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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ouji (Nowhere)
2024-09-23 00:02:22预感
1
锦木千束肯定不得好死。
当事人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预感,甚至也不认为这会是什么祕密
。事到如今千束怀疑这预感起码在自己幼稚得甚至还不很明白“不得好死”具体究竟是什
么意思的年纪就已经在心底的角落扎了根,毕竟发作的痛楚从小陪伴她长大,身边的人也
都看在眼里,她觉得自己会涌现这种念头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客观的归结,谈不上什么对
生命的轻贱。
“……总觉得啊,我大概不会死得太轻松吧。”
单纯出于这样的心情,她曾有一次用“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随口这么说,尽管当时倒映
在眼底的是DA医务室熟悉而无比杀风景的天花板。当时快满七岁的她几乎已经进入训练
所和医务室两点一线的状态,差不多连风希夜间磨牙的声音都要开始让她感到怀念。躺在
病床上和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蠢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但在千束勾起嘴角以前,有东西闯进她
的视野,下一秒还在接受供氧的她连人带着身上一堆管线从床上被揪起来,风希气得像要
发疯的扭曲脸庞瞬间在眼前无限放大,千束心脏一紧,一瞬间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因为心脏
病还是风希才喘不过气。
风希很快被察觉动静的大人们拉开,带了出去。千束一个人盯着重归完整的天花板,纯粹
感到不明白。她再度和风希在寝室门口碰头已经又足足隔了一天,她被放出医务室,风希
则是被放出悔过室。
“妳以为是谁的错啊。”
“但妳那个时候真的把我从床上拎起来了欸?心脏感觉漏跳更多拍了。”
千束这回同样没漏看风希额上炸出青筋的那瞬间,原以为风希又要不明所以地暴怒,可下
一秒对方只是无力地垂下肩,长长地叹了口气。
“喂,千束。”
“嗯?”
“妳心里怎么想我管不著,但是,那种话不要随便对着人说。”
若是平常,千束绝对会跟风希唱反调。可不知怎地,当晚她躺在寝室里,再度听着风希响
亮的磨牙声,唯独将这件事答应了下来,乖乖照着风希说的做。
自那天以来,千束就不曾再跟任何人提过。
2
锦木千束肯定不得好死。
千束果然还是觉得有这种念头不是她的错。可望但大概不可及的七岁生日慢慢接近,她仰
望医务室天花板的日子越来越多,踏上训练场的日子越来越少,有阵子甚至连枪柄的触感
好像都开始淡忘,因为那时她已经连普通行走都不太能负荷,更常握著的是电动轮椅的摇
杆。
所以,当老师和救世主先生在她面前开启那只装有人工心脏的皮箱时,说实话她有点茫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迟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向眼前的两个人坦白,话语甚至一度涌到了嘴
边,可她想起风希的交代,最后是某种奇妙的信任感促使她把话语又咽了回去。她有点怕
老师是不是也出现和风希一样的反应,虽然她想老师应该不至于和风希一样把她从病床上
揪起来。
当然她也害怕。对当时还不到七岁的自己来说,切开胸膛,将心脏置换成冰冷的钢铁终究
还是大幅超过了一个孩子所能做到的想像。与其说她怕死,不如说她怕痛,大概还有某种
本能性地对于失去身体一部分的恐惧,再怎么残破不堪那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心脏,是让她
完整的部分血肉,Lycoris们拥有的东西已经够少了。
躺到手术台上的那一刻,怕归怕,千束却又涌现了那样的预感。也不知道是那样的预感,
还是那两只交叠在自己脑袋瓜上的温暖的大手使然,陷入全身麻醉的断片以前,千束只是
觉得她肯定还会再一次睁开眼睛,盯着陌生或者不陌生的天花板。
事实证明,千束是对的。
她在恢复室里醒过来,麻醉慢慢退了,纵贯前胸的伤口开始一点一滴痛了起来。她皱起脸
,恍惚间只是想:嗯,就说吧,自己果然不是会死得那么轻松的人。
从那天起,千束永远失去了心跳。
3
锦木千束肯定不得好死。
事实上,随着心脏的离开,千束确实有好一段时间不曾再浮现这个预感。大概是生活将她
失去心跳以后始终安静的身体填得太满了,从前不时就在心底响起的嗫语仿佛随着从她身
上永远失却的声响一起被静了音,所以她至多会在每回找山岸医生定期回诊,替人工心脏
充电时陷入微睡的期间,模模糊糊、似有若无地想起这个念头。
八成是这个缘故,千束自认为不是有拖延症的人,唯独定期健检这件事老是能拖就拖。也
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离开DA以后,老师和瑞希从来没有帮她少过任何一次生日,她
忍不住就跟着数了,而数着数着忍不住就觉得,No news is good news。
可惜的是,逃避在她身上不仅可耻,而且还没用。
过生日的次数数到第十个年头,千束在十七岁生日偷偷摸摸许下了希望失眠频率别再继续
上升的愿望。摄取过量咖啡因这件事她有在检讨,但她其实不是喝了咖啡会睡不着觉的那
类人。纯粹是要根绝自己会不会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的最佳解法,就是整夜从头到尾
都不要阖眼。
不过,千束终究有预感,她的失眠频率确实也没有上升。因为,她果然不是会死得那么轻
松的人。
“还能撑多久?”
“幸好才刚充完电,顶多两个月。”
“什么两个月?”
“如果不乱跑就能再撑久一点。”
“什么东西两个月?”
“剩余寿命。”
“咦?”
只是,千束偶尔也会想。多希望这必然成真的预感能有落空的一天。
4
锦木千束肯定不得好死。
当她还停留在半空中的身体被睽违了不知道多久的剧痛和窒息感攫住,连同重力猛烈的拉
扯让她踩在栏杆上的单脚一阵踉跄,整个人失去控制,直接砸上强化玻璃,胸痛得站不起
身,连要吸口气都显得困难的时候,千束晓得这已经不是预感。
就算得到喝上一罐果汁的喘息时间,左肩被陌生的灼热感贯穿的那一刹那,预感逐步变成
了确信。她狼狈地匍匐在地,拖着迤逦的血痕试图做出最后一点徒劳的抵抗,直到那时,
千束终于察觉自己的选择搞不好才是成全那个预感的最大主因。
她捞不到手机,真岛一脚踩上她的背。不必回头去看也晓得乌黑黝亮的枪口正指著自己的
白金脑袋,千束事不关己地思考起到底是人工心脏停止运作或脑袋开花哪一边比较算不得
好死的时候,她听见了呼唤。
“──千束!”
假使问她希不希望这个时候听见泷奈的呼唤,坦白说千束答不上来。她听见自己理应早已
失去的心音猛力一搏,失却的痛楚好像和心跳一起回到了身上,心脏痛得要命。心音或许
是幻听,可泷奈的呼唤不是,她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将真岛整个人连同自己拽进钵状的观
景窗,听见强化玻璃和泷奈都在发出悲鸣。
眼角余光捕捉到真岛试图起身,她不假思索地开枪。一发、两发、三发……比枪声更加盛
大的爆裂音连环响起,心脏停跳和脑袋开花哪一边比较算是不得好死千束实在选不出来,
所以她想那干脆再追加一个选项:从标高六百三十四米的延空木上自由落体。
往下摔以后的事,千束的记忆非常模糊。意识到的时候她早已经停止坠落,整个人莫名其
妙挂在展望台正下方的高空,心脏和中枪的左肩痛得要死,本来呼吸就够困难了,腰上的
钢索进一步勒得她不只痛还想吐。
“开什么玩笑……”
她虚弱地嘀咕,再灿烂光亮的烟火也无法阻止她的意识跌入黑暗。千束不晓得那愚蠢地响
个不停的烟火到底想庆祝什么,有什么好庆祝的吗?哦,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呢,她一
直以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锦木千束,妳啊,果然不得好死呢。
5
九月尾声的夜晚。千束在犹存一丝暑意的空气里随手搧了搧衬衫前襟,漫不经心地看着
GR SUPRA的车灯熄灭,薄暗中,泷奈下了驾驶座,锁好车门,离开停车场前还不忘仔细地
回头再确认一眼,然后才将整串钥匙交到她手里,和她并肩走了起来。
“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妳看我像喝醉的样子吗?”
“喝醉的人大抵都说自己没有醉。”
出了电梯,走向熟悉的藏身处门前,千束自认讲话清楚,意识明晰,走路没有蛇行,掏钥
匙开门的样子没有任何迟疑,一只手拎着纸袋爬梯下到真正的生活楼层时也没跌个狗吃屎
,所以刚刚瑞希在店里往她的可乐偷倒老师珍藏的威士忌的影响应该至多就是让她的脸比
平时稍微红一点,有点茫,有点酩酊──
“千束,生日快乐。”
她伸手点亮客厅的灯,听见泷奈的声音和暖色调的光源同时亮起。她放下手里早已装满沉
甸甸祝福的纸袋,转过身,接过泷奈单独递来的生日礼物。她们会替对方庆生事到如今早
已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祕密,意识到这点,她以为自己最先对泷奈脱口而出的话语应该是
谢谢,结果不是。
“第三次。”
“嗯?”
“泷奈对我说生日快乐的次数。”
“所以?”
不知怎地,千束无预警想起风希那个遥远的交代。泷奈挑起眉,对千束没头没脑但无误的
发言完全摸不著头绪。那太过理所当然以致无意间流露出的眼前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废话
的神情,忽然让千束有一种应该已经没关系了的预感。锦木千束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确的。
“其实当年在延空木上被泷奈用钢索拉住的时候也是,每次听泷奈对我说生日快乐的时候
啊,我都会觉得──”
这种话不要随便对着人说。可千束总感觉,在这里,在她满二十岁的这一天,她应当要对
泷奈说。
“啊,真的,锦木千束是个不得好死的人呢。”
然后传说中的历代最强首席彻底活用她异于常人的动态视力和身手,及时搂住泷奈近乎膝
反射般往她屁股踹来的脚,不忘顺势一扭,让泷奈和她一起滚到沙发上。一只手将自我防
卫时不忘顾得好端端的生日礼物暂时搁在茶几桌沿,千束从背后锁著泷奈,不假思索地将
下颔搁到了泷奈左肩上。
“等等等等,风希也是,妳也是,为什么第一时间反应都是暴怒啊。”
“妳要不要听听看妳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真的啊,而且就是泷奈让我确实意识到这件事的好吗?”
好比她现在搁著下颔的左肩上留下的疤。好比只身一人在病房里醒来的那一刻。好比泷奈
杀到冲绳逮她的时候,对她说她不会死了的那个瞬间。好比那个晚上,她们肩并肩坐在漫
天星子的沙滩上,泷奈向她坦承“我不想妳死,但发现妳逃跑的时候我确实有一瞬间气得
诅咒妳不得好死”那样。
千束觉得没有比那听起来更甜蜜的诅咒了。
“所以──”
“够了,千束。”
“咦?可是……”
“好了,千束,闭嘴。”
千束感到不是滋味,然而姑且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发现纤细的肩正从自己颔下溜走时她
没有阻止,泷奈挣脱了她的拥抱,那头艳丽的濡羽色长发掠过鼻前,千束还不及反应,有
双手先捧起了她的脸颊。泷奈和她额抵著额,鼻尖凑著鼻尖,她看见那双鸢紫色的眼睛在
眼前阖上,如果要千束形容,她会说泷奈的样子纯粹而虔诚。
然后,泷奈说。
“生日快乐,千束。”
千束不只乖乖闭了嘴,更一并闭上眼睛。自己的眼窝和鼻腔深处开始有不受控的热意涌现
。她想这或许是好事,泷奈曾说失去心跳的她要是连体温都降了就真的跟死了没两样,那
,这股滚烫的热意应该可以当成她依旧无与伦比地活着的证明吧。
她覆住贴在自己颊上的那双手,像是终于完成世纪性的告解那样深深地、深深地吁了口气
。同时,大概是某种必然,她睽违已久地涌现了新的预感。
嗯,锦木千束果然还是不得好死比较好。
2024.08.25
我是真的很诚心地想祝千束生日快乐但不知道为什么写出来就变成这样大家相信我。
其实这篇是最早写好的,甚至早于〈房间〉,是开始动笔写她们的第一篇。
当时写完就觉得啊这应该要等到千束二十岁生日那年再贴,结果数一数岂不就是今年(欸
)
总之首席生日快乐!至于为什么首席满二十岁以后忽然就烟也抽了酒也喝了我也不太能解
释,大人可能就是一种这样的生物……等一下井之上泷奈小姐妳可以不要拿枪指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