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这短短的寓言似乎是一个宿命论的老调重弹,讲述着我们都再熟悉不
过、纵使在生活之中常常刻意去忽略它,在被提醒时无论是无奈畏缩惧怕悲哀伤感嗟
叹坦然达观或者自信自满野心勃勃却总不出一副事先早已了然于胸的模样:人终究免不
了一死。或者再愤世嫉俗一些:死亡之前人人平等。这些格言大同小异,偶有文笔高妙
譬喻新颖趣味生动与否之高下,但无论语句再怎样变化,表达形式的幽默再怎样的令
人会心一笑,所要讲的都不过是那个根附于所有人深处的黑暗影子──戳破了连愚者
都禁不住嗤之以鼻的理所当然。这样看来,故事里的仆人预感到自己的死亡而尽全力
想要逃开死神不过是又一个愚蠢人类在徒劳无功的挣扎后还是得服膺天命、自然律、
死神、阎王‧‧‧‧‧‧随便怎样称呼都好的可笑例证。但在这中间,却有一个吊诡
的关键,亦即是死神的手势,自然的,当读到仆人解读市集中推挤他的女人为死神,
更认为她所作的手势是一个threatening gesture时,我脑中便转过了无数个对于何谓
“死神”以及其谓“threatening”的想像。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长相才能让仆人认出市
集里的女人就是死神?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姿势才能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死亡?换个方法说,
为何仆人会认定那个女人就是死神?又为何他会认定那个姿势是针对他的威胁,是对他
死亡的预告?为何他会认为逃去Samarra即可逃离死神? 越是深究这些问题,一开始得到
的宿命论结论反而越来越模糊,疑点却一个又一个的接连不断浮现。故事本身的叙事者
便是死神又加深了种种的疑窦:这是一个经由死神观点讲述的故事,但是这一个虚构的
死神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讲述这个故事?死神是否抱有任何特定的目的来讲述这
个故事?死神期待我们从这段叙述里得到什么?死神的讲述里真的含有道德教训的可能性
吗?死神是否诚实?死神是否真的代表死神?每个问题似乎都可以有许多的答案,而不同
的答案也都引领着我朝向对这个故事不同的解读,我是毛姆的读者,却也是死神的听众
,是听众,也是仆人,尝试着去解读死神给予我的一个手势,却也是商人,质问着着市
集里的女人为何要威胁我的仆人。我不停的想要赋与这个故事意义,想要赋与情节合乎
逻辑的解释,却发现我没去过Bagdad 知道Samarra离它几十哩对我来说也毫无帮助,我
也不了解毛姆的人生经历或者看过他其它的剧作,而就算我知道了这些,对我解读这个
故事又会有怎样的影响?我所不知道的,我已经知道的,在在影响着我的阅读,却又追
不到每条思考背后交织的线团,最终,所有的意义似乎都令我质疑,不再值得信任。就
拿故事里的仆人来说好了,他最后真的死了吗?抑或者只是我们心中常存有人终究逃不过
一死的想法才擅自杀死了他?这理当是一个关于死亡的寓言,但是究竟是关于“什么”的
死亡? 我不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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