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我们叫了披萨外送。在等待食物的空档里，我被丽奈赶去洗澡了。
她的理由从“明天要穿去约会的衣服，要是沾上食物的味道，甚至弄脏就不
好了，快去洗了澡换睡衣吧”、“我就是不想看久美子为了男友君而打扮的
样子嘛，快换掉衣服啦”直到“好想早点看到久美子穿睡衣的模样啊hshs”，
总之最后我被她强行推入了浴室。
高坂家的浴室也很漂亮，果然这就是格差社会吧。我好喜欢换衣间里面
那尊古铜座子的穿衣镜。不过穿衣镜里映出我穿好睡衣的样子就不是那么回
事了。
我的睡衣从来都是随便拿简单的汗衫裤子凑合，什么可爱的青春的性感
的一概不会出现在我身上。今天带来的也就是件七成新的素面棉质米黄色Ｔ
恤，搭上一样是素色的浅绿运动短裤。丽奈看了这样的我，会不会失望呢？
……不过如果失望是代表她hshs不起来的话，还是失望的好。
叩叩两声敲门，然后丽奈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久美子？披萨送来了
喔。”
“我马上就好了。”我应道。反正我的睡衣就是这副德行，多想也没有
用，别让丽奈久等才是真的。我把换下的内衣裤用毛巾包著，正准备推门而
出，又有个念头让我暂停。
我从来没有这么早换上睡衣。对我而言，穿上睡衣大概就代表这一晚不
会再离开房间了。既然一般都是马上临睡的状态，底下没有多余的束缚也是
相当合理的……
……所以，难道我要这么走出去，跟丽奈面对面坐着吃饭，单独近距离
一起度过接下来的大半个夜晚，全程no-bra什么的？
我从浴巾里默默捡出了胸罩，默默褪下了上衣，默默把胸罩扣了上去。
。 。 。
丽奈挑了一张老唱片伴着晚餐，Miles Davis的Sketches of Spain——即
使是我这个没文化的村姑，吹奏乐部待得久了还是听说过Davis这个爵士小号
传奇的啦。
黑胶唱片的音色真的十分奇妙，我闭起眼睛，就好像被带到维也纳的街
角小酒馆，或者巴黎左岸充满现磨豆子芳香的咖啡店，那样子有点陈旧、温
润暖和的小店。尽管Davis的小号本身实在和温润暖和四个字沾不上边。
啊对了，我其实从来没离开过日本国一步，以上比喻都是胡说八道。我
赶在丽奈追问之前先行自首。
“丽奈喜欢Miles Davis吗？”
“其实我以前一直很讨厌他的，然后大概半年前开始突然觉得他很厉
害。”丽奈放低手上吃了一半的那片披萨，要特别专注选字回答一样。
“算是……突然之间听懂了吧。你听，这里。”她示意我仔细听着正在
演奏的这个乐句，过去之后才继续说道，“他没有修饰，就这么直著一口气
把音符吹出来。以前的我会觉得他的音乐什么都没有，很无聊；现在的我听
来，他的音乐完全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太厉害了。”
呃……老实说我听不太懂，实在是该汗颜的。
丽奈讲完，继续蚕食手中的披萨。
“那……丽奈会听着唱片，模仿里面的演奏吗？”我又问。
“那倒不会。我很小的时候试过，然后就明白这是没意义的了。”披萨
吃掉了，她现在手中是装了可乐的玻璃杯。她举杯喝了一口，又说：“当然
Davis太厉害我还学不来啦、我本来就不太走爵士风格啦，这些都是原因。但
在那之前，真实的乐器根本没办法发出我们现在听到的这种声音。”
因为老唱片的录音技术不好吗？我不懂。但是丽奈好像觉得自己已经说
得够清楚了，开始致力于下一片披萨，吃得两口，大约是见到我脸上的问号，
才失笑又说：“看起来久美子没试过吧，模仿演奏的录音？”
“Euph又不是小号，我想试也没得试啦！”以Euph作为主角的曲子我只
听过一次，是中学时的指导老师不知打哪儿借来的CD。哪像小号那么满大街
都是！
“好像说到你的伤心处了，对不起呵。”
她是这么说的，但我完全感觉不到她有任何抱歉的意思。哼！
她吃完手上的披萨，却停下来凝视著自己的空手。在发什么呆呢？我正
想问，正逢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古了：
“……那时候我还在小学，刚接触小号一两年吧。我记得我那时想模仿
的是Louis Armstrong，CD版本的，用随身听一边听一边修改我的吹奏法。
就在家里的琴房。”
等等，你家有专用的琴房？说起来也是，我没在客厅看到任何乐器。
“刚开始几天的确是有慢慢变得比较像——当然现在看起来，比较像不
一定是比较好。可是之后我就发现，不管我怎么调整嘴型、怎么改变呼吸和
吹气的方法，我就是没办法用小号吹出同样的音色。”
“是因为我的技术真的差了那么多吗？还是因为我用的小号不是职业等
级的、不够名贵？那天是暑假，我一个人越练越生气，发著脾气当然就越吹
越糟糕，我记得我差一点就砸了小号。不过最后还是把小号好好放下来了，
只是甩了房间门而已。”
丽奈说到这里稍停下来浅浅一笑，好像在说当初的自己真蠢不好意思。
但我先想到的是，那只差点被砸掉的小号，标价不知有几个零？
“我跑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一个人生闷气，打定主意不管是父亲还
母亲要来骂我，反正就是不开门。但是，来敲门的人……是泷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