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这场雪,来得特别早以外……也下得特别盛大,白霭之雪已将整片大地披上一
层薄纱,就连林间的树头枝梢上也堆积起雪块。
如同翔鹤般在白雪上轻点足迹飞奔似的少女,不顾一切似的咬著牙根全力冲刺。
再快一点……必须再快一点,心里那头莫名的意念催促著自己,忘我的连双足的鞋都被抛
在身后,即使赤脚也要在崎岖不平的树林间穿梭,就算感受到足下传来的刺痛感,也无视
滴下的血渍溅在雪上留下点点痕迹。
在见到手持家传神器冶世光出现在她与池一郎哥面前的鷜姊姊那刻开始,就已经不容许鹤
再三心两意犹豫不决了。
那是父亲大人再三耳提面命告诫自己不允许对外人泄露的秘密,如今却这般堂而皇之出现
在她们面前……
为了什么,不敢想像。从秋转冬的那一段时间开始,父亲与姊姊两人的互动就像有着说不
出来的违和感,渐渐地,越来越陌生。
Chapter.SP4 六道八重云
“鹤,妳做好准备了吗?”
在某一个破晓,父亲对结束例行禅修的自己这样问道。
“啊,父亲大人,您说什么。”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回答我,鹤,妳见到自己的本心没?没错,就是真如心性。”
缺乏睡眠又长时间修定的状况下,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发问,脑袋浑噩的鹤一时哑然,不
知该从何回答。
“告诉我!”
老迈的父亲当头一喝,其声如雷,纷至沓来的百般念头一时顿止,眼神停留在父亲厉色外
表下,那对有如深陷绝望般的双目……
晨时鸟鸣,一声又一声透入心肺,当鸣声止,万籁一时寂寥。
插于后脑稍的发髻忽地脱落,扣地有声,微不足道的落地碰响就如在鹤的内心中回响着…
…过去未曾如此清晰地听闻到这样的微音。
接踵而至的是,无以数计的此世之音──鸟鸣、兽吼、树动、水流……男女老幼各式各样
不同的声音全数涌入鹤的内心世界。
并非如此,很快地,鹤就理解到这所有一切的纷扰喧嚣,不过是在自己仅存的意念中的一
小部份而已。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肉体……连自己究竟身处何方都已无法知晓。
自己像是那里也不存在似的,又好似自己随处皆现。只要微微动念,就能马上知悉自己所
欲了知的一切。
从没想过天边的朝阳竟离得自己如此之近,曙光遍洒大地那样的画面,就像整片天地要转
换成金色世界般。放眼望去,整片大地尽收眼底。
独身立于山麓泉瀑下苦修的鷜姊姊,综使激流打在身上,衣衫浸水黏附于身,面色近于无
血色那样亦坚持进行冥想,从未见过这样修行的鷜,那是因为鹤从来无法如此接近独自进
行修行的鷜。
接下来,是不知人在何方的池一郎,身处翠绿茂盛的竹林中,闭目沉思,慢慢将腰间的刀
拔出鞘。
以敏捷的身手如飞燕穿梭来返于林间,伴随喝咋声挥动着刀,手起刀落间,当池一郎已越
过整片竹林,收刀的那一刹那。
耸天的绿竹群在此起彼落的声响下,逐一整齐笔直倒下。
这也是鹤没有见识过的池一郎哥另一面,与所有知名伟大的剑客相同──除具备高超的剑
术手腕以外,脸上豁然无所旁鹜的神色,是对自己掌握的技、手上的剑全然自信的豁达无
碍。
与一向和自己嬉笑打闹的池一郎哥相比,眼前这名男人才是一名真正不折不扣的剑豪。
“啊!”
心念一个波动,很快被拉回现实,一时不能自己,只觉满身冷汗直流,只能借由喘息调节
呼吸。
“妳见到了对吧……妄念顿止,尘念脱落,心光乍现的真如世界。”
多久没见过父亲笑得如此,几乎要从自己记忆中要永远消逝那样的温柔,又如回光般重现
于面前。
“别哭呀孩子……妳悟道了,数百年来多少先人想要达到的彼岸,六道如幻流真正的奥义
,妳已经见到它的真面目啦。”
蹲下身去,许久未曾再抱过自己亲生骨肉……那样的悸动,令已白发满头的这名男人也不
禁泪垂。
“妳做得很好,我的鹤呀,没有辜负我,终于,菜菜子也可以瞑目了。”
爱怜地抚摸女儿一头如瀑乌黑润泽的长发,这名男人继续喃喃道:“将我所说的话牢牢记
住,妳的修行到此结束,不需要再多做什么,看护妳的心性……不要忘记这一个早晨妳所
体悟的比什么都还来得重要。六道如幻流的要旨从来都不在剑技的继承上,比起世道上其
他流派追求的剑之境界──发在意先、无念之杀……诸如此类所谓剑圣的境地。”
“六道如幻流真正追求的是彻悟所有轮回迁转的生命之根源……造就这一切的心之本体。
这是彻本底源的无缘慈、同体悲,一但妳到达这种物我合一,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将
妳的剑与心合而为一。”
“这才是我族世世代代所不外传的最后教训──能够在如此心性下挥动的剑,才能被称作
是真正属于六道如幻流的一剑,超凡入圣的一剑。”
“六道唯心本无言‧无可言道皆戏论‧凡圣同体皆一心‧如幻觉知遍大千。”
“这样的一剑,被创出流派的人姑且命名为六道同体‧心王斩,自我族第一人被授招后,
再也没人见过它真面目。因为基本上,能达到这样心性的人已是百千人中罕有一二,而从
代代口耳相传留下的纪录也说明了一个事实,了悟真如本心的人,已没有再挥动刀剑的可
能性存在。”
“没有再挥动刀剑的可能性……”
“孩子啊,这要问妳自己了。妳的父亲我八重云,完全进不去妳那样的世界中呀。”
短短如朝露般的一个清晨,已令鹤踏足进入一个前人所未曾深入的境地,一族世世代代呕
心沥血渴盼追求的真实,就在自己不经意间见识到它的存在。
无法止住自己的冲动,从母亲过世以后,父女再也未曾这样倾诉心声,在母难日后,原本
慈目的父亲犹如化身修罗,已几近荼毒的方式传授锻自己两名女儿剑技,而如今,眼前这
名同样泪流满面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垂老之人,才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父亲大人‧六道八
重云。
突然,八重云身子在一阵激烈晃动后,呕出一口深血,示意女儿不要多加过问后,以苦撑
的气力再接着说下去:“我的精气已经无法再继续克制这把刀中的修罗之气。”
八重云提起手边的五尺大刀,凝望刀的脸上发出无法言尽的几声干笑。
“继承的仪式要来到了……日子正好,刚巧也是池一郎那家伙到我们这将近一年的时间。
”
“继承仪式?这跟池一郎哥又有什么关系父亲大人。”
“我的鹤呀。”八重云以厚重长茧的大手抚了又抚过鹤的脸蛋:“妳的姊姊,鷜,她完全
掌握了鬼之剑的奥妙,在剑的招式与威力下,年轻的她已不逊于衰老的我。”
“妳要记住,对六道如幻流而言,鬼之剑是旁门左道式的极限,但在真正的心王斩面前,
却是毫不中用的招路。我们的先祖,六道镇太平,就是以心王斩拿下修罗鬼的性命并封印
之。”
“后世者以鬼之力开发剑招,将其命名为鬼之剑,使得一般外界之人对六道如幻流的评语
仅剩下强大如罗刹般的恐惧,嘿嘿,这可说完全是违背当初创招者的发愿。”
“当妳对上鬼之剑时,唯一能取胜的也只有六道同体‧心王斩,妳务必……务必要尽早领
悟它。”
“留给妳跟鷜二人以姊妹相称的日子,不多了,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即使是母亲过世的那一日,鹤也没见过父亲这样的痛苦神情。
“出生在我族的宿命,以血继承修罗之力的觉悟,妳拥有了吗……我的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