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 (须有正确连结)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4887698
2020/09/29 The Glocal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9/25/1/8658744.jpg
2020年9月,德国汽车巨头的大众(Volkswagen)才刚宣布,将积极进攻中国的电动车市
场。与此同时,德国政府的“对中外交政策”也正步入新一轮的布局权衡。图为温家宝与
梅克尔的资料照片。图/美联社
文/尹子轩(香港国际问题研究所欧洲研究主任)、
苏民皓(香港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
“汽车外交”,长期以来都是中德关系的代名词。的确,汽车贸易是推动两国友好的重要
齿轮,如果说欧盟市场是德国汽车业的基本盘大锚,那麽中国对德国汽车工业的需求就是
德国富饶的根基引擎。可是,这台车子现在似乎要朝着相反方向驶去。
2021年德国将迎来大选,进入倒数阶段的梅克尔政府,眼下抗疫政策得到大多民调支持,
同时也顺道推动了一下欧洲整合;看似华丽退场,但也为下一任总理留下诸多权衡难题。
比如,如何权衡德国本土派与欧洲派的利益与需求?在对中外交政策成主流议题的情况下
,目前执政的基民盟-基社盟(CDU-CSU),也必须思考该以什么模样回应选民诉求。
9月初中国外长王毅访问柏林,德国外长马斯(Heiko Maas)会后强硬抨击中国漠视人权
,并就新疆、香港及西藏等问题作出毫不留情的质询。梅克尔与她平衡多方利益、忠于德
国但许多时候并非欧盟导向的外交路线,似乎也将一同迈入黄昏。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9/25/1/8658740.jpg
梅克尔与她平衡多方利益、忠于德国但许多时候并非欧盟导向的外交路线,似乎也将一同
迈入黄昏。图/美联社
尤其近年左翼政党绿党(die Grunen)强势崛起,极有希望取代社民党(SPD)成为第二
大党,从最近北莱茵-威斯伐伦(NRW)的地方选举,绿党得票率大增便可见一二。绿党
因着进步主义立场和强烈抗中立场受到青年垂青,基民盟未来一年的方针必须尽力平衡经
济发展与人权、民主价值,并积极通过欧盟整合完善群体军事实力。
新的德国领导人将和现在的梅克尔一样,与欧盟一同面对中美两大“系统性对手”。届时
新手上路的德国总理将背负著梅克尔的巨大政治遗产,不难想象他/她将面临的困局:是
要积极和将在2022年寻求连任的“欧洲改革派”法国总统马克宏合作,走“欧盟路线”?
还是延续梅克尔忠于德国的保守路线?
从目前的德国政坛取向来看,似乎前者发生的机率居多。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9/25/1/8658739.jpg
是要积极和将在2022年寻求连任的“欧洲改革派”法国总统马克宏合作,走“欧盟路线”
?还是延续梅克尔忠于德国的保守路线?图/法新社
梅克尔路线后继无人
德国总理梅克尔的外交路线,长年以来受到基民盟党内批评“过于软弱”,联邦议会外交
委员会主席洛特根(Norbert Röttgen)尤其是梅克尔路线的强力批判者之一。
作为美-欧跨太平洋合作框架的拥护者,洛特根一直相信德国需要面对其他国际力量抱持
强硬立场,包括作为欧盟系统性对手的中国。洛特根在德国外长马斯及王毅日前的会面后
指出:中国出言恐吓德国实属出言不逊,捷克问题亦不容中国干涉,德国必须挺身而出,
抵抗国际霸权。相信近来德国、法国及英国共同回应“支持马来西亚于南海问题回击中国
”的决定,也正中洛特根下怀。
洛特根的意见之所以不能忽视,原因在于洛特根是基民盟的未来接班人之一。虽然2021年
联邦议会选举看起来仍相距甚远,但在梅克尔原本属意的接班人克朗普-卡伦鲍尔(
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又称AKK)2020年初落马后,基民盟党魁之战实际上如箭
在弦。
当中主要竞争者有:被称为“梅克尔保守主义接班人”的北莱茵-威斯伐伦邦长拉雪特(
Armin Laschet)、前基民盟副主席梅茨(Friedrich Merz),以及洛特根。然而从这三
人的竞争中可以看出,梅克尔左右逢源的政治路线实际上已经来到尽头。
先将时间线拉回2018年10月30日,基民盟在黑森州地方选举遭遇失利后,梅克尔随即对外
宣布放弃连任总理一职,并在2019年中表示未来不会出任欧盟任何职务。梅克尔随后转移
培养嫡系接班人AKK担任基民盟的未来领袖。AKK在2018年2月接过基民盟常任秘书长一职
后,同年参加党魁选举,顺利击败梅茨及卫生部长史潘(Jens Spahn),政途看似一帆风
顺。
可惜的是,她在任期内犯下两大不能逆转的过错:第一,她未能获得党内同仁信任;第二
,基民盟的左右定位未明。2020年初,图林根邦地方选举让AKK的能力不足暴露无遗,“
无法降伏邦臣的女王”最终辞任党魁一职,并宣布放弃参选联邦总理。
AKK接班的半路夭折,彼时也被德国舆论认为是梅克尔路线延续的一大挫折。事实上,梅
克尔路线已走到了尽头,目前联邦政府看似令人满意的支持度不过是梅克尔个人魅力的余
温。梅克尔明确支持叙利亚及利比亚难民到德国寻求援助,为德国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
一定程度上被认为破坏德国人本土工作机会,于传统保守选民之间不讨好,固然不是新闻
。但同时,由于基民盟坐镇保守派大本营——巴伐利亚——的基本盘,却无法有效地回应
如同性婚姻、环保议题等进步议题,也令原本支持梅克尔难民政策的部分青年人却步。
此外,AKK过去在处理网络选举宣传的傲慢态度,亦是梅克尔路线的失分之处。从AKK本人
到梅克尔、乃至整个CDU/CSU的选民群体,对于“新世代”政治不适应(毕竟这个党的主
要传统票源都以中老年人为主),也凸显了CDU/CSU对年轻票源的不敏感。
在梅克尔左右不定的模糊路线已不可行的现况下,新的基民盟领袖在外交上也将面临路线
选择难题:要固守传统保守派的意识形态,也就是所谓的“德国优先”立场?还是要在外
交上寻求和欧洲盟友的合作?目前三位候选人都有了比梅克尔更明确的表态。
梅茨在2018年的选举中以482票比517票败于AKK,形势可谓不相伯仲。作为梅克尔路线的
批评者之一,梅茨热切拥护跨大西洋合作平台,认同北约的重要性,于国防政策上与洛特
根的立场相似。不过,梅茨比梅克尔更为讨厌川普,多次出言指责川普破坏两国互信;而
作为北莱茵-威斯伐伦选区的荣誉英国脱欧事务顾问,梅茨更着重于德法之间的合作关系
,认为两国必需加强合作,应对欧盟未来挑战,更重要的一点,梅茨反对共产主义入侵国
际舞台。
相反地,拉雪特是传统的德国保守主义者,亦反对如同性婚姻等进步议题。比起梅克尔,
拉雪特的政治立场更为亲近俄罗斯,亦不反对与中国在战略性产业——如5G问题——上合
作。
早于去年11月,梅茨及洛特根向基民盟提出质询,要求“禁止华为参与当地5G发展”;拉
雪特表明反对以上态度,认为此举会拖延德国科技发展,长远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但就算
是最接近梅克尔的拉雪特出任联邦总理,面对党内右派(洛特根等人)与绿党进步派的夹
击,德国的外交政策也势必不能再复制梅克尔路线,更遑论倘若接班人为梅茨或者洛特根
了。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9/25/1/8658735.jpg
要固守传统保守派的意识形态,也就是所谓的“德国优先”立场?还是要在外交上寻求和
欧洲盟友的合作?目前三位候选人都有了比梅克尔更明确的表态。图左至右依序为:梅茨
、洛特根、拉雪特。图/欧新社、美联社、路透社组图
德国的“印太计划”:梅克尔最后的外交遗产
德国政府于9月3日发表国情白皮书,公开宣布“印太政策准则”(Leitlinien zum Indo-
Pazifik),锐意重返亚州舞台,明确说明德国在印太地区的潜在利益,并规划出英国脱
欧后的德、法分工,协助欧盟巩固国际力量。由于这是德国第一次提出“印太政策准则”
,过往德国在国际舞台上也多试图保持低调沉默,此消息可谓“平地一声雷”,不但敲醒
了中国对德关注,更是对许多远东所谓公知的一口闷棍。
其实德国有关政策的转向,实有迹可寻。早于今年5月,梅克尔在基民盟智库(Konrad-
Adenauer-Stiftung)晚会上就德国国防及外交政策发表讲话,并进一步说明德国与欧盟
的合作关系。梅克尔在会上表示:德国不能再为经济利益而忽视人权、民主等普世价值,
虽然德国希望与中国加强经贸合作,但在面对这个法律结构不一、民主自由未见成熟的庞
然大物时,德国需要坚持欧洲价值,并以香港作为例子,强调保护人权的重要性。
同时,梅克尔亦指出德国有意重返非洲,希望连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解决利比亚内战等
人道灾难,并推动欧、非两地合作,改善气候及环境问题。
尽管这些公开谈话仍停留在笼统的纸上谈兵阶段,但表露的立场均与梅克尔一直秉持的、
渴望左右逢源的立场有着根本性出入。
这正是梅克尔试图抛出的最后政治遗产:牵头德、法合作引擎,共同推动欧盟外交政策整
合进程,以利德国长远利益——尽管这个过程依然带有明显的“德国印记”,且存在诸多
现实层面的实践难度。
“印太政策准则”只是德国重返亚洲地区的试金石,详细影响仍有待观察。虽然德国在文
件中清楚提出,与欧盟成员国互相协调,加强与亚太区内国家合作,才是维护多边主义的
不二法门。然而此举对于外交手腕的要求相当之高,因为纵然德国多番强调人权价值实属
不可多得,但对于德国的外交政策原则而言,一切政治合作仍需建基于经贸合作之上,两
者互相不能凌驾对方。
首先,虽然德国尝试分散投资,提出与东盟(ASEAN)其余成员国签订贸易协议,减低对
中国依赖,但产业结构一时三刻无法改变,而贸易协议谈判亦需一定时间,德国的经贸架
构在短期内难以改变。
以巴伐利亚邦的经济状况为例,汽车制造业是该地区内的传统核心产业,BMW及奔驰两大
德国车厂都在区内拥有制造设施,倘若中德两国霎时刹停汽车贸易,邦内失业率可能节节
上升,不但邦长索德(Markus Soder)难以向选民交代,亦可能削弱CSU未来的选情,影
响执政联盟的政治力量。
再者,如果说人权价值是中欧关系的其中一个冲突点,实际上欧盟与东盟不少国家亦存在
著和中国类似的结构性矛盾。欧盟早前取消与柬埔寨的贸易协议安排,正是建基于柬埔寨
无法解决国内人权问题,而东盟中不少成员国如泰国、老挝、印尼、缅甸等,都各自面对
著不同程度的民主崩坏,如何在原则框架下寻求经济合作空间,是德国与欧盟的一大难题
。
第三,德国、法国乃至于欧盟在军事领域的合作,亦是德意志重返国际舞台的决定因素。
美国总统川普(Donald Trump)在今年6月5日宣布从德国撤军9,500人,相关举动严重影
响德国及北约已经所存不多的互信,使得德国和欧盟不得不行动,倘若未来北约合作全面
瓦解,欧洲如何应对未来国防挑战?联邦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洛特根就对此感到遗憾,并
对此决定感到大惑不解。
美国与德国一直在北约的军费负担问题上争持不下,美国认为德国作为欧盟核心成员国之
一,应当肩负更多责任,虽然德国已是北约第三大军费资助国家,但金额上仍比美国少了
近13.5倍。
川普的指控不是无稽之谈,德国需要加强军费支出是不争的事实,但德国也并没有怠慢。
尽管德方至今尚未达到承诺的军费支出标准,但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
)数据指出:德国于2020年的军费开支已上升至493亿欧元,增幅近10%,已成为全球15大
最高军事投资国家。况且,德国的军事定位一直在于研究与开发(R&D)军事科技,多于
培养军队编制。
此外,德国在欧盟“永久合作框架”(PESCO)负责“危机应对行动核心”(Crisis Res-
ponse Operation Core)等紧急前线维和工作。2016年,德国政府发表的军事白皮书中清
楚列明,德国应配合法国乃至欧盟等军事发展计划,积极开发人工智能、数据国防及武器
技术等。其中,公私营合作(例如:德国政府与软件公司SAP SE的战略合作关系)亦是可
行办法之一。
只是实际军力上的差距,仍决定了如果德国想全面重返国际舞台,带领一个更为军事化的
欧盟,成为对抗中美恶斗的第三极,依然有着极大的进步空间。
无论如何,中德这对轿车已经不在相同的平行线上驾驶,正当布鲁塞尔公开宣称中国是“
系统性对手”(systemic rival)之时,意味着任何欧盟成员国都再难独善其身;作为欧
盟大老的德国,也更难辞带领欧盟,突破中美两国对峙困境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