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站出来走回两人所住的屋子只需十六、七分钟的时间,即使放慢步伐,也约莫不过
二十五、六分钟即可回到。笔直走过一段路后,两人偏离主干道,走入住家较多的住宅
区,打算穿越几个街区,再踏过两人再次相遇时的那道桥,之后沿着河道行一段路,走回
院子里有棵茂密生长著的银杏树的家。
路过其中一块住宅区时,欧蒂娜对安希说:
“就算知道我们没有足以撼动世界观念的力量,也可能会接受到比刚才还深的恶意,甚至
有可能再次让你痛苦……你也还是选择这条路。”
安希不明所以地望向她,“你……是指?”
“‘我们无从改变他人,却能以自身的意志做出抉择。’以前你说过。你找到我了,在明
知道又会被别人莫名其妙地痛恨的情况下,还是选择找到我,陪在我的身边……”说到
这,欧蒂娜沉默一段时间后,接着说:“太好了。”
努力撑起的笑容里夹杂拉扯。撑不到片刻,她移开了视线。
把信任的重量全然压在对方身上,只敢给所深爱的人看见自己敢于透露的软弱、只敢给对
方知晓自己敢于询问的问题,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却又依赖著那份耐性与支持。
——这样的自己真的好难看。
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正凝视自己,狼狈感攀腾上她留给安希的侧脸。在不至于使安希跟不上
的情况下,脚步越踏越快。
沉默地渡过两条街,两人重逢的陆桥就在前方不远处,柏油路上两人的影子铺洒得越来越
长。载着老伴的骑士从对向骑来,慢悠悠地隔着栅栏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光凿在年老骑士
脸上的法令纹,银发苍苍里夹杂着少许灰与黑的被载乘客,岁月用形貌为两人写下相伴的
篇章。
这两人年岁相加应该超过一百四十岁了吧,如果也开车的话那么可能才刚换完短期驾照。
安希默默地看着,直到机车行至远方化作远处的一小点。
「我在想……玛格丽特接受了阿尔芒后,拥有了自己的幸福。」不着边际的话戛然而止,
随后安希像是想起要解释般,平静地补上一句:“昨天下午翻了一遍茶花女。”
欧蒂娜兀地停下脚步,猛然转向安希。
“那种牺牲根本不是幸福。”
摇头,仿佛要把无法认同的事彻底甩出脑海中般。
“你不会像玛格丽特,我也不会是阿尔芒,我们不可能会那样。”
安希抬起两人一直相执交握的手,将自己的从欧蒂娜的掌中轻轻脱出,再把掌心覆蓋在欧
蒂娜的手背上,之后连同自己的另一只手一齐捧著躁动不已的恋人。
“那么,你在烦恼什么呢?”安希说,“还是……我应该要做点什么?”
“不,不是!”
欧蒂娜连忙打消对方的疑虑。在脚边放下两人的纸袋,以一副不之该怎么开口的表情沉默
一阵。被两人礼服重量勒出红痕的掌心慢慢浮肿起来,而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地仍将
红肿的掌心覆蓋在安希手背上。贴合著的部位温度在升高,窜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与辣,
像被灼烧似的。
“这样就好。”她说。
一手环住安希的腰侧,将额抵在对方光洁的额头上,被环抱住的人也顺势抚上她纤瘦却坚
挺的背,两人相扣的一双手则轻轻垂放在一旁。街道上偶尔有路人行过,各式打量,是森
森恶意,还是欲劝还休,或者欣羡惊叹,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目光都——与她们无关。
“这样就好……”她再次呢喃,模模糊糊地说著:“……像个无头苍蝇,不知道在怕什
么,好像又要搞砸了。”
“……搞砸?”
“嗯。”沉默一阵,才开口:“别人的态度,无聊的研究报告,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这
些所有的所有只要是能说的——我都说了。”苦笑,“但这只是能说的啊……”
安希静静地听着。似乎把握到了点什么,如吉光片羽般的念头快速闪过。轻抚她的背,声
音很轻:
“还是很容易多想呢。这样的心情很难受吧。”
“嗯。”
“但欧蒂娜你还是告诉我了。”
久久不语后她叹了一口气。
“又给你添麻烦了。”
因为离得很近,她没有注意到安希的眼眸里盈满着心疼,又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一直都很坚强。”
“什么?”
“能把不敢面对的事说出来,很坚强。”
“笨蛋。”欧蒂娜的语气里飘浮着淡淡的苦涩,“很卑鄙呀……这样的我。”
安希微笑,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眼眸半开半阖下,欧蒂娜呢喃。
“而且……我忌妒他,你哥哥……”
闭上眼,随之而起的是既沉且低的叹息,久久才接续。
“我……”
环抱安希的手僵硬片刻,似乎不知能不能再继续抱紧。
“我——庆幸他死了。”睁开眼,欧蒂娜脸庞侧向一旁,目光顽固坚定地盯着地面,低低
说道:“我们回去吧。”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这两天埋藏在内在深处的阴郁像毒雾,从心底幽暗的裂口一丝一缕地逸散,弥漫四肢,淹
没口鼻,一些本不会在意的事,突然张牙舞爪,争先恐后地要爬出。
老是这样,太看高自己。欧蒂娜忍不住暗暗咬牙。
两人并著肩走。不是雨季,从桥面望向宽广的河道,裸露的灰色砂砾与灰白的鹅卵石占据
了泰半的河道,河水缓缓淌动,水底沉积了一层褐色的泥石。河道两侧一面栽满春季里从
不迟来的河津樱,另一侧则紧邻著一幢幢独栋别墅,每栋别墅后院栽种著各类庭院长青
木,即使到了冬季仍是一派绿油油的枝叶繁茂。
“我很高兴你告诉我。”没有征兆地,安希在踏上桥时给出了回应。
猝不及防的答复让欧蒂娜顿了下,双手不自觉用力。这份紧张透过指尖、掌峰,贴著肌肤
传达给了安希。已经很久没见欧蒂娜这么迷网与自责,记忆中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她,应该
是多年前那个场景,那场改变了自己,改变了两人轨迹的最终决斗。
“我不知道哥哥的死对我的意义是什么,但是,我很高兴欧蒂娜你愿意说出来。”她拉了
拉两人相牵的手,让对方随着自己停下脚步,再转过身取过其中一个提袋。
“一起拿吧。”她弯著眉眼,笑着说。
“可是……”
没有给对方犹豫的机会,她拉着总是替她着想的人往前走。“一个人负担,会很累喔。”
——一个人负担……
欧蒂娜的眼眸稍稍睁大。
心里的雾散去了些,灰濛濛缭绕盘据着的阴郁被破了开来,压抑许久的双眸渐渐温暖,欧
蒂娜牵起唇角,轻轻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嗯,一起。”欧蒂娜说,“我们一起。”
“欧蒂娜。”
“嗯?”
“那句话,当时没有说完。”
“那句话?”
没有解释,安希眺望前方,半晌后才接着说下去:“以自身的意志做出抉择。你带来了勇
气,让我想去改变自己的世界……那么,当人们改变了,世界也就改变了。”侧过身看着
自己所爱的人,温暖的夕阳洒在她波浪般的长发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光晖,她的双眸
含笑,“走吧,我们回家。”
当晚,花晒下的花花水流替两人洗去一日的疲劳与闹市带回的烟火,穿着居家服,循着夜
晚的凉风安希走到院子里乘凉。夜里偶有风吹拂,院内的银杏便从树梢带起一阵浪涛轻
拍,树影婆娑间流淌著夏夜独有的凉意。
安希靠在廊柱旁,一手捧着花卉植物图鉴,一手闲适地放在木制廊道上,这几年不知不觉
养成的阅读习惯让欧蒂娜特地为了她在缘廊里加装了几盏明亮的照灯,好让两人夜晚兴起
想在缘廊消磨时间时,不会因为照明的不足而打消念头。
记得那时稍昏暗的廊道让她稍嫌可惜,却也没有升起要额外加装灯源的想法,但在某日的
课后,欧蒂娜突然问她要不要逛逛附近的卖场,说打算买几盏照灯与几捆配线,夜晚的缘
廊看着不够明亮。起初她没有会意过来,只单纯的以为那人仅想让屋外的夜晚也能亮些,
直到对方明朗的笑容与耀动在眸间的光彩才让她明白——有个她所爱也爱着她的人,一直
注视着她,一直替她考量。
茶花女的故事里,玛格丽特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遇上了以炙热情感深深爱着她的阿尔芒,而
到了后来,故事却演变成马格丽特用生命仅剩的余温挚爱着曾热爱着她的阿尔芒。
故事的中段当玛格莉特爱上阿尔芒时,作者小仲马曾在故事里写下一句注解,一句令她停
顿了片刻的句子——烟花女子的可悲之处在于,当她真的爱上一个人时,会因为过去太多
的作戏与欺骗而不再被人所相信,因此,她终将在无尽的懊悔与无休止的自证中,被好不
容易得来的爱情彻底毁灭。
在她所看过的、听过的千千百百个故事里,数不清的段落、话语中,小仲马这句不甚精彩
的文字,却像坚实的种子,掉入思维的缝隙中,破壳发芽,生根茁壮,蔓延的根系深深地
扎著、绕着。
她将书页翻过,新的页面上印着四张不同颜色的花朵,那是朝开暮落、如昙花一现的木槿
——只能开一日的花。
“要吃刨冰吗?”欧蒂娜从屋内走来,托盘上摆着两份刨冰、两片切好的红肉西瓜。弯下
腰将托盘放好,再盘腿坐下。
她看了眼植物图鉴,沉吟了会,打算把图鉴阖上。
“哎,你现在不方便呐,那——”舀起半匙的刨冰,往她的嘴边送去,“啊——”
她扫了对方一眼,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接着把递来的刨冰含入,细细咽下。
木槿,朝开暮落,如昙花一现,却历在经寒暑秋霜、四季轮转后,依然生生不惜、绚烂开
放,它的花语是——坚韧、温柔的坚持、永恒美丽。
空旷凉爽却昏暗的院落、是低首阅读或为对方阖本,在选择面前她似乎总想着牺牲与隐
忍,而欧蒂娜却用行动告诉她——两人相爱不需要以牺牲与隐忍作为单一的唯一选项。
“我也不怎么喜欢茶花女呢。”她对从刚才吃完刨冰就把掌心覆在她手背上的人说。
欧蒂娜与她相视几秒,眉宇柔软了几分,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漾著柔和的笑,
对她说:
“有听过一句话吗?——"子の手を执り、子と偕に老いん。"?”
“……"死生にも契阔にも、子と说を成す。子の手を执り、子と偕に老いん。"吗?”
“你知道。”欧蒂娜一脸讶异,笑容却拉得更大。
“那——你知道这句话有后续吗?”
“什么?”
“于嗟阔なり、我を活かさず。于嗟洵なり、我を信ぜず。 ”
看到欧蒂娜脸上的不解,她忽然兴起了玩性,泛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叹如今海角天涯,不知我是否还能活着回去。可叹如今天各一方,我的誓言都成空
话。”
欧蒂娜的表情如预期中变了一变,她无辜地噙著笑,带点恶作剧后的心满意足。
“哎呀哎呀,是诗里的意思。”接着轻声地说:“我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我一定会找
到你。”
说完又凑了过去,在欧蒂娜的的耳边悄悄说了一段两人才听得到的话。
欧蒂娜的脸瞬间通红,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
安希一脸笑容,笑得悠然自得,笑得云淡风轻。
——绝对不会放开你,她说。
※
每回看到极温馨的那句“相濡以沫”就会想到——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就像多数的多数人都知道那美好的——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呢似乎都忘记后面还有段——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每次听人说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就有点想跟那人说:“你知道这句话出自哪不?后续是啥不?”
感觉问了就有点欠抽 哈哈哈。
诗经 邶风 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茶花女——小仲马作——的故事大纲是:
一个在当时学识还不错的受薪青年阿尔芒爱上了一位贪爱繁华、欠下钜款又肺病晚期将不
久于人世的绝美风尘女子玛格丽特。
他在追求玛格丽特时展现出不同于其他恩客的深情,让玛格丽特大受感动,为此玛格丽特
接受了阿尔芒,但同时为了负担生活开销与偿清债务,玛格丽特以自己的方式——同一时
间仍做他人的情妇——维持着生活运转,而起初玛格丽特接纳阿尔芒时并不特别爱阿尔芒
,因此她一开始便对阿尔芒据实相告:她不会为了他改变生活。
而阿尔芒为了得到她的青睐无二词地接受这条件,可是呢,想当然阿尔芒做不到他承诺的
不会嫉妒其他恩客这件事,为此阿尔芒发过不少脾气也提分手不少回,但后来阿尔芒仍是
敌不过对玛格丽特的想念再三回头找她,随着时间过去,终于玛格丽特也爱上阿尔芒,甚
至比阿尔芒还要执著这份爱。
到了故事后半段,阿尔芒因为不希望玛格丽特再被其他人包养,也为了避免自己被他人比
下去,因此背着玛格丽特,开始借贷、赌博,好赚取足够两人生活的钱财。而玛格丽特太
想把自己所剩的时间只留给阿尔芒,又不愿阿尔芒痛苦于她有其他恩客、愤恨于自己不够
有钱,因此她便断去与其他恩客的关系,并也背着阿尔芒变卖自己的财产好支付开销、清
偿债务。
这时,阿尔芒的父亲得知阿尔芒与玛格丽特的关系,便偷偷找到玛格丽特,说下经典的请
求:“如果你爱阿尔芒,那请你离开他。我知道你身爱着他,他也无法放下你,但阿尔芒
有无限好的未来,现在他为你放弃一切,但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到时他会发现自己丧失
了人生、事业、亲情,而且阿尔芒的纯洁无暇的妹妹将要嫁给她深爱的一个极好的对象,
那人的家族绝对无法忍受阿尔芒与风尘女子相恋、不务正业,你能忍心一个无辜的女子因
为你而受到牵累吗?你能面对将来后悔痛苦的阿尔芒吗?”
于是乎,玛格丽特离开了阿尔芒,为了让阿尔芒死心,她留下书信出走,也回到了从前讨
厌的恩客那。
再后来,阿尔芒疯狂报复,就.....找另外的欢场女子在玛格丽特前作戏,并极尽所能羞
辱玛格丽特,甚至在与玛格丽特鱼水交欢后扔钱给她,好报复玛格丽特的离去及背叛。
最后,玛格丽特在病痛的折磨下,除了忠诚的侍女外,所有人背她而去,包含她的好友(
虽然故事结束前故事里的故事作者(以下简称:作者)——茶花女是第一人称故事,作者
视角——强调这所谓的好友只是攀附利用玛格丽特),并且所有资产被债主查封,同时肉
体因病情在极端痛苦的状态下去世,但从她离开阿尔芒到离世这段时间里,她仍坚持尽己
所能的写日记,并交代一直陪伴着她的侍女在她去世后能代为转交阿尔芒,好让阿尔芒明
白她的心从未变过。
再后来,阿尔芒幡然悔悟,但等他赶去见玛格丽特时,玛格丽特已经下葬一段不短的时间
,无法释怀的阿尔芒在询问过墓园园丁他要如何做才能再见玛格丽特一面,园丁表示只有
移葬能让他得偿所愿,为了再见玛格丽特,阿尔芒获得玛格丽特在乡下的姐姐(与玛格丽
特已十几年未见)首肯及签名,在警官与作者的陪同下,开棺移灵。虽然已下葬许久的玛
格丽特已面目全非,但阿尔芒终于能走出错过玛格丽特的疯魔了,最后阿尔芒邀请作者去
他的老家住上一段时间,在远离巴黎的乡下,作者见到了阿尔芒幸福的一家。
插一句,茶花女是倒叙法说故事,所以故事一开头玛格丽特已香消玉殒许久。
日本高龄驾驶人驾照规范:
日本70岁以上要接受讲习,75岁以上须接受认知机能检查才能换照,效期3~5年。75岁以
上驾驶汽车须贴“高龄驾驶者标识”,违者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