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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已经终结,只是我们还没终结属于过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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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发生在克里米亚的事对历史是巨大的讽刺。这一年,基辅独立广场上百万计的抗议
者拒绝西方的调停,总统亚努科维奇仓皇逃往俄罗斯。当欢欣鼓舞的乌克兰人民仍在赞叹
落跑总统的华丽官舍时,普丁迅速在克里米亚展开了一系列反制,先是“独立”公投,后
是请求莫斯科出兵“保护”。这是冷战结束后第一次,一个“大国”对另一个国家的占领
,它发生在克里米亚,二战期间同盟国达成《联合国协议》共识的地方,罗斯福总统曾经
在此宣告这份文件将“终结一切的战争”。
一个现实,两种主义
现实主义者把乌俄的军事冲突视为大国对于地缘政治的轻忽,John Mearsheimer不认为普
丁的大俄罗斯迷梦是冲突主因,应该负责的是美国及其欧洲盟国。北约的东扩引起了俄罗
斯的紧张与戒心,乌克兰作为与欧陆强国的缓冲地位是无论哪一个俄罗斯领导人都不会弃
守的地缘政治利益,作为大国的俄罗斯更不可能被自由主义原则所说服,不将乌克兰的欧
洲化视为威胁。
当克林顿政府不认老布什北约不东扩的承诺,当2008年布加勒斯特北约峰会开始讨论乌克
兰与乔治亚的成员国身份时,欧洲与俄罗斯的冲突就无可避免。在Mearsheimer看来,普
丁同年悍然出兵乔治亚的回应,就应该让西方世界打消任何对俄罗斯决心阻止乌克兰与乔
治亚加入北约的怀疑。
地缘政治经常是一切战争发动的万用解释,虽然对所谓“战略缓冲”的阐述往往伸缩自如
。某种意义上,大国现实主义很难给现实的大国现实的战略指引,特别是民主的政治共同
体经常无视现实主义者眼中应该放在优先地位的好大一盘棋,例如,乌克兰人民对于欧洲
化的期待更多是因为腐败的国内政治所致。现实主义热衷于批判自由主义作为国际互动原
则的不现实,但期待人民的民主独立意志优先考量所谓的地缘政治,可能更不现实。
更何况所谓的“地缘政治”,也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
曾任卡特政府的国家安全顾问,出身波兰贵族的Zbigniew Brzezinski是欧洲公法体系的
美洲遗子,威尔逊念兹在兹的民主与市场,在他的权力平衡思想面前同样没有特别的优越
地位。继受麦金德“欧亚核心论”,如何防堵大陆岛出现横跨欧亚的陆海大国,是其现实
主义战略核心。为此他不惜让美国以秘密行动介入中亚,用阿富汗战争迫使苏联无法兼顾
东西两端。对于因此在中亚造成的混乱情势,ZB严肃的回应确实让人哑口无言:对于世界
历史,你是要塔利班还是大苏联?是要一群狂热的穆斯林还是终结冷战?
乌克兰在ZB的现实主义大棋盘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一个对俄罗斯没有敌意的乌克
兰领先加入西方,是治疗俄罗斯“被侵略妄想恐惧症”的一帖猛药,反之,如果让乌克兰
依附俄罗斯,则会助长俄罗斯的欧亚帝国野望。一手主导北约东扩的前国务卿欧布莱特,
正是ZB的爱徒。俄罗斯19世纪的思想家Alexander Herzen曾经说他们这些俄罗斯人看着欧
洲人,就像外地人看着首都的人一样,既是羡慕又是自卑,喜欢模仿他们,却又觉得自己
事事不如对方。
ZB的现实主义战略建议之所以与Mearsheimer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他的东欧出身,让他
自认掌握了俄罗斯从彼得大帝以来对欧洲化的傲骄意识,只要俄罗斯愿意倾听自己内心的
声音,那么就会放下欧亚大国的执念。无论如何,“不要让大国心慌”与“彻底让大国心
慌”两种背道而驰的战略目标,都被现实主义者各自认为非常现实。
欧洲与俄罗斯
其实,无论哪一种现实主义,都高估了欧洲作为地缘政治要角的政治凝聚力。欧盟中的大
国各自心怀鬼胎,英国一方面紧紧追随美国,另一方面又谋求在欧盟内部的特殊地位,最
后搞出脱欧闹剧;不甘寂寞的法国南下揪集不伦不类的“地中海联盟”;德国越来越喜欢
俾斯麦当年那一套德俄特殊关系把戏,这无可避免让中欧国家感到惊恐,恳求与美国加强
安全联系。
而欧盟东西之间,不仅仅是经济以及对待难民态度的落差,出身保加利亚的Ivan Krastev
精辟点出了欧洲东西之间在政治原则的巨大落差。欧盟建立在由对国家制度定义归属感的
法式民族概念,以及强枝弱干的德式联邦国家概念,但中东欧国家的政治信仰却是完全相
反,他们钦佩法国人的中央集权,又欣赏德国人那共同文化与血统铸就的公民身分。
如果“欧洲人”连自己的政治认同都陷入危机,如何期待俄罗斯人心向往之?或者畏惧之
?
至于俄罗斯,无论普丁的决断是胸有成竹的战争理性还是身居高位的孤独感性,某种程度
上,俄罗斯如今的境地,可能是俄罗斯这个Robert Kaplan称之为“孤绝的心脏地带”的
历史宿命轮回,它总是反复自我膨胀,又自体崩溃,从基辅罗斯到莫斯科公国,从罗曼诺
夫王朝到苏联帝国;也无论普丁到底多大程度相信他振振有词的大俄罗斯美梦,事实上,
就像ZB所说,俄罗斯人的欧亚大国梦只是被巨大地理疆界迷惑的结果,实际上那些地方都
是渺无人烟的旷野。
也不管现实主义者如何说项,没有人认为俄罗斯发动的战争是“理性”的,因为即使普丁
打下乌克兰,光是豢养乌东,对已经千疮百孔的帝国来说是雪上加霜,更别提要彻底将乌
克兰从西方切断所要付出的开销。所有人都知道,普丁的最佳解应该是维持亲俄派的影响
力,对亲俄派偶尔与布鲁塞尔的眉来眼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是之前对待亚努科维奇那
样。其实,乌克兰一直都是事大主义与战略三角的忠实执行者,至少,在俄罗斯军队进军
基辅之前。
乌克兰是后冷战自由世界的缩影
乌克兰的国家命运在某个面向上是后冷战自由世界的缩影,其实也是台湾的双生体。当莫
斯科1991年发生未遂政变,独立的时刻真的来临时,乌克兰并没有像波罗的海诸国那样迎
来民族独立的热潮,Leonid Kravchuk发现,原来不费一枪一弹,就可以脱离帝国,自己
成为一个民族国家的领袖,而他还可以继续运作共产国家遗留的政治体制,作为曾经的共
产党意识形态主管,他大方换上乌克兰农民的传统衬衫,此前他曾经将这样穿着的人当作
“法西斯分子”送进大牢,一个苏联时期的共产主义者到底要如何毫无心理障碍变成民族
主义者?他的回应是我的行为是例外吗?一个曾经跟体制配合无间的人得到机会取代体制
,历史上不是大把大把的例子吗?
乌克兰在苏联解体时以媲美台湾的“宁静革命”赢得民主,却从2014年开始发现,想让民
主继续存活,说说话与上街头已经都不够,终究得拿起武器,不管是要驱逐僭主还是守卫
家园。2014年以后,乌克兰人民推倒了五百多座列宁铜像,像是电影《再见列宁》那样,
但座落在基辅的“祖国之母”像,仍旧幸存下来,它是乌克兰与红军一起从纳粹手中夺回
基辅时死亡战士的纪念碑,面向西方的政治象征不言而喻。乌克兰人这尊“俄罗斯妈妈”
雕像落成于1980年,是苏联那垂垂衰朽的布里兹涅夫政权尝试重建爱国激情所造。
基辅另一座Bohdan Khmelnytsky纪念碑,纪念17世纪的哥萨克勇武国王。他将波兰人逐出
西乌克兰,建立了第一个统一的乌克兰哥萨克王国,但最后自己臣服于莫斯科公国。这些
基辅的国家象征都象征了乌克兰事大主义的矛盾,一方面既奋起反抗压迫,另一方面又随
时接受大莫斯科的束缚。
对于承担独立自主命运扭扭捏捏的民族,兜兜转转迟早还是要面对。
普丁的侵略战争是注定失败的。尽管大俄罗斯与血浓于水的政治宣传对部分乌克兰人有吸
引力,但绝大多数乌克兰人民终究不愿放弃已经自己掌握命运的政治自由;新世界的大地
法早就舍弃了格老秀斯“强权即公理,占领即正当”的国际法信条,将一切国家对国家的
战争非法化;紧密的全球经济连结将让俄罗斯很难承受战争与占领的开销,即便没有国际
制裁,重建乌克兰也足以让俄罗斯再度陷入暴起暴落的宿命轮回;普丁文告中的“泛化帝
国”早就已经是人类淘汰的政治想像,不可能取代民族国家。
但义战的血与泪仍是迟到的代价,这是乌克兰如今的体认,也是“自由世界”应该要有的
体认。索忍尼辛在苏联解体时曾经说,“现在该是俄罗斯到了做出抉择,然后一往无前的
时候了,要么谋求帝国式统治,让自己继续成为受害者;要么实现人民心灵与身体上的救
赎”。
毕竟,当年柏林围墙的倒塌与苏联的瓦解是一个戏剧性意外,人类社会第一次在没有大国
冲突的状况下见证了新国际秩序的到来,冷战的结束太过猝不及防,来不及让大国折冲出
类似维也纳体系的国际体制信念,后冷战的世代凭空赢得三十多年的和平岁月,但只要怀
念旧时荣光的大国依旧在,永久的和平就是一纸空话。
其实历史已经终结,只是我们还没终结属于过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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