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读这个书的时候：我以前在当学生，我第一次读季札挂
剑这一个故事的时候，当时我──那个书上都还留着我当年的笔记，
我当时一直非常疑惑。我们都说‘人言为信’，我们的‘信’是一个
人跟一个人所缔结、所答应的承诺，叫做信。我当时写，我说：人言
为信，难道人心也能为信吗？我们中间，我也没讲，你也没说，可是
我答应了你，你不知道。那么我就要为了这个没有缔结的东西，我要
把剑挂在你的树上，继续完成这个条约吗？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一
直在反复想这个问题，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孟子说──你们读孟子，
他说：‘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老师板书：有诸己　
之谓信】一个人他心中有了承诺，你的“信”这个东西不是对别人，
而是对你自己的。其实你有很多事情，你不说，没有人知道；你说了
，听你话的人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有很多事情对方──或者是对方没
死，可是他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他忘了、或他根本不重视。可是你
心中：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当你许下一个承诺的时候，你心中到底这
个承诺对你的分量是什么：你是认真的，还是敷衍的；是开玩笑的，
还是准备实践，没有人知道，可是你自己知道。你的‘信’是对自己
了。当你心中：季札心中许下了承诺，他要把剑送给徐君的时候，他
是真心的承诺了这件事情。当你承诺了这个事情，只要你还在，你没
死──你死了那就没办法了──你还在、你没死，这个承诺无论如何
都是要完成的。这是你对自己的承诺，你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个承
诺不因为他死了而改变，也不因为他的意志而改变。我们讲的是季札
，这个讲的是他的信、他的德，可是从这一点，你也可以衍生出他的
‘让’：当我决定让国的那一刻，我是真心要让国，这一刻不因为外
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我就是要让国，这是我真正的想法。我是为了
自己去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别人。‘信’最高的层次应该是到这个地
步，当你是为了别人而去守信的时候，当别人改变或时空环境改变，
这个‘信’就不成其为信了。可是你：‘信’之所以为信，是因为你
自己愿意去守，所以是你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当你是自己对自己守信
的时候，外在环境怎么变化也不会影响你的心，这就是季札。所以他
的从者不明白是因为他没到这个层次，可是季札到了这个层次了：我
答应你了，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还是要继续把这个事情做
完，为什么？因为这个才是我自己对自己负责任，对自己守信诺的表
现。所以‘信’是对自己的，不是对别人的。所以以前有一首诗写得
非常好，它说：
【老师板书】徐君心慕口不言
　　　　　　季子南归为送剑
　　　　　　君死墓木犹堪挂
　　　　　　心知心许我心践
‘徐君心慕口不言’，注意，他只是心慕，他没有说。‘季子南归为
送剑’：我就是专程为了送剑而来。‘君死墓木犹堪挂’：你死了，
可是墓木还可以挂，意思就是我不因为你死而改变我的承诺。我最喜
欢第四句，‘心知心许我心践’：不过是心知，从头到尾都没说，只
是因为我心中答应了你，最后我就要去实现这个事情；实践这个事情
不为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心践’。所以这是君子。前面讲观各
国是讲季札的智慧，后面讲这个事是讲季札的德性。一个人最高的德
性是为了自己而负责，不是为了别人；你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的道
德是做给自己的。
　　……所以你们要注意：什么样的人才会做什么样的事，可是怎么
样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其实就是从你做什么样的事就看得出什么
样的人。我一直觉得：影响一个人一生成就的，最重要的有两个，第
一个是运气。运气啊，运气非常的重要喔，你常常做各种不同的决定
，就会影响你的未来人生。可是你完全会想不到是什么样的环境，都
不知道的：你可能早五分钟出门，就一通电话没接到；晚五分钟出门
就接到一通电话，因为那通电话改变你后来的人生。这种事情常有，
运气，没办法。可是除了运气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是自我要求。你
自我要求是，你自己希望你自己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无论如何都要
拿那样的人来勉励自己、磨炼自己，然后让你自己成就、成为那样的
人，这是最重要的事，因为你做了什么样的事，才成为什么样的人。
前一样运气，那个没有办法操之在己，那是天；可是后一样是可以操
之在己的。你不是那样的人，运气到你头上，也没用，你做不了，而
且有时候反而会带来大祸。”
　　　　　　　　　　　　　　　　吕世浩师“史记一”课堂语粹，
　　　　　　　　　　　　　　　　　　　　　　　　　201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