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电影得有颗赌徒的心——专访电影行销人王师,商业与文青并存的生涯开箱
https://onepercent.storm.mg/article/5192292
久居台北的人肯定知晓,这座大城市优柔善变,上一刻炽热如火,下一刻嚎啕大哭,走进
牵猴子办公室,身心早被夏季雷阵雨轰的狼狈,此时王师踩着干练脚步走进相谈室,方才
受暴雨烦扰的坏心情,才瞬间被他浑身散发的正能量与爽朗笑声浇熄大半。
王师在近期完成了他个人首部自传著作《干话力》,内容浓缩了本人 20 年历经的职涯血
泪与努力结晶,“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用来回顾自己人生走过的路,毕竟这是一
个节奏非常快速的行业”的确,回顾过往的岁月匆匆,王师说如果再不纪录下来,恐怕再
过几年也早就忘记了,那还不如用一本书的规格,来帮王师“这个人”收纳归档;至于书
名的部分,他说那算是自己为内容做出的搞怪注解,由衷希望买书人不要把这本书封“抢
眼”的作品当作工具书看待。
王师与笔者再次重申,这次的书本与聊天内容,绝对不是在“讲干话”。
作为目前台湾电影行销界的大腕人物,他对于职涯的向往,不仅止把目光着力于行销,还
跨及了电影的实际制作,本土纪录片的开发孵化,期望能为台湾电影产业的纯熟度尽份心
力,同时满足他那什么新鲜事都喜欢“摸过一轮”的高强探索欲。
这次,我们来到牵猴子股份有限公司位于南京东路的办公室,与其共同创办人兼创意总监
的王师,游览他一路走来的非典型电影生涯与产业观点。
商学院出身的杂食动物
王师在走入电影产业前的求学经历,像是不情愿的融入“成功”模板,说自己能一路靠着
与生俱来的“小聪明”唸到台大,然后在工管系念到濒临二一,毕了业,当完兵,就进了
名声响亮的大型外商公司工作。
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路走向预定好的结果,但他形容在那待的一个月,就像眼睁睁看着
自己的灵魂出了窍。
记忆犹新的是每天早晨睁开眼的 os:“啊......又天亮了”,在同事看来,他像个摊在
办公桌上的行尸走肉,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递了辞呈后,就一步步朝着自己最爱的“电影”
迈进,“那时候只想说反正已经离开了,一方面是没有退路,一方面是抱着烂命一条的自
觉,不如回归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在离开了外商之后,王师逐渐往“没钱途”的那条
道路偏移,也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那为台大毕业生铺好的康庄大道。
如千禧后的网络爆炸一样壮观,80 年代的“大爆炸”,要属视听娱乐的普及,尤其王师
提到了童年,形容那是个电影、电视、电动、漫画搅和在一块的年代,好玩的事特别多,
可就算是解严以后,这些持续输入国内的娱乐文化,在长辈眼中,都不免俗的被归类在思
想上的“不入流”,可它们却成了王师成长的养分。
当时王师关注的电影,通常是成龙、洪金宝、元彪等明星的武打杂技,或是赌片、鬼片这
些人人都爱看的白烂喜剧,可说是被商业片养大的戏院、电视儿童。上了台大后,他坦言
自己的学业成绩一蹋糊涂,却多了个喜欢混迹历史系课堂的奇特嗜好,“我去历史系修了
很多很多的课,什么西洋上古史、文艺复兴;中国近代思想等等的,也常常沉浸在‘历史
的洪流,跟思想的波涛’当中”他语带陶醉的说著,还能滔滔不绝地细数温罗町附近的书
店、咖啡厅、Jazz bar, “文青”足以形容这类钟情于内容的杂食性格,至少他确实会
这么自称大学时的自己。
电影行业百百种,王师刚入行时的情况,听来像是在陌生环境里四处摸索,前前后后也做
过了外语片宣传、国片宣传、行销企划、电影院排片行政,甚至接触到了金马影展,“
06 年那时,还做过一次金马影展的宣传专案,做影展可以说是很纯粹也很有趣,因为影
展里的人都非常善良,对电影这件事,有种近乎宗教式的崇拜,但是这份工作对‘人’却
是一无所知”在数年的摸爬滚打中,他秉持着尝试心态,做过了很多新鲜事,也体会到很
多事,其实做一次就够了,像做“删去法”一样,删去所有生命中的不合适,把前路看得
越发清晰笔直。
不把电影看作“神圣”不可侵犯,似乎是一名合格行销人该有的先决思维,另一方面,也
由衷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自己认为优秀的作品,因此,王师说出的自我剖析,才会有某
种唬烂中带有强烈笃定的味道,“我的血液里其实融合了文青跟商人的基因,比例是不是
50/50 我也搞不清楚,但可能随着年纪不同,比例又会不同了吧”说完再次发出爽朗的
笑声。
一名有踏实心态的赌徒
从前期募资到剧本规划,实际制作到后期营销,电影专案从启动之初,就是场长期抗战,
王师最常强调制作“一部电影”付出的成本,几乎是难以想像的高,一个弄不好
有可能把身家一起赔进去,“每个导演,或每个创作者都把自己的作品,当作是宝贝的孩
子一样看待,又聪明又会读书,又会得金马,还能破亿”但很多时候,一部电影不可能样
样都精,王师认为做电影行销,像是补足创作缺失的一块拼图,也就是与“观众”建立紧
密联系,同时缓解制作方贪婪祭出“我全都要”的期待。
“看电影对现代观众而言,已经变得更为“仪式化”,并不是大家‘非做不可’的日常娱
乐”想来这并不是只有王师有所感,大部分为生活忙碌的人,若真想观影,会查查有什么
院线热门,跑去 Google 些“好雷”评价,决定好后,还得赶着线上订票,毕竟你可不想
空出下班后的时间,到了现场,却看到售票萤幕上通红一片的衰事,“所以一部电影要在
现代成功,可说是完全没有侥幸的空间啊”王师心生感叹地说,作品要能在大银幕上呈现
,势必要与观众的娱乐需求做出叠合,行销才能发挥 1 加 1 大于 2 的价值。
要真这么说,创作者不得该有跟行销人相似的思维?王师给了我一个茅塞顿开的答案:“
永远要想着自己能不能有下一部作品能拍”既然真的那么爱拍电影,那么有输出也得有回
收,不然支撑你持续创作的资源,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血淋淋,却也是他 20 年
经验推导出的现实。
“我常常跟创作者说,其实创作的辛苦,远远大于帮你们做发行的辛苦,创作失败后遭受
的指责,也远比发行端要承受得还要多。”王师对“创作心态”的透彻理解,倒不像是由
跨足制作面的经历而来,而是担任起观众与电影之间的造桥人,在旁观察才得来的体悟。
艰难的是,有时付出全力,桥梁造完了,还是细如钢索,王师就得是那位在前头拨开云雾
的引路人。
王师直言,一名成功的导演,一辈子可能只能拍出十部左右的电影,拍完一部便消失无踪
的导演更是常见,“这也是工作(电影)危险却又迷人的地方”没有点“赌徒性格”可承
受不了过程中的刺激,和失败后的空前低谷。
联想起先前提到:作品是创作者的“心头肉”;锐利一点来说,就像孩子在学校闯出大祸
,没有人会鼓励家长说出“都是老师没有把孩子教好!”王师说自己在行销方面,确实没
有能扭转成败的奇招大绝,创作本身应当贴合市场,行销才有更大的机会把作品跟观众“
牵”在一起。
向下扎根,超前部署
现在的全球文化输出,开始注重“越在地,越国际”的创作氛围,在谈论市场现状时,王
师点出了台湾市场体质的不健全,是因为我们连“本土化”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本土
化’在过去曾是非常符号式的东西,譬如说 8+9、猪哥亮、棒球,但这些文化,必须跟土
壤一样不断的翻搅,而不是水波逐流”通俗的说,光是讲述独有文化还不够,重要的是,
拉出文化背后的脉络后,还能够四海皆通,“比如李舜臣打败日本水军的《鸣梁海战》,
点出贫富差距社会现象的《寄生上流》,都是把小故事做到命题宏大”王师提及日韩都已
经发掘出属于自己的文化底蕴,台湾则停留在寻找哪些元素可以长期培植,待其茁壮,大
概还需要些培育时间。
既然大环境不理想,那就有必要适性而为,同样也能套用在王师带领牵猴子,从纯行销发
行,跨足到现今,转为经手范围更全面的制作、顾问角色,选择在更前期的 Day 1,甚至
Day 0 就参与团队之中,给予面向市场的观察经验,便能为专案打好稳固的地基,“台
湾制作公司普遍偏小,一年拍一部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一年经手十部以上的电影,积累
了许多制作公司没有的知识与经验,对市场有透彻了解,才能往更源头的方向,与市场对
接,而《怪胎》像是这一想法的第一步验证”
长期和台湾市场对弈的王师,懂得期望管理,更懂得灾害控制,《怪胎》用简单的
iPhone 拍摄,预算控制在中小规模,瞄准台湾观众最熟悉的爱情类型,便取得了阶段性
成功,牵猴子因此成功点开电影实作的技能树,他能很肯定地说,每一次新尝试,都带给
牵猴子不小的进化。
做电影这条路上,当感性超越理性
我们常说“兴趣可不能当饭吃”,只因动机会变得不再纯粹,聊起观影这回事,王师坦言
工作中的“理性分析模式”现在早已占去了自己电影时光的一大半,很少有机会,再回到
学生时期出入戏院的那般自在,但他不会把这视为一种“在商言商”的诅咒,因为偶尔接
手看来有搞头的案子时,都会闪现些灵光。
他举了几年前获奖无数的国片《返校》当作例子,当初看了定剪阶段的结局,就难掩心中
的感动与振奋,王师告诉我,这主要来自于两个原因,第一是“天啊!我们真的把一个游
戏,做成了一部非常出色的作品,而且是‘本土游戏’(他大力的强调)喔!”第二个原
因,则是他看见片中经历师生恋与白色恐怖的老师张明晖,送给女主角方芮欣的最后一封
信写着“白鹿予水仙,此生无缘,来世再见,致自由”情绪便跟着泪眼汪汪的王净一起溃
了堤。
播毕后,他抽著菸跟同事说了个精准预言“相信我,这部电影会是今年票房最高的台湾电
影,也会是唯一一部票房破亿的国片!”几个月后,《返校》在台北电影节拿到百万首奖
,王师说:“那当下的感性确实战胜了理性”仿佛真就重返了校园时期对电影的单纯热爱
。
近几年下来,王师重回了刚入行时走过的路,也就是多方尝试,参与了许多泛内容产业的
资讯交流,一方面是喜欢认识陌生人才,另一方面,是为了紧跟大环境的变迁,去看看别
人论述的产业,跟自己的理解有何不同,“牵猴子其实在台湾电影圈里,算是比较独特的
存在,我们的基因,从一开始就只做台湾电影,这份‘专注’拉开时间跨度来看,是有好
处的,会有个很强的力道贯注其中”王师尝试在开发国片潜能的过程中,积累台湾影视力
量的“凝聚力”,去找到那最真实的文化本源,让全球观众,能抱有期待的走入戏院,看
那些深耕本土,最能代表台湾的“国际”电影。
最后,王师聊到自己的新书,算是对行销生涯的一次自定义总结,虽然他谦虚(调皮)的
说,这是“首战即终战”的一次性体验,不用纸本干话消耗地球资源,是他对出版社的最
后温柔。但就跟王师每次都把握难得机会,大展古怪脑筋的企划一样,出书又何尝不是一
次挑战,与其想到纪录时的艰辛,王师更想避免的,是“不纪录”后,得要面对的遗憾。
“很幸运的是,这 20 多年来,每一阶段都有许多的贵人协助我摆脱各种挫折,所以出这
本书很重要的意义,是有机会跟他们说声谢谢”王师不知道下一次站上金马颁奖台,富有
仪式感的,跟贵人表达感谢的机会是什么时候,于是“自造舞台”,成了王师现在在做的
事,持续吸纳这片土地上的人文姿态、脉动,接着反复咀嚼,再盛大绽放,人与故事的距
离,也凑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