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纲微调不是一个争议,而是一连串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们到底要教给下一代怎样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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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士诚
一直以来,课纲微调“十人检核小组”的历史专业饱受批评;但平心而论,那
当中并非完全没有“历史学者”。海洋大学的黄丽生、世新大学的李功勤,以
及后来加入的喻蓉蓉等人,确实都有历史学位;即令专研哲学的王晓波,也有
一些台湾史著作。
当然,他们的“中国史观”引起许多人不安,但研究中国史者来编拟课纲,错
在哪?莫非只准“台湾史观”进课纲?那不是一言堂吗?
正因此,有人言之凿凿,认为课纲微调不过是史观的“争议”。
史学问题:王晓波等人,小看了中国史的格局。
但政治大学历史系的金仕起老师显然不同意,他认为那是大问题:“首先是程序
问题。不管哪个政党上台,一定有政治立场;只能用程序来规范,让历史当事人
的声音可以彰显。而现在行政裁量权太大了。”
当行政权几乎可以不受限制地指定任何人介入课纲,就会出现第二个问题:“王
晓波不是学历史的,史学界不认可。要说历史专业,你得在学术领域活跃、有一
些代表作品,可是他没有。所以去年微调课纲一出来,史学界抗议,近一四○个
学者联名,前所未有。”金仕起说。
但小组里的黄丽生、李功勤等人,确实是历史科班出身,也有历史作品;所谓“没
有历史专业”,从何说起?难道真的只是“中国派”和“台湾派”的史观之争?
“就历史研究来说,他们的观点起码比最新的学术研究晚了五十到七十年。而这个
观点却不成比例地大,大到妨碍学生了解其他文明。”
金仕起专研中国史,他指出:根据研究,早在数千年前,中国就透过北亚草原的活
动,跟西亚、欧洲连在一起;我们常说的“丝路”,就是中西文化交流最具体的例
子。
“唐太宗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研究显示铜镜可能是从西方传来的。连青
铜器的使用,都可能和西方有关。”金仕起说:“王晓波他们讲到隋唐,就说是开
放的帝国;讲到汉朝,就说那是强大的国家。但是唐朝的开放、汉朝的强大是什么
样子?应该丢掉这种孤立地看一个个朝代、再一个个歌功颂德的史观!”
中国与世界连结,而造就了丰富文化;不仔细考察之,而只专注称颂王朝的“辉煌”
,是把中国史的格局看得小了。
教育问题之一:接受偏狭史观的下一代,无法与人对话
世界史学者、台大历史系的花亦芬老师,看法也相似:“他们用传统的‘固定疆域’
来讲中国史,好像中国就是一群人,长期被钉在一块土地上发展,事实并非如此。”
单一民族,在固有土地上开展“伟大文明”…听起来好像很耳熟?“这其实是纳粹式
的史观,扭曲了人们历史认识的能力,让人不能独立思考。”花亦芬直指。纳粹当年
塑造了“日耳曼荣光”的民族神话,最终酿成大祸,人人均知。
花亦芬又举例:二二八事件,如果硬要说是“暴民”引起的,很多人都不接受;有个
原因是,如此一来,“暴民”的后代和“受害者”的后代,要如何相处?
“人不能独立于过去而存在,对过去的解释,会影响人现在怎么看待事情,所以不同
的解释彼此要能对话。至少,要透过学术来对话。”
花亦芬补充:“我们会笑‘天龙国人’,可是他们真的是因为生性冷漠才那样吗?实
际上是因为他们没有被教导怎么看过去和现在的关系,当然就觉得很多事和他们无关
。”
思考过去和现在?怎么听起来是在唱高调?事实上,这与我们的生活再贴近也不过。
金仕起说:“课本在这种史观下,很少介绍中国以外的文明。连日本、韩国离我们那
么近,课本都几乎只谈他们的儒学、汉化。他们只有儒学吗?”社会上总有人说年轻
人只懂得哈日、哈韩,但就此来看,又怎怪得了他们?
“再说,来台工作的东南亚人越来越多,我们对中南半岛的文明却不了解,要怎么看
他们?”东南亚移工常被歧视,根源或许就在这里?
“最近很热门的伊斯兰国,很多人都说那是‘坏人’,但不是应该先知道穆斯林的文
化和英美对伊斯兰国家的政策,再来看吗?”
列出一长串实例后,金仕起接着说:“现在的年轻人,拿起手机上网,就能和全世界
的人连在一起,可是他们在学校却要被‘中国史观’绑住,不了解其他文明,未来要
如何跟人相处?”
王晓波等人的史观,就算真落后于现代研究,也不能说是大错特错。真正严重的错,
是将它当成唯一的教学内容──那将教出难以与人对话、共处的下一代。
教育问题之二:牺牲老师的尊严、自主,与学生的兴趣
甚至不用谈到“未来的对话”,光看眼前,我们就会发现这套课纲有多么不顾现实。
花亦芬也提起当前网络时代的特色:“现在的学生,活在网络时代,随时可以看到与
课本不同的观点,以及历史真相。当他们发现老师照着课本告诉他的,和他知道的不
同,甚至不是真相,会怎么想?”
“现代师生关系,不再是老师怎么说、学生怎么听。老师讲的如果不是真相,学生很
可能会看不起老师,连带地看不起历史课。”
说“看不起”或许太严重,但对历史课失去兴趣,却极有可能。
金仕起则从另一个角度来推论学生对历史课的看法:“照大考中心的统计,近年的指
考,选考历史的学生常常不足四十%。由此反思,学生把历史当成什么?我觉得历史
教育已经僵化,学生对学历史没有感觉,当然更不会选考。”
“所以,我参与的九八历史课纲──就是后来被郑瑞城部长一句话冻结的那个──在
十八周课程里,只排了十三周的内容,让老师有时间带学生操作史学方法:搜集资料
、讨论、专题分析等等。”
“课纲不塞满,老师的教学才会有主体性。否则进度压力大,要一直赶,老师很累,
学生也失去兴趣,这对老师是一种打击,很不公平。”
姑不论王晓波等人史观的先进与否、是非曲直,但其单一价值,完全不适合资讯多元
发展的现今社会,当然也就不利于老师的专业发展与学生的学习。
国家认同问题:走进国家认同的死胡同
而如果,王晓波等人的史观既落后,又无助于学生未来生活和教师专业自主,他们为
什么要硬将其“调”进课纲里?
花亦芬讲得很直接:“王晓波等人把历史教育和‘国家认同’关联起来,要用历史教
育来塑造国家认同。”然而,就像花亦芬、金仕起已分析过的,这套观点完全可能让
学生远离老师、远离历史学习;那么,他们又怎可能认同历史课本里建构出来的那个
“伟大国家”呢?要培养国家认同,那显然是死胡同。
那么,活路在哪?“如果我们给年轻人一个可以照顾他们、可以公开提出任何意见的
国家,他们体会到这点,自然会对国家有认同,不是吗?”花亦芬进一步说:“王晓
波他们不懂年轻世代的想法和环境,只想用过时的‘传统’来灌年轻人的脑袋。从前
我们都以为文史是‘背科’,背起来就好了,但文史应该是要养成独立思考的能力,
不是背诵。”
“世界已经改变,越来越多元,过去的观点不再能保障年轻人的未来。我们应该反过
来看怎么帮年轻人,而不是用过去那套来框住年轻人。应该从小让学生为未来做好准
备,也就是培养思考、热爱学习、探索的能力。”
思考、学习、探索…教育本该如此。王晓波等人将历史当成塑造国家认同的工具,背
离教育,终将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