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 2016年“台湾高中国文应废除文言文必修”

楼主: youtien (恒萃工坊)   2023-12-09 14:50:37
2016年,台湾高中国文教不教、怎么教文言文的问题再起争议,UDN相对论因此发起“
台湾高中国文应废除文言文必修”,邀请哲学星期五的朱家安为正方,我胡又天为反方,
一周一辩,来回辩了三场。近日争议再起,而原网址已消失,特此将我的存盘贴出,以备
查考。不过网友留言评论是没有留下来了。
去这个网址比较好看:
https://0rz.tw/od1F8
正方朱家安一辩
必修文言文,侵犯学生自主性
我认为高中国文课纲规定必修文言文,侵犯了高中生的自主性。
侵犯自主性的意思之一,是强迫一个人去做他没有义务去做的事情。你可能会问,我们又
不是非得读高中不可,哪来强迫?确实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要求人人都得上高中,但是高中
国文课纲的规定范围,也限定了学测和指考的考试范围,而大学是现代人实现人生的常见
过程,换句话说:身为现代台湾公民,若你要过一个有基本品质的生活,你通常需要上大
学,你通常需要考学测或指考,你通常需要读高中国文课纲里要求的那些东西。
高中生确实有义务要上一定程度的国文课,因为身为民主社会的公民,高中生有义务培养
自己参与政治和监督政府的责任。因此他们需要培养用这个社会最通用的语言——中文—
—沟通的能力。但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额外的义务,去培养其他现行国文课纲要求的东
西,例如赏析特定朝代诗词的美感能力,或者传承并发扬特定地区文化的能力,因为,自
身的美感要朝哪种方向培养,应该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自身要认同并发扬哪些文化,应该
也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至少,如果有人主张高中生有上述义务,必须提出有道理的说明。
基于参与政治的义务,高中生有义务培养“跟现代人用中文沟通的能力”(以下依脉络简
称为“中文沟通能力”或“中文沟通”),这不代表高中生要学文言文,因为台湾这个民
主国家的公民通常是使用白话文沟通。因此,我认为台湾高中国文课纲应废除文言文必修
,意思是不应由课纲规定国文课加入任何的文言文课文和教材,并且因此国文学测和指考
也不能以文言文出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教材出版社还是可以自主决定在课本里放入
文言文,第一线教师也还是可以自由选择文言文作为课堂论或补充的内容。
有些人反对文言文教育,因为他们认为我们不是中国人,不该传承中华文化。你可以看得
出,我的立场比他们稍弱一点,对于我们是否应该传承中华文化(或者台湾本土文化、噶
玛兰族文化...),我认为每个人有权替自己决定,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反对政府或国
民教育单位替学生决定,并以此为理由增加必修课程和大考范围。
文言文教育有助于中文沟通吗?
有些人认为,“高中生有义务培养中文沟通能力”就足以支持在课纲当中加入文言文,因
为他们相信这有助于中文沟通能力的培养。我不同意这一点。文言文的特色就是内含比白
话文更多冷僻的(现在已经不再广泛使用的)文法和措辞,如果教学目标是培养“跟现代
人用中文沟通的能力”,为什么我们要在选择教材的时候,用那些冷僻的文法和措辞,取
代更常见的文法和措辞呢?毕竟这些文法和措辞不但使得文言文教材的阅读成本比白话文
教材高,而且学起来也不实用。当然,那些真的很常见的文法和措辞反而不需要教,因为
学生很有机会本来就会了。但即便如此,上述说法依然适用:如果教学目的是中文沟通,
在学生尚未学到的文法和措辞中,比较常见的应该有比较优先的教学地位。
可能有人会认为,即便文法和措辞跟现代不尽相同,但基于一些特殊原因,作为教材,文
言文还是有比白话文更好的地方,例如:
(1)学了简洁的文言文,更能简洁地运用白话文。
(2)白话文的许多文法和措辞是从文言文发展来的,所以学文言文对学白话文有帮助。
这些说法看似有道理,但是在没有相关证据的情况下,其实我们要怎么说都可以。例如对
(1)我们可以质疑“文言文简洁,其中一项重要原因是它特殊而冷僻的文法和措辞,即
使学生学会了这些文法和措辞,也难以运用在(古装剧之外的)生活中”;对于(2)则
可以反问为什么不是“文言文的文法和措辞跟白话文不尽相同,所以学白话文最有效的方
法就是把白话文当成教材”。当然,有许多精熟文言文的人也把白话文掌握得很好,甚至
比一般人好,但以此来推论文言文教育有助于白话文能力,在因果上并不干净,因为也有
可能是因为他们也比一般人花更多时间研究和熟悉白话文。总之,要主张文言文教育有助
于中文沟通能力的培养,我们应该用经验证据取代臆测。
或许依然有些人没被上述推论说服,认为“用文言文来学中文沟通,更有效率”,或“文
言文不学好,中文沟通能力也不会好”。秉持这两种立场的人,反而应该要有自信接受我
提出的课纲修改方案,因为若文言文教育有助于学中文沟通,甚至是后者所必须,那么,
即便学测和指考不考文言文,各家高中和出版社依然会在教材里加入大量的文言文。
文言文的附加价值
有一些人认为,即便不提中文沟通能力,我们也有其他理由可以支持高中生读文言文,例
如说,读文言文可以增加道德、理解古人的智慧等等。
我很怀疑读文言文是否有助于增加道德。不过这并不是我说了算,因为怎样才能增加道德
,应该是经验问题,需要经验科学来解答。然而,我们目前似乎没有看过多少关于文言文
教育和道德关系的研究。或许你会认为,被选入高中国文课的文言文,有许多强调忠孝仁
义的正面内容,所以我们可以合理推论它对道德有正面影响,但是,首先,如果我们要的
是“强调忠孝仁义的正面内容”,白话文也可以做到。
再来,看起来会对道德有正面影响,不代表真的有。过去有许多人认为学习道德哲学会让
人变得更道德,但近几年的研究显示,道德哲学家的日常表现其实并没有比其他领域的哲
学学者更道德。我不知道中文学界有没有拿文言文专家和——例如说——台湾文学专家做
过类似的比较研究,不过在这里我认为我们应该谨慎,因为我们是拿高中生的光阴来打赌

另外一些说法则指出,文言文能让人了解古人的想法或智慧。这当然是可能的,不过我认
为这种好处并非文言文独有,因为对于任何你觉得有价值的想法,这些想法一定可以用现
代人通用的白话文来解释,如果你在意的是想法,没有理由特别使用阅读成本特别高的文
言文。
我知道有些人不同意“文言文当中有价值的想法全都可以被白话文解释出来”,他们可能
会认为,某些深刻的思想,是白话文无法表达的。尽管我很质疑这种思想的存在,不过重
点或许在于:就算它真的存在,也不可能被教导给学生,因为现代的老师是用白话文跟学
生沟通,如果老师的口说没有办法解释这些有价值的想法,有什么意义呢?
最后,即便我们能找到合理的论证去推翻上面这些质疑,证明那些附加价值确实存在,也
确实可以经由国文课程传递到学生身上,也不代表它们能成为支持文言文进入课纲、必修
和大考考题的理由。因为,一个东西有价值,跟我们有理由强迫高中生去学那个东西,这
是两回事,否则的话,可能没有任何高中生有办法在有生之年完成学业。对于那些“有价
值,但高中生并没有义务去学”的东西,我认为放在可供选择的选修课程里,会是比较合
理的做法。
2016-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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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胡又天一辩
全盘继承、一体习用,厚植学生实力
正方意旨摘要
正方认为,中文的学习目标是沟通能力,此之外的学习目标不在国民教育的必修范围,文
言文在此非属必要,所以应该从课纲中拿掉。
问题是:“沟通能力”要到什么程度才算够?你划定的范围,能否让人感觉够,又能否让
人真的学到够?
正方似乎认为,高中生学到可以使用现代中文来听说读写、参与政治就够了。我很高兴正
方指出了“参政”以及“自主性”的重要,但我希望我们可以讲到更根本的目的,就是为
了在这个充斥着倾轧的世界上,能有足够的自尊心和实力,不被别人吃定。
为此,日常的、平庸的沟通能力是不够的,我们需要非常的、神妙的沟通能力。我们要与
今人沟通,在政治、商业的博弈中谋取资源;我们要与古人沟通,在文艺、宗教的神交里
丰厚性命。我们要自己有战力,才可以向敌人争取自主;我们要自己有魅力,才可以让友
人乐意奉你为主。教育制度,应该策动我们观摩成功经验,崇尚多闻,培养战力与魅力,
而不是假藉失败事例和“保障自主性”的名义,迎合“不学这些也应该无妨”的便佞心理

文言文就可以提供这些。
不能要求高中课程把每个学生都教到够,但起码应该让老师带领学生一游沧海,传授入门
的心法,而不是自限于一个划定的小池子,还不积极鼓励人去追溯源流。
由此开展,讨论高中国文课纲应否维持文言之必修,便要有多层面的考量:
我的根本意见
一、核心学理上,汉语文的教学,根本不应强行区分文言白话,而应全盘继承、一体习用
,斯可融会异地、贯通百代,让同学知道如何去审视每个字词的由来,而能精益求精于于
母语的保育、外语的翻译,以及国语的更新。
二、行政运作上,应该简政、分权,最大限度尊重基层教师的专业,也要保护各层级相关
人员,使能免疫于不当的政治攻讦。如果规定排除文言,那么,就会需要在政令、法条上
划分文言与白话,这便会把定义的权力,从每个人身上集中到主管单位身上,衍生麻烦与
祸害。不废文言,则不须多订条文,大考亦可让命题老师继续自主判断,在传统与时尚之
间裁量。
三、教学目的上,不应自限于平庸的语言学习,而应尽量引领同学进入文艺的殿堂,对经
典名篇试行逆向工程,汲取章法、情思与感悟,以培养自己的魅力,或至少能去领会他者
的生趣。
四、国家文化战略上,国文教育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中“祀”的重要基础。我们现
今处在西方学术的统治、欧美日流行文化的影响、中国大陆同行的竞争,以及中共的威胁
下,有必要建立一个可以充份操之在我的语境及话语权,经营一种可以作用于他们的魅力
;而古文的传承,文言所能予人的神秘与正统的感觉,比当代的普通书面语更能提供这种
魅力。由是,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堡垒。
五、岛内族群政治上,古文是汉族各民系所共有的泉源,承载着华夏从远古至今的生命信
息,可以沟通福佬、客家、外省族群,可以藉着它来理解彼此的母语、维护地方的神道;
原住民、新住民更可以借此掌握汉文化的本源,来与汉人作对或者一同作主,与现在、潜
在的外敌放对。今人习之,可以在碰到令自己感觉不对劲的当代话语时,多一种能够得到
尊重的语言传统来取用;课纲存之,表示国家对此传统的承认与重视,各族群有此共同的
对话基础,乃可在斗争中有建设。
六、个人利益与文化产业的发展上,有愈多懂得鉴赏、乐意欣赏文言的人,文字工作者的
活路就愈广,作品水准也能随着观众的讲求来提升;音乐、美术亦是同理。为此,学校教
育应尽可能帮助同学打下基本功,以鼓励深度的创作、评论、消费。
故此,高中国文课纲的必修范围,应继续包括今古名篇,在这之中不另加规定而自然涵盖
各等各样的文言文。下面,请先从核心学理和行政运作开始说明,余者待正方二辩而后应
答。
文言白话只宜有模糊区别,不可截然划分
自有文字以来,我们的文言和白话就是互相涵摄的。今人讲话会用成语,古人为文也会夹
杂白话,而歌谣又要怎么算呢?难道说文人诗词就是文言,民间谣曲就是白话?再,五四
运动以来的“白话文”,其实也是另一种文言文,以现代的国语为基础而已。香港人就倾
向不把我们的“白话文”叫“白话文”,而叫“书面语”;他们的白话文,在我们看来应
该叫“粤语文”。台湾也有台语、客语,如果要考虑多元主义、母语保育和族群平等,也
该选一些台语文、客语文纳入课纲,但如果那些文章里有古文的成份怎么办?如果不管这
些,只取正方所主张的现代通行的国语文作品,那我们也就可以从根本上质疑为什么要独
尊这么一小段期间的国语文,淡化其他的门径?
以上问题,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我们学语文,为的是活用。看到好用的字词,当然是学会
了就拿来用,有兴趣再去考究它的渊源与流变,但实在不必烦恼它该算文言、白话,还是
70%文言30%白话,更不必因为它是古人或仇人用的就拒用,除非是写小说、剧本,须避用
剧中人不应知道的词汇的时候。
划分文言白话会有大麻烦
此理至简,本不必特别申明,但你一旦要用行政命令来规定“高中国文课纲与大考考题排
除文言文”,那你就必须清楚定义何谓文言文,而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想要扯皮的人,随便就可以举例来跟你吵,如:你选的课文里有夹杂古文和成语,讲不讲
?怎么讲?考不考?为什么?如果还讲,那就是承认这部份的中文也是现代公民应该懂的
,那为什么不教原典,不教精萃更密集的经典名篇?或曰古文所讲的道理也可以用今语译
出,然而为什么要小看学生的智能与求知欲,只讲不免失真的译本,不讲原文?又,许多
文章内秉的情思,与外显的形式是不可分割的,诗词就是,而这承载的是汉语文最精华、
最为独步天下且能感动人心的一些东西,你不教不考,画地自限,道理何在?
你可逐题回答,但是基层教师和教育部主管人员,不会太乐意跟你一起去应答。而且你毕
竟只是从教育、政治理论来立论,而未充分考虑到汉语文这几千年来所形成的机理,这一
开始就不是尊重本行专业的作为。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很简单,就是不作区分。
什么是文言、什么是白话,大家有个模糊的概念,方便讨论就好,不要弄成法条,不要定
死下来,不要胶柱鼓瑟。教学上,就是全盘继承、一体习用,以前国文课就包括了各朝各
代的文章和诗词曲赋,近现代白话小说散文新诗,每样都来一点,当然也还不够多样,那
今后亦可纳入台语文、客语文、宫庙祭文、传统民谣及流行歌词。实务上,授予教师与大
考命题者合乎其责任的裁量权,即便有人要一篇古文都不教、不考,也该先由他去,再让
社会公评;而之后要不要改、怎么改,仍应由教师群体做主,我们可以用个人或组织力量
向他施压,可以自己开课办学,但不应用制度强令他们遵行我意。
这样简政、分权,方可容许各种意识型态、政治立场、族群利益的教学内容,成全师生的
自主。正方反对“读文言文可以增加道德”,这个题目其实应该表述为文化保守主义者和
当代各种异议份子的对立,双方在乎的,都是藉着它的兴废来党同伐异。正方在此的态度
是否定其相关性,教人不要在这上面吵;我的看法不一样,我希望我们能够顺应这些文化
焦虑与党同伐异的斗性,说:学文言文,可以做到比增加道德更厉害的事,就是让你得道
多助,令敌失道寡助,而实现你的理想。但是,你的敌人也会学,所以我们就要比看谁能
学得更精、用得更好。
如此,我们把文言文营造成像金钱一样对大多数人都有用的东西,让它变得可欲,甚至必
争,让废置文言变成废置金钱一样愚蠢的想法,问题就转化为正向竞争了。事实上,世界
一直都是这样,我们大家的文章、广告文案,以及这些辩论,无不是文言,无不有文言;
这里只是要大家愿意来强调,古代的文言文,对此亦有大用,宜赓续讲习,不应废置。
正方可质疑这样的宣传思路,然而必须提出对各种人来说更有吸引力、更能看到利益的讲
法,否则辩论只能是辩论,不能说动、感服人。
2016-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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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方朱家安二辩
文言文与竞争力
在正一申论里,我的主要论点可整理成:
(A1)台湾公民有义务培养跟其他台湾公民沟通的能力,以便参与政治。不过他们并没有
特别的义务,去传承或欣赏特定文化,或养成其他特定的能力。
(A2)高中文凭和大考,是现代台湾公民实现美好人生的常见途径。为了避免侵犯公民的
自主性,社会不该以高中文凭和大考分数要胁公民去学习特定能力,除非公民本来就有义
务学习该种能力。
(A3)平均来说,文言文的阅读成本比白话文高、遣词文法比白话文冷僻,除非出现有力
的经验证据,否则我们没有理由相信:文言比白话文教育更能增加沟通能力。
(B)即便不管上述说法,目前台面上常见的支持文言文的说法,例如文言文能增长智慧
、促进道德等等,都缺乏相关的经验证据,因此无法支持文言文教育有如是附加价值。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论点虽然反对文言文进入必修和大考,但并不反对文言文选修,也不
反对人依照兴趣去学文言文,因为这些都不侵犯自主性。
面对上述论点,反一在看似零落游击的论述中,提供了两条精准的论证轴线,分别是:
(C)我们不该、也无法区分文言和白话。
(D1)学习沟通能力不只是为了在国内参政,更重要的理由,是在竞争当中存活。
(D2)文言教育可以提供白话教育缺乏的核心能力,让台湾人在中国及国际的环伺下保有
足够竞争力。
若获足够支持,这两条轴线都能摧毁我建立的论证:若(C)成立,(A1)~(A3)的论
述就不会成功;若(D1)~(D2)成立,不但能反驳(B),也能说明(A1)对于公民义
务的默认过于狭隘。
以下我试图回应上述论点。
回应(C):国文教育可以区分文言和白话
反方强调文言和白话的混杂。我同意这一点:就算我坚持这篇文章是白话文,你一定也还
是可以挑出一些来自文言的措辞或片段。不过,当我们讨论文言文是否要出现在国文必修
课,讨论标的其实很明确:要不要选文言文当作范文。若讨论的单位是单篇文章,要区分
文言文和白话文并不难,而且过往教材编纂也默认了此区分:国文参考书里,那些附有“
译文”的课文就是文言文。而这也呼应(A3)的论点:学生需要大量注释和“译文”来理
解课文,代表课文的阅读成本比较高、措辞文法比较冷僻。
当然,如同反方指出的,即便我们可以粗略区分文白,也不代表“把文言文排除于国文课
纲外”的规定在实务上不会出问题。因为实务的规定要考量实务的情况,例如会不会有人
硬要挑毛病,指责出版社“放了某篇明明就是文言文的文章进课本”。
我同意在这个议题下,正反方都必须证明自身方案在行政实务上可行。不过其实有经验证
据显示文白区分不会困扰行政实务:过往国文课纲都默认文白区分,例如101课纲规定“
文言范文所占比率为百分之四十五至百分之六十五”。
最后我想指出,若文白真的如同反方所说般混杂(“我们大家的文章、广告文案,以及这
些辩论,无不是文言,无不有文言”),以文言文为范文的必要性反而会降低。因为在此
情况下,即便不必修古文,我们也不需要担心大家学不到文言文。或许反方会认为,即使
是这样,借由古文学来的文言文,在应用上也会比借由现代人写的文字学来的文言文好,
不过这需要举证。
回应(D2):文言教育与竞争力,以及无限必修
对于文言教育的意义,反方的愿景很务实:文言教育能让人有文化基础、丰厚生命、促进
深度的创作环境、更有机会夺得话语权,并建立一种能在沟通交流上影响中国的魅力。
对于这些“文言教育能带来特定能力”的说法,我同意其中一些,对于其他则抱持怀疑。
不过为了讨论方便,我在这里先假设这些效果都存在,并把怀疑留待文章最后讨论。
若认为上述效果足以成为让高中生必修文言文的理由,我们恐怕会面临“无限必修”的困
境。世界上能达成类似程度效果的训练实在太多了:所有的宗教、哲学、艺术...。如果
这些东西都因此应该进入必修,那么,如同我在正一所述:“可能没有任何高中生有办法
在有生之年完成学业”。
或许文言文有很多附加价值,但是,有很多其他东西也有附加价值。有附加价值是学一个
东西的好理由,但不是强迫别人学一个东西的好理由,一个人要学哪些有附加价值的东西
,应该要让他自己选择。着眼于此,我认为,即使反方能证明文言文教育能带来诸多竞争
力,在这种情况下,文言文教育放在选修,也比放在必修合适。
最后,考虑到人学自己有兴趣的东西会比较有效率,而且比起整个社会的人都具备同一种
能力,让社会具有“多元竞争力”可能更有竞争力,我们恐怕难以证明说,比起多种选择
的选修,文言文必修更有培养竞争力的效果、对个人和社会都更好。
回应(D1):公民有义务培养哪种竞争力?
反方认为高中生不仅需要培养沟通能力,也需要培养能在社会上,甚至国际上竞争的能力
。在某种意义上,我可以认同反方的想法。我认为民主社会的公民有关心和参与政治的义
务,因此我也同意人有一定的义务,去努力让自己在成年之后有余裕参政,而这便可能涉
及竞争力的培养。
即便如此,我并不同意反方刻画的某些竞争力,例如:“我们要与古人沟通,在文艺、宗
教的神交里丰厚性命”。进一步说,我同意每个人都有义务培养某种竞争力,但反方的立
场与此有些不同,他认为每个人都有义务培养某种只有文言文教育能提供的竞争力。着眼
于此差异,我认为反方必须进行更多举证,来支持这种特化的竞争力要求,而且反方应该
避免让举证建立在自己对于特定美好人生(也就是能阅读和欣赏文言文的人生)的推崇上
,因为别的公民没有义务尝试你我推崇的美好人生。
文言文真的有那些效果吗?
反方主张文言文有诸多增加竞争力的效果,但没有提出基于经验的证据,身为对手我似乎
应该大吼追讨举证责任。不过我不想让辩论看起来只是正方不断往反方身上堆举证责任,
所以想了一下可能的举证途径。我目前想到的是:若那些效果存在,应该会导致一些可观
察的现象,例如平均来说文言文学得比较多的人,比其他人更擅长行销和说服。或许反方
可以找到一些关于中文系毕业生(或许相较于台文系毕业生)的职场表现,或是国文老师
(或许相较于英文或生物老师)在校务会议上的表现的资料来佐证这一点。
经验证据必要,因为如果没有经验证据,我们其实很难区分反方证成的是“文言文有某某
效果”,还是“对反方来说文言文有某某效果”。喜欢文言文的人,被有文言文气息的东
西吸引,是很正常的。身为喜爱西方哲学的人,我也比一般人更容易被有西方哲学气息的
东西吸引,然而,若我错误地把西方哲学气息对我的效果类推到其他人身上,就会进一步
做出“西方哲学有某某(行销、说服..)效果”,但若我因此主张高中生必修西方哲学来
增加竞争力,你应该合理怀疑,我的判断是真有客观基础,还是纯粹出于自身主观喜好。
2016-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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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胡又天二辩
魅力为本,争逐为用
正方二辩同意了“行政实务上要可操作”以及“培养竞争力”的必要,而质疑我之主张过
于特化、不够普适。这里,首先要纠正:我所主张者,非仅“竞争力”,而是更为广泛而
原始的“魅力”,这一点至关重要。
竞争只是应用,语文内禀的智慧与感情,才是该首先讲求的本体。只讲竞争力,容易陷于
狭隘的功利主义,并且招致戒心和反感,我们一开始所讲的“自主性”也将溺于悖论之中

这一点可以回应(D1)的质疑。我讲求的并不是“某种只有文言文教育能提供的竞争力
”,而是在人类文明、中文世界、古典文学、地方民俗、流行娱乐、宗族传统……等各个
大小、深浅、方向不一的同人圈之中,可以通用、应变、交谊、作主的“魅力”。
魅者,从鬼从未,能赋己以神光,可惑人于未然,让你看上去就像得道高人或李小龙那样
的武学宗师;它存于现代文明所不能尽括的传统,而我们就可以在这上面开宗立派。你看
我这种神道设教的讲法,如果觉得好像有些厉害,那就对了;如果你要我细说,我可以从
说文解字与上古史开始再讲一长篇;如果你想驳斥这些神秘的修辞,你就无法利用到它的
能量。
习得这种魅力的途径不只一条,而语文是其中必有的一条,又是我们每个人都学得到,而
且比外国人容易学到精的。即便不说什么优势就要多发挥,单就文化传承、生命教育,或
者说“我们是一伙人”这种感觉的培养,文言的知能也是可欲可求的。
门槛要高,期望要低
正方认为“要不要进入课纲”得要看“能否培养公民所须的沟通能力”,我反对这个问法
,也反对其背后“以最低限度的能力需求界定国民义务”的思维。我认为,我们应该把门
槛架高,课程和考题难一点,然后宽容没学好的人,这样大家心理都可以不太难过。不然
,门槛放低,考试又不能没有鉴别度,考题便反会趋向繁琐,大众也会生出“这么简单还
有什么好教的”、“这么简单你也考不好”等种种戾气。
我们永远可以在实况里取较差的例子来扯皮,如有些人就是不学;有些人学会了不用或者
乱用;真正学会了而且善用的,我也可以说他是在别处学到的。我们还可以说,基本的沟
通能力,父母和小学就能教了;要作公民,我们已有社会课、公民课,国文课当然也可以
协力,但国文课的特性又要定在何地?
所以我们要问:在最差的情形之下,我们定课纲,还可以讲求什么正面效益?答曰:“看
我们能够借此宣称我们有哪些能力,然后立即取得什么好处”。简单讲,就是广告;粗糙
点说,就是要让人有得吹嘘。
课纲是一种宣告,一种广告
维持古文之必修,首先是一种宣告、一种广告;我们延续它,立即就是张起了一个光环,
可以作用于一切对中文有感之人,而且还可以享有正统性的加成。即便他们的认知有误,
无论你对这种宣称的态度如何,我们都可确实在这之中得到尊敬与好处,我们也已经享用
了多年。这有很多实例,如有些原遭大陆同事冷眼的人,随口背出了一段古诗古文,即获
另眼相待;前些年大陆“国学热”期间,不少学者和报刊来找国编本的《中国文化基本教
材》去攻错中共的唯物主义教育,我也帮我导师去国立编译馆印过一套国语课本;日本、
韩国人对我们能娴熟运用汉字,心底总不无敬意,如果你还会古文就更强了。
只要有少数人能真的把它学会、将它用好,甚至也不必汲汲于致用,便可撑起这个光环,
惠泽大众,例如龚鹏程、张大春等在两岸都享有令誉的学者、作家;我在大陆时也偶尔会
随机给人讲解儒学,现在我写文章编书,也会着意推崇台湾在这方面的成就,博取更多好
感。你认真学到家了,那就不算吹嘘了,然后其他没学到的人可以继续吹嘘,或者认真向
做出了好样的教师与学生看齐。
正方在(D2)善意地假设了我一辩所宣称的效果都存在,然而这里我自己却要反过来,假设
有一大群学生,对于这些能力,一样都没学会,甚至不感兴趣;我要说,就算是这样的人
,也可以受惠于“国文必修涵盖古文”的广告效应。
就像法国高中必修哲学,每年大考考题都广传世界,我们也都会翻译、讨论;法国人真的
都很懂这些吗?他们有用这之中的智慧把国家治理好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们
持续这个必修必考,世界上每个对西方哲学怀有敬意的人,都会高看法国人一眼,而他们
的产、官、学、商、优伶以至闲人,也就能继续张著这个光环,赚取我们的好感与钱财。
我们当然可以深究其内情,挖挖看有没有什么丑陋的真相来除魅,就像与我们为敌的人也
会作出各种论证来削我们的光环,但重点是他们已经得到许多好处了,而且我们在中文上
也可以比照办理;即便哪天法国政治经济崩坏了,法国人仍然可以凭借他们这些文化资本
,继续谋生,享其余泽。
以“阅读成本”为理据,将有害于方言文学
下面回应(C)。正方说,过去的课纲已有区分文言文和白话文,规定所占比率,故在行
政实务上不致困扰。
没错,这是事实;我们现在辩论,也明白“文言文”这个不甚精确的惯用词,所指的其实
是古文。但我们要看到,这之所以可行而且行之有年,是因为我们的国文课迄今并没有想
要把古文排除到必修范围之外,这样自然就不需要精确的定义与区分。甚至,如果有人认
为“白话文”占比例太高,我还可以辩护说,那是“今文言”,是现代的文言文,也有古
文具备的某些素质,大家多学几种,更有助于理解一种文体是怎样形成的,然后可以发明
出自己一套文风,就像武术家之能自创功法。这里,我完全可以把正方的论述拿来引用,
讲到大家欢喜,行政也乐得轻松,相争者更可以在45%到65%之间打和平球,多主张这个族
群的这几篇文章也应该纳入,成固欣然,败亦可刷存在感,多好。
但你一旦要排除古文,要划分,麻烦就来了。你要提出学理,回应我一辩提到和没提到的
每一种质疑,你要驳斥异议,你要立法集权去压制敌意。在此,我只看到正方提出了“阅
读成本”这样一个判准,而这决不是一个好理由,更牵涉到许多不宜客观量化的文本内容
。都到高中了,还不教一些比较难读的东西,几时教?而且这么多年来所选的文言文,也
不至于难到学不会,太艰深的老早就被排除了;如果举几篇最简洁的,如七绝〈枫桥夜泊
〉(这首国中就教了),你要如何为你的排除辩解?就算你答得出来,我们可以换别篇继
续问,烦死你。你一旦不耐烦,“拒绝沟通”的大帽子就可以盖死你了。这都是因为你已
经激起了扯皮的欲望。
古文需要注释和译文,台语文、客语文、粤语文、学术论文也会需要的,你今日用这个理
由挡古文,他日别人就可以用来挡台语文、客语文,乃至你在网络、报刊上讲哲学、发政
论的时候,看你不顺眼的人就可以叫说“这不白话”来打死。简单讲,正方的主张会侵害
到保育方言文学的政治正确,会加强正方无意加强的国语独霸地位与教育官僚权力,又没
有向各个族群提出什么可欲的好处,必定是要被敌视、被抵制的。
族群政治不可不谈
正方并未处理我所提到的族群政治问题,这不免避重就轻。要知道,族群与意识型态与政
党之争,是这一系列争议的源头;大多数人对此议题的态度,是取决于他所感觉到的、跟
文言文裹在一起的政治势力。
正方在一辩时欲先避开党争,纯从哲理立论,我也以文学来回应了,现在我们该谈谈党争
了。我们要时刻记得,至少有两大堆人,对这个议题的态度,是要藉来党同伐异、一逞意
气的,我们这个页面上几十篇呛声、找碴性质的回应就是明证。
虽然正方再三宣称,不是要废古文,只是改选修;虽然我也明说是要兼容并包,但是,你
正方的论述就是会被搞“去中国化”者拿来护航,我反方的论述就是会让大中华主义者引
为准据。所以我们不要再回避这个对立了,我们一定要把台湾现下的政治现实带入,不应
只讲清白的哲理。
我处理这个对立的意向,也是要以“可欲”为纲,“有感”为目,向大家说:文言文,对
统派独派别派,对岛内各族群,对台语客语文学,对整个国家(不论你想把这个国家变成
什么样子),都是可以扩大己方同人圈、市场、道场的神器。而且我们可以不多耗费行政
工夫,只要维持“国文必修涵盖古文”这条广告,便能直接、持续从中取利。这样,以愿
景说动重情之人,用利益打动不想讲理的人,把党争从“以兴废古文来标示统独的输赢”
,转换成“来比谁学得好”的赛局,把主智的精神立起来,把反智的话语压下去,让想呛
声的人也要用功学习才能来战,我们才有希望让人愿意参考我们在各种可以商榷之处的争
辩。
总之,现行的做法,就有这么多广告效益,而且实利可见;正方的政见,又能提供什么呢
?对于觉得会被你害到的人,你能给什么补偿?对于期望台湾传承中华文化的海外群众,
我们潜在和现在的支持者,你能提出哪些更可欲的愿景?即便你提出了,当人家来循名责
实,看你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增强了学生的自主性和什么什么,我们姑且不论实际的学能,
光是我先前提出的集权悖论,你就过不去了。
2016-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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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方朱家安三辩
把文言文当目的,把人当工具
在我的理解里,反二主要的论点有:
(1)实务上我们不可能干净区分文言和白话,若硬要区分,反而可能会危及现代方言文
学的教育。
(2)国文必修不应该只要求培养“最低限度的沟通能力”,而是得拉高门槛、降低期望

(3)学文言文可以培养魅力。
(4)文言文能发挥国文课纲在国际上的“广告”效果。
以下我说明我对这些想法的顾虑。
实务上可以分
反二主张实务上无法区分白话和文言,强调虽然现行国文课纲要求45-65%的文言文,但
20%的弹性空间让“和平球”成为可能,所以不至于引起争议,若把百分比降到0%,争议
就会出现。
我不同意反方的看法。在现行课纲下,出版社仍然需要证明自己至少放了45%的文言文和
35%的非文言文在课本里。这表示,在文言与白话的区别下,并非所有文章都处于灰色地
带。
此外,反方也担心,若将需要注释的文言文排除于必修之外,基于同样的理由,实务上我
们将难以避免把其他方言文学纳入必修范文,因为它们都需要注释,因此可能侵害方言文
学教育。
我同意反方的推论,不过我并不主张用有没有注释来区分文言与白话,毕竟白话文也需要
注释。
沟通满难的
自正一开始,正方便强调政府不能以学位和大考要胁高中生去学他们没有义务学的东西,
因此,在国文课程领域,除了社会成员基于“参与公共事务所需的沟通能力”之外,若没
有其他好理由,不该放入其他必修。反方不同意此论点,认为这会让国文课变得太简单,
考试也没有鉴别度。
我不同意这个想法,因为我觉得沟通其实很难,而且这个事实每一秒都在脸书、BBS上重
复出现,身为现代民主社会的公民,我们掌握有史以来最有效率的沟通工具,但它制造的
误解和冲突,远多于好的沟通。反方认为“基本的沟通能力,父母和小学就能教”然而要
达成有效率的沟通,我们显然需要更多:清楚表达想法、组织和确认对方的意见、快速在
多方立场当中找到交集和冲突点、随时随时反思和修正自己的各种默认并提供足够说明。
在我看来,上述能力的培养都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该继续把高中的时间花在效益
不明确的文言文教育上,应该转而利用现代人最常面对的白话文本,让学生练习下面这些
事情:
– 理解论述。
– 整理论述的默认、前提、推论和结论,并借此了解异议者背后的价值观和理由。
– 把对上述整理的说明写成其他人容易看懂的样子,而不是透过艰涩的语言架起沟通的
障碍。
“魅力效果”与“判断效果的能力”
正二质疑文言文是否真能培养竞争力,并要求反方给出经验证据。反二强调:‘我讲求的
并不是“某种只有文言文教育能提供的竞争力”,而是在人类文明、中文世界、古典文学
、地方民俗、流行娱乐、宗族传统……等各个大小、深浅、方向不一的同人圈之中,可以
通用、应变、交谊、作主的“魅力”。魅者,从鬼从未,能赋己以神光,可惑人于未然’
这段话对我来说有点难懂,或许反方的意思是说,文言文素养能增加人的吸引力和说服力

不过,不管这是什么能力,反方若要主张文言文教育能培养这种能力,就必须提出经验证
据。即便我们该谈的是“魅力”而非“竞争力”,正二关于“效果可以如何观察和测试”
的建议或许依然可以参考:‘若那些效果存在,应该会导致一些可观察的现象,例如平均
来说文言文学得比较多的人,比其他人更擅长行销和说服。或许反方可以找到一些关于中
文系毕业生(或许相较于台文系毕业生)的职场表现,或是国文老师(或许相较于英文或
生物老师)在校务会议上的表现的资料来佐证这一点。’
再来,基于我对反方文字的魅力有点无感,我怀疑这个论点纯粹来自反方身为文言文爱好
者的主观感受。就如正二所说:‘其实很难区分反方证成的是“文言文有某某效果”,还
是“对反方来说文言文有某某效果”。喜欢文言文的人,被有文言文气息的东西吸引,是
很正常的。身为喜爱西方哲学的人,我也比一般人更容易被有西方哲学气息的东西吸引’
。要反驳这个质疑,最好的方式是提出统计上的经验证据,说明文言文的“魅力”确实能
对反方之外的够多人起作用,否则反方可能难以避免“学习文言文能带来魅力”这句话的
意思滑落到接近“我(反方)喜欢文言文,也喜欢精通文言文的人,我觉得他们好棒!”
以这种理由来支持文言文必修,默认了别人应该养成反方认为美好的生活方式,难免有自
大霸道之嫌。
最后,参与辩论至此,我也有点怀疑,大量学习文言文是否会让人过于崇尚文言文,以致
于无法对学习文言文的效果做出公平判断。要回答“我是否喜欢某种素养?”这个主观的
问题,每个人都有主观上的权威,可以自己说了算。但是,别人是否欣赏某种素养,或者
说,自己养成某种素养后,会不会得到某种能力,这并不是主观的问题,不能纯粹以自身
喜好判断,必须诉诸统计上的经验证据。
例如,我虽然是西方哲学的爱好者,但我并不会说“西方哲学能让你看穿事理活出自己”
。纵使我认为西方哲学对概念运用和逻辑思维有益,但这也是建立在经验证据上面。然而
,在反方的申论里,取代“统计上的经验证据”用来替文言文辩护的,反而是大量价值描
述以及“我觉得如何如何”,例如:
‘我们要与古人沟通,在文艺、宗教的神交里丰厚性命。’
‘而古文的传承,文言所能予人的神秘与正统的感觉,比当代的普通书面语更能提供这种
魅力。由是,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堡垒。’
‘你看我这种神道设教的讲法,如果觉得好像有些厉害,那就对了;如果你要我细说,我
可以从说文解字与上古史开始再讲一长篇;如果你想驳斥这些神秘的修辞,你就无法利用
到它的能量。’
反方甚至不避讳他对于“缺乏文言文教育”的贬低:
‘为此,日常的、平庸的沟通能力是不够的,我们需要非常的、神妙的沟通能力。’
或许反方真心认为这些默认天经地义,但在我看来,反方似乎因此无法理解自己需要为立
场提供多少举证和说明,并对沟通对象展示了不必要的鄙意。这也让我想到,过去和支持
文言文的人辩论时,偶尔会被指责“看不到文言文的好,是因为你没有深度”。我不确定
,但如果学文言文的人容易把自己的喜好当成大家都应该要看到的好处,失去客观判断的
能力,那么我们在评估文言文教育时,不但应该为它的正面效果力求经验证据,可能也必
须花时间研究它的负面作用。
基于类似的顾虑,在没有统计上的经验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也有理由怀疑反方其他关于效
果的判断,例如“文言文教育可以协助处理族群、统独纷争”。或许反方认为,有了文言
文背景,会更容易跟那些有文言文背景的人沟通﹑消除争议,不过现在这件事情似乎也可
以倒过来说:我们或许有理由避免自己的国民成为“若你不会文言文,就不容易跟他沟通
”的那种人。
广告与形象
反方认为,即便假设文言文在教育上只有很少的效果,或几乎没有效果,一份有文言文的
国文课纲,还是能带来广告效益:让其他人知道台湾是一个有中国文化深度的社会,让台
湾人在国外受到尊敬。
就此,反方少见地举了例子,包括:
(1)‘有些原遭大陆同事冷眼的人,随口背出了一段古诗古文,即获另眼相待。’
(2)‘前些年大陆“国学热”期间,不少学者和报刊来找国编本的《中国文化基本教材
》去攻错中共的唯物主义教育。’
(3)‘日本、韩国人对我们能娴熟运用汉字,心底总不无敬意,如果你还会古文就更强
了。’
(4)有些台湾学者作家因为精通文言文而在两岸享有声誉
只要你愿意,还是可以对这些例子挑毛病,例如:我们难以判断(2)的意义有多大;(1
)(3)(4)并非关于广告效果而是关于个人能力,而我们似乎应该让人自己判断要不要
培养这种能力,毕竟要获得人的尊敬有很多方式。不过,这里有比“这些案例能否证明广
告效益”更大的问题。
首先,就算有上述广告效果,这也不是反方能纳为己用的效益,因为反方并不主张课纲必
须要有文言文,也不规定文言文比例,在这种情况下,反方的方案能否类比于上述(依据
反方说法)能博得广告效果的课纲,还属未知。
此外,即便反方的方案真的有这些广告效果,我认为,这也无法成为支持该方案的理由。
支持某种教育方案的理由,必须是该方案能为学生带来哪些能力,不能是该方案能为社会
搏得哪些广告形象,否则,我们就是把学生当成工具,牺牲他们的时间和心力来做广告。
我不否认好的教育方案多少有会有广告效果,而我们也不需刻意避免有广告效果的教育方
案,但是这跟“因为某个教育方案有好的广告效果,所以我们应该实施它”是两回事。
结论
在这场辩论当中,最让我感到困扰的是反方默认了文言文的价值却不加以说明。这种倾向
几乎贯穿反方的所有论述。反方以非常正面的角度看待文言文教育的效果,甚至认为“就
算在教育上没有效果,也会有广告的效果”。然而,若反方无法跳出自己对文言文的主观
喜好,以一般人的角度来评估文言文的效益,就等于是牺牲别人(高中生)的自由,来培
育自己喜好的文化。文言文爱好者常常把自己的喜好当成大家都该支持的事,关注文言文
议题几年来,这是我最大的顾虑,这个顾虑从未舒缓,至今亦然。
2016-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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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胡又天三辩
博观异文,推导理趣;解码字符,得能开济
正方在结辩之中,仍然完全不谈族群政治与国家文化战略的问题,这是令人失望的。因为
,现实中,这些矛盾会引发的冲突和敏感,总比语文教育本身的问题要大。多年来,台湾
各种公共议题最让人懊恼的地方,就是专业意见被拿去用成党同伐异的器具;你愈回避政
治斗争,爱斗的人就愈能引你的论述说“看,根据普世价值,理当如此”,然后继续党同
伐异。如果我们不想让自己的意见这样被别人拿去当大棒挥舞,我们就要自己明示政治立
场与利益诉求,向各个群体开出盘口。
正方对我“神道设教”的主张,也质疑为主关爱好和“把学生工具化”。这里必须说:文
字不只是工具,文字是神器;我二辩讲广告效益,也不是把学生当工具,而是要授权赋能
,让每个想做的人都可以做神主。如果用这种信仰的词汇不好理解,那下面我就改用电脑
的比喻,自然语言对应程式语言。正方只想让学生在一种通行的系统底下操作,而我认为
国文课该讲的是程式语言、作业系统本身的机理,让学生有可能超越一般使用者,成为系
统管理员,甚至系统开发者。
下面,我们就来回到语文教育的基本,说明文言文的讲习是如何不能也不应绕过去的。
国文课的本体与本务,不应在末端的应用需求
首先要再次申明:文言和白话总是互相涵摄的,不可截然划分,不宜妄图制订客观的判断
标准。课纲以及我们这里讲的“文言文”、“白话文”,只能是一种概略的、方便的讲法
。而我们也都同意:重要的不是如何区分,而是学生应该、能够从中获得什么样的能力。
对此,正方提出了沟通、思辨等等公民社会所需要的政治能力,并且由此出发,认为国文
课应该让学生练习“理解论述”。这诚然是该学的,但是正方的前提有一大问题:你所提
的,应该是公民课的本务,不是国文课的本务。你应该去向公民课纲要求这些,而不是向
国文借课。
国文课的本务,应该是让人明白汉语文是怎么一回事,让人从“知其然”进到“知其所以
然”,乃至能严谨审问,灵活运用,用于各种记叙、抒情、论说。正方主张的,只是其中
一方面的学能与应用;你可以要求系统多照顾这方面的需求,可以检讨现今做法的不足之
处,但不应本末倒置,将这样的价值凌驾于其他面向之上。
文言的意义,在于仔细琢磨
我们从小说话写字,都是从模仿开始,去学这个字怎么写,这个词大概是什么意思,如小
学课文解释形容词,就常说那是如何如何的样子。这种模组式的学习,既不精确,久之也
会令人受限于习惯,人云亦云,人错亦错。好比学写程式,若只会沿用现成的架构,堆砌
宏指令,那你的工作就必定受限于系统;学到家的人,就可以把系统改到合用,甚至从
头开发一套系统,因为他了解其根本的机理。
那么,每天接触汉字、使用汉语的我们,有没有这个意识,去留意每个字词的由来,了解
它是为什么这样写、这样排呢?碰到感觉不太对劲的字词之时,要怎么去指出它哪里不对
,又要如何找出更恰当的写法呢?我们能否不只是做一个使用者,而还能担任汉语文的系
统管理员呢?
如果我们只讲当今台湾的国语台语,只用当前通行的语体文,我们就很难意识到:在我们
习惯的用法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汉语、汉文,各有各的精华与糟粕。要意识到这点很简
单,只要多读一些不一样的文章就可以了。我小学便看过《三国演义》、《西游记》,看
过五四时期的白话文学,也看过初见如天书的台语文、粤语文,这些都是种子。古文和诗
词,也各是不同的刺激。
上古之人,是怎么创造出这些符号,然后联字成文,缀句成篇,属辞比事,发展出各种文
体的呢?这要细讲起来,是大学中文系的专门课程,我们不须在中学阶段讲这么深;但是
,我们可以直接读他们写好的文章,从几千年的积累里面精选,至少对那些排比、对仗的
字面与节奏留个印象。好一点的,学会搬用成句,化用章法;最好,就是体会到其中的精
神了。
古代读书人在启蒙以后,就要学“小学”,也就是文字学,练一点说文解字的功夫。我们
现在的国小、国中也都会提一下六书法则,那今后高中该不该继续讲呢?这算不算文言文
呢?答:它是文的根源。只要你讨论起一句话、一个字该怎么写,为什么“很好”在五四
时代不少人写作“狠好”;“满好”和“蛮好”哪个比较对;写台语文要“安怎”还是“
按怎”……你就进到了文言的领域。我们应该鼓励学生进来自主挑拣,各抒己见,而不是
撂一句“照标准字典”,然后坊间继续俗字泛滥。积非成习。
我们选课文的标准,应该要有一项,是比什么政治理念、现实需求都优先的,那就是:这
文章的作者,是认真在对待他笔下的每个字句,或者他已经熟练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的境界,出手就是对的。学画、学音乐,都要多看一些经典的作品,请老师或行家跟你讲
解,让我们在观摩以及临摹之中,不只是理解,更是手到心到地体会它的技艺,学语文当
然也不应例外。
  
这才是文学与国文课所当秉持的本体,也就是我一辩所主张的“全盘继承、一体习用,融
会异地,贯通百代”;“让同学知道如何去审视每个字词的由来”是本体,“而能精益求
精于母语的保育、外语的翻译,以及国语的更新”是应用。这应用,当然也可以包含正方
想要讲求的论述与思辨能力,然而,正方的主张,是要把必修范围框限在“现代台湾国语
白话文”这一版的作业系统里面,独尊一种格式,是训练使用者的思维;我的主张,以及
国文课历来的做法,则是着意在系统本身的维护与更新之上。首先讲求让学生能多看懂几
个不同系统的东西,了解那些作者在乎的是什么,然后或许可以在习作中培养出逆向工程
的能力,乃至成为系统管理员,甚至是系统开发者。
依循这样的思路,我们就没有理由排斥古代的文言、异地的白话,因为这些都能帮助我们
掌握汉语文的核心机理,这比任何美学的、政治的、功利的需求都要优先,也能照顾到这
一切的需求,纵使它们彼此之间有冲突。技术上,我们可以多挑自己关心的,不讲无关的
;利益上,我们可以争取自己人的文章多讲,异己的文章少讲;但原则上,我们不应该汲
汲于证实或证伪“学这个有什么用”,否则举证责任永远尽不完。
字句斟酌示例
举一项我个人修习文言的所得为例。
近年的社论里面,常出现“廉价的正义”一词,这“廉价”是从英文cheap对译而来,它
实在翻得不好,读者必须认知它是贬义的cheap,不是中文固有的“廉价”。那可以怎么
改?我就想到从《论语》的“损者三友”:“友善柔,友便辟,友便佞”取一个与“多闻
”相对的“便佞”过来,既比“廉价”贴切,也是吾土吾民所固有的行状,也可以视情况
改用与“谅”相对的“便辟”。
这个改法未必是最好的,未必会得到众人采用,但重要的是我有这个斟酌挑拣的意识与能
力,我也把便、佞两个字及其相关字词都查过了一遍,研判可以,才这么定了下来。我写
文章,包括这几篇辩论稿,都会如此慎重斟酌,要求自己理解到每一个字的。不然,如现
代日本,什么外来语都直接用片假名照拼,工夫是省了,但日文这个系统也就愈加芜杂了
。问我学文言有什么用?用途就在这里:我可以超越普通的拼装配置,提供较为精细的改
良模组,参与这个三千年系统的维护与更新为我们的语文贡献一份切磋琢磨的心力。这不
是一小群专业人士的事,这是所有使用者共同的事;懂得讲习核心机理的人愈多、愈勤力
,我们的中文就愈好。是故于公于私,我都希望能用各种方法,哪怕只是宣示性的,来倡
导我们对汉语文的亲情。
结论:废置文言会助长轻率与反智
近年很多人埋怨台湾人不尊重专业、外行领导内行,从而呼吁尊重专业,让内行人主导事
务。那么,国文课算不算专业呢?答:它不只是专业,它还是基础学科,而又牵涉到许许
多多的政治问题。这是它麻烦的地方。
政治问题总会是复杂的,因为简单的都会很快解决掉。人会想要简化问题,偏偏很多问题
会愈简化愈糟糕。身处在这“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的情境,我们就会希望,社会上有一
个共识:“受过高中教育的人,应有理解较艰深文章的意愿与能力”,这样来挡掉反智话
语,而我们也就会想要课纲设下一个标准,来承载我们这样的欲求。
反智话语是我们两方以及整个知识阶层共同的大敌,我们必须尽一切软泡硬磨的努力,让
各种制度承载“主智”的精神,以博学审问来鼓励大家、要求彼此,才有可能不被反智的
意气窒息。这不仅是义理,更是攸关性命的利益。否则,随便哪一个人都可以无条件地否
定我们殚精竭虑作出的建言,我们讲再多也是白搭,我们读的那么多书,就要被作废了。
而我们也不应用法律保障自己不被作废,因为基于对自主性的尊重,每个人都应该有废人
、废言、废你、废我的权能,我们只应经营共识来相结互保,力图使反智显得不可欲。
正方当然不是反智之徒,但正方的主张却会助长反智的声势:一边是“没错,这些不学也
没关系”,一边是“说用不到就可以不学,这样的学生还成什么话?”还有很多更难听的
。无论你能怎样和这些意见沟通,当你引出这种反感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一半了;只要有
一小撮人真的说“你太囉嗦,我懒得看”来拒绝你的文章,你就赢不回来了,而我们社会
的对立,也就将继续是毫无营养与寸进的“不尊重知识”对“专业傲慢”。
希望这篇结辩可以说明文言思维的根本价值,也感谢温主编的邀约。我对这个议题的各方
面想法,除了得诸经典的,较多受朱邦复先生《汉字基因理论》、龚鹏程老师《文化符号
学》及香港陈云的《执正中文》系列著作影响,谨此推荐。
作者: loser1 (拍嘎爪得白酱)   2023-12-22 12:08:00
看到10%就出现不知所谓的论点。现代公民为何需要神妙的论述能力?与参与政治有何因果关系?缺乏推导。现代公民需要的是精确的论述能力,古代文学无法提供足够的词鏳和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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