒体上‘他就是神经病’这样一种说法。而我们可能因此拼凑出他为什么杀人,或找出他30年生命里,曾经让他不成为杀人犯的可能性存在。”
话筒那方的表达笨拙而不流利。我回想那声音,无法与王晓贞形容的无赖之徒会有的面孔叠合。近午,拨电话给曾父确认他海佃路的地址是否正确,铃声响了许久,话筒才传来不甚清醒的迷茫声音。喝酒了吗?会失控吗?但他开口问:“妳敢确定有欲来吗记者小姐?”(记者小姐,妳确定要来吗?)
天边滚闷雷。我搭出租车,依约抵达海佃路。这里是台南市政府规划的重划地带。出租车穿梭小吃摊、陈旧老屋、荒废农地,司机在巷弄来回后叹:“小姐,导航上面找不到妳说的门牌号码。”
下车。拨电话给曾父,他要我找有红茶与肉圆的招牌后弯入,“265巷啊!”寻找未果。折腾一会,曾父说他要骑车来接。重新巡走265巷,看见戴着选举造势场子赠送的塑胶帽、橘色汗衫、黑色短裤与蓝白拖的曾父在巷口。我们究竟怎么错过?
他牵着破旧机车,我们一起走,在荒烟蔓草的一条窄巷拐弯。入眼是城市边沿的各种粗砺:铁卷门,铁皮屋、横倒板凳、铁工厂里噪杂机械声音不闻人语,未有招呼、堆叠的垃圾、无出口的单向街。曾父住在巷弄最底,住居对门是寻常庙坛顺天宫,主祀李、池、吴、朱、范、张诸位千岁和吴府二镇。香火灰燻不见光亮,这是Google卫星科技也探觅不了的地点。
“真乱,透一下风。”曾父拉开旧公寓一楼铝门,走进一会又走出,“我去借椅仔。”他走进顺天宫,我探头入无灯住居扫视:家徒四壁。甚无隔间,应是客厅的空间有纸箱堆叠,破旧磁砖的流理台碗碟四散,一瓦斯桶坐落中间,上有铁板,一瓷碗内装有残羹。还没检视完毕,曾父拿着塑胶椅入门,在杂乱里勉强觅得一处摆置。阴暗里坐定,我视线正对一无门无帘的空间,有一瘦弱无反应男子与棉被隆起如丘。
没落渔村因着高科技的发展,而使安平工业区引进新产业,但那不是曾父得以前往的去处。他在日后不断外移的厂区与厂区间辗转,如曾文钦在二叔逝世后的不断流离。
曾父和我的对话皆简短。一问一答,少有流畅、长而完整的叙事。他未替自己的形象与年少轻狂的谋生方式做辩驳。“大家乐”在1987、88年左右疯到最高点,挤在浪头赌一把,是那年代小中产阶级与劳动阶层的普遍景象。
他收手时已是90年代。没落渔村因着高科技的发展,而使安平工业区引进新产业,但那不是曾父得以前往的去处。他在日后不断外移的厂区与厂区间辗转,如曾文钦在二叔逝世后的不断流离。王晓贞眼中的不负责任,曾父却只当年少轻狂以及顺服命运:“无粗工好做,我就去庙里。”(没有粗工可做,我就去庙里帮忙。)
产业会更迭,信仰不会。庙会旺季他去当轿夫,全台跑透透。曾父和以往一样不常在家,而“曾文钦伊母从来毋捌转来看囡仔。”(曾母从未回家看孩子。)
这般教养在现今会被认为严重失格。但曾父有自己的理解方式:
“爱赚吃啊。”
(要赚钱餬口啊。)
“毋过国中是义务教育,你按怎无予曾文钦继续读册?”
(不过国中是义务教育,你怎么不给曾文钦继续读书?)
“伊无爱读。”
(他不爱读书。)
“犹毋过伊表姐讲曾文钦佮讲过伊爱读册。敢会是因为伊伫学校予凌治,毋敢去?”
(但是他表姐说,曾文钦对她说过自己爱读书。是不是因为曾文钦在学校会被人欺负,不敢去?)
“哎,啥物欺负?我有叫伊妈妈去学校。老师讲,只是查埔爱耍,按头壳搧落。”
(哎!什么欺负?我曾经让他妈妈去学校。老师说只是男生之间爱玩,打打头。)
“伊唔去学校,拢无人来了解过?”
(他不去学校,都没有人来了解过?)
“伊就毋去啊。缀二叔趁钱,有人看,敢毋好?”
(他就是不去啊,要跟着二叔赚钱,有人照看,这样不好吗?)
图:Tseng Lee / 端传媒
“但是伊犯案半冬前忽然来揣我。我问伊女朋友哩?伊讲分手,随后毋捌见面,再相见,伊已经予抓去囉。”
曾文钦父亲
曾文钦当车体技工的日子,是曾父表达最为流畅的一段:
“伊真乖,逐工早起免闹钟就起来,做甲下班,毋捌请假、一礼拜做六工。车厂的序大拢讲毋捌看过遮尔乖的囡仔,所有吩咐拢做甲好,亦无应喙应舌,总讲一句,真骨力做。”
(他很乖,每天早上不用闹钟唤就起床工作到下班。不曾请假,一周上班6天。车厂的长辈都说没看过这么乖的孩子。所有吩咐都照办,也不会回嘴。总归一句,很努力工作。)
“曾文钦放假拢伫咧创啥?”
(曾文钦休假都在做什么?)
“打电动。”
(打电动玩具。)
“伊敢无朋友?”
(他都没有朋友?)
“无。”
(无。)
“伊无朋友,你敢袂感觉真奇怪?”
(他没朋友,你都不觉得奇怪?)
“伊自细汉就恬恬啊。”
(他从小就很安静啊。)
“犹毋过伊尾仔有交女朋友?”
(但他后来交了女朋友?)
“有,交真久。”
(有,交了很久。)
“你敢有看过?生啥款?”
(你见过吗?长什么样子?)
“正常。乖乖仔,条件真好。”
(正常。乖乖的孩子,条件真好。)
“条件真好是啥物意思?”
(条件真好是什么意思?)
“查某囡仔听讲大学毕业。交往以后,文钦就搬出去啊。”
(女孩子听说是大学毕业,交往以后,文钦就搬出去了。)
曾父当时当保全,轮班不固定,而孩子年轻需要自由,父子3人生活型态已经完全不同,加上曾文钦终于有了女朋友,他没有多加置喙,彼此少有联系。
“但是伊犯案半冬前忽然来揣我。我问伊女朋友哩?伊讲分手,随后毋捌见面,再相见,伊已经予抓去囉。”
(但他犯案前半年突然来找我。我问他女朋友呢?他说分手了,之后我们不曾见面。再见面时,他已经被逮捕了。)
活太痛苦 杀人后想自戕
和女友结识时,曾文钦23岁。约6、7年后,他们分手。那是2012年7月,没有任何一人知道,这足以让两人历经情感关系各阶段曲线与周折的时间里,他们发生什么事而走向分离。
曾文钦没有挽留女友。两个月后,曾文钦辞去机械工厂的工作,2012年11月,女友要曾文钦再也别和她联络。判决书记载了这一段犯案过程:该月底下午5时,曾文钦至台南市一刀具行购折叠刀一把。12月1日上午8时27分左右,曾文钦穿着灰色T恤、黑色外套、牛仔裤,携带折叠刀,骑着机车,在汤姆熊游艺场内,以捡拾游戏储值卡为由,带一方姓男童入厕。曾文钦于第三间厕所隔间内以刀刺向方小弟颈部喉咙,方小弟当场气绝身亡。
日后笔录里,曾文钦坦言本想杀害另外两位与方小弟共行的同伴。但看见方小弟颈部鲜血喷溅、瞬间腿软倒地、气绝身亡而感“恶心、残忍、害怕与恐怖”。他洗净刀子后前往一娱乐大楼包厢,思索是否要自死。此时方小弟遇难曝光,警方当晚即逮捕曾文钦到案。他坦言杀人,“因为想死。我在18、9岁就悟出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我既然活得那么痛苦,不如杀个人来死。”
全文: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0426-taiwan-Tseng-Wen-c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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