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爱在瘟疫蔓延时?英国伊姆村“自我隔离”

楼主: AsamiImai (今井麻美)   2020-03-30 23:05:41
爱在瘟疫蔓延时?英国伊姆村“自我隔离”的牺牲启示录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蔓延全球,英国也从一开始希望透过多数人感染以达“群体免疫”(herd immunity)的方法,转而祭出严格的居家隔离措施,并宣布“全国封城”(lockdown)。强生(Boris Johnson)首相近日丢出了三个字“留在家”(stay at home),并破天荒地宣布薪资补贴计画作为纾困措施。
封城之际,英国媒体纷纷开呛,尤其以小报为最,以“自由终了”或“软禁”为头版标题大作文章。但即便政策大转向,封城首日的伦敦地铁依旧塞满了乘客,显然离风行草偃的期待仍有段距离。
从疫情爆发以来,许多国家纷纷祭出隔离手段作为防疫措施,这在历史上并不陌生。在伦理、人权、公共卫生等领域里,这种限制人身自由以阻绝疾病传染的形式不断地被讨论,似乎没有一个答案是绝对正确的。随着疫情蔓延,英国中部小镇伊姆村(Eaym)的故事又再度被提起。
伊姆村位在英国中部的德比郡(Derbyshire),是一个人口数仅仅近千人的小村庄。伊姆村发生在17世纪瘟疫流行时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1665年——也就是伦敦发生大火并顺势消灭瘟疫的前一年——离伦敦大约160多英哩远的伊姆村也爆发了瘟疫。
首先是村里一位裁缝师助手第一个发病,然后是他的两个继子。后来疾病一发不可收拾,疫情整整蔓延了14个月,最后在村民“自愿被隔离”下,虽然牺牲了260人的性命,却也阻止了疾病扩散至邻近的地区。
当时的伊姆村,在教区牧师威廉.蒙佩森(William Mompesson)的发难之下,村民自愿与外界隔绝接触,包括那些没有发病的人,都在当年的隔离措施中,守在围墙里与感染者共同生活。除了隔离以外,牧师也采取了其他防疫措施,包括将教堂礼拜改在户外举行,让村民将泡过醋的钱币(当时村民认为有“净化”作用)放在村子周围的石头上,和村外的居民换取食物。这场疫情最终在历经一年多后结束,伊姆村民的故事被后人记述,传颂,成为拯救更多人性命的义举。
如果从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的今日来看,隔离措施总是充满争议,也绝不是一件容易妥协的事。回顾历史,也有人问,当年伊姆村的牧师号召大家就地隔离,究竟是英雄式的义举?还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伦敦帝国学院的流行病学学者狄德洛(Xavier Didelot)曾经以伊姆村存留下来的历史文件,包括教会所记录的出生死亡纪录,与壁炉税(hearth tax)的资料,对照各户的地理位置,来模拟瘟疫在伊姆村的传染过程,并且分析隔离对于抑制疫情的效果。
事实上,300多年前的英国乡下,对疾病的认识其实仍一知半解。当时人们以为疾病可能透过瘴疠之气(miasma)来传播。因而,教会牧师采取了改变聚会方式与大规模隔离来控制疫情。狄德洛教授以统计模型来推算,证明了隔离的方式确实有效防止了疾病的散播,这样的研究成果似乎让当今的隔离政策取得了正当性。
不过,狄德洛的推算,更进一步指出隔离措施所带来的影响。比方说,他的研究也发现,居家隔离导致了家户中迅速的人传人感染效应。在那些死去的牺牲者之中,缴不起税的家庭,孩童更有可能得病,似乎也透露了健康不平等的讯息。同时,经过科学分析,推论当时居民总数应为700多人,而非一般周知的300多人,因此牺牲者的比例减低,某种程度也减弱了故事的悲剧性。
因应疾病进行隔离,本来就是一件行之有年之事。不过,历史学家们也提醒,即使隔离本身是一个有力的方案,不代表政府必然只能仰赖这个做法。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医学史教授麦尼(Graham Mooney)便撰文提醒:
隔离虽然可能有效防止疾病传播,也可能加深了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e);同时,由于隔离本身缺乏精准的定义,因此隔离政策施行的同时,也可能把一切对人的限制合理化了,并且还会让人民感到困惑,甚至对掌权者失去信任。再者,大规模的隔离,其实也引发了针对某些族群与某些地方的歧视,这在300多年前的伊姆村也经历过。
比起伊姆村,当今冠状病毒引发的隔离措施,规模可说是史无前例。隔离所引发的效应,也常常始料未及。牛津大学的人类学教授项飙定义了两种疾病控制时的人口移动:一个是SARS流行期间被称为“炼式反应”(chain reaction)的人口移动,指的是规模较缩限在农民工阶层的流动;如今大规模地毯式监控下的全区域隔离与移动,则被称为“网格反应”(grid reaction)。
项飙认为:“网格反应就像COVID-19病毒一样,是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网格反应可能引发进一步传播病毒的迁移,例如从湖北逃离隔离封城的人聚集在温州,使得该地成为另一个灾区。
事实上,有别于过往对传染病的陌生,当今对疾病的认识与控制的技术也越来越精准而细致。300多年前瘟疫蔓延时,被怀疑是传染媒介的瘴疠之气,如今终于现出原形。现在众所周知的便是,伊姆村里第一位发病的 George Viccars 是一位裁缝师助手;疾病的传入可能导因于一堆从伦敦运达的布匹,因为里头可能藏着带有病原的鼠蚤。
科学的进步也让疾病的面貌更加清晰,人们得以在更早的时间厘清致病原因,并取得疾病控制的先机。只不过,从这波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看来,我们依旧能看到政治动作、社会氛围与文化差异,成为疫情蔓延的关键因素。伊姆村民壮烈牺牲的说词,也难以被复制并且为当今的政策背书。比方说,世界卫生组织(WHO)强调了“中国巨大的牺牲”,恐怕粉饰了有关当局在疾病初发时政策上的颟顸。
至今,伊姆村民的事蹟,大多以一种史诗般的事蹟来流传。然而如果对当时社会的权力关系有所了解,或许村民也不见得能对隔离政策有什么反对的空间。除了教会本身的权力,据说在蒙佩森牧师做出隔离决定时,率先响应的地方人士,还有邻近几英哩外的德文郡(Devonshire)公爵;他安排了在隔离区周边换取食物的措施。地方仕绅与教会的一搭一唱,还能让当地人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尽管今日的大流行与过往不可同日而语,伊姆村民的“英雄式牺牲”一再被提起,意味着一种人性典范,用以提点当今人们面对疾病可能存有的侥幸心态,而不好好依循专业人士的建议来做好所有防疫的措施。《卫报》专栏作者辛斯里夫(Gaby Hinsliff)不掩对当今人性的担忧,她说:
现在读伊姆村的故事,却不质疑究竟人们是否真的那般无私,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的意思似乎是,宁可相信伊姆村的大爱。而这恐怕是当今准备面对冠状病毒大流行的英国所欠缺的。
至今,伊姆村的故事甚至被写进诗歌,甚至改编成电影。英国民歌手罗伊贝利(Roy Bailey)创作的〈伊姆村的玫瑰花〉(Roses of Eyam),是这样唱的:
村民重建他们的生活,
与那些活下来的人。
伊姆村之名犹在眼前;
而那场瘟疫已被控制。
(The villagers rebuilt their lives
With those who still remained.
The name of Eyam can still be seen;
The plague had been contained.)
https://youtu.be/U6f734MDffs
走过300年的悲伤记忆,如今的伊姆村设立了博物馆,每年有上万计的游客与学童到访。将瘟疫的相关知识传递给下一代,成为村民的主要任务。整个村落宛若一个露天博物馆,让拜访当地的人们实际循迹走过牺牲者的路径。当年村民用来换取食物,将泡过醋的钱币置放其中的石井,也成为游客必访之地。在每年的8月底举办“苏醒周”(Wakes Week)活动,用嘉年华的庆祝方式,来纪念那段黑暗的过去。
当地的教会会在8月最后一个周末举办瘟疫的纪念礼拜,牧师带领会众从教会走向 Cucklett Delf,那正是当年教会在瘟疫隔离期间举办户外礼拜的地方。不过,这些故事,大致也被剪裁出一个被后人宁可如此诠释的版本。如历史学家霍布斯邦所言,这项被“发明出来的传统”,用以建构地方的认同,并且发展当地的文化遗产观光。有趣的是,这个传统也在2001年一度被限制在教会园区里举行,原因乃是为了控制当年流行的手足口病疫情。
也许,伊姆村民带给当今人们的启示,依旧是无私的精神。但是,那也可能是后人撰述时加以强调附会的。毕竟,一个被大瘟疫吞噬的小镇,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被视为贤者之乡。就像是全世界各地的“麻风村”一样,往往背负著疾病的原罪,也可能经历了残忍的压迫。居民长年与污名共生,历经一代又一代,只有在知识启蒙之时,才逐渐将污名转化。然而,被神圣化的历史,也需要另一波理性的除魅,我们才得以克服此刻的危机。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4/4445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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