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有幸走了一趟拉达克,至今还忘了不了那里的蓝天和群山啊......
真是一个会把人灵魂给勾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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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5, Hsinchu
昨夜D说我的双眼无神,我只能查知脑袋迟钝的无法思考,任何向我抛来的话语都是靠
著过往的经验机械式的应答。“该睡了,”D说,于是我经历了一夜长眠,超过十二个小
时,仿佛这么做是为了蜕去旅人风尘仆仆的躯壳,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里。
眼下敲打着键盘,脑中想的是在德里机场的夜晚,E的那段自白。一个人去过斯里兰卡
的E,即使在平日给人感觉有些稚气,在这趟旅途中让我看见丝毫不输其他旅伴的胆识和
好奇心,虽然在列城闲逛至半夜归来,在一些旅伴的眼中看来是太过了。
E自去了斯里兰卡便下定决心在五年内要闯荡印度,印度在许多爱好冒险与放逐的旅人
心中有如圣杯,但这趟北北印之行却不在E的计画内,“我喜欢一两个人的旅行,这么大
团不是我习惯的方式。”,原来是拗不过K一行人的邀约,想来这趟旅程就是由许多的意
外所组成,就连我自己腆负了一个发起人的名号,原先也仅只是想一个人找个东南亚国家
消磨时间,临时改变心意计画这趟北北印之旅,又因为胆子小拖了九人浩浩荡荡陪我上贼
船。回到台湾后,大伙忙着丢照片影片,讲起许多旅途趣事仍津津乐道。这趟旅程自始至
终,充满许多意外和挑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许都是前所未有的辛苦旅程。
就像浓厚呛辣的印度咖哩,这块古老大地对于任何一个来自广义进步文明世界的拜访者
来说,绝对不是人见人爱的可口佳肴,许许多多无法理解的事物挑战着每一根被秩序化约
过的神经,当你不断的提出疑问,想要找出答案:延误的班机、疯狂的驾驶、颠颇的路面
、过期的商品......到头来所有接受过印度经验洗礼的人只能两手一摊,跟你说:“Wel
come to India!”
也许印度是自成一系的有机体:奔往现代的文明古国,古老的秩序还没有完全解开束
缚,又抵挡不了全球化和科技无孔不入的渗透力,生长于斯的人民,在混乱中摸索出一套
生存法则,努力在这个从午夜迈向正午的国度求生著。多年前读过获得布克奖的印度女作
家─阿兰达蒂‧罗伊的《微物之神》,那是一次很特别的阅读体验,看似琐碎的事物绵密
错纵,层层叠叠毫不松懈,直至阖上最后一页,才会感觉到捕捉到了一个巨大的什么,深
邃的令人低回不已。我忽然想到,不论是阅读这本书,或是我们自身的印度体验,不就如
印度丝巾一样,各色斑斓的丝线和毛线交织,看似一片无序和混乱,将整张丝巾摊开举至
眼前一看,才会呈现出复杂纹样构成一幅美丽巨大的图画,这幅图画以辽阔多样的地景、
交融多民族和信仰的文化、悠久的传统和遗迹为经纬,织了近五千年的绵长历史。
即使拉达克只是这繁复图画的一角,那强烈的冲击和震撼却丝毫不少,毕竟这片荒芜的
像是火星的广阔土地,对于每个远道而来想一窥堂奥的旅人,其所加诸的考验便不曾少过
,稀薄空气带来的高山反应、干燥的气候和炫目的阳光、滚滚沙尘和巨大的温差,带来各
种体力和意志力的磨练,一行十人中少有人能幸免于难:M在海拔5606m的Khardung La昏
倒,被三四个人七手八脚抬进医护站;S和D和T则是轮流晕车,端视司机今天是否飙快车
以及路无三里平;L和E没几天就开始水土不服,对重油重咸的印度料理浅尝即止,愈近尾
声愈想念著台湾的珍珠奶茶;连一路生龙活虎的J,也在Tso Moriri著了高山症的道,原
因是洁癖不盖被子;只有A和K几乎不受影响,但若被问及是否愿意再来一趟印度,忍受一
次如此艰苦的行程,两人也笑着直摇头。
而我,说来丢脸,大概可以算数一数二的惨,行前心心念念的Pangong Tso,一下车就
躲进帐篷里度过上吐下泻的一夜,人生中第一次高烧39度,在高山上梦呓昏沉、浑身哆嗦
不止直至午夜,隔日还得知自己错过满天星斗和湖边营火,只记得整夜陪伴的D说:“这
就是我来的任务。”─有过这么惨痛的经验,问我是否愿意再来这块对旅人如此严苛的土
地?是的,我愿意。
原因是那摄人心魂的高山冰河、荒凉寒漠和开阔谷地的笔直公路;喜马拉雅群山的白雪
,在蓝的剔透的天空下成为耀眼的冠冕,苍凉的土黄大地上,一弯白水裁切白杨树的绿叶
镶金,以及点缀其中的白墙红瓦,是心灵的抚慰;即使是叫D厌倦的光裸山石,在我眼中
,也有各异其趣的纹理和色彩:带着铁锈的红、夹着大理石的白、和黏土的黄─在海拔
3000至5000多公尺的阳光照射下,飘扬的五色风马旗正如这片大地的色彩,饱满浓郁得似
是随时要滴落下来。亿万年古老的沉积物被地底巨大的能量推升成层叠的山脉、冰河刮蚀
的痕迹在地表留下的行潦川流,所有的地景都以台湾几十甚至百倍大的维度横亘眼前─如
同M说的,在这块土地上,确确实实的感到渺小。
除了空间意义上的渺小,还有时间。地域和政治上短暂的阻隔,拉达克地区千百年来的
历史传统仍然保存良好,做为藏传佛教二次复兴的中心地,许多遗世独立的藏式庙宇至今
仍维持着百年如一日的传统仪典,担负当地人信仰及教化的重要场域,走进古老的
Lamayuru Monastery,西元十二世纪的斑驳壁画中仍见诸天的灼灼目光;走进宏伟的
Thiksey Gompa,十二层建筑立于山头,清晨的早课声直入天听。
在这天与地最接近的土地,人与自然谱出一段和谐共处的旋律。
愈是深刻的旅程,也愈是离不开人的因素。五月初连络上G,彼时匆匆读了篇部落格文
章,其他一切毫无头绪。三个月的信件来往,即使问了一堆如今自己看来都翻白眼的蠢问
题,G总是不厌其烦的回复每一信件,临行前还打电话来细细敦嘱此行之事。
沉稳内敛的Z说话十分轻柔,整趟旅途中等同于大家的褓母和救星,在列城的每天清晨
,他出现在Guest House的大门或客厅与我们确认行程,当我征询他的意见,总是用北印
人一贯轻微的摇头晃脑,以令人安心的语气轻声说道:“It’s up to you.”,我知道,
当他这么说,代表我们的各种行程延误、人员身体状况、shopping爆预算,都还在可以控
制的范围内。
直到第二次回到列城的晚上,Z请大伙吃顿道地的喀什米尔羊肉料理,一伙人席间起哄
,才知道一路照看我们的Z,年龄和大伙相去无几,甚至还小上几岁。好奇宝宝K和E一路
负责和司机打好关系,连家中成员何许,女朋友几人都调查的一清二楚,每天动辄五六小
时的车程中慢慢有了共患难的情感。也许是生活和环境的打磨,在他们身上留下高度压缩
的时间刻痕,偶尔在这群台湾来的大孩子感染之下,才会显露出童心,六天来与大伙朝夕
相处的两位司机─Uncle和Ahmad,在Tso Moriri更直接撩起裤脚,带头在湖边蹦蹦跳跳。
到最后,我们的故事中,更多时候不只是讲述着眼睛所见的景物,而是这一路来所遇到
的人:Z和Ahmad和Uncle和Javed,在半夜的德里机场一起拖着行李转机的台湾女孩、以及
在列城别开生面的晚餐,一脸淡定讲著疯狂冒险故事的台湾男孩,还有自始自终都在的G
。他们不仅仅是我们的行程负责人、连络窗口、司机或是萍水相逢的旅人,是至今还忘不
了离别时的殷殷道别,是谈起时脸上仍会漾起的笑意,是在生命中留下位置的朋友。
是夜于德里机场,一行人结束短暂的首都历险记,E谈论对拉达克的“惊艳”后如此总
结道:“来这一趟更体会到世界真的很大。”,K也发出“黄山归来不看岳”的喟叹,而
我知道,这趟旅程之于我,如同打开了一扇窗。
前往Chang La的路上,云阔天低,大地安静的有如黑白默片,只剩雨夹着细雪飘落,落
在寸草不生的土地,发出几不可闻的白色噪音。黑手套上驻留着玲珑小巧的五角型冰晶,
令人珍视久久不忍合掌。迎面而来驱赶着小马的商人,滴铃......滴铃......穿透时空的
跫音,回荡在千百年来的山径上。
仿佛能听见低头的旅人心中默诵著:
嗡嘛尼呗美吽......
嗡嘛尼呗美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