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一日,女宿两个(或一个)女学生之死
-(09)
※以下剧透,建议先读完前篇再继续阅读※
距离消息传开已经五天了。不知为什么,梅梅再也没有回宿
舍。听系上学姊说,千千学姊也已经好几天没上课了。明明
应该只能透过那个小卡片知道这件事,但自从某个时间点开
始,宿舍内、系上女同学或社团,大家看到彼此好像眼神都
很恍恐,但又不说破。梅梅是因为这样而察觉到、因此再也
没回来吗?小君猜想。
小君现在正在女研社社办开会。因为常陪梅梅听社课,偶尔
留下来帮忙,大一下快结束了就被抓来当准干部了,只有她
一个大一在场。大二、大三学姊最近这几天已经被这件事弄
得焦头烂额。
大家都累了。但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是这样的,原本预定好了在四月底会举办固定的社游,是每
年例行传统。现在因为“那件事”传开,社内耳语流传。小
狼社长看不下去,找大家来开会,把话说开。
“先说,我个人没有不接受学姊的意思。只是怕有些新社员
心理不接受又不敢说,或是外人参加不知情结果无法接受,
把事情闹大,替社团惹麻烦。”某大二学姊说。
“我们因为被社会压迫才在一起努力,为什么今天要反过头
去压迫比我们更少数的人呢?”
“这话和心底就是无法接受的人说没用啊。”
“能不能今天社游住宿全部改住单人房?或是事先找意愿接
受的,安排好分配。”
“忽然改都单人房似乎太刻意了,经费也会增加。明明她没
做错什么,却要被事先安排,这样对吗。”
“大家私底下是一回事,我认为还是要照规定来。不能让外
界有我们社团性别歧视的印象。”某大三学姊说。
“可是...”第八次讨论,绕在循环里反复。
有个不太发言、但一路听下来的大二生举手想讲话。吓了争
论不休的学姊们一跳,但因为她从没讲话,便安静下来,优
先听她讲什么。
“不好意思我不熟悉社务,可能想的有点笨...。到底为什么
我们要举办社游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可以私下约一
起去就好?”
这位同学发言后引起尴尬的沉默。打破尴尬,小狼清了清喉
咙,解释道:“没办法啊。是为了学校社团评鉴,拿下一学
年的经费。而且校内社团会竞争每年性平周的举办权。如果
我们不照评鉴分数规定,明年性平周可能就会是发‘一生一
世’‘守贞卡’‘堕胎二十四周’酷卡文宣的保守团体了。
毕竟他们也依校内程序成立社团,举办社课...”
“所以,”发问的同学说,“我们是为了社团经营和反对保
守势力,去做我们其实不是真心想要做的事?”
又陷入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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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跷了下午必修课,坐在网球场外的长椅上。四月中旬,
已近夏日的午后,被最近的事弄得心烦意乱,买了冰红茶消
暑解热。
好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然后室友梅梅仍像往常一样,和她
讲著跟千千学姊的笑话。回想起有时梅梅两天没回宿舍,一
回来像变了人地毫无生气,小君去找千千学姊说,然后梅梅
就又回复往常一样。一切都再来回不来了...吗?
“学妹,跷课啊?我可以坐妳旁边吗?”
小狼社长穿着背心脖子披着毛巾满身大汗,刚运动完似的。
没等回话,自顾自坐下,拿起运动饮料喝了起来。
“真让你见笑了,不好意思,竟然让大一学妹见到这么难看
的场面。”小君说没关系。“等下和妳说的话,妳也不要告
诉别人。听听知道后忘掉就好,能忘掉...也许对自己比较好
吧。能让妳知道,我的担子也比较轻一点。”
“其实事情也没表面上那么简单。比如那个大三学姊啊,上
次开会讲我们要性别平等那个,”“嗯我记得”小君说。
“小菁表面上说完全尊重,但已经暗地安排好下一届社长人
选,投票都拉笼好了。可能会由那个大二学姊明年当黑脸,
她当白脸,暗地排挤她不喜欢的社员在社团。比如一面支持
通奸除罪化,一面私下传谁又跟谁上了床是破麻小三。”
小君不明了。“小菁和女性主义基金会很熟识,就是第一堂
社课演讲那个,修《民法亲属篇》那个,小菁可能毕业后也
会去那里工作吧。”
“我也还大一时,两年前听那时大三社长和我讲以前曾发生
过的事。几年前有个社员是异女,刚成年就生过小孩,很想
帮她的女同和男同好友代理怀孕。打听一下才发现,基金会
也反对国内施行代理孕母,公开施压反对,说是物化女性。
结果她好生气,和她同志朋友一起存钱几年才飞去加拿大完
成这件事,回国后再也对妇女运动不闻不问。”
小狼咪着眼看树阴外的刺眼阳光。
“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没有‘那件事’发生,光是千千学姊
永远不曾选择在这里对谁敝开心扉,我这个社长,就已经彻
底失败了。说这里是女性和同志的家,真是讽刺。”
“高中时我读女校,但校内圈内人都是乖乖牌,没什么认同
感。所以常和附近学校一群T哥们厮混,不读书,整天抽菸
喝酒混PUB满口脏话亏妹的,不太正经。”小狼拿起七星浓
,点起火。菸往小君方向呛了起来,小狼连忙把菸弄散。
“现在还是常跟他们聚聚,也见过彼此马子的脸,虽然都换
过好几个轮。哦对了,有次学校新闻系有学妹想要来访问对
同志的看法,想问有没有几个T给他们采访,写在校刊。我
看了看她样子,家境教养像从没接触过‘那种人’,压根儿
不敢。天知道稿子出去,社团这里怎么传圈内也有学男人的
那种人。”
“有一次在女性主义书店帮忙办一个晚上活动,来了穿着台
北市后段学校高中制服的一对小T婆,迟到坐在后面。过二十
分钟不到,他们就离开了。我偷溜出去顺便挡个菸,跟他们
聊一下,她们说‘这里讲的话我听不懂,觉得这里好像不属
于我’。”小狼熄掉菸蒂,放进口袋的菸蒂盒里。“归属的
感觉是相对的,觉得与世界疏离的人似乎不见得能理解另外
一些。有时有点羡慕那种永远不会感觉到另一些什么的那种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再去关心学姊到底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
千千应该也是属于,不会轻易用世俗标准或教条,去看待她
所珍惜的人事物的那种人。”
“我不喜欢女人之间复杂的事,也不懂深奥的事,更不知道
身为社长该怎么做才是最完美的。”小狼站了起来,伸起腰,
活络筋骨。“只是希望,也许,等妳这届当社长后,到了那
一天,现今这一切问题都已经自然不再是问题。若妳这届不
够,就下一个几年后。”
“谢谢啦,听我说乱七八糟这些。妳别跑掉哦,明年还要再
来社团哦。”小狼拍拍小君肩膀,骑着脚踏车朝远方离开,
留下一抹咧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